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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新修版》三十一 输赢成败 又争由人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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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听得笑声清朗,一株松树后转了两个人出来。段誉登时眼前一黑,嘴里发苦,全身生热。其中一人娉娉婷婷,缓步而来,正是他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王语嫣。

  她满脸倾慕爱恋之情,痴痴地瞧着她身旁一个青年公子。段誉顺着她目光看去,但见那人二十八九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清俊,潇洒闲雅。

  段誉一见之下,身上冷了半截,眼圈一红,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心道:“人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王姑娘对他如此倾慕,也真难怪。唉,我一生一世,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难了。”他自怨自艾,自叹自伤,不愿抬头去看王语嫣的神色,但终于忍不住又偷偷瞧了她一眼。只见她容光焕发,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自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欢喜。两人已走近身来,但王语嫣对段誉视而不见,竟没向他招呼。段誉又道:“她心中从来没我这个人在,从前就算跟我在一起,心中也只有她表哥。”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早抢着迎上。公冶乾向慕容复低声禀告苏星河、丁春秋、玄难等三方人众的来历。包不同道:“这姓段的是个书呆子,不会武功,刚才已下过棋,败下了阵来。”

  慕容复和众人一一行礼厮见,言语谦和,着意结纳。“姑苏慕容”名震天下,众人都想不到竟是这么个俊雅清贵的公子哥儿,当下互道仰慕,连丁春秋也说了几句客气话。

  慕容复最后才和段誉相见,说道:“段兄,你好。”段誉神色惨然,摇头道:“你才好了,我……我一点儿也不好。”王语嫣“啊”的一声,道:“段公子,你也在这里。”段誉道:“是,我……我……”王语嫣道:“段公子,你找阿碧吗?我表哥派人送她回苏州去了。家里没人照应,我们都不放心。”段誉唯唯而应。

  慕容复向他瞪了几眼,不再理睬,走到棋局旁,拈起白子,入局下棋。鸠摩智微笑道:“慕容公子,你武功虽强,这弈道只怕也是平常。”说着下了一枚黑子。慕容复道:“未必便输于你。”说着下了一枚白子。鸠摩智应了一着。

  慕容复对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可是鸠摩智这一着却大出他意料之外,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须得从头想起,过了良久,才又下一子。

  鸠摩智运思极快,跟着便下。两人一快一慢,下了二十余子,鸠摩智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慕容公子,咱们一拍两散!”慕容复怒道:“你这么瞎捣乱!那么你来解解看。”鸠摩智笑道:“这个棋局,原本世人无人能解,是用来作弄人的。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于无益之事。慕容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

  慕容复心头一震,霎时间百感交集,翻来覆去只想着他那句话:“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

  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官士卒,东一团人马,西一块阵营,你围住我,我围住你,互相纠缠不清地厮杀。慕容复眼睁睁见到,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给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心中越来越焦急:“我慕容氏难道天命已尽,千百图谋,尽皆成空,一切枉费心机?我一家数百年尽心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当慕容复呆立不语、神色不定之际,王语嫣和段誉、邓百川、公冶乾等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慕容复竟会忽地拔剑自刎,这一着谁都料想不到,邓百川等一齐抢上解救,但功力已失,全都慢了一步。

  段誉食指点出,叫道:“不可如此!”只听得“嗤”的一声,慕容复手中长剑晃动,当的一声,掉在地下。

  鸠摩智笑道:“段公子,好一招六脉神剑!”

  慕容复长剑脱手,一惊之下,才从幻境中醒转。王语嫣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表哥!解不开棋局,又打什么紧?你何苦自寻短见?”说着两串泪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

  慕容复茫然道:“我怎么了?”王语嫣道:“幸亏段公子打落了你手中长剑,否则……否则……”公冶乾劝道:“公子,这棋局迷人心魄,看来其中含有幻术,公子不必再耗费心思。”慕容复转头向着段誉,问道:“阁下适才这一招,便真是六脉神剑的剑招么?可惜我没瞧见,阁下能否再试一招,使在下得以一开眼界。”

  段誉向鸠摩智瞧了瞧,生怕他见到自己使了一招“六脉神剑”之后,又来捉拿自己,这路剑法时灵时不灵,恶和尚倘若出手,那可难以抵挡,心中害怕,向左跨了三步,与鸠摩智离得远远的,中间有朱丹臣等三人相隔,这才答道:“我……我心急之下,一时碰巧,要再试一招,这就难了。你刚才当真没瞧见?”

  慕容复脸有惭色,道:“在下一时之间心神迷糊,竟似着魔中邪一般。”

  包不同大叫一声,道:“是了,定是星宿老怪在旁施展邪法,公子,千万小心!”

  慕容复向丁春秋横了一眼,向段誉道:“在下误中邪术,多蒙救援,感激不尽。段兄身负‘六脉神剑’绝技,可是大理段家的吗?”

  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悠悠忽忽地飘来:“哪一个大理段家的人在此?是段正淳吗?”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

  朱丹臣等立时变色。只听得一个金属相擦般的声音叫道:“我们老大,才是正牌大理段氏,其余都是冒牌货。”段誉微微一笑,心道:“我徒儿也来啦。”

  南海鳄神的叫声甫歇,山下快步上来一人,身法奇快,正是云中鹤,叫道:“天下四大恶人拜访聪辩先生,谨赴棋会之约。”苏星河道:“欢迎之至。”这四字刚出口,云中鹤已飘行到了众人身前。

  过得片刻,段延庆、叶二娘、南海鳄神三人并肩而至。南海鳄神大声道:“我们老大见到请帖,很是欢喜,别的事情都搁下了,赶着来下棋,他武功天下无敌,比我岳老二还要厉害。哪一个不服,这就上来跟他下三招棋。你们要单打独斗呢,还是大伙儿齐上?怎地还不亮兵刃?”叶二娘道:“老三,别胡说八道!下棋又不是动武打架,亮什么兵刃?又有什么大伙齐上?”南海鳄神道:“你才胡说八道,不动武打架,老大巴巴地赶来干什么?”

  段延庆目不转睛地瞧着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上棋局。

  玄难赞道:“大理段氏武功独步天南,真乃名下无虚。”

  段誉见过段延庆当日与黄眉僧弈棋的情景,知他不但内力深厚,棋力也是甚高,说不定这个“珍珑”便给他破解了开来。朱丹臣在他耳畔悄声道:“公子,咱们走吧!可别失了良机。”但段誉既想看段延庆如何解此难局,又好容易见到王语嫣,“良机”正是在此,便天塌下来也不肯舍她而去,只“唔,唔”数声,反而向棋局走近几步。

  苏星河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每一着都早已了然于胸,当即应了一着黑棋。段延庆想了一想,下了一子。苏星河道:“阁下这一着极是高明,且看能否破关,打开一条出路。”下了一子黑棋,封住去路。段延庆又下一子。

  那少林僧虚竹忽道:“这一着只怕不行!”他适才见慕容复下过这一着,此后接续下去,终至拔剑自刎。他生怕段延庆重蹈覆辙,心下不忍,便出言提醒。

  南海鳄神大怒,叫道:“凭你这小和尚,也配来说我老大行不行!”一把抓住他背心,提了过去。段誉道:“好徒儿,别伤了这位小师父!”南海鳄神到来之时,早就见到段誉,心中一直尴尬,最好是段誉不言不语,哪知他还是叫了出来,气愤愤地道:“不伤便不伤,打什么紧!”又将虚竹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