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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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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成刚望了青衫少年一眼,冷冷说道:“看起来像个人似的,想不到竟是专门赶寿酒的下三滥。”

  四个人都有着极好的涵养,没有发火,就是被骂的青衫人,也只微微一笑。白员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抱拳,道:“壮士,能得相会,总是有缘,何不请坐下饮杯水酒呢?”

  铁成刚道:“在下要喝酒,也不会喝你这黑心剥皮人剥来的酒。”

  白员外和蔼地笑一笑,道:“听壮士的口气,似是冲着老朽来的。”

  铁成刚道:“不错,正是冲你而来。”

  白员外仍是满脸笑容,道:“壮士,这是老朽的蜗居,我已居此近二十年,老朽不会逃走的,壮士且请坐下,容得老朽稍尽地主之谊,咱们再作长谈如何?”

  铁成刚怒声道:“我不坐你的凳子,你这宅院中一草一木,都充满着血腥,碰一碰就会沾污了我的手和身体。”

  白员外道:“哦!壮士的意思呢?”

  铁成刚道:“杀了你,替大名府除害!你这专吃高利的老狐狸,不能再留在世间害人。”

  那一头篷乱白发的老丐,口中啧啧两声,道:“好恶毒的口齿……”

  白员外摇摇头,示意那老丐不要多管,仍然笑着,道:“壮士,老朽宁认了,不知哪一位是受害的人?”

  铁成刚怔了一怔,怒道:“大名府方圆数百里,谁不知道你白剥皮,还要举证什么受害人?你养有护院武师,和讨债的恶奴,我铁某人既然要为民除害,也不在乎多杀几个人。”

  白员外道:“如若老朽真的有罪了,那也是罪在我一人,和别人无关。”

  铁成刚冷冷地道:“想不到你白剥皮还有一点骨气,你取兵刃吧!铁某人不愿杀手无寸铁的人。”

  白员外笑一笑,道:“壮士的豪侠之气,老朽十分敬服,不过,事情还未完全清楚之前,壮士骤下毒手,不怕造成终身大恨吗?”

  铁成刚道:“我已经打听得很清楚了,千夫所指,众人皆曰可杀,那还会错得了?”

  白发老丐冷冷接道:“白老弟,你别再酸了,你受得了,老叫化子可受不了啦,要么你就告诉他真相,要不然,老叫化子替你打发了他。”

  白员外急急地说道:“使不得,袁兄,不可造成恨事……”

  目光转到铁成刚的身上,接道:“壮士,老朽原不想让人知道个中详情,但壮士苦苦相逼,老朽不得不奉告真相了,寒舍有一些存证之物,劳壮士一观如何?”

  铁成刚皱皱眉,道:“有什么好看的?”

  那坐在下首的青衫少年,霍然站起身子,道:“兄台,白员外不会逃,杀人也不急在这一时,兄台何不看过再说呢?”

  铁成刚冷哼一声,道:“你阁下怎么称呼?”

  青衫人道:“兄弟伍元超。”

  铁成刚道:“咱们昨天见面时,铁某人还没把你瞧出来!”

  伍元超笑道:“今天呢?”

  铁成刚道:“今天我把你看透了。”

  伍元超道:“兄弟是怎么样一个人”

  铁成刚道:“一个助纣为虐的下三滥。”

  伍元超究竟是年纪轻,耐性有限,脸色一变,道:“在下也把你看透了。”

  铁成刚吼道:“我怎么了?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一身风骨,两肩仁义,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比你小子,混吃混喝的狗腿子好一些。”

  伍元超道:“你是睁眼瞎子,中疯的老虎,有眼无珠……”

  铁成刚怒声接道:“好小子,你敢骂我?”

  伍元超道:“我是口里留德,要骂你,应该说你是一只疯狗。”

  寒光一闪,铁成刚拔出了长刀,厉声喝道:“小子,你亮家伙,我先宰了你,再杀白剥皮。”

  他自具一股勇猛气势,伍元超丝毫不敢轻视,一挥手,取过椅边的长形包袱,抖出一柄长剑,道:“小子,你出手吧!”

  白员外急急一揖,拦住伍元超,道:“伍老弟,兵刃无眼,动起手难免损伤,看老朽薄面,老弟请忍耐一二。”

  伍元超急急欠身一礼,道:“老前辈言重了,晚辈放肆,搅了老前辈的寿宴,惭愧的很。”缓缓放下手中长剑。

  铁成刚正要欺身进招,看见伍元超又放下长剑,冷哼一声,也还刀入鞘。白员外道:“铁壮士!老朽带你瞧瞧一些物证,如是铁壮士瞧过之后,仍觉着老朽该杀,老朽自当引颈受戮,死而无怨。”

  铁成刚道:“好!我也不怕你跑。”

  白员外举步而行,向后面一重院落中行去。伍元超高声说道:“老前辈,晚辈也想开开眼界,不知是否可以?”

  白员外笑一笑,道:“老弟既有兴致,那就一起来吧!”

  伍元超未带兵刃,赤手空拳地跟了上去。白发老丐,和那长髯道长,坐在原位,互相举杯对饮。三人鱼贯而行,直行到第四重院落之中。几座高大的瓦舍,紧闭着门窗,似乎是存放的粮食仓库。铁成刚冷笑一声,道:“阁下囤积了不少粮食的啊!”

  白员外笑一笑,高声叫道:“白禄,打开库门。”

  一个五旬上下的老仆,应声由一座小舍行了出来,急急欠身行礼。白员外微微颔首,道:“不用多礼了,打开这几座仓门。”

  白禄应了一声,取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四座仓门。白员外举步入仓,一面笑道:“铁壮士,请仔细地瞧瞧吧!”

  铁成刚虎目闪动,只见宽大的仓库中,堆满破旧的木器,大部分都是纺绵花的车子,织布用的木机,再就是破损的锅碗瓤勺,和一些竹椅木凳。另一座仓库中,堆的是破烂的棉被、旧衣、木床、竹箩。四座仓库,堆得满满的,但加起来,也不值几两银子。铁成刚皱皱眉头,问道:“这些都是讨债讨来的东西?”

  白员外点点头,笑道:“不错,都是壮士口中恶奴们讨债讨来之物。”

  铁成刚道:“你白剥皮豪门巨富,对此等破损之物,自是无用,但寒门贫苦之家,却借重它煮食保暖,对你既是无用,不知你为何还要取来,不肯高抬贵手,放人一马?”

  伍元超冷笑一声,道:“我说你浑,你也真是浑的可以啊!”

  铁成刚虽还未完全明白,但似是有一点开窍了。挨了两句骂,并未立刻发作,回顾了伍元超一眼,道:“区区浑在何处?”

  伍元超道:“你既知道白前辈是豪富之家,为什么要取这些破烂之物,难道修了四间大仓,就是装这些东西吗?”

  铁成刚道:“这就是在下不明白的地方了。”

  伍元超道:“你只想白前辈放高利剥削穷人,难道就不会转个弯子想吗?”

  铁成刚道:“在下么?就是转不过那个弯子。”

  白禄突然一欠身,道:“恕老奴插口,斗胆接言几句。”

  铁成刚道:“好!你说说看。”

  白禄长长叹息一声,满脸不平之色,道:“好人难做啊!我家老爷,成千成万的银子往外送,却落了一个白剥皮的外号,人心不古了。”

  铁成刚似是有点懂了,但尚未完全明白,口气改变的十分温和,道:“老人家,在下是一条肠子通到底,心眼小,转不过弯子,可否说的更清楚一些?”

  白禄又叹息一声,道:“我们老爷有令,这件事不许讲出去,所以十几二十年了,竟无几人知道,千千万受了我们老爷恩惠的人,却反而把我们老爷骂的分文不值,老奴已经不平了近二十年,如今我要一吐为快了……”

  望望白员外,并无阻止之意,就接了下去,道:“这世上坏人太多,我们老爷虽然为善不敢人知,却也不愿被人借机行巧,骗去银钱,这才摆了一副恶面孔,用以吓阻投巧骗徒。凡是向老爷借钱的人,必得限期归还,还不出钱,就有我们老爷或是总管家到府逼债,明里是要钱,暗里却是借机查看详情,那家人口好多,能够做些什么?回报我家老爷,然后,强取他们这破絮烂被、竹箩木凳、锅碗瓢勺,暗中放下黄金、白银,足够他们一家置地耕种,或是小本经营之用,酌情施财,有些贫病交迫,孤苦无靠的人,我们老爷施舍的银钱,足够他疗病暖饱,下半世的生活。可笑的是,每一个被我们老爷逼债之家,此后就无端发达,还误认我们老爷富而无德,皇天惩罚,不小心遗失了黄金白银,一家如此,家家如此,世上哪有这等巧事?竟无一人想到我们行善不欲人知,不肯把捡得的金银之事,宣扬出口,反而把我们老爷骂得体无完肤……”

  白员外接道:“白禄,够了,不要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