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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新修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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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青文见刘熊二人手上与双童相斗,目光却不住往师叔腰间铁盒瞟去,已知存心不善,叫道:“阮师叔,留神铁盒。”阮士中久斗不下,早已甚为焦躁,寻思:“我等九个大人,还打不倒两个小孩,今日可算丢足了脸。倘若铁盒再失,以后更难做人了。”微一疏神,只觉一股劲风掠面而过,原来右童架开曹云奇、周云阳的双剑后,抽空向他劈了一剑。阮士中心中一凛,暗道:“左右是没了脸面。”斜身侧闪,手腕翻处,已将长剑拔在手里。这九人之中,论到武功原数他为首。这时将天龙剑法使将开来,只听叮当声响,陶氏父子、刘熊师兄弟等人的兵刃都让他碰了开去。殷吉护住门户,退在后面,趁机观看北宗剑术的秘奥。

  阮士中见众人渐渐退开,自己身旁空了数尺,长剑使动时更为灵便,精神一振,踏前两步,一招“云中探爪”,往右童当头疾劈。这一招快捷异常,右童手中长剑正与刘元鹤铁拐相交,忽见剑到,忙矮身相避,只听刷的一响,小辫上的一颗明珠已给利剑削为两半,跌在地下。

  双童同时变色。右童叫了声:“哥哥!”小嘴扁了,似乎要哭。

  阮士中哈哈一笑,突见眼前白影晃动,双童交叉移位,叮叮数响,周云阳与熊元献的兵刃已给削断。两人大惊之下,忙跃出圈子,但见双童手中已各多了一柄精光耀眼的匕首。左童叫道:“咱们要他陪珠。”右手匕首翻处,叮叮两响,又已将曹云奇与殷吉手中长剑削断,原来这匕首竟是砍金切玉的宝刃。曹云奇后退稍慢,嗤的一声,左胁为匕首划过,腰中革带连着剑鞘断为数截。

  右童右手长剑,左手匕首,向阮士中欺身直攻。这时他双刃在手,剑法大异。阮士中又惊又怒,一时瞧不清他剑路,但觉那匕首刺过来时寒气迫人,不敢以剑相碰,只得不住退后。右童不理旁人,着着进迫。

  左童与兄弟背脊靠着背脊,一人将余敌尽数接过,让兄弟与阮士中单打独斗,拆了数招,陶百岁的钢鞭又给削断一截。刘元鹤、陶子安不敢迫近,只远远绕着圈子游斗。殷吉、曹云奇、周云阳、田青文四人见阮士中遭迫到了屋角,已退无可退,都焦急异常,要待上前救援,但一来三人手中兵刃已断,二来闯不过左童那一关。

  宝树在旁瞧着双童剑法,暗暗称奇,初时见双童与曹云奇等相斗,剑术也只平平,但当敌手渐多,双童剑上威力竟相应增强。此时亮出匕首,情势更忽大变。左童长剑连晃,逼得敌对众人手忙脚乱,转眼间陶子安与刘元鹤的兵刃又给削断。与左童相斗的八人之中,就只田青文一人手中长剑完好无缺,显然并非她功夫独到,而是左童感她相赠果子之情,手下容让。

  阮士中背靠墙角,负隅力战,只见右童长剑径刺自己前胸,当下应以一招“腾蛟起凤”。这是一招洗势。剑诀有云:“高来洗、低来击,里来掩,外来抹,中来刺。”这“洗、击、掩、抹、刺”五字,是各家剑术共通的要诀。阮士中见敌剑高刺,以“洗”字诀相应,原本不错,哪知双剑相交,突觉手腕一沉,己剑给敌剑直压下去。阮士中大喜,心想:“你剑术虽精,腕力岂有我强?”便运劲反挑。右童右手剑一缩,左手匕首倏地挥出,当的一声,将他长剑削为两截。

  阮士中大吃一惊,立将半截断剑迎面掷去。右童低头闪开,长剑左右疾刺,将他封闭于屋角,出来不得。殷吉、曹云奇、周云阳齐声大叫,暗器纷纷出手。左童蹿高跃低,右手连挥,将十多枚毒龙锥尽数接去。原来他匕首的柄底装有个小小网兜,专接敌人暗器。

  七星手阮士中兵刃虽失,拳脚功夫仍颇了得,他是江湖老手,虽败不乱,当下以一双肉掌沉着应敌,只是右童那匕首寒光耀眼,只要给刃尖扫上一下,只怕手掌立时就给割了下来。他最忌惮的还不是对方武功怪异,而是那匕首实在太过锋利,惟有竭力闪避,不敢出手还招。

  右童不住叫道:“赔我的珠儿,赔我的珠儿。”阮士中心中一百二十个愿意赔珠,可是一来没珠可赔,二来这脸上又如何下得来?

  宝树见局势尬尴,再僵持片刻,倘若那孩童当真恼了,一匕首就会在阮士中胸膛上刺个透明窟窿。他是自己邀上山来的客人,岂能让对头的童仆欺辱?只是这两个孩童的武功甚为奇特,单独而论,固不及阮士中,只怕连刘元鹤、陶百岁也有不及,但二人一联手,竟遇强愈强,自己下场插手,一个应付不了,岂非自取其辱?

  宝树沉吟难决,阮士中处境已更为狼狈。但见他衣衫碎裂,满脸血污,胸前臂上,给右童长剑割了一条条伤痕。他几次险些儿要脱口求饶,终于强行忍住。右童只叫:“你赔不赔我珠儿?”那长颈仆人走到宝树身边,低声道:“大师,请你出手打发了两个小娃娃。”宝树“嗯”了一声,心中沉吟未定,忽听嗤的一声响,雪峰外一道蓝焰冲天而起。那长颈仆人知是主人所约的帮手到了,心中大喜:“这和尚先把话儿说得满了,事到临头却支支吾吾,幸好又有主人的朋友赶到。”忙奔出门去,放篮迎宾。

  §三

  这长颈汉子是山庄的管家,姓于,本也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为人精明干练。他见竹篮吊到山腰,便探头下望,要瞧来援的是哪一位英雄。初时但见篮中黑黝黝的几堆东西,似乎并非人形,待吊到临近,见是几只箱笼,另有些花盆、香炉之属,把吊篮装得满满的没一点空隙。于管家大奇:“难道是给主人送礼来了?”

  下一次吊上来的是三个女人。两个四十来岁,都是仆妇打扮。另一个十五六岁年纪,圆圆的一双大眼,左颊上有个酒窝儿,看模样是个丫鬟。她不等竹篮停好,便即跨出,向于管家望了一眼,笑道:“这位定是于大哥了。你的头颈长,我听人说过的。”一口京片子,声音极是清脆。于管家生平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头颈,但见她满脸笑容,倒也生不出气,只得笑着点了点头。

  那丫鬟道:“我叫琴儿。她是周奶妈,小姐吃她奶长大的。这位是韩婶子,小姐就爱吃她烧的菜。你快放吊篮下去接小姐上来。”于管家待要询问是谁家小姐,琴儿却叽叽咯咯地说个不停,一面在篮中搬出鸟笼、狸猫、鹦鹉架、兰花瓶等许许多多又古怪又琐碎的物事,手中忙着,嘴里也不闲着,说道:“这山峰真高,唉,山顶上没什么花儿草儿,我想小姐一定不喜欢。于大哥,你整天在这里住,不气闷吗?”

  于管家眉头一皱,心道:“主人正要全力应付强敌,却从哪里钻出这门子唆个没完没了的人家来?”问道:“你家贵姓?是我们亲戚么?”

  琴儿说道:“你猜猜看,怎么我一见就知你是于大哥,你却连我家小姐姓什么也不知道呢?我若不说我叫琴儿,担保你猜上一千年,也猜不到我叫什么。啊,别乱跑,小心小姐生气。”于管家一呆,却见她俯身抱起一只小猫,原来她最后几句话是跟猫儿说的。

  于管家帮她取出吊篮中的物事。琴儿说道:“啊唷,你别弄乱了!这箱子里全是小姐的书,这样倒过来,书就乱啦。唉,唉,不行。这兰花闻不得男人气。小姐说兰花最是清雅,男人家走近去,它当晚就要谢了。”

  于管家忙将手中捧着的一小盆兰花放下,猛听得背后一人吟道:“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声音怪异。

  他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双掌横胸,微微摆了迎敌的架式,却见吟诗的是架上那头白鹦鹉。他又好气又好笑,命人放吊篮接小姐上来。那奶妈却说要先开箱子,取块皮裘在篮中垫好,免得小姐嫌篮底硬了,坐得不舒服。她慢吞吞地取钥匙,开箱子,又跟韩婶子商量该垫银狐的还是水貂的。于管家再也忍耐不住,又挂念厅上激斗情势,不知阮士中性命如何,向一名仆人嘱咐好好招呼小姐,便即进厅。

  他出外迎宾,去了好一阵子,厅上相斗的情势却没多大变动。阮士中仍给右童迫在屋角之中,只情形更为狼狈,左脚鞋子跌落,头上本来盘着的辫子也给割去了半截,头发散开。曹云奇、殷吉、周云阳等已从庄上佣仆处借得兵刃,数次猛扑上前救援,始终给左童拦住,反与阮士中越离越远。

  刘元鹤等本想趁机劫夺铁盒,但在左童的匕首上吃了亏,只得退在后面。各人心中却兀自不服气,眼见双童手上招数实在并不怎么出奇,内力修为颇为有限,只不过仗着两把锋利绝伦的匕首,一套攻守呼应的剑法,竟将一群江湖豪士制得缚手缚脚。

  于管家看了一会,心想:“主人出门之时,把庄上的事都交了给我,现下宾客在庄上如此受人欺辱,主人颜面何存?我拚死也要救了这姓阮的。”奔到自己房中取了当年在江湖上所用的紫金刀,转回大厅,再看了看双童的招式,叫道:“两位小兄弟再不住手,我们玉笔山庄可要无礼了。”右童叫道:“主人差我们来下书,又没叫我们跟人打架。他只要赔了我的珠儿,我们马上就饶他了。”说着踏上一步,嗤的一剑,阮士中左肩又给划破了道口子。

  于管家正要接话,只听背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啊哟,别打架!别打架!我就最不爱人家动刀动枪的。”这几句话声音不响,可是娇柔无伦,听在耳里,人人觉得真是说不出的舒服,不由自主地都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黄衣少女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这少女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厅上这些人都是浪迹江湖的武林豪客,陡然间与这样一个文秀少女相遇,宛似穷汉忽然走进大富大贵的人家,不自为她清雅高华的气派所慑,自惭形秽,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