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只吓得魂飞魄散,用力拉塔布的手,却怎么也拉不开,脸上又被她喷了一脸的血,又气又吓,更加手足无力,只得叫道:“来人,来人!”
方才塔布叫了半天没有人来,而此时她这一叫,便见一个侍女急忙走进来,见了安只这样,吓了一跳,连忙帮助安只拉开塔布的手,又掏出自己手帕给安只擦了,道:“王妃,您没事吧。”
安只这才惊魂甫定,没好气地道:“这贱奴临死还要作妖,你替我看看,她死了没有?”
那侍女见着塔布死状,不敢上前,先是小心地用脚踢了踢她,见塔布不动,又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才确定塔布已经死去,忙道:“她已经死了。”
安只这才放心,恨道:“我的脸可擦干净了,休叫人看出来。赶紧扶我回去洗。”
这侍女忙应了声,又指着塔布的尸体道:“那塔布……”
安只嘴角不屑地一撇,道:“就说塔布吃错了东西,得病死了,把她抬出去。依兰,从今以后,你来代替她的位置。”
那侍女依兰忙行礼:“奴婢多谢王妃。”
安只得意一笑,由依兰扶了出去。依兰是只没开府以后进来的,她看中这侍女善于奉承,不多时就视为心腹,叫她下手毒死塔布,她连个磕巴也不打就下手了,可见是多么好用的奴才啊。
安只想着,便由依兰扶着出去,回到自己院中洗了脸,听说只没找她,忙殷勤地去了。见了胡古典,知道了原委。她是深惧耶律贤的,当下赶着出主意道:“此事自然是不能问主上了,主上如今初登基,多少朝政的事情忙不过来,岂可为这种事烦扰他。不如我与公主进宫去看看贵妃,打听情况。我想着主上既然纳她为贵妃,必然是喜欢她的,如今不合,想是贵妃不懂得与主上相处,若是贵妃懂事了,主上也会回心转意的。”
只没与胡古典觉得她说得有理,当下决定两人进宫来见萧燕燕。
燕燕自耶律贤去后,倒松了一口气,自己每日里恍若无事地来来去去,并不理会宫中其他人的眼『色』。只是宫里还是同家里不一样,她身边的良哥和青哥等心腹婢女,渐渐不安起来。
这日公主和王妃来访,良哥忙来报与燕燕,燕燕无可无不可地允了。就见胡古典与安只进来,彼此行过礼,一番开场白后,胡古典看了安只一眼,安只硬着头皮恭维道:“娘娘不记得我,我还记得娘娘。上次见着娘娘,是主上设宴贺太平王新婚。当日看着娘娘,就觉得必是个有福之人。如今可不就正是当与主上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真是长天生注定的缘分。”
燕燕听她说得不着调,也不理会,只讥讽道:“缘分……我倒不知道宁王妃还会看相,让你做王妃真是屈才,该去当个萨满。”
安只自当了宁王妃以来,头一次被人当场扫了面子,不由又气又畏,顿时语塞,尴尬地道:“我哪会看相。不过是看娘娘天资绝伦,推测将来必定不凡。”
燕燕已经不理她了,只对胡古典道:“公主还有什么事吗?”
胡古典不似安只这般会说话,见状只道:“我听说,你和皇兄最近有些……不太好。不知道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
燕燕看着胡古典,诧异道:“公主何以说这样的话来?可是主上叫公主来的?”
胡古典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的,我是……”
燕燕立刻敏锐地问:“既然不是主上叫公主来的,那公主住在宫外,何以会听说我与主上不合?难道贵妃与主上不合这种事情,连宫外都在传扬吗?”
她心中不耐烦,显得有些气势『逼』人。胡古典是个单纯没经过世事的姑娘,被她这一问吓得站了起来:“不是,不是,并没有这种事,我也只是关心……”
“关心?”燕燕似笑非笑:“谁让公主来关心此事的?”
胡古典顿时支吾起来:“我、我……”
安只看不下去了,她自己出身低微,素日对胡古典这位正牌公主奉承犹嫌来不及,此时见燕燕气势凌人,心想你如今还不是皇后呢,竟如此不把公主放在眼中。她见过穆宗宫中,那些妃嫔也是被皇帝随手捏死的蝼蚁,不免有些不把燕燕放在眼中,心中仗着自己也是王妃的身份,出言道:“贵妃未免太无礼,公主也是一片好意——”
话音未完,却听得有人道:“朕不知道,什么人竟可以到朕的宫中,教训起朕的贵妃来?”
安只听这声音正是她最怕的人,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下,颤声道:“主、主上——”
胡古典回过头,见耶律贤正大步踏进来,顿时有些讪讪地低下头来,叫了声:“皇兄!”
耶律贤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安只一眼,只对胡古典点了点头:“你没事进宫多来陪太妃们说说话,至于贵妃——”他声音微拖长了些,笑『吟』『吟』地道:“朕前些时候忙于公务,今日好不容易抽了空来,可不能让你占住了。”
胡古典听了这话,仿佛恍然大悟,扮个鬼脸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皇兄和皇嫂了。”这边就忙拉起安只,敛袖行礼退了出去。
她是天真毫无心计,安只虽害怕不已,但被胡古典拉出去的时候,匆回头一瞥,却见皇帝虽然朝着贵妃满脸是笑,贵妃却是沉着脸,既不行礼,也没有迎上来,更是连个笑脸也没给。
她心中诧异,却不敢多说,她只见过耶律贤几次,然则对他的惧怕还甚于穆宗,穆宗虽喜怒无常好杀无度,但耶律贤却只消一眼,就照出她的心肝脾肺来,叫她在初见他之后的那几天,连做梦都会吓醒过来。
见二人走了,耶律贤挥手令众人退下,这才赔笑道:“是她们打扰你了吗?你若不好下她们的面子,就由我来就吩咐以后不让她们进来了。”
燕燕却道:“不必,我若是不想见她们,就会把她们拒之门外,并不需要你。”
耶律贤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不怪她就行。”
燕燕看着耶律贤,神情微动,轻叹道:“你有个好妹妹,不要辜负她。”
耶律贤说起胡古典来,脸上便显『露』怜意,坐下道:“是我没有好好照顾她。祥古山事变时,她才生下来没多久,母后怕路上带着她不方便……也幸而,躲过这一劫。只是我从小自顾不暇,没时间陪她,反而教她时时牵挂我。你若是不嫌弃,可否以后多陪陪她?”
燕燕神情微一犹豫,迅速又变回冷漠:“她是你的妹妹,不是我的妹妹。”
耶律贤心中暗暗惋惜,刚才她险些答应下来,他也不气馁,转而又道:“她们有没有说些不该说的话?”
燕燕看着他:“这宫中除了你以外,没有人会说不该说的话。”
耶律贤反而笑了起来,她肯发脾气是一件好事,最怕她不发脾气,给他一句“奉旨而行”把他噎得连话也不能说。当下也不顾她话中的逐客之意,厚着脸皮坐下来道:“朕好几天没过来了,你这里住得还好?”
燕燕淡淡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好与不好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耶律贤抚额叹息:“你又来了,你我如何就不能好好地说几句话呢?”
燕燕反唇讥道:“主上是皇帝,若想听好听的话,有的是人说给你听,也可以纳上三宫六院,七十二世『妇』。”
耶律贤却叹息:“朕不敢!”
燕燕没有接话,只是挑了挑眉。
耶律贤苦笑:“若是连自家和妻儿『性』命也不能保全,就算纳上再多的姬妾,生下再多的儿女,又有什么用!”
燕燕咬了咬牙,明知道此人是利用自己心软以博同情,然而他虽然行为可恶,但是童年遭遇之惨,却也不能不让人动容。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耶律贤看着燕燕,诚挚地道:“我虽是皇帝,但对于我来说,世间一切的享受,并没有多少意义。不管你信不信,我此生唯一所求,也不过是让我与我身边所有要庇护着的人,都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
燕燕心头一酸,忍不住道:“可你却不让别人平平安安地活着。”
耶律贤截口问她:“朕登基以来,杀过谁了?”
燕燕顿时语塞:“可我……”见着他的神情,顿时怒了:“就算我们都活着,可你却让大家都活得不开心。”
耶律贤苦笑:“今天不开心,明天不开心,后天就会把不开心地事都要抛下去。因为我们都要继续活下去。”
燕燕怒而转头:“不可能。”
耶律贤却忽然笑了起来:“我也曾经这么想过。祥古山的时候,我也觉得我活不下去,他们都以为我活不下去。我也曾经以为,我这一生除了这件事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事可以更伤我了。可是只没受刑的时候,我恨不得这个世界全部毁掉。二十年过去,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闭上眼,已无泪流下,可是脸上的肌肉却是抽搐得厉害,手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燕燕看着他的神情,只觉得他又要陷入『迷』『乱』的梦魇中,就象那天夜里,她在小酒馆看到他的神情一样。
那夜,她给了他一个拥抱,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把自己的拥抱,给了韩德让以外的男人。这个拥抱,葬送了她一生的爱情。她曾经痛恨这个拥抱,可是此时看到他的神情,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后悔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给予他当时唯一的温暖。
她上前一步,欲伸手,可是伸到半途,却又犹豫了,停在空中。
耶律贤已握紧拳头,睁开眼睛,看着燕燕的手,惨然一笑,一字字地说:“燕燕,听过一句话吗?‘何不食肉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