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九一
尤其崖脚附近,老贼所住高楼,和狗子的藏娇楼,以及平日聚会宾客、荒淫狂欢的一丛高大房舍,更是灯光照耀,上下通明。前面楼台亭阁,大都只有两层,下面虽有房基平台,比别处高,水势太大,业已淹近二层楼面。上层聚着许多人,房顶四角也均有人上下,看去似是恶奴打手之类。只见灯光照耀,人影纵横,往来如织,乱作一团,好些人手上,都拿有刀箭兵器,余者只是高出水面之处,不论是楼是房顶,均有人在往来走动,看去乌烟瘴气,似在喧哗争论,但听不出为了何事。
这些高楼大屋的后面,是一片大花林和假山之类,花树全被水淹,只剩树梢和几处假山的顶突出水上。山顶各有几个短衣手持弓刀的恶奴立在上面,四面点着几枝火把。对面正楼乃是狗子夫妻卧室所在,上下三层,房基地势均比别处较高。头层房角离水似还有三四尺,二层本是卧室和淫乐酒食之地,上面聚着数十个手持兵器的人。每面楼窗均有一两个手持弓箭的打手望着外面,引满待发。这前后十亩方圆的楼台亭阁,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都有灯光外映,将狗子所居高楼围在中央。
内中除了恶奴打手教师之类,便是恶霸的近亲近族,以及手下人的家属,男女都有,是会武功的,或是年轻壮汉,手中都有刀箭等兵器,防守戒备,如临大敌。灯火光中,把当地大片水面映成了一片光海,许多火把倒映入水,宛如好些火蛇在水里闪动,腾掷欲上。浩浩平波冲到山石楼阁之上,吃火光一映,翻滚起千条银练,激荡起亿万雪花,远望过去,已极好看。
狗子似已移居到三层楼上,上面人数不多,大半妇女,只每面楼廊栏杆上有几个身佩兵器的人往来眺望,神态比别处那些打手从容得多,一望而知是几个武功高强、专一保护狗子的教师,动作神情一毫不乱。当中还有两桌大圆席,上面放着许多酒食,四旁零零落落坐着一些男女,有时楼廊上人也走进去,坐下同吃,仿佛这些人正在轮班饮食,只看不清面目,狗子是否也在其内。另一角上,烟火熊熊,安着几只锅灶,好几个人似在炒菜,忙乱端走。
这一带的灯火最多,地方也最广大,相隔东山口崖顶,如由下面走去,未涨水前,须要绕越许多坡崖溪涧和大片树林,竹园中间,并有广溪阻隔,少说也有好几里路。其实老贼颇有巧思,建园之时,就着原有形势曲折创建,匠心独运,下面走去颇远,如由上面平看,也只两三里路。目力稍好,居高临下,便可看出楼中人的动作。此时更是四面楼窗洞开,看不出人的面目而已。
另外还有一处,相隔却是较远,乃是斜对狗子后楼、离南面山崖最近的一所高楼,当地山崖最低,离官道最近,楼又最高,上下共有五层,已快高出断崖之上。崖后便是官道绝壑,作马蹄形,三面环绕全庄,单空出东南一面。到了断崖一头,便只剩下一条狭小的深沟,由大而小,由一暗洞通向庄外,早被污泥填没,没有出口,本是全庄最低之处,外面来的山水,被断崖一挡,立由崖脚绕过,两面急涌过来,高处的水,再分几面涌到,打在楼旁和崖壁之上,浪花飞舞,高涌数丈。
老贼这座高楼,建得最是精巧玲珑,高大坚固,平日大小好几十间的五层楼阁,做一幢矗立在万花丛中,画栋雕梁,朱檐碧瓦,有山面水,壮丽已极。因其所有房舍聚在一处,四外皆有回廊,红栏环绕,面面皆窗,门户甚多,气象雄伟,地基又高,虽在水深之处,第二层也只淹了半段,上面三层,连同下半层,仍是突出水面。因其得到警报,便几次传下严令,加紧戒备,以作自保之计;一面召集舟船木排,准备逃路,以防万一。
最可笑是上来命人连呼狗子前往会合,并将大部打手恶奴调去,狗子偏不肯听。玲姑再一设词离问,狗子不特坚拒不理,并还推说:“所有人等均有用处,还不够分配;崖前大片产业如何弃掉,保守你那一点点地方有何用处?”
令来人带话,埋怨老贼年老糊涂,不该不听他话,强要发动山洪,以致害人害己,就算新村被水淹没,自家也跟着受罪,不说别的财物,单是这许多花木,也不知要费多少心思财力方可复元。这还不算忤逆,最后一次,老贼听说风声越紧,土人聚集西北两面山崖上将要暴动,连命两次心腹恶奴驾船往请狗子,速往相见,商计应付之法,狗子竟说:“这场穷祸乃老贼一手造成,一个不巧,便害得他家败人亡,真个老而不死,死有余辜。”
非但抗命不去,反将内中一个有本领的恶奴留供自己使用,将另一老恶奴放回,传话大骂,说:“官亲已走,天已昏黑,全庄土人均是奸细,新村虽被水淹,仇敌七星子诡计多端,是否乘机来攻尚不一定。最好两地断绝来往,由老贼守住高楼,作为犄角,并代守望,如有警兆,速放信号,不可再派人来。从此时起,无论何人何船,只一近前,便用乱箭射死,以防奸细乘机侵入。”
老贼闻报,气了一个手脚冰凉,几乎晕倒。
先还想狗子不来,自己率众前往会合,全家聚在一起,便于商计应付,也免分散兵力;后听来人详说狗子忤逆的话,气了一阵,念头一转,又觉这场大祸实是自己心粗大意,没想到水势如此厉害,祖孙父子三代人多年心血经营而成的大片财富田业,到儿子这一辈上,财势越盛,又结交了许多官府,眼看蒸蒸日上,时机一到,再将新村吞并过来,把所有仇敌除去,新旧两村,二三百里方圆的地面全部为己所有,左近山中的地利出产,取之无尽,还不在其内。转眼富可敌国,真成了山中皇帝,被这一场大水,要损失掉许多财物和无数房舍花木,已是痛心;何况外有强敌,全庄土人方才又被激变,此时虽被自己派人前往用巧言稳住,暂和他们假意好好商量,退还以前所占田地,以后不再吊打,只等大水一退,调来官兵,连新村的土人全当反叛强盗看待,让官府借此报功,自家发财,虽然不是无望,眼前总是元气大伤,难于弥补。
年轻人心痛财物,也是难怪;何况是我独养儿子,素来娇养。念头一转,怒气便消,知道狗子心已恨极,如往会合,定必当众吵闹,使其难堪,再要因此气病,不论是老是小都不上算,所说犄角守望之言,又颇合于兵法,并非无理,只得自己劝自己,并代狗子解释,不再命人往请,决计分成两面,互相呼应。
无奈年老胆小,平日为恶太甚,土人怨毒已深,幸而新村方面似被水淹,尚无动静,仇人七星子也未出现。到底人急悬梁,狗急跳墙,最可怕是拼命。这些土人本就怨尽怨绝,加上这场大水,无食无衣,只要想到,反正没有活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人数又多,好些可虑。总算先就防到狗子不肯听话,那些相随多年的老教师和心腹爪牙始终均被自己笼络,内有几个能手,人颇义气,常劝自己,小庄主年轻,不可纵容大过,自己还不以为然,今日闻警,恰都赶来保护,加上平日常住楼内的,共总也有二三十个得力的人,只上月暗中请来的八个能手,内有五人乃山东桃花冈七煞,本领最高。两个往发山洪,方才闻报,已被怪物所杀,不知真假。同来三个弟兄,一个名叫冯霄,最为厉害,闻报大怒,和同来两人正要赶往报仇,洪水便自冲到,被儿子留在前面未来。下余还有三个,名为黄河三龙,本领较差,水性极好,此时大水,正有用处。
为首老汉老黑龙方顺,又是昔年结交的老把兄弟,日前酒后,因受桃花冈七煞中的彭飞鸿奚落生了怨恨,彼此不和;又因儿子见他三人年老粗野,礼貌不周,与这班年轻人合不来,虽被自己再三挽留,没有起身,这些日内,说什么也不肯到前面去。老三弟兄今日忽然拍了胸脯,说平日显不出他们,今日必可效劳,满脸均是喜容,此时恰都留在楼内。虽然七星子太凶,事尚难料,用这些能手保护,也许能够无事。对于狗子,双方却都成了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