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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燕惊龙》一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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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慷慨捐躯易,从容就义难,沈霞琳要亲手把自己封闭在石洞之中,常伴梦寰尸体的奇想,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彭秀苇虽是心地狠辣之人,也不禁听得出了一声冷汗。

  朱若兰也被沈霞琳这种至圣至高的纯真之情,感动得泪水纷披,可是沈霞琳却毫无一点激动的样子,脸上仍带微笑,缓步走到朱若兰身侧,举起右手,用衣袖擦去她脸上泪痕,道:“黛姊姊!不要哭啦,我初次看到寰哥哥那样重的伤,也很难过,但我知道姊姊的本领很大,一定有办法疗治好他的伤势,唉!谁知道像姊姊这样大本领的人,也是没有办法!可是姊姊已经尽到最大的心力了,虽然不能救活寰哥哥,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朱若兰听完她慰劝之词,心中更是难过,暗自忖道:她本是善良无邪之人,心地纯洁,什么事都很少去想,对我更是万分信托,但在骤闻我无能疗治杨梦寰伤势之后,竟然毫无惊痛之情,反来出言相慰,她平时向无心机,看来对此事,已不知用去多少心思了──

  只听沈霞琳长长叹息一声,脸上微笑忽然敛去,神情十分庄严地接道:“过去我很不懂事,这几天来我常常用心去想,就想到了很多的事情出来,我想起寰哥哥在水月山庄那小溪旁边去奠祭他的娟表姊的事情,又想到那夜我们在鄱阳湖中吃酒赏月的事,姊姊弹琴给我们听,听得我伏在寰哥哥怀中大哭,可是姊姊在弹琴之后,把琴弦一齐断去,唉!那时间我真笨死啦,就看不出妹姊是女扮男装,直到姊姊在祁连山中救我,扯破青衫,我才知道姊姊也是女儿之身,你什么都比我强多了,如果能和寰哥哥常在一起,一定会使他快乐,我也可以向姊姊多学些本领,咱们一起回到水月山庄一趟;在他娟表姊坟上种些花树,然后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她突然回头望了梦寰一眼,两行清泪顺腮而下,紧握朱若兰一只手,哭道:“想不到寰哥哥的伤势,竟不能再医好了,我要陪他住在这石洞之中,又舍不得让姊姊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活在世上,你以后永远见不到我们,定然十分痛苦──”

  朱若兰突然挣脱沈霞琳紧握的玉腕,把身上一袭青衫扯成两半,一块包头青巾,也撕的片片碎裂,摔在地上,笑道:“从今之后,我永不再穿男装,恢复我本来面目,尽我所能,延长他垂尽寿命,这几天中,咱们好好陪守着他,要他快快乐乐的活几天,尽这几日之功,我把你们送到一处安身所在,然后,我再仗剑天涯,追杀伤他之人,心愿完后,我也去那地方长住下去!”

  彭秀苇听得心头又是一震,惊道:“怎么?难道姑娘也要陪这位沈姑娘一同殉葬?”

  朱若兰黯然一笑,道:“我替琳妹妹寻安排一处久居之地,帮她完成心愿。”

  彭秀苇叹息一声,道:“两位这等高洁无比的人间至情,实足动天地,泣鬼神,但人死之后,尸体绝难常存不腐,两位在他葬身之处,结上一座茅庐,常伴他青冢住下,也就够了,何必硬要活活的以身相殉?两位这等做法,杨相公阴灵有知,只怕也难安心。”

  沈霞琳拂去脸上泪痕,摇摇头,道:“我要住在能常常看到寰哥哥的地方──”朱若兰微笑接道:“不错,咱们住的地方就和他在一起,天天可以见面。”

  沈霞琳笑道:“那时候我可忙啦,每天要煮饭,浇花,还得替寰哥哥做新衣服,帮他打扫房间。”

  朱若兰道:“你这些心愿件件都可办到。”

  这两人一问一答,只听得彭秀苇倒抽冷气,心中说道:这不是白天说梦话吗?世间那有这等怪事,沈姑娘天真娇稚,一片痴情,难以排遣,陷入虚幻的想象之中,也还罢了;朱姑娘身负绝世武功,人又绝顶聪明,怎么也跟着满口梦呓?连篇鬼话?看来两人神志,都已不大清醒──

  她心中不住在暗自感叹,但却是不便追问。

  两人言笑盈盈地谈了一会,朱若兰回过头对彭秀苇道:“你出去看看,现在天色到什么时候了?”

  彭秀苇依言出洞,抬头望望天色,重返石洞,答道:“天色已近五更,姑娘昨宵连斗强敌,也该休息一会了。”

  朱若兰淡然一笑,道:“我还不累,你出去守在洞外要隘之处,未听我招唤之前,不要擅自进来,不论何人,都不准近这石洞,如果有人硬闯,你就以七步追魂沙对付他们。”

  彭秀苇套上鹿皮手套,转身出洞。

  朱若兰理理头上秀发,笑道:“琳妹妹,你也带上宝剑守在洞口,在我替他疗伤之时,不要和我谈话──”沈霞琳一笑接道:“我知道啦,姊姊要我守在洞口,不准别人进来。”说罢,拔出宝剑,缓步走往洞口。

  这时,朱若兰已不再顾忌男女之嫌,跃上木榻,盘膝而坐,先在杨梦寰三十六大穴上推拿一阵,活了他全身血脉,然后又把他上半身揽入怀中,低头把樱唇接在梦寰紧闭的嘴上,舌尖运力,挑开了梦寰牙关,把丹田真气,缓缓注入了梦寰口中。

  她以本身元气导引梦寰内腑六脏恢复了功能之后,人已累得脸色苍白。

  要知朱若兰所用之法,乃道家吐纳之术,那缓缓注入梦寰口中的真气,是她十数年修炼的一口真元之气,杨梦寰获益虽大,但朱若兰却损失惨重。

  杨梦寰几乎静止的内腑六脏,得朱若兰本身真元之气一催,立时恢复功能,心脏运转,带动全身经脉、血气,半僵的身子,片刻间已能伸缩转动。

  朱若兰略一调息,不顾大损元气未复,又潜运功力,替梦寰打通奇经八脉。

  但闻杨梦寰长长吁了口气,忽地睁开了眼睛。

  这时,朱若兰已累得不停急喘,汗水湿透她裹身玄装,散乱的秀发,披肩拂胸,一滴一滴的香汗,雨水般淋在梦寰的脸上。

  她似是忘去了本身痛苦,温柔的如一池春水,娇喘着低声笑道:“快些闭上眼睛,不要讲话,试行运气,看看你经脉是否已能畅通。”

  几句话说得十分吃力,不时为她自己的娇喘之声打断,话说完又揽抱梦寰的双臂忽一加力,紧紧地把梦寰抱在怀中。

  这当儿,杨梦寰神志已完全清醒,但觉一个柔软的身子,紧贴在自己身上,浓烈的甜香,袭人欲醉──

  忽然,一张滑腻娇脸,轻贴在他的面颊,耳际又响起朱若兰清脆的声音,道:“我和琳妹妹,都要你活下去──”娇喘之声,又打断了她未完之言──

  杨梦寰忽觉心头一震,猛一提丹田真气,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喷了朱若兰一身一脸。

  朱若兰对那喷在脸上身上的污血,有如不觉,擦也不擦一下,急伸右掌,在梦寰“命门”、“玄机”两处要穴上,轻轻拍了两掌。

  一口血喷出后,梦寰忽感轻松不少,神志也较前清醒很多,看自己喷在朱若兰发间颊上的血污,心中甚是不安,歉意地苦笑一下,挣扎着伸出右手,要去拂拭她脸上的血污。

  朱若兰伸出左掌,轻轻的握住他挣动的右手,笑道:“你把壅塞在胸中的淤血吐了出来,是不是觉着好过了些?”

  此际,杨梦寰人虽清醒过来,但周身却酸软无力,上半身仍被朱若兰揽在怀中,肌肤所触,柔软如棉,一时间也不愿挣离朱若兰的怀抱,微微一笑,正待答话,朱若兰又抢先说道:“不要说话,如果我问对了,你点点头,要是错了,你就摇摇头──”

  她这款款深情,像一阵温暖的春风,吹得人如迷如醉,杨梦寰只得依言点头一笑。

  朱若兰从那紧身玄装中摸出来一块绢帕,先把梦寰嘴角间留下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才把自己脸上的血污抹去。

  杨梦寰看着她温柔轻缓的动作,和平时那种冷若冰霜的神情,大不相同,不禁暗自叹息一声,忖道:她平日的为人,是何等的高傲,何等的冷漠,不管什么人,都不肯稍假词色,但对我却是这样的情意深重,唉──

  他这些话,本是心中所想之言,但在感慨之下,不自觉地叹息出声。

  朱若兰忽然抛去手中绢帕;缓缓把玉颊移贴在梦寰脸上,星目中热泪如珠,滴在梦寰脸上。柔声说道:“你叹息什么?我决不会错待琳妹妹,我们都要你好好活着,你知道,你要真的死了,琳妹妹决不会独自偷生,我也不会安静地活下去──”

  杨梦寰突觉眼眶一湿,热泪泉涌而出,低声一叹,道:“姊姊,我有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怜爱,真不知是几生几世,修得的福气,我知道姊姊这等人物,表面看去虽然冷傲难测,高不可仰,其实心中却热情洋溢──”

  朱若兰附在他耳边,答道:“那只限对你一人──”刚说出一句话,忽觉头一晕,不自主向前一栽,轻贴在梦寰脸上的玉颊,向前一滑,两片甜柔樱唇,无巧不巧正滑在梦寰的嘴上──

  杨梦寰虽然得朱若兰两度用内功真气相助,导引他滞凝在丹田的元气,但两次梦寰均在昏迷之中,故而没有什么感应,这次,杨梦寰神志正值清醒,是以和上两次大不相同──

  只觉那滑腻的樱唇,轻柔地触在自己嘴上,息间带着淡淡幽香,轻缓的拂在脸上──突然,他觉出那相触樱唇,不住轻微的颤抖,而且还有些冰冷,揽了在他背上的手臂,亦逐渐松开──

  原来朱若兰先以本身十数年修练的一口真元之气,注入梦寰口中后,人已难再支持,又强运功力,打通他奇经八脉,杨梦寰虽转清醒,她本身却耗去全部真气,伏在梦寰身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