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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新修版》十五 奇谋秘计梦一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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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无忌颇为奇怪,知道卫璧的师父名叫武烈,是武青婴的父亲,听朱长龄的口气,好像武家父女和卫璧都要去冰火岛,怎么事先没听他说起?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不泄漏风声,别累及义父才好。他沉思半晌,突然间想到了朱长龄的一句话:“可别功亏一篑,让他瞧出了破绽。”破绽,破绽,有什么破绽?

  想到“破绽”两字,一直便在他脑海中的一个模模糊糊的疑团,蓦地里鲜明异常地显现在眼前:那幅“张公翠山恩德图”中,人人相貌逼肖,却为什么将他长方脸的父亲画作了尖脸?他父亲的眉目倒是很像,不错,那是因为他父子俩眉目相似,可是他父亲是长方脸蛋,绝不像张无忌自己,是瓜子脸的面型。

  听朱长龄说,这幅画是十余年前他亲笔所绘,就算他丹青之术不佳,也不该将大恩公画得面目全非。画上的张翠山,倒像是长大了的张无忌一般。“啊,另有一节。爹爹所使铁笔向来杆直笔尖,形似毛笔。那日他初回大陆,在兵器铺中买了一支判官笔,还说轻重长短,将就可用,就是多了一只铁手之形,瞧来挺不顺眼。妈妈说一等住定之后,就给他去另行铸造。但画中爹爹所使兵刃,却是寻常的判官笔,铁铸的人手中抓一支铁笔。朱伯伯自己是使判官笔的大行家,什么都可画错,怎能将爹爹所使的判官笔也画错了?”

  想到此节,隐隐感到恐惧,内心已有了答案,可是这答案实在太过可怕,决不敢明明白白地去追想,只安慰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朱伯伯如此待我,怎可瞎起疑心?我这就回去睡吧,若给他们知道我半夜中出来,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他想到“性命之忧”四字,登时全身剧震,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无端端地会这般害怕。

  他呆了半晌,不自禁朝着朱长龄父女所去的方向走去,只见树林中透出一星火光,原来树丛中另有房屋。他心怦怦乱跳,放轻脚步,朝着火光悄悄而行,走到屋后,定了定神,探头从窗缝中向内张望。只见朱长龄父女和卫璧对窗而坐,在和人说话。有两人背向张无忌,见不到面目,但其中一个少女显是“雪岭双姝”之一的武青婴。另外那男子身材高大,倾听朱长龄述说如何假装客商,到山东一带出海,他一声不响地听着,不住点头。

  张无忌心想:“我这可不是庸人自扰吗?这一位多半便是武庄主武烈,朱伯伯跟他交好,邀他同去冰火岛,也是人情之常,我又何必大惊小怪?”

  只听得武青婴道:“爹,要是咱们在茫茫大海之中找不到那小岛,回又回不来,那可怎生是好?”张无忌心想:“这位果然是武庄主。”只听武烈道:“你若害怕,那就别去。天下之事,不经艰难困苦,哪有安乐时光?”武青婴娇嗔道:“我不过问一问,又引得你来教训人家。”

  武烈一笑,说道:“这一下原本是孤注一掷。倘若运气好,咱们到了冰火岛上,想那谢逊武功再高,也只一人,何况双目失明,自不是咱们的敌手……”张无忌听到此处,一道凉气从背脊上直泻下来,不由得全身打战,只听武烈续道:“那屠龙刀还不手到拿来?那时‘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我和你朱伯伯并肩成为武林至尊。倘若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终于死在大海之中,哼,世上又有谁是不死的?”

  卫璧说道:“听说金毛狮王谢逊武功卓绝,王盘山岛上一吼,将数十名江湖好手都震成了白痴。依弟子愚见,咱们到得岛上,不用跟他明枪交战,只须在食物中偷下毒药,别说他是盲人,便算他双目完好,瞧得清清楚楚,也决不会疑心他义儿会带人来害他啊。”朱长龄点头道:“璧儿此计甚妙。只不过咱们朱武两家,上代都是名门正派的侠士,向来不碰毒药,便暗器之上也从不喂毒。到底要用什么毒药,使他服食时全不知觉,我可一窍不通了。”卫璧道:“姚二叔多在中原行走,定然知晓,请他购买齐备便是。”

  武烈转身拍了拍朱九真的肩头,笑道:“真儿……”这时他回过头来,张无忌看得清楚,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此人正是假扮他义父的开碑手胡豹,什么将朱长龄打得重伤吐血、给姚清泉一刀杀死等等,全是假装的,登时明白他们为了要使这出戏演得逼真,发掌击出,碰到墙上是石屑纷飞,遇到桌椅是坚木破碎,是以要武功精强的武烈出马。只听他对朱九真笑道:“所以啊,这出戏还有得唱呢,你一路跟那小鬼假装亲热,直至送了谢逊的性命为止。可千万别露出丝毫马脚。”朱九真道:“爹,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朱长龄道:“什么?”朱九真道:“你叫我侍候这小鬼,这些日子来吃的苦头可真不小,要到踏上冰火岛,杀了谢逊,时候还长着呢,不知道要受多少罪。等你取到屠龙刀后,我可要将这小鬼一刀杀死!”

  张无忌听了她这么恶狠狠的说话,眼前一黑,几欲晕倒,隐隐约约听得朱长龄道:“咱们这般用巧计骗他,诱出金毛狮王的所在,说来已有些不该。这小子也不是坏人,咱们杀了谢逊,取得屠龙刀后,将这小子双目刺瞎,留在冰火岛上,也就是了。”武烈赞道:“朱大哥就是心地仁善,不失侠义家风。”

  朱长龄叹道:“咱们这一步棋,实在也属情非得已。武二弟,咱们出海之后,你们座船远远跟在我们后面,倘若太近,会引起那小子疑心,过分远了,又怕失了联络。这艄公舟师,可得物色妥善才是。”武烈道:“是,朱大哥想得很周到。”

  张无忌心中一片混乱:“我从没吐露自己身份,怎会给他们瞧破?嗯,想是我全力抗拒卫璧及朱武二女殴打之时,使出了武当派武功心法,朱伯伯见多识广,登时便识破了我的来历。他知我爹爹妈妈宁可自尽,也不吐露义父的所在,倘若用强,决不能逼迫我吐露真相。于是假造图画、焚烧巨宅、再使苦肉计令我感动。他不须问我一句,却使我反而求他带往冰火岛去。朱长龄啊朱长龄,你的奸计可真毒辣之至了。”

  这时朱长龄和武烈兀自在商量东行的诸般筹划。张无忌不敢再听,凝住气息,轻轻提脚,轻轻放下,每跨一步,要听得屋中并无动静,才敢再跨第二步。他知朱长龄、武烈两人武功极强,自己只要稍一不慎,踏断半条枯枝,立时便会给他们惊觉。这三十几步路,跨得其慢无比,直至离那小屋已在十余丈外,才走得稍快。

  他慌不择路,只向山坡上的林木深处走去,越攀越高,越走越快,到后来竟发足狂奔,一个多时辰之中,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奔逃了半夜,到得天色明亮,只见已处身在一座雪岭的丛林之内。他回头眺望,要瞧瞧朱长龄等是否追来,这么一望,不由得叫一声苦,只见一望无际的雪地中留着长长一行足印。西域苦寒,这时虽已入春,但山岭间积雪未融。他仓皇逃命,竭力攀登山岭,不料反泄露了自己行藏。

  便在此时,隐隐听得前面传来一阵狼嗥,凄厉可怖,张无忌走到一处悬崖上眺望,见对面山坡上七八条大灰狼仰起了头,向着他张牙舞爪地嗥叫,显是想要食之果腹,但和他站立之处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万丈峡谷,没法过来。他回头再看,心突的一跳,见山坡上有五个黑影慢慢向上移动,自是朱武两家一行人。此时相隔尚远,似乎这五人走得不快,但料想奔行如风,看来不用一个时辰,便能追到。

  张无忌定了定神,打好了主意:“我宁可给饿狼分尸而食,也不能落入他们手中,苦受这群恶人折磨。”想到自己对朱九真如此万般诚意的痴心敬重,哪知她美艳绝伦的面貌之下,竟藏着这样一副蛇蝎心肠,他又惭愧、又伤心,拔足往密林中奔去。

  树林中长草齐腰,虽然也有积雪,足迹却不易看得清楚。他奔了一阵,心力交瘁之下,体内寒毒突然发作,双腿已累得无法再动,便钻入一丛长草,从地下拾起一块尖角石头拿在手里,要是给朱长龄等发现了自己藏身所在,立时便以尖石撞击太阳穴自杀。

  回想这两个多月来寄身朱家庄的种种经过,越想越难受:“崆峒派、华山派、昆仑派这些人恩将仇报,我原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对真姊这般一片诚心,内中真相原来如此……唉,妈妈临死时叮嘱我什么话来?怎地我全然置之脑后?”

  母亲临死时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清晰异常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他热泪盈眶,眼前一片模糊:“妈妈跟我说这几句话之时,匕首已插入她胸口。她忍着剧痛,如此叮嘱于我,我却将她这几句血泪之言全不放在心上。若不是我会冲解穴道之法,鬼使神差地听到了朱长龄的阴谋,以他们布置的周密,我定会将他们带到冰火岛上,非害了义父的性命不可。”

  他心意既决,灵台清明,对朱长龄父女所作所为的含意,登时瞧得明明白白:朱长龄一料到他是张翠山之子,便出手掌击女儿、击毙群犬,使得张无忌深信他是一位是非分明、仁义过人的侠士;至于将广居华厦付之一炬,虽十分可惜,但比之“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却又不值什么了。其处事之迅捷果断,委实可惊可畏。

  他又想:“我在岛上之时,每天都见义父抱着那柄刀呆呆出神,十年之中,始终参解不透刀中秘密。义父虽然聪明,却是直性子。这朱长龄机智过人,计谋之深,远远胜我义父。义父想不出,宝刀若到了朱长龄手中,他多半能想得出……”前思后想,诸般念头纷至沓来,猛听得脚步声响,朱长龄和武烈二人已找进了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