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离上京不到百里,黄昏时分,一匹快马疾驰入城外的韩家别庄,一封书信从韩家庄头的手中送到韩德让手中,很快又送到了耶律贤手中。
耶律贤打开信一看,脸上各种表情交错,竟是怔住了。
韩德让轻唤他:“明扆、明扆,你怎么了?”
耶律贤深吸一口气,将信递给韩德让:“德让,你来看。”
韩德让接过信只看了一眼,顿时也怔住了,信是萧思温写的,只有八个字:“主上黑山遇刺,速至。”他脑子里轰然炸响,心里头只有一句话:“成了,成事了!”他看向耶律贤,对方也是一脸喜『色』。
然而,韩德让微一犹豫:“此事与我们计划有异,是否有诈?”
耶律贤也是一怔,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万般念头闪过。此次冬捺钵耶律贤未得随行,因此本拟在冬捺钵发动的行动几番思考之后进行了调整,只说见机行事。而如今冬捺钵即将结束,穆宗快要返程时,忽然来了这封信,不知道黑山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这件事,亦是有可能的,想当年世宗祥古山遇刺,也是原来李胡勾结察割作『乱』的时间,被穆宗支使人向屋质告密,而令察割以为自己将被解职,铤而走险,将行动提前,使得穆宗渔翁得利。
当日耶律贤为防此事重演,亦有与众人交代“相机行事”。可是这个时机,却十分不对。既不在出行时,也不在回程时,这个时间点真是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那么这次穆宗遇刺,是谁做的?是谁提供了这个机会?又是谁抓住了这个机会?若是此人早有策划,那耶律贤此行面对的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一个阴谋?
韩德让想到的,耶律贤自然也想到了,他先道:“你说,这件事,是真的吗?”
韩德让望着耶律贤:“大王可有事先安排?”
耶律贤点头,又摇头:“但不是这次,也不会是这个时机。”
韩德让断然道:“有人先动手了。”
他刚说完,两人就已经会意,异口同声道:“喜隐!”
若不是他们,谁还会忽然在这时候动手?只有喜隐。
耶律贤立刻道:“喜隐可还在?”
韩德让心中一凛,立刻叫人去喜隐府察看,这边又仔细地看了看信道:“臣认为,这信的确是思温宰相的笔迹,这纸上的暗号,也是我们约定的暗号。若是此事有诈,恐怕这个设局的人,未必能够差使得动思温宰相来谋算咱们,而且以思温宰相的为人,也不至于出卖我们。”
耶律贤点点头:“而且若是个局,思温宰相更不可能没有察觉。”他仔细看着信,“上面的笔迹有些匆忙,但的确是思温宰相的笔迹……”
他放下信纸,走动几步,猛一击掌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们就赌这一次。”
韩德让微一犹豫,也点头:“不错,女里和高勋也在黑山,他们手中有兵马,再加上思温宰相,我相信应该能够控制局面。”
耶律贤道:“如此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韩德让闻言抬头看看天『色』,失声道:“不好,天『色』已晚,只怕城门要关了。”
耶律贤一惊,也看向外面,急了:“是啊,只怕我们现在立刻就走,也赶不上城门关闭之前出城了。”他脸『色』沉郁,“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了,那就绝不能拖到明日。黑山离上京太近,思温宰相能够通知我们,说不定罨撒葛也会接到消息。我们必须赶在罨撒葛前面出城。”说到这里忽地又生恨道,“只是城门关了以后再出城,就得有王令才能够出城了。”
韩德让眼神一黯,想了想,咬牙道:“王令自然是在罨撒葛手中……大王放心,今夜我就送你出城。我去设法拿到令牌。您先甩开监视的人,换了衣服以后,我们在城门处碰面。”
如今只能从罨撒葛手中得到王令,再扮成送信使者连夜出城才是。他当下与耶律贤约定改装之后的见面时间与地点,就匆匆出了耶律贤府,直向萧思温府而去。
此时萧思温在黑山,府中只有燕燕在,听到韩德让到来,连忙出来相见。
她一见到韩德让,就扑了上来:“德让哥哥,你怎么来了?”
韩德让扶住她,轻咳一声,看了左右一眼。良哥见状,以为他们要说悄悄话,忙笑着带领侍女们退下。
燕燕倒扭捏起来:“德让哥哥,你……要对我说什么?”
韩德让扶住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声道:“燕燕,我需要你帮我个忙。我有急事要今天就出城,但城门已关,只有王令才能出去,你能帮我拿到吗?”
燕燕一怔:“王令,王令如今……只有太平王手中有。你们,你们这时候要去干吗?”
她脑子极快,已经反应过来,如果只有韩德让一人,怎么也不可能要连夜出城。
韩德让却道:“你就不要问了。”
燕燕看着韩德让,猜测道:“还有……明扆大王是吗?”
韩德让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声。
燕燕得意一笑:“果然是他,看我猜得多准!”她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变了,颤声道,“你们要今天就出城,难道是因为……黑山有变?”
韩德让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敏捷,紧张地制止她:“嘘——”
燕燕立刻明白,镇定下来,整了整衣服:“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太平王王府。”
韩德让握着她的手:“我会在府外接应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燕燕眉头一挑:“放心,瞧在我大姐和我爹的分上,他还不至于杀了我。”
韩德让看着燕燕天真无邪的笑容,心中一动,实不忍她去冒险。然而成败在此一举,若是今夜耶律贤不能出城,耽误一夜,则不知道黑山又将会起什么变化。这却是千万人『性』命攸关之事,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一刻。
想到燕燕素来运气好福气大,在穆宗的行宫都安然无恙,想来此刻罨撒葛尚未回府,而太平王王府还有胡辇在,总不会出什么事。所以,韩德让虽然满腹担忧,还是依旧狠狠心目送她走进太平王王府。
北方的冬天,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华灯初上,燕燕走进太平王王府。王府中正在准备晚膳,下人们也都在各处忙着,为太平王回府而准备,此时也是府中守卫最松懈的时候。
胡辇见了燕燕,取笑道:“哟,这个时候来找我,可是又在挑嫁妆的时候缺了什么?”
燕燕上前,扭股糖儿似的纠缠半晌表示不依。胡辇无奈笑道:“这又是怎么了?”
燕燕听了胡辇刚才的话,心中一喜,她知道哪怕是在太平王王府,罨撒葛的书房也是守卫森严的地方,她就算要去偷令符,怕也是极为困难的。恰好胡辇一句“挑嫁妆的时候缺了什么”提醒了她,顿时心生一计,缠了胡辇半天,才说自己要挑一套书给韩德让。她说的便是契丹开国初年耶律阿保机请人编的一套契丹八部家族谱系。
这套书胡辇房中自然是没有的,燕燕恰好在罨撒葛的书房看到过,于是缠着胡辇说自己马上就要。胡辇知道她要风就是雨的『性』子,无奈只好带着她去了罨撒葛的书房。
她是王妃,素来得罨撒葛敬重,去他的书房,旁人自然不敢有什么话。于是胡辇就带着燕燕去找书,燕燕却似开了笼的猴子,在书房里东挑西拣。
胡辇见燕燕淘气,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喝止道:“燕燕,你不要淘气,这书房里有许多重要公文,你若是弄坏了,可是大麻烦。”
燕燕吐吐舌头道:“放心啦,大姐,我在爹的书房也是这样的,可从来不曾弄坏过公文。”
胡辇无奈,只得摇摇头,道:“书我已经找出来了,你也别翻腾了,走吧。”
“别啊,大姐,”燕燕嬉皮笑脸地说,“既然进来了,只带一套书可不够,我看看这里可还有什么其他书,一事不烦二回嘛。”
胡辇拿她没办法,只得说:“那你小心些,别弄『乱』了,看完都给我原样放回去。”
书房毕竟是重地,胡辇亦只带了心腹侍女空宁进来服侍,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燕燕却是极有数的,罨撒葛并不是个爱看书的人,他的书房里虽然摆了许多架书,不过都是当个摆设,也因此燕燕缠着胡辇要书,胡辇也不以为意。
罨撒葛书房里的摆设并没有多少讲究,所有的书架书柜都是中规中距的,不像韩家的书房,每件物品每本书的摆设主人都了然于心。燕燕从小在萧思温的书房里玩,非常清楚他们会习惯『性』地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哪个位置上。她借着找书之际,故意失手把书掉在地下,而借着俯身去拾书的机会,装作不在意地拽到了抽屉,果然见抽屉内有金光一闪,顿时心中明白。
只是此刻胡辇正在一边看着,她不好贸然动手,又知道胡辇精细,若是借指一事把胡辇调开,她走的时候,必会拉着自己一起出去,因此只能另想主意。
她心思转动,却不小心后退一步,撞到了书架,眼见书架上有书滑落,她眼疾手快去接,就在刹那忽然一个转念,这边去接书,那边手肘一碰,却又重重撞到了书架,顿时整个架子就要倒下。
燕燕“哎哟”一声,胡辇忙上前一步扶住书架,但书架上的书和摆件已经落了一地。
空宁见状也忙上来道:“三小姐,你没事吧?”
燕燕吐吐舌头:“没事,没事,我只是不小心而已。”
说着,她看胡辇和空宁低头收拾,自己忙退了两步,眼疾手快地从抽屉中拿了一块令牌藏在袖中,这边又手忙脚『乱』地上前收拾。
胡辇无奈,只得叫她:“你站远些,真是越帮越『乱』。”
幸而她弄『乱』的地方不多,胡辇素日也常进来收拾,很快就弄好了。
燕燕低着头,跟着胡辇离开书房,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她,只乖乖低头称“是”。胡辇要拉着她用晚膳,燕燕想到韩德让正在等她,心急如焚,哪里愿意,立刻就要离开。
胡辇无奈,只得答应。燕燕大喜,抱着胡辇又是赞美又是奉承,转身就要离开。
胡辇看着她往外走,忽然道:“燕燕,你刚才这书,不带走吗?”
燕燕哪有心思管这书,匆匆答道:“大姐,明天你派人直接送家里去吧。”边说边往外走。
胡辇却忽然说:“我送你出去吧。”
燕燕无奈,只好垂头跟着胡辇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