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一八
这时老人心里一急,猛想起手中金角无异祖神号令,一经吹动,谁也不敢违抗,戛老麻也许不能拦阻,众人断无不遵之理,忙即回手吹动。接连两声极尖锐的角声过处,众野人扑向台前已只丈许光景,手中刀矛映日生光,纷纷怒吼,正要朝上猛扑。阿成看出事急,也是变计,本心又不愿用毒弩伤害野人,本是虚声恐吓,一见无用,正待回手拔下身后梭镖,连刀并用,和双珠合力冲杀出去,刚急呼得一声“主人”,台下野人业将手中刀矛二次放下,带着满面怒容,转向老人立定,重又肃静无声。
随听老人厉声喝说:“凶手虽然杀我两人,但是一个好汉!他既来此,这等义勇的人虽是仇敌,也应对他尊敬。我已看出他乃自行投到,不会逃走,只是想要讲理。惟恐你们不容分说,逼得他无计可施,打伤你们弟兄姊妹,岂不使我痛心?这才发令禁止上前。我并非帮助外人,袒护义女。但我都山族自祖宗迁居以来,一向公平讲理,无论多深多大的仇,对方死前,也须容他开口说理,嘱咐后事,索讨饮食,不应这样乱来。
何况戛老麻原是异寨余孽,人最好恶,他因近来被我发现恶迹,故意煽惑你们,意欲借此与我作对。像他方才那样,对一个业已被擒、没有丝毫反抗的少女,不经公审便想行刺,先就丢我族中的脸。阿成为了保全主人,自行投到,未等出面,见他行凶,救主心切,将其刺杀。就是戛老麻没有罪恶,这等举动,死得也不冤枉。你们如何忘却我数十年来的教训,在他二人不曾下台,未现逃意以前,这样倚众欺少,岂不惭愧!只要他们该死,我第一个先就不放逃走,何况你们。且先听我的话,不许妄动。决不因我一人私爱,使你们全都不快。你们且回看,人家多么勇敢可爱,哪有丝毫逃意?等把阿成的话听明,再作打算吧!”
众人先听角声,虽然不敢违抗,因戛老麻一死,人心越发暴怒,以为老人偏向仇敌,在话未完,角声不曾再吹以前,又照例不能言动。心正万分不平,闻言均觉所说有理,立时转怒为喜,等老人话完,重取金角一吹,发出一种洪亮的金声之后,忽然暴雷也似同声欢呼,各举刀矛,纷朝老人礼拜,方始回过身子。内有好些,均疑仇敌乘机逃走,乃至回身一看,由不得重又欢呼起来。
原来对面台上两个仇敌,男的在前,女的稍微偏后。双珠正在整理衣履头发,神态已极自然,丰神又极美艳,细腰猿背,玉立亭亭,缟衣如雪,与玉肤相映,阳光之下,越显仪态万方,英姿飒爽,由不得使人有天人鸾鹤之感,无形中生出一种敬爱之意。阿成虽然年已三十,土著人本来生得雄壮英俊,阿成更是土著中的壮士,人既强健,这时伤病初愈,旧衣尽失,所穿都是老人所赠新衣。因喜他忠义胆勇,特以勇士服装相赠,并未赤脚,上身斜披着一片虎皮半臂,腰围虎皮短裙,左挂箭囊,肩挂长弓,脚蹬一双兽皮软靴,通体全新,除原有的兵器毒弩分插肩背腰间之外,背上并还斜插着十来支不知哪里弄来的梭镖飞矛之类,左手握着一柄月牙弯刀,长达三尺,右手一支弩筒,所有兵器都是寒光闪闪,耀日光辉,乃野人中勇士所用之物。
本来两脚微张,一手持刀,一手握弩,身微前扑,神情愤急,宛如一只受迫负隅的猛兽,目光注定前面,大有一触即发、暴起向人猛扑之势,威风凛凛,勇猛非常。等到众人转身回顾,对方竟将全身兵刃暗器一齐掼向地上,一件不留,双手叉腰,挺立台上。那英勇沉着气概,野人还是第一次看到。难得对方既无敌意,又无逃意,老人阿庞所料一点不差,既佩服老人的先知,又佩服对方的神勇,由不得互相惊奇,欢呼起来。
阿成因双珠蛮语生硬,两次拦阻,不令上前,刚刚说定,把兵器抛下,野人已先回身。等到下面欢呼,乱过一阵,方始大声喝道:“诸位弟兄姊妹听我讲理!杀人者死,我决不逃。我命本是老公公所救,决不恩将仇报。不信你们请看,我这弩箭,有毒的箭头已早拔去。方才只是你们不容讲理,故意拿它骗人罢了。”
说罢,先将弩筒抛将下去,接口说道:“你们酋长黄山都虽被我失手打死,但与我的主人无干。我阿成情愿来此领罪,任凭你们惨杀,决无话说,你看如何?”
双珠早就看出阿成是想来此替死,几次想要上前,均被拦住,再如相强,便要当时自杀。先颇愁急,后听老人说戛老麻罪有应得,众人也被说动,此外更无作对的人。心想:“狗男女之死,明是毒刺所伤,我二人并无此物。有好些情理可讲。对方只容开口,便可分辩,何况老人素有威信,又在暗中相助。族人尚勇,阿成此举已使对方生出敬爱,不如等他说完,相机行事,免得争论,无益有害。及听阿成自认失手将人打死,不禁又惊又急,忙即抢上前去,将阿成往旁一推,怒喝:“你不听话,我先自杀!酋长明是毒刺所杀,那么强壮的人,无人暗算,怎会被你空手打死?”
这时台下正在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双珠业已听出众人口风,对于阿成这样义勇虽极赞佩尊敬,仍把他当作仇敌,非与酋长抵命不可,只商计死前不可凌辱,有求必应,死得要快,不使苦痛而已,同时瞥见老人也是满面愁惜之容。心本忧疑,因比阿成力大,阿成强她不过,刚被推开抢向台口,忽听阿成低声悄说:“主人不可示弱!否则休说我难免死,便是主人恐也难保。”
双珠闻言大惊,不禁急怒交加。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