“这怎么成?”花双双一笑,又道:“我奉命而来,若是万老夫人和诸位不去的话,教我如何去向夏盟主覆命呢?”
花真真道:“那你就不用回去了。”
花双双看了她一眼,格格笑道:“听妹子的口气,好像要把我留在这里了?”
花真真冷峻的道:“我正有此意。”
花双双道:“我的好妹子,你别逞强了,方才我已说过,这里的人都差不多只剩了四成功力,如果合力一击,确可把我置之死地,但大家在全力一击之后,一身真气必将尽泄,这许多人换我一个,你们划得来么?”
她果然计算好了来的。
花真真平静的道:“我们不用花力气,一样可以把你拿下。”
“哦!”花双双又朝大家看了一眼,展齿笑道:“这个我倒看不出来。”
花真真冷声道:“你马上就会看出来了。”
话声出口,左手徐徐一挥。
这一下,她姿势相当优美,但花双双当然不会去欣赏她的手势,她当然知道花真真这一挥手,必是一种暗号,她要注意的当然是四周的人了,因此她两道神光湛湛的凤目,不觉向四周扫去。
花真真说得不错,她马上可以看到,现在她果然看到了!
就在花真真挥手的一瞬间,万飞琼、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冷梅萼、范红桃、小玫、秋月、秋桂九人,在众人中跨出了一步,正好把花双双和四个侍女围在中间,九人手中各自从衣袖底下,露出了一截黑黝黝的铁筒,每一个筒口都对准了花双双。
扫花、葬花、锄花、摘花四人脸色一变,正待抬手拔剑!
花双双没想到花真真有这一手,微微一呆,忙道:“你们不许妄动。”
花真真道:“姐姐,你没想到吧?这些针筒,本来是准备对付太阴教的,但却让你先碰上了。”
她没待花双双开口,接道:“现在我不妨给你介绍一下,这九管针筒有三管是‘九华莲花针’,二管是长白派的‘寒冰神针’,另外四管是我百花帮的‘花须绝命针’,你应该想得到,九管针筒齐发,威力之强,足可一举歼灭数十名武林高手。”
这点花双双自然清楚,她依然神色自若,淡淡一笑道:“好妹子,果然有你的,姐姐算是服你了,你现在打算如何呢?”
花真真回头道:“夏姑娘,你去点她的穴道,如果她妄想出手,只管给我格杀无论。”
夏玉容答应一声,举步走出。
花双双听得心中暗喜,目光一瞥夏玉容,娇笑道:“我还当他是个标致的小伙子,原来竟是夏盟主的千金。”
夏玉容走到她面前还有三尺左右光景,她已快若闪电,从椅上一跃而起,手爪一探,来抓夏玉容的脉门。
在她想来,夏玉容年岁不大,功力只剩下四成光景,还不手到擒来?但这一下,她当真估计错了!
夏玉容冷笑一声,没待她抓到,右手化掌反向花双双抓来的右手脉门上斜切而出。
花双双一身武功,甚是了得,哪会把夏玉容的一掌放在心上,口中笑道:“夏姑娘,你只剩下四成功力,哪会是我的对手?”
右手一缩再出,迎着夏玉容的手掌击去。双方手势何等快速,但听“啪”的一声,两只手掌接实,两人竟然功力悉敌,各自后退了一步。
于化龙看得暗暗惊奇,目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夏玉容右手硬接对方一掌,左手突然凌空点出,一缕指风,直向花双双激射过去。
花双双自然识货,对方这一指,正是九华神尼独步武林的“拈花指”,她岂肯和你硬拼?
身形轻轻一闪,避开指风,人已闪到了万老夫人身边。
她打算的原也没错,擒贼擒王,只要扣住了万老夫人的手腕,九管针筒就不管用了。
哪知她堪堪闪近,突听耳边响起一声轻笑:“现在轮到我了!”
背上骤然一紧,一个人就像鱼儿上钩一般,悬空被钓了起来!
这举竿钓人的正是商小雯,口中咭的笑道:“她还跑得了么?”
花双双大吃一惊,急忙身形一弓,在半空中疾快的转身,左手疾出,往身后挥去,但这一挣,并未挣脱。
花双双武功果然了得,一手已经握住了钓丝,用力一扯,但听“嘶”的一声,把背后衣衫撕破,一个人已如鱼儿脱钩,快若惊鸿,往门口飞射过去。
哪知夏玉容早已料到她有此一着,退守门口,一见她往门口冲来,口中冷哼一声道:
“回去。”
振腕一指,朝花双双迎面点出。
花双双自然不敢和她的佛门“拈花指”硬打硬接,身形一偏,翩然斜飞开去。
夏玉容一个箭步,欺身直上,双掌一翻,抢攻过去,就在欺近身去的刹那之间,已经攻出了五掌,当真快得如同行云流水,轻捷凌厉,兼而有之。
花双双几乎不敢相信,中了散功毒药,出手还有这般厉害?她脚尖堪堪落地,立即双袖一挥,舞起一片袖风,挡开夏玉容玉掌,突然从袖底伸出一双白嫩如玉的纤手,五指舒展如兰,似拿似拍,抢着朝夏玉容身前几处要害袭到,出手之快,几乎使人目不暇接。
原来她使出来的是她钻研多年的“落花掌法”,掌式出手,有如落叶缤纷,中间更夹杂了“兰花拂穴手法”,掌式连绵,快捷无比。
夏玉容只是九华神尼门下一名记名弟子,一直又没在神尼身边,她会的只是一套剑法,和佛门“拈花指”神功而已。
此时花双双双掌翻飞,一个人像穿花蝴蝶一般,飘忽不定,人到掌到,她连续点出几指,都落空了,心头难免慌张,登时被逼得连连后退,要不是花双双对她“拈花指”还心存顾忌,身上早就被对方掌势击中了!
商小雯看出情形不对,立即一个箭步掠了上去,手中青竹竿(她这支青竹竿,是闭眼丐婆仿照碧琅杆用精铜制成,髹上绿漆,看去像青竹竿,实非青竹,质地坚韧而柔,足有八尺来长,不用时可以分为两截,用时按上旋紧,就像一支钩竿)猛地朝花双双拦腰就抽。
花双双正在着着进逼,指、掌齐施,眼看夏玉容业已面红心跳,呼呼气喘,发出来的“拈花指”,也没了准头,只要再有几招,就可把她拿下,哪知突然“呼”的一声,一条绿影横腰扫来。她久经大敌,自可眼观四方,这一瞥之下,发觉商小雯手中拿的竟是闭眼丐婆的碧琅杆,心头不期一惊,闭眼丐婆把碧琅杆交给这小子(商小雯穿着男装)使用,她人可能就在这附近。心念闪电一动,急忙身形飘起,避了开去。
夏玉容这下有了喘息机会,哪肯罢休,口中娇叱一声,振腕一指凌空点出!
花双双堪堪避开商小雯一竿,眼看夏玉容又是一指,点了过来,她自然只好退避。
要知商小雯拜师虽然不久,闭眼丐婆既然送了她一支青竹竿,自然也教了她几手“打狗棒法”,“打狗棒法”原有九九八十一招,传给商小雯的却只有一个“缠”字诀,总共九个招式。
商小雯一竿横扫,被花双双避开,此刻右手轻轻一抖,又是“呼”的一声,朝花双双脚踝扫去。
花双双本已胜算在握,不料被商小雯这一插手,使得夏玉容缓过气来,自己已经接连避过二次,心头不由大怒。
眼看商小雯青竹竿又贴地横扫过来,这回她毋须闪避,只要轻轻一跳,就可使对方扫空,待得竹竿扫到,她便微一吸气,身子上升了五寸光景。
但哪知商小雯使的乃是“缠”字诀,你身子堪堪离地升起,她青竹竿忽然一抖,往上翻起,竹竿尖头正好击中下她的脚踝。
花双双但觉脚踝剧痛,一个踉跄,急忙跃出三步,才不致跌倒。
夏玉容又是一记“拈花指”,迎面点了过来。商小雯一招得手,抖手又是一竿,斜抽而至。
花双双在二人抢攻之下,几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心中又怒又急,四个侍女,又因她平日驭下极严,方才喝阻她们不得妄动,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敢出手。
再说对方九管针筒,委实威力惊人,如不缠住夏玉容,她和四个侍女,就难以脱身。
花双双在仔细盘算之下,身形闪动,口中突然发出一声轻啸!
这是她和侍女约好的暗号,扫花捧着镶嵌珠花剑的右手突然一抬,五指一送,珠花剑登时脱手朝花双双飞去。
花双双伸手一捞,就接住了长剑,“锵”的一声抽剑在手,就一个迥腰,使出“挥刀断水”、光剑一闪,朝商小雯青竹竿上砍去。
商小雯看她挥剑砍来,口中哼了一声,右手抖动,一支青竹竿突然一紧,刷刷刷、东一竿西一竿,像泼风般朝花双双抽去。
夏玉容也不待慢,一下掣出彩虹剑、剑随人发、奋身欺上,举剑刺出。
花双双手中的珠花剑,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但她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眼看夏玉容手中的彩虹剑,光华有异,倒也不敢轻攫其锋,和夏玉容硬砍硬砸。
须知花双双毕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内力武功,均臻上乘,对夏玉容、商小雯二人,自然不会在她眼里。一柄珠花剑,剑光乱闪,专门对付夏玉容,左手剑鞘或左或右,上下点出,正好截住了商小雯的远攻。
三人倏忽进退,连拆了二十几招,商小雯只会九招“打狗棒法”,反覆使用,已被花双双看出了破绽,(打狗棒法招式精密,绝无破绽,是商小雯没有学全之故)因此已可及时闪避,没有刚才动手时那般对花双双具有威胁了。
夏玉容在心理上也和花双双一样,她发现珠光剑光如一泓秋水,一望而知是一柄斩钉截铁的利器,自己彩虹剑虽能削铁如泥,但两把利剑相交,如果一样锋利,谁也斫不动谁,一柄上好的剑上,留上几个缺口,也划不来。
她武功原不及花双双,再在兵刃上有顾忌,剑法自然不能尽展所长,攻势也就被花双双压制下来,再也无法逼近一步。
动手相搏,形势是相对的,如果双方实力相等,就是互相抢攻,或有守有攻,饵如果双方实力有了强弱,强的一方,自然只攻不守,弱的一方只守不攻,甚至还守不住。
夏玉容的攻势既被花双双压制了下来,自然而然变成了花双双剑术愈来愈凌厉,夏玉容的剑势愈打愈见绌。
三人斗到酣处,花双双招数又是一变,剑风迥荡,竟逼得二人连退数步,花双双一声冷笑,剑势愈厉,夏玉容、商小雯竟然迭遇险招!
商紫雯看出情势不利,迅速掣剑在手,晃身上前助战,加入战团。
花双双心中暗暗惊疑,忖道:“他们竟然这许多人没有中毒?”
同时左手一扬,剑鞘划起,一下挡住了商紫雯。
商紫雯一身所学,已得乃父亲传,剑势轻灵,一招“寒梅迎春”,倏化“月移花影”从左侧转到花双双背后,左手紧跟着一记“穿云指”,朝花双双“至阳穴”袭去。
花双双方自一惊,急忙闪开,商紫雯又是一剑紧迫削到。
夏玉容、商小雯有商紫雯的加入,压力为之一松,夏玉容振腕一指,凌空点出,商小雯“刷”的一竿,抽上她肩头。
花双双上身一偏,让开竿梢,但一件织锦坎肩的肩头,却已被竿梢挑破,“嗤”的一声,撕破了一块。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门外一声大笑,一道人影飞射而入,洪笑道:“花门主怎地被三个小丫头缠住了?”
这人堪堪飞落,万飞琼一扬手中针筒,喝道:“你还不给我站住?莫怪我不客气了。”
这人一身灰色道袍,脸如青蟹,身材不高,但肩膀甚宽,肩头背一柄阔身长剑,只要看他飞来时的身法,此人一身武功,就相当高明!
连三省哼了一声道:“南天一雕卓南强。”
卓南强冷冷一声道:“正是兄弟。”
他根本没有把手握针筒的万飞琼放在眼里,和连三省答话之后,才缓缓的回过头去,看了看万飞琼手中针筒一眼,突然冷笑道:“你们这点玩意,也在卓某面前耍起花枪来了?几支漆上黑漆的竹管,居然也来唬人?”
左手一抖,从他大袖中扑碌碌滚出四支针筒,果然全是漆了黑漆的竹管,哪是什么针筒?
花真真看得脸色一变,她自然知道,这四支针筒是交给门口四个丐帮弟子的,敢情都被南天一雕夺了下来,才发现是假的了。
花真真假针筒之计被人识破了,为了大家的安全,哪还顾虑南天一雕卓南强的来历,右手一扬,五指向空作势,招了招手。
这是暗号,但听同时响起一阵“铮”“铮”机簧之声。
南天一雕卓南强笑声未落,突然间,一张青蟹脸起子一阵痉挛,张张口,连话声都未出口,咕咚一声,扑倒地上。
原来万飞琼等九位姑娘的九管针筒之中,冷梅萼、范红桃、小玫三人手中的三管“花须绝命针”和秋月、秋桂手中的两管“九华莲花针”都是货真价实的针管。
只有万飞琼、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手中的四管针筒才是假的。因为花真真已经知道夏玉容和商紫雯姐妹的“散功毒”已经解去。
另外门口四个丐帮弟子持的也是假针筒,万一来人企图夺门而逃之时,四个丐帮弟子可以从门外堵住来人去路。
南天一雕作梦也想不到他识破假针筒,反而惹来了杀身之祸,他更想不到数十年潜修苦练,练成一身上乘武功,竟会一招未露,丧命在五管针筒之下。
厅上诸人先前给南天一雕识破假针筒,方自一怔,接着耳中听到机簧之声,南天一雕应声倒下,不禁为之一惊!
于化龙脸色微变,但接着捋须笑道:“花门主果然机智出众,针筒真真假假,使人摸不清虚实。”
花真真一笑道:“丐帮弟子四管假针筒,只是我诱敌之计,里面这九管,可丝毫不假。”
她在说话之际,朝总管花香,和三个门人冷梅萼、范红桃、小玫使了一个眼色。
这自然又是暗号了。
四人立时会意,趁射死南天一雕的余威,迅速转身,把手中针筒分别抵住了扫花、葬花、锄花、摘花四个侍女的前胸。
花真真更不打话,出指如风,点了她们身后大穴,一下就把花双双四个侍女制住了。
花双双正在动手之际,耳中听到一阵机簧之声,和南天一雕扑的一声跌倒地上,心头不由一紧,急忙问道:“卓道兄,你怎么了?”
花真真格的一声娇笑,轻松说道:“南天一雕已经成了死雕,你不妨停下来检查检查,他身上只怕少说也有八九十个针孔呢!”
花双双心头一震,哼道:“你果然辣手得很。”
花真真笑道:“对敌人仁慈,岂不成了对自己辣手么?”一面玉手轻摇,含笑道:“夏姑娘、商姑娘,你们可以住手了,我只是证明给她看看,散功散对我们并不构成威胁,我早就已算准太阴教,贼人居心叵测,会使人暗中使毒,已经有了准备。”
夏玉容、商紫雯、商小雯果然依言住手。
花真真举起纤纤玉手,摸摸鬓边插着的一支珠花。
这又是暗号了。
万飞琼等九位姑娘又迅快的把针筒一齐对准花双双。
这下花双双有些色厉内荏,在她眼前,就横着一具尸体,老实说,南天一雕卓南强的武功名头,并不低过于她,一招未发,就丧命九管(实则五管)针筒之下!如今九管针筒又一齐指向她了,这自然使她心头惊颤不已,冷然道:“你要对我下手?”
花真真脸上也一片肃穆,说道:“以你背叛百花帮,自称扫花门主,投靠太阴教种种罪状,今晚本该饶你不得,但念在我们究竟是同胞姐妹份上,今晚就饶你一次,这也是最后一次,你放下长剑,立时给我出去,今后如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们还是姐妹,否则下次遇上之时,就是我替先师清洗门户之日了。”
花双双气得脸色铁青,牙齿咬得格格作声,厉声道:“很好,真真,你也记着,下次咱们再见面,看是你百花帮清理门户,还是我扫花门横扫百花?”
花真真微哂道:“现在说狠话没用,你快放下长剑,去吧,别让我改变了主意。”
花双双果然不再说话,放下了手中的珠花剑,说道:“我四个侍女大概都给你制住了,我要把她们带走。”
“可以。”花真真回头吩咐道:“你们给我把她们身上兵刃留下,放她们走。”
花香等四人答应一声,伸手从扫花等人身上,取下短剑,拍开了她们的穴道。
花双双喝了一声:“走!”当先往门外行去。
扫花等四人紧随她身后,急步行了出去。
花真真俯身从地上拾起珠花剑,还剑入鞘,随手递给了花香,轻轻叹息一声道:“师门不幸,出此叛师之徒,家门不幸,使我同胞姐妹手足相残……”
说到此处,二行珠泪,忍不住从她脸颊上挂了下来。
口口范子云一路施展轻功,提气奔行,六七十里路,不过半个时辰,就已赶到老子山。
这条路他已是十分熟悉,因此不加思索,一下掠入树林,再一提气,飞越围墙,轻悄的落到地上,依然不见一点动静,他目光迅速向四周一掠,身形跟着隐入长廊。他的目的,是要找夏伯伯或是爹,只要找到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再商量如何去弄解药。
因此他一脚往第一进的东院找来,如今月洞门已经在望,进入月洞门,就是书房了,看去总算没有惊动太阴教的人。
身入虎穴,尤其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纵然胆大,也不觉全神戒备,迅快的穿行长廊,闪入月洞门。
这时不过初更多一点,书房还隐隐有灯光透出,只是四面长窗,已经放下了窗帘,一线灯光是从虚掩的房门中透出来的。
“看情形,留在书房里的,大概是夏伯伯了。”
范子云心中想着,人已循着花砖,穿行花丛,来到阶前,脚下略为趑趄,就举步跨上石阶,正待闪到门口,隐住身形,先看看书房中的动静。
突然两扇木门已及时呀然开启,一个瘦高人影从门中走出。
这人范子云一眼就认出是九头鸟索寒心,他步履显得有些沉重,在门口一停,就压低声音道:“来的可是范少侠么?快进来。”
范子云迎了上去,问道:“夏伯伯在里面么?”
索寒心点点头,示意他快些进去。范子云迅快跨入,索寒心随手掩上了门。
从玄关穿过一间宽敞的客室,迎面又是一道圆形的门户,才是书房。
范子云不待索寒心引路,一脚跨了进去,目光抬处,敢情夏伯伯就坐在当窗一张紫檀雕花高背椅上,面向着窗外,所看到的只是一张高背椅。范子云不疑有他,口中叫了声:“夏伯伯。”
“我不是你夏伯伯。”话声很冷,说话的竟是一个妇人声音,随着话声高背椅已经缓缓转了过来。
这下看清楚了,坐在高背椅上的是一个面貌妖娆的绿衣妇人,范子云心头猛然一惊,脱口叫道:“是夏伯母。”
这绿衣妇人正是夏云峰的继室邢氏夫人,她淡淡一笑道:“范贤侄请坐。”
范子云面对邢夫人,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邢夫人蔼然笑道:“傻孩子,你发什么楞?到了这里,不和回到你自己家里一样么?有什么话,坐下来再说。”
范子云退到左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抬目道:“小侄是找夏伯伯来的。”
“我知道。”
邢夫人点着头,说道:“你找夏伯父有什么事,和夏伯母说不是一样吗?”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道:“你有什么困难,夏伯母也许一样帮得上忙呢!”
范子云听得心中不禁一动,说道:“夏伯母肯答应,自然最好了。”
下毒之事,她自然清楚,因此不用明说了。
“我可以答应你。”邢夫人道:“不过你要依夏伯母一件事。”
范子云道:“夏伯母有什么吩咐,只管请说。”
邢夫人深沉一笑,说道:“夏伯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我不妨告诉你,我是太阴教的人,在教内地位很高。”
范子云试探着道:“夏伯母地位高到如何一个程度呢?”
邢夫人缓缓说道:“一人之下,万千人之上。”
范子云道:“副教主?”
“差不多。”邢夫人接下去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身份么?”
范子云道:“小侄不知道。”
邢夫人徐徐说道:“让你知道夏伯母的身份,就是我要代表本教,向你表明态度。”
范子云道:“小侄明白了,夏伯母是代表太阴教,要和小侄谈判某一件事了?
“不!”邢夫人道:“我要和你谈的,是贤侄的切身之事。”
范子云道:“小侄有什么切身之事?”
邢夫人道:“范贤侄,自从你到夏家堡来了之后,不知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都在和本教作对,也破坏了本教许多措施,因此本教对你作成了两点决议……”
她拖长语气,就不往下说。
范子云道:“贵教对小侄的两点决议,小侄可以听听么?”
“当然可以。”邢夫人微笑道:“第一、因为贤侄武功卓越,不失为武林后起之秀,敝教网罗天下英才,贤侄自然是在争取之例。”
范子云道:“小侄居然蒙贵教如此看重,实是荣幸得很。”
“识时务者为俊杰。”邢夫人抬眼望着范子云,说道:“这么说范贤侄首肯了?”
范子云道:“小侄还想听听第二点如何?”
邢夫人微笑道:“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你想还会有什么吗?”
范子云道:“这么说,小侄要是不答应的话,贵教就有把小侄除去之意了?”
“也可以这么说。”邢夫人举手贴贴她耳后的钗钿,声音柔和的道:“范贤侄不用马上回答我,不妨先考虑考虑,明天再告诉我不迟。”
“我……”范子云心头一急,西高庙众人,身中“散功奇毒”,等到天明,每个人一身功力,不是全报废了?他口中说了个“我”字,底下的话,还未出口。
“不用说了。”邢夫人一摆手道:“我听说你们阔别一十四年的父子,终于重逢了,这是可喜可贺之事。”
范子云心头暗暗一惊,忖道:“这事她如何知道的?”他没有说出口来。
邢夫人淡淡一笑道:“你们在万松山庄的事,哪一件瞒得过我们?只是我没想到屈一怪竟会是范二叔……”
她没待范子云开口,接下去道:“所以咯,范贤侄既然来了,就该去看看范二叔才对,年轻人,做事都只知道冲,没顾虑周全,这是一个通病,你去看看范二叔,也好和范二叔商量商量。”
范子云心中暗道:“她说的不错,先去找爹商量商量也好。”心念一转,这就起身道:
“家父现在哪里?”
邢夫人道:“范二叔就住在西院,我叫人领你去。”
说到这里,随口叫道:“金萍。”
只见一名青衣使女急步走入,欠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邢夫人一指范子云说道:“你领范相公到西院去见见范二爷。”
金萍应了声“是”,一双秋波朝范子云望来,说道:“范相公请随小婢来。”
范子云站起身,朝邢夫人抱抱拳道:“小侄告退。”
随着金萍走出书房,行丁一段路,范子云随口问道:“姑娘……”
金萍冷冷的道:“小婢叫做金萍,范相公叫小婢名字好了。”
范子云只说了两个字,就碰了一鼻子灰,不觉笑了笑,又道:“好,好,金萍姑娘从前不是在书房里的吧?”
金萍道:“这和小婢领你到西院去没有关连吧?”
范子云笑道:“当然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因为我在书房里住过,好像没见过你。”
金萍微哂道:“范相公没有见过的人多着呢!”
几句话的工夫,已经转过长廊,西院的月洞门就已在望,金萍突然转过身来,低低的道:
“凡事莫认真。”
她这句话,似是自言自语说的,也好似和范子云说的,话声出口,就一低头,急步朝西院行去。
范子云听得深感错愕,她似乎是劝自己不要太认真,这是什么意思?
金萍走在前面,已经跨进院落,他只好加快脚步,紧跟上去。
两人刚跨上石阶,就见一名青衣使女迎了出来,说道:“是金姐姐,噫,这人是谁?”
金萍道:“这位是范相公,夫人要我领他来见范二爷的。”
“啊!”那青衣使女连忙欠欠身道:“小婢见过范相公,只是范二爷已经睡了……”
金萍道:“你领范相公进去看看,范相公,小婢走啦!”
西院的青衣使女一欠身道:“范相公请随小婢来。”
范子云跟着她穿过一间客堂,进入另一个小天井,院子里种了两棵高大的桂花树,一排三间,环绕着迥廊,甚是清幽。
青衣使女放轻脚步,走近窗前,只听房内响起范大成的声音说道:“什么人?”
青衣使女忙道:“回范二爷的话,是小婢阿花。”
范大成道:“有什么事?”
青衣使女又道:“是范相公来了。”
“范相公?”范大成一怔,隔着一层纸窗,矍然道:“是云儿?”
范子云连忙接口道:“爹,是孩儿来了。”
“哦,啊……”范大成惊喜的道:“云儿,快进来。”
青衣使女推开房门,侧身道:“范相公请。”
范子云急忙跨了进去。
这间卧房,略呈长方,摆设简单而雅洁。范子云跨进房门,范大成刚好披了件大褂拥被坐起,含笑问道:“云儿,你是怎么来的?”
范子云道:“大伙都在西高庙……”
范大成道:“你先坐下来,慢慢的说。”
范子云依言在床沿上坐下道:“傍晚赶到西高庙,就集体中毒,先是腹痛如绞,后来又大泻不止,大家在疲累不堪之际,发现还中了散功之毒……”
范大成双眉蹙得很拢,问道:“现在如何了?”
范子云道:“没有这里的独门解药,无法解毒,孩儿赶来就是找夏伯伯和爹来的。”
范大成问道:“你见到大哥了?”他口中的大哥,自然是夏云峰了。
“没有。”范子云道:“孩儿刚才见过了夏伯母。”
范大成问道:“大嫂她怎么说?”
范子云就把刚才和邢夫人所谈的话,详细说了一遍。
范大成口中“唔”了一声,问道:“你的意思呢?”
范子云道:“她要孩儿投靠太阴教,这是不可能的事。”
“唉!”范大成轻唉了一声,说道:“但西高庙许多人,身中散功之毒,总不能不顾虑吧?”
范子云愕然道:“爹的意思,是要孩儿答应她?”
范大成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道:“孩子,你如果是别人的儿子,为父当然不赞成,但你是为父的儿子,为父就不好反对了。”
范子云听得一怔,爹,本来是他师傅,爹的脾气,他最清楚了,正直刚强,威武不屈,今晚爹说的话,竟然和爹平日为人,大相迳庭。他望着爹,迟疑的道:“爹这话,孩儿不懂。”
范大成蔼然道:“天下父母心。”
他不待范子云回答,一手抓住范子云的手,压低声音说道:“目前太阴教声势之盛,如日在中天,连九大门派都已经臣服了,就凭万老夫人和有限的一些人力,又如何能和他们抗衡?”微微摇了下头,又道:“何况太阴教既对你作成了两点决议,你如果不答应下来,他们很可能先要全力对付你了,这教为父如何放心?”
范子云心中深感迷惘,爹怎会劝自己向太阴教投降了?莫非他老人家回到老子山之后,又受了他们的药物蛊惑不成?
“啊!”他耳边仿佛响起了金萍那句话:“凡事莫认真!”
“莫认真?”莫非是指……他突然从心底升起一缕寒意:“眼前此人,莫非不是爹?”
“爹从小教自己练武,爹的一双手,粗糙得有如麻袋一般,这人手掌较细,好像从未做过粗活!”
“对了,金萍这句凡事莫认真,岂非说是:莫要把假话认作真的么?”
“好个贼人,你胆敢假冒我爹,劝我投降太阴教!”
范大成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看他只是沉吟不语,不觉微微一笑道:“孩子,你在想什么?”
范子云忽然抬头道:“爹,你怎么忘了,那天晚上跟孩儿说的话了?”
范大成哦了一声问道:“哪一天晚上?”
范子云道:“就是咱们出发的头一天晚上咯!”
范大成微笑道:“那天晚上咱们父子说了很多话,你说的是哪一句呢?”
“活见鬼,那天晚上爹只说时光不早,要我早些休息了。”
范子云心中想着,依然不动声色,说道:“是爹告诉孩儿的,游老人家说过,他和闭眼婆婆来老子山接应,要孩儿设法先混进来,你怎么忘了?”
“哦!哦!他们会来!”范大成一怔,连连点头道:“为父说是说过,只是据我看,九大门派大势已去,仅存游一夔和闭眼婆婆二人,也无济于事……”
现在可以确定他是假冒的人,因为爹根本没和自己说过这句话!
范子云道:“你认为无济于事,我却认为有济于事呢!”
他任由这假冒爹的人牵着手,但却暗暗把“风雷引”神功由手掌心传了过去。他如今内力运用,已练到如心所欲,这一下传过去的内力,震力奇强,范大成坐在床沿上的人,突然“啊”了一声,整个人像触电一般,蹦起三尺多高。
范子云道:“你老人家怎么了?”
他赶忙伸出左手去扶,但这一扶范大成又是“啊”了一声,身子触到他的手,又像触电一般往上直蹦而起,一下从床上跌了下来!
原来他拥被而坐,只是为了用薄被遮盖双脚,范大成右脚已残,他的右脚却是好好的。
范子云望着他,笑了笑低声道:“人之在患在好为人父,你大概没有福份,所以我叫了你几声爹,你就消受不起了,这样好了,我叫了你几声,你叫还了就会好的。”
那假冒范大成的人,眼看形迹败露,心头一惊,目光不定,接着阴笑一声,从地上站起,冷冷道:“范子云,告诉你,不错,我是假冒的,这也是为了你好……”
范子云道:“那为你就不好了。”
那人道:“你敢对我怎样?”
范子云含笑说道:“我要你跪下来,磕上三个响头,叫我一声祖爷爷,然后自残一脚,我可以饶你一命……”
那人厉笑道:“好小子,你在做梦。”喝声出口,双掌突然排胸推出。
范子云大笑道:“你要跟我动手,还差得远。”
左手拂出,一下架住对方双掌,右掌如刀,猛然朝那人左脚劈落。
就在此时,突然邢夫人的声音在窗外叫道:“范相公住手!”
范子云痛恨他假冒父亲,哪还理他,掌下如风,“喀”的一声,把他左脚骨自膝切断,那人大叫一声,摔倒地上,痛得昏死过去。
适时但听房门砰然开启,邢夫人面含微笑走了进来。她身后紧随着一名侍女,正是方才警告自己“凡事莫要认真”的金萍,但当范子云目光朝她投去,她脸情冷淡得几乎望也不望范子云一眼。
范子云脸色很难看,愤然道:“夏伯母,你是小侄的长辈,怎好如此戏弄小侄,叫人假冒家父,究竟是何居心?”
邢夫人淡淡一笑,先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朝金萍吩咐道:“你去看看,罗有才还活着么?”
范子云道:“我只废了他一条腿,死不了的。”
邢夫人缓缓说道:“金萍,罗有才办砸了事,你就按例办就是了。”
金萍躬身领命,走到那人身侧,举足就蹴!
你别看她只是个侍女,身手可不含糊,光是这用脚去蹴来说吧,她纤纤弓鞋,居然认穴奇准,轻重恰到好处,而且足尖连点,快速不输手指,一瞬间就蹴了那人身上七处大穴。
这七处大穴,有的是止痛的,有的是止血的,也有使他神志清爽的,总之这一蹴,就可以看出她居然竟是一位点穴的大行家。
那人一下睁开眼来,要待从地上站起,但左膝已断,不挣动还好,这一挣动,不由得痛澈心肺,口中“啊”了一声,身不由己又跌扑下去。
金萍冷冷的道:“罗有才,你办砸了事,夫人要你按例自了。”
话声说得比冰还冷!
罗有才听得一怔,骇然道:“夫人要属下自绝,这是为什么呢?”
金萍冷冷的道:“我只知道执行命令,不知道为什么?你如果不赶快办事,那就由我替你办了。”
罗有才嘶声道:“夫人,属下也是一名银章使者,就算被这小子认出来了,也罪不至死……”
范子云这才听出来那被自己认出是假冒之人,邢夫人就要办他死罪,心中忽然感到有些不忍,正待开口,金萍眼梢冷冷的扫了他一下,冷声道:“你早就该死,毋庸多说,快快自绝吧!”
罗有才点头道:“不错,我是早就该死,我替你们太阴教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这是报应,但你们太阴教的报应也快到了……”
邢夫人叱道:“金萍,还让他胡说八道么?”
“是。”金萍躬身应“是”。
罗有才大喝一声:“姓邢的贱人,老子死……”
他“咕”的一声,不知吞下了什么东西,就不再作声。
邢夫人吩咐道:“金萍,你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金萍刚“唷”了一声,还未举步!
突听那罗有才大喝一声,从地上一个虎跳,跃了起来,张口喷出一口黑血,朝邢夫人当面射去,人也随着扑了过去。
邢夫人不防他有此一着,急忙衣袖一挥,身子迅快横移开去,她这衣袖一拂,恍如春云乍展,范子云自然看得出从她衣袖上涌出一片劲风,把对方扑来之势,挡了回去。但饶你见机得快,衣袖还是被罗有才喷出的黑血,溅上了几点。
罗有才一个人砰的摔出了一丈开外,他喷出的黑血,也因被邢夫人劲气逼了回去,洒落一地,但听地上登时响起一阵洒洒之声,冒起了一篷黄烟!
范子云看得目怵心惊,暗道:“好厉害的剧毒!”
邢夫人低头看去,她衣袖上已被污血烧了几个焦孔,愤怒的哼了一声:“该死的东西。”
回过头来,冷然道:“金萍,你把范相公领到东院去,我要和他好好的谈谈。”
说完,身形一晃,倏然往外闪了出去。好快的身法,范子云要待问话,都已不及!
金萍回身道:“范相公,你随小婢来。”
范子云跟着她走出西院,四顾无人,忍不住悄声说道:“金萍姑娘,真谢谢你了。”
金萍宛如充耳不闻,脚下突然加快,往前行去。
范子云急忙紧跟她身后而行,快到东院,行近转身之际!
金萍忽然压低声音道:“快拿去。”
转身疾快的塞过一个很小的纸包,又加快脚步,往前行去。
范子云不知她塞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但又不好多问,随手很快揣入怀里。
进入书房,金萍说了声:“范相公请坐。”便自退去。
范子云只得在椅上坐下,等了一会,才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邢夫人敢情衣袖沾了罗有才的污血,回房换衣衫,盈盈走入,她大概喜欢翠绿颜色,换了一件,还是绿的。
范子云忽然感觉到邢夫人一身绿衣,显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邢夫人跨人书房,脸上依然带着蔼然微笑,说道:“范相公,你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范子云道:“不错,小侄觉得夏伯母要那姓罗的假扮家父,其中必有缘故……”
“你坐下了再说,和夏伯母还用得着客气么?”邢夫人微笑着,续道:“其实罗有才这一假扮范二叔,对你却不无帮助。”
“对小侄有帮助?”范子云愕然怔得一怔,摇头道:“小侄想不出其中道理来。”
邢夫人微笑道:“你再想想看?”
范子云沉吟道:“小侄去见家父,见到的只是一个假冒家父之人……”
“嗯!”邢夫人轻嗯一声道:“很接近了。”
范子云突然心头一动,嗔目道:“莫非家父已被你们囚禁起来下?”
“囚禁,这两个字多难听?”邢夫人淡淡一笑道:“不过范二叔确被送往某一个地方去了,不在这里,今晚你是无法见到令尊的,我才要罗有才假冒范二叔,但我早就猜想得到,这出假戏,是很难瞒得过你的。”
范子云听说爹被送到某一个地方去了,就急忙问道:“你把爹送到哪里去了?”
邢夫人一抬手,笑道:“孩子,瞧你急成这个样子,夏伯母难道还会难为范二叔么?”
不待范子云开口,接下去道:“你不必多问,眼下有一件急于解决的事情……”
范子云道:“什么事?”
邢夫人缓缓说道:“你夤夜赶到老子山来,是为什么来的呢?”
范子云道:“小侄是看夏伯伯和家父来的。”
邢夫人道:“还有别的事么?”
范子云道:“一定要有别的事,才会来看夏伯伯么?”
邢夫人微笑道:“你在夏伯母面前,说话不老实,难道你不是为西高庙那些人来的?”
范子云道:“既然夏伯母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邢夫人道:“好,这样,我们就可以谈谈正文了。”
范子云道:“夏伯母要和小侄谈的究竟是什么呢?”
邢夫人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来,屈指算道:“西高庙一干人中,论地位,有三湘大侠于化龙、长白派掌门人羊令公、风雷门掌门人桂豪年、丐帮新任帮主凌江涛,黄山万家的老夫人和百花帮主花真真,可以说那是江湖上的知名之士。论私情吧,有你未婚妻夏玉容,你同父异母的妹子范红桃,这些人都中了散功奇毒,到明日天明,一身武功,均将尽散……”
范子云愤然道:“夏伯母这是在威胁小侄么?”
邢夫人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了。”
邢夫人接着道:“散功毒并不可怕,武功因药力消失,并非真正的散去,但他们中的奇毒,共有数种之多,其中有一种毒药,要在武功消失之后,才会发作,乃是几种毒药中最厉害的一种……”
范子云道:“夏伯母这些话,还不是威胁小侄么?”
邢夫人道:“不是,我告诉你这些话,只是让你知道有许多人的性命,悬在你的手里,他们没有本教的独门解药,是无法解毒的。”
范子云道:“听夏伯母的口气,好像答应把解药交给小侄了。”
邢夫人道:“不错,我可以把解药交给你。”
范子云道:“有条件?”
“唔,也可以这么说。”邢夫人微微一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本教要争取的是你。”
范子云道:“小侄可以告诉夏伯母,小侄是不会参加太阴教的。”
“我知道你很倔强。”邢夫人一笑道:“你参加不参加本教,可以等你回来再作决定。”
“回来?”范子云讶异的道:“小侄听不懂这回来二字,作何解释?”
邢夫人笑了笑道:“这还用解释么?等你回来,就是先把解药送去,再回到老子山来。”
范子云道:“夏伯母答应给解药了?”
邢夫人徐徐说道:“本教对万夫人,对于大侠,并没有一定要把他们置之死地而后已,这次下毒,只是给他们一个警告而已,只要他们不再和本教为敌,本领自可给他们一个机会。”
范子云听她话中似乎另有含意,问道:“夏伯母,这机会二字,又怎么说呢?”
邢夫人道:“服过解药之人,一切均可与常人无异,惟有不能再闻到本教配制的某一种香气,只要一闻到此种香气之后,就会立时毒发而死,所以永远都不能再和本教为敌了,现在我可以把解药先交给你……”说到这里,回头叫道:“金萍,你把解药取来。”
金萍在里面答应一声,一手端着一个朱漆托盘,莲步细碎,悄盈盈的走了出来,一直行到范子云面前,然后把托盘中放着的一个青瓷小瓶,和一杯色呈淡青色茶水,一起放到几上,才行退去。
邢夫人一指茶杯,说道:“范相公,把这杯茶喝了,就可把这瓶解药取走了。”
“唔!”邢夫人率直的道:“这杯茶水之中,下的是另一种毒药,你送到解药之后,必须很快就赶回来,如果过了明午,就会七孔流血而死,也就是说,此药不过中午,可以无害,过了明日中午,就无药可救。
范子云道:“好,小侄就喝。”
伸手端起茶杯,果然一口气喝了下去。
邢夫人点头道:“你很勇敢,现在你可以把这瓶解药收好,我要金萍领你去看看范二叔,就可以走丁。”
范子云道:“现在不会再骗小侄了吧?”
邢夫人道:“范二叔和你夏伯伯住在一起,你见到他们,自会知道。”一面又吩咐道:
“金萍,际领范相公到养心山房去一趟。”
金萍躬身答应道:“小婢遵命。”
邢夫人朝范子云挥挥手道:“你快去吧,但别忘了明日午前必须赶回老子山来,耽误了时光,你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范子云道:“小侄记下了。”
说完,随着金萍走出书房,一路往后进行去。
范子云自然处处留意,但时当深夜,夏氏别墅四五进房屋,灯光已熄,一片黑沉沉的,你休想看得出一点动静来。他当然不敢多问,只是跟着金萍身后一路急行,不多一会,已经穿出后院。
那是老子山的山麓,两边仍可看到傍山而起的围墙,像长城一样,把一片山麓都围了起来。
山麓间有树林,也有曲折的小径,现在他们就循着石级小径往山上行去。
范子云心中时时忖道:“他们把爹囚禁在山上。”
他方才当着邢夫人喝下那一柄毒茶,一直运气逼在胸口,此时四顾无人,就时时运气,依照笑面神丐说的逼酒的方法,把一柄毒茶,从“手厥阴经”从中指“中冲穴”缓缓放出。
山腰间,一片丛林,丛林间出现了一座小庙,庙门已关,横额上写的是“老子庵”三个大字。
老子山,当然会有老子“庵”,即或不是什么古迹,盖上一所庵,也可应千景儿。
金萍举手扣了三下山门,木门就呀然开启,里面走来的是一个中年道姑,合掌道:“这么晚了,金姑娘有事?”
金萍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钱,塞到中年道姑手中,说道:“这是香油钱,请收下了。”
中年道姑哦了一声,含笑道:“金姑娘请进。”
金萍缩回手去,好像从道姑掌心拿回一件极小的东西,回头说了声:“范相公请随小婢来。”
举步往殿上走了进去。
范子云自然知道,这座老子庵在夏氏别墅的范围之内,不用说也可以猜想得到这老子庵必和太阴教有关,金萍和这中年道姑说的话,和塞给她一枚金钱,极可能是用金钱交换了某一件东西,他细心察看四周情形,这庵中和夏氏别墅一样,静悄悄的生似毫无半点戒备。
金萍脚下走得很快,从大殿右侧穿出一道月洞门,外面是一条长廊,从长廊一直走到后院,已是一片草地。
中间有一座石砌的亭子,对面就是一方十来丈高的石壁,石壁很光滑,上面是石刻的一幅“老子骑牛”的画像。
金萍一直走到画像面前,她没让范子云看清楚,右手不知在画像的牛头上怎么按了一下。
范子云跟在她后面,有她身子挡住了视线,没看得清楚,只是据他判断,她右手按的部位,是在青牛的头部,也许是把方才中年道姑交给她的东西,投入了什么地方,这地方不是青牛的鼻孔,便是青牛的口中。
这时金萍已经后退了三步,但听石壁中响起“嗒”的一声轻响,过没多久,石壁间忽然像门一般推开一道门户。
从里面走出一个黑衣妇人,目光炯炯望着两人,一阵打量,冷声道:“金萍姑娘,你来作甚?”
金萍连忙欠身道:“小婢奉副教主之命,领范公子来的。”
黑衣老妇道:“令在哪里?”
金萍探手入怀,取出一面黑色三角小旗,中间画着大半轮皓月,双手递了过去。
黑衣老妇恭敬的道:“属下参见副教主。”躬下身去,再直起腰来,才双手接过,说道:
“金萍姑娘可以带他进去了。”
金萍回身道:“小婢替范相公领路。”举步往洞窟跨入。
范子云紧跟着她跨入洞窟,走了约莫丈许光景,地势就渐渐往上,大概走三步,就有一道石级,好在每隔丈许光景,壁上就有一盏油盏,灯光虽然不太明亮,但在黝黑的山腹中间,已是可使你看清脚下石级了。
这段路,少说也有半里来长,石级尽头,前面已有天风吹了进来!
范子云心中暗道:“前面大概已是出口了。”
这样又走了一、二十步路,前面领路的金萍已然停下来。
范子云问道:“到了么?”
金萍直到此时,才理理秀发,娇声道:“还没有呢,我们要坐藤兜,渡过断壁,到达对面的石窟,才真的到了。”
范子云道:“过去走不通么?”
金萍身子一侧,轻笑道:“你有两只翅膀,就可以飞得过去,不信,你来看看!”
范子云确实有些好奇,依言走了过去。
金萍道:“小心些,一脚踏空,下面就是百丈深的湖水了。”
范子云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是一个天然的岩石窟窿,仰面看不到天,俯视下去,也看不到下面的情形,但听涛声洪洪作响,所能看到的,左侧是一片大削壁,上面隐有细流潺潺,看去滑不留足。
对面有一片石崖,相距足有十七八丈远,崖下也有一个黑黝黝的洞窟,不是他目力好,黑夜之中,真还看不到呢!
范子云回头道:“我们要到对面石窟中去么?”
“啊,范相公的眼力真好。”金萍点着头,说道:“堡主,范二爷,都住在对面石窟之中。”
范子云愤怒的道:“夏伯伯,我爹,都是被夏伯母囚禁在那里了。”
金萍道:“怎么会是囚禁?范相公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范子云道:“我们如何过去?”
金萍道:“范相公请退下来,让小婢把藤兜放好了,就可过去了。”
范子云依言退下。
金萍走到石窟中,探出身子,伸手抓住一根绳索两手扯动,提起一只四方形的藤兜,她结好绳索,双手握住中间一根主索,回头道:“小婢先下去,范相公看着小婢的样,再跨进来。”说完,左脚先跨入藤兜,然后右脚跟着跨入,站停身子。
叫道:“范相公,你可以下来了,但必须放轻身子,慢慢的下来,才不会晃动。”
范子云学着她样子,双手握紧主索,跨入藤兜。
这藤兜足有八仙桌那么大,四角有四根索子,结在中间一根主索上,主索上有一个滑轮,只要扯动另一根索子,藤兜就会往前滑进。藤兜里面,空荡荡的,大概一次可以站四个人。
范子云跨入藤兜,才发现下面果然是足有百丈深,底下波涛撞击,浪花汹涌,本来这浪花应该卷起很高,但居高临下,看去只是像一堆泡沫而已!
这里正好左右两边石崖突出,中间的石壁往里凹入,形成天然的缺口,藤兜就是要从这边石崖,渡过二十丈左右的缺口,到达对面的石崖。
范子云心中暗道:“下面的湖水,大概就是洪泽湖了!”
只听金萍叫道:“范相公,你快蹲下来,小婢拉绳索了。”
范子云依言蹲下,金萍伸出玉臂,缓缓拉动绳索,藤兜在悬空荡漾着缓缓朝前滑行。
只是藤兜离开石窟,山风吹得很猛,藤兜不住的左右晃动,滑行很慢。
范子云忽然心中一动,想起金萍第一次出言暗示,(凡事莫要认真)后来又塞给自己一个纸包,看她行动,似是友非敌,此处说话不虑被人听去,自己正好探探她的口气!
心念方动,正待开口!
忽然金萍低低的道:“范相公,小婢方才给你的乃是一包解药,此时快快服下了,再迟就没有时间了。”
她双手轮替,拉着绳索、自然面对着前面,说话之时,也没有回过头来。
范子云看她先开口了,而且给自己的果然是一包解药,心中一喜,忙道:“谢谢姑娘,在下已经好了。”
“好了?”金萍忍不住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已经把解药服下了?”
“没有。”范子云一笑道:“在下已经把那杯毒茶逼出体外了。”
金萍惊奇的道:“你用内功把毒茶逼出体外了,这不大可能……”
范子云道:“在下说的是真话,方才在下只是把它运气逼住在胸臆之间,后来上山间,在下已从‘中冲穴’逼出体外了。”
金萍欣然道:“范相公内功精湛,小婢钦佩得很。”
范子云乘机道:“如果在下料得不错,姑娘应该是友非敌了?”
金萍只轻“嗯”了一声,没有作答。
范子云道:“姑娘隐身太阴教,为时大概很久了,不知是哪一门派的人,可以见告么?”
金萍别过头,低低的道:“范相公日后自知,何用多问?”
她在说话之时,双手不觉得一停,这时要待拉动,哪知连拉了几下,藤兜竟然一动不动!
这下,金萍不由得心里大急,口中轻“咦”一声道:“这绳索怎么会拉不动了呢?”
范子云道:“要不要在下来帮你拉?”
“不成。”金萍道:“力气用大了,会把绳子拉断,那就糟了。”
她又拉了几下,藤兜依然停在中间,一动不动。
金萍已经急出一身香汗,发愁道:“不要是滑轮夹住了,这怎么办呢?谢大娘又不在这里,连叫都叫不应,除非她一直不见我们回出去,下来看到,才能把我们的藤兜拉回去。”
只听身后石崖上响起那黑衣老妇冰冷的声音说道:“老婆子就在崖上,连副教主也来了。”
金萍听得猛然一惊,但立即惊喜的叫道:“谢大娘,藤兜上的滑轮夹住了,你快拉我们回去。”
“不用忙。”那是邢夫人的声音道:“金萍,你还没有回答范相公问你的话,你是哪一派的人,我也想听听呢!”
范子云暗暗叫了声:“糟糕,方才自己二人说的话,都被她听去了!”
金萍吃惊的道:“夫人,小婢一直忠心耿耿,追随夫人,怎会是哪一派的人呢?”
邢夫人道:“是的,所以我也不相信咯!但事实俱在,却又使我不得不信了。”
金萍道:“夫人这是冤枉小婢了。”“我一点也不冤枉你。”邢夫人缓缓说道:“我亲耳听到的,你告诉范子云‘凡事莫认真’,这总不假吧?”
范子云心中暗忖道:“原来金萍领自己到西院去的时候,她暗中一直跟在身后,这女人果然可怕得很。”
金萍没有作声。
邢夫人接着道:“我要你在范子云茶里下‘子午散’,也是故意试试你的,因为只有你知道解药放在哪里,解药每服三分,我一瓶解药,共有四钱二分,如今只剩下三钱九分,不是你瞒着我偷偷的取了三分,怎会少了三分的呢?”说到这里,不觉娇声一笑,又道:“金萍,我一向待你不薄,范子云你也是初次见面,不可能是你情郎,自然不可能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甘愿冒生命危险,窃取我的解药,那只有一个理由,除非你是他同党。”
金萍忽然挺了挺腰干,说道:“夫人说我窃取解药,我承认,但我和范相公素不相识,更不是他的同党。”
邢夫人“哦”了一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暗中帮助他呢?”
金萍道:“任何一个人,天生都能分得出善恶邪正,都是有正义感的,我觉得太阴教作的坏事太多了,我个人能力有限,无法加以阻止,但你要害范相公,要在他茶水中下毒,这一点,我还能尽我一分力量,所以我偷取了解药,把解药偷偷的塞给范相公,我认为我这样做,做得很对。”
“是做得很对!”邢夫人娇笑着道:“但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
金萍道:“我既做了,就不怕后果如何了。”
“好!”邢夫人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背叛本教的人,就得就地正法,五刃分尸,不过你随我多年,我可以饶你不死。”
金萍道:“那要谢谢夫人宽宏大量。”
邢夫人道:“不过我不相信你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也许有人在暗中支使你,你只要说出受什么人的支使,我可以原谅你一次。”
“没有人支使我。”金萍斩钉截铁的说道:“这是我自己想到就做,夫人就是杀了我,也问不出来的。”
邢夫人缓缓的叫道:“范子云。”
范子云道:“夏伯母可是想问小侄么?”
“我不用问你。”邢夫人似在淡淡的笑下,说道:“你的来历,你的来意,我都清楚,还用得着问么?”
范子云道:“那么夏伯母的意思……”
邢夫人道:“我想要你办一件小,不知你是否愿意?”
范子云道:“什么事?”
邢夫人道:“给我把金萍杀了。”
范干云怔了一怔道:“杀死金萍姑娘?”
“不错。”邢夫人道:“你如果想活下去,最好听夏伯母的话。”
范子云道:“看来你是有意安排,在这里要我杀死金萍姑娘的了。”
“不错。”邢夫人道:“她背叛我,是为了救你,所以我要假你的手杀她,好让她知道后悔。”
金萍大声道:“范相公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的,后悔的应该是你,连追随你多年的人,都会背弃你,那是为了什么,就是正义和邪恶,光明和黑暗,太阴教太阴险毒辣,太恶毒了……”
邢夫人怒喝一声道:“贱婢,该死!”
一面沉声道:“范子云,时间不多,你快作决定才好。”
范子云朗笑一声道:“你以为范某会听你的么?”
邢夫人冷冷的道:“你非听不可。”说到这里,朝那黑衣老妇吩咐道:“谢婆子,你给我听着,从现在起,我从一数到十,范子云仍然不肯下手,你给我砍断他们藤兜的绳索,让他们坠落百丈悬崖,去作同命鬼吧!”
黑衣老妇答应道:“属下遵命。”
邢夫人叫道:“范子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说罢就“一”“二”“三”“四”“五”的数了起来。
金萍神色紧张,低低的道:“范相公,你快抱住我。”
范子云迟疑的道:“这……”
金萍急道:“再迟就来不及了。”她突然伸过手来,一把抓住了范子云的手。
“九……慢点!”邢夫人示意黑衣老妇慢点砍绳,一面叫道:“范子云,你爹还在我手里,只要我一挥手,谢婆子砍断绳索,你就永远见不到你爹了,难道这丫头比你爹还重要么?”
这话自然使范子云内心感到无比的震撼,金萍虽然对自己有恩,但她自然不能和爹比了,为了不肯杀她,自己就得陪她死在这里,这样值得么?
他这一迟疑,金萍本来已抓住他手,缓缓放开,幽幽的道:“范相公,小婢一命,轻如鸿毛,你就杀了小婢,小婢也不会怨你的。”
邢夫人道:“范子云,你想通了么,快给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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