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污河流经地面,
其水能令人康健吗?
以获利的希望引诱人
追随他的奴隶,
能胸怀一股永恒的激情
使人忠诚于国家大事吗?
能使色雷斯牧羊人摆脱罗马人的奴役吗?
英雄的壮举令世人震惊赞叹,
然而很快大浪淘沙般将他忘却
他的壮举只赢得一座荣耀的坟墓。
拖了很久的收获终于结束。穆迪向达默尔借来一头牛,文字据六个月后支付酬金。当他和约翰播种秋小麦近一半时,约翰收到一封家乡来信,阅后得知他母亲已过世,给他留下二百英镑的遗产。他有必要回国认领这份遗产。尽管他一走会使我们损失严重,但我们不能出于私心而劝他留下。约翰已爱上了村里的一位年轻姑娘,她同他一样没有财产。他们几年前订的婚,由于没钱完婚,在双方同意下取消了婚约。但这对年轻人依然相爱,企盼将来约翰有能力买下一个灌木农场,盖起一座不管多么简陋的房子,为他的玛丽挡风遮雨,过上好生活。
像我们的朋友马尔科姆一样,他也想买下我们农场的一块土地,不雇佣其他人手,与穆迪合作耕种,两家合用谷仓,耕牛和农具。因欠债而觉得压力很大的穆迪为及早还债同意以低于本值的价分给他二百公顷土地,钱一旦付清,这项交易就宣告生效。
当我们的年轻朋友离开时,大家都很难过。他在这个家里寄宿了九个月,从未跟大家红过脸,和他的交往使我们的丛林生活不再可怕难熬,他的友谊和同情使我们的不幸遭际苦中有甜。我们两人都把他看做兄弟,带着真诚的遗憾与他告别。老詹妮则提高嗓门嚎啕大哭,拜托爱尔兰历书上所有圣人给他以照顾和保护。
约翰离开我们后的几天里,屋子里的每个人都郁郁不乐。日常劳作也不似往日般欢快、迅捷。晚饭桌上我们会想到他,夜晚的炉火旁也更怀念他。孩子们天天询问亲爱的约翰什么时候回来,一天比一天急。
穆迪继续播种他的秋小麦。当这项工作接近尾声时,凉爽的十月也快过完。马上就要入冬。一天晚上他头晕目眩,脸色苍白,忍受着极大的疼痛,千方百计(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从山顶上的地里爬了下来。他腿上的小骨折断了。在把沉重的机器(V形构造,装右大的钢齿)拉过树根丛时,机器钩在了一个树根上,耕牛一拉把它荡开,又猛又狠地撞在穆迪腿上。他一下子被撞倒,好一会都站不起来。最后他挣扎着解开牛,基本上靠膝盖和手爬到屋前空地。
那是一个多么令人悲伤忧郁的夜晚啊!命运女神总对我们开些低劣的玩笑,并乐此不疲。长久以来支撑着我的希望似乎又要弃我而去、当我看到我们全家赖以生存的丈夫——他那温和的声音一度使我们在灾难重压之下振作起来——现在被无情地打倒,我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失去了对上帝大慈大悲的信任,我止不住地痛哭。
次日凌晨我四处找人去彼得伯勒请医生。尽管我找到了人,打发他去请医生,医生却始终未来。也许他不愿如此辛苦地长途跋涉,而且还很可能得不到足够的酬金。
我们亲爱的伤员在大家帮助之下努力包扎了他的腿。休息了一周后,他做了一副拐杖,又为独木舟做印第安式的桨。造斧柄,做牵牛的轭,聊以自娱,他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不期而至的苦难,真是令人佩服。
默默地生活在这丛林深处,我们对国家政治大事一无所知,一点不知道那场将会极大地改变我们和加拿大命运的革命。
天气一直分外暖和。几年来一般在十一月十日到十五日下的第一场大雪今年却迟迟未落。书一月过去了。在我丈夫撞坏腿的日子里,所有的木柴都得由老詹妮来劈,为此我常为天气的持续温暖而真诚感谢上帝。
骚乱爆发的那一日——十二月四日,穆迪决定趁湖面尚未封冻带一些未磨的谷物去Y先生的磨坊。我力陈像他这样一个靠拐杖站立的男子在急流中驾船的危险,但穆迪明白孩子们需要面包,急切地要试一试。
我发现无法劝他放弃这次旅行,便决定陪他前往。老威托斯碰巧那天早上路过,便帮着把小麦袋放进小船,把穆迪安置在船尾。带着一丝悲伤与不详的预感,我用力把船推离了湖岸。
空气潮湿又寒冷,但我们的航行却不无乐趣。
大雨使湖里溢满了水,小船随浪轻移。一层薄雾笼罩在沿岸丛丛小灌木上,像是一块块闪烁的水晶一般。红红的浆果在水晶壳中闪闪发光,看起来就像串串嵌在银里的红玉珠子,挂在一丛连一丛的灌木上。我们发现很难在贝西卡昆湖入口处溯流而行,与空气一样寒冷的急流一次次将我们冲了回去。为了达到预期目的,穆迪不得不用力划船,这使他前额上冒出大滴汗珠。前段日子长时间足不出户与营养不良使他身体非常虚弱。
老磨坊主极热情好客地接待了我们。对我在如此寒冷、恶劣的天气下冒险下水的勇气连声夸赞。诺拉已结婚了;好心的贝蒂在我们等麦子磨好的时候给我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当我们动身回家的时候已近四点了。如果说逆流向上很危险的话,顺流而下则更是险象环生。风向已变,空气寒冷、逼人,吹得人生疼。穆迪的桨每在水中划一下,便沾满冰清。而我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船尾,随着船快速地在风浪中漂流。船靠岸时老詹妮来接我们。她絮絮叨叨地告诉我们,件让我们搞不清头尾的事——我们不在时几位绅士前来拜访,并留下一份关于女王和美国佬的文件;加拿大和美国之间爆发了战争。多伦多市被烧,总督被杀,及一些我搞不清楚的奇谈怪论。穆迪费了很大劲爬上小山,我们又一次平安地坐在自家的火炉旁了。这时我们才发现詹妮那绝妙故事的证明,原来是一份女王发布的宣言,召号所有忠诚的男士参战,扑灭那离经叛道的叛乱。
我姐姐来信说明了这场动乱的来龙去脉。丛林区的人们都为这消息惊恐不安。我哥哥、姐夫已出发去参加在全国各地招募兵士的青年团,以赶去救援多伦多,据说这座城市已被叛军包围。她劝我不要让目前身体尚弱的穆迪去受那份苦。但我丈夫已情绪高涨,立即遵从他认为是必须履行的义务,让我替他准备一些日用品,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发。
那一夜我们几乎未曾合眼。我们谈论了好几小时那突兀的消息及我们不久的分离。如果情况像看上去那样糟的话,我们还可能永不能再见。我们已陷入绝境、穆迪预言变则通,总不可能越变越糟吧。但可怜的、焦急的我只想到的是分离,这对于我所有的不幸更是雪上加霜。
第二天天气寒冷,又下着雪,天还未亮;我们就再睡不住了。孩子们得知他们的父亲准备离开他们,都哭着粘在他的腿旁。他心里难受,吃不下东西。人们默默地传递食物,然后他起身要走。我戴上帽子和披巾陪他一直走到我姐姐家。天就像我们的命运,又冷又暗又阴沉。我将那根珍贵的、现在已无用的拐杖递给他,开始我们无比哀伤的行程。老詹妮忍不住悲伤,抱住我丈夫的脖子,以她国家的风俗亲吻、祝福他。
她呜呜地哭着,绞着手,“亲爱的老爷,为什么你要离开妻子和孩子们呢?那可怜的人心都碎了。动乱又不关你的事,拖着断腿你肯定会有危险。呜呜,呜呜!回家来吧——你要是死了,想想看你妻子和这些小不点儿该怎么办?”
我们进入树林还能听到她的哭声和悲叹。在我姐姐家里,穆迪和我道别了。我心情沉重地踏上了穿过树林国家的路。这次我忘记了所有的害怕,也一点没觉得寒冷,悲伤的眼泪顺着脸颊直流。回到家,希望似乎已离我而去,我躺在床上哭了一个多小时。
可怜的詹妮尽力安慰我,但所有的快乐已被那个是我生命之光的人带走了。
由于一点也不知道国家大事的真实情况,我只能猜测这次突然爆发的动乱的可能结果。当天几个可怜的侨居者在他们去彼得伯勒的路上路过我家,带来了一个言过其实的消息,说政府军队与叛军打了一仗,政府军被打败;多伦多被六万人包围,丛林区所有的男人都被召集,赶去解救这座城市。
当晚我收到在彼得伯勒的艾米莉亚来的一个便条,她告诉我我丈夫借了S先生的一匹马,已于当天早上与二百个志愿者一道奔赴多伦多。与叛军交锋过一次,穆迪上校战死,叛军撤退,她预计我丈夫几天后就会回来。
诚实的丛林区居民们对导致当时局势的弊端一无所知,把叛军视为怪物,认为什么样的惩罚对他们都不过分,以极高的热情应征入伍。叛军的首领一定对如此迅速、如变魔术般聚集起来平定叛乱的兵力感到惊讶。这些志愿者中一大半是拿半薪的退伍军官,他们中很多人曾参加过欧洲大陆对拿破仑的战争,很有作战才能。我必须承认我的大不列颠精神也被大大地激了起来,我无法助一臂之力来消灭我热爱的国家的敌人,我仅能用我的笔来略尽微薄之力。读者看到这样一首无比忠诚的诗可能会忍俊不禁,但在当时这样的诗传遍了整个殖民地。
加拿大志愿军的誓言
为英格兰欢呼!愿她永远
拥有我们的忠诚。
以她的英名灿烂,
向载誉青史的祖先。
起誓——没有敌人
能叫孩子与母亲对立。
尽管远隔重洋,
不论是悲是喜,
我们宁死也不让
践踏我们受伤土地的叛军
把你尊贵的名誉欺凌。
让敌人来吧!只要他们敢,
我们毫不退缩迎头痛击。
敌人狂妄,恶战难免。
他们要把神圣的纽带扯断。
这纽带一头把家园联系,
一头牵着英伦岛,我们的故国,
那里把我们的父辈生养,
辉煌业绩受诗人高歌。
故国举世无双,
供她驱驰,为她扬名,
是我们最大的荣幸。
忠诚的志愿军,鼓起勇气!
上帝会保佑正义之举。
这信念能使恐惧消失,
这心灵的觉悟能使战士
在战斗中欢娱。
我们的命运之星永不陨落,
我们的军服会使敌人胆丧,
在大英国旗飘扬之处,
就有不列颠自豪的目光。
在漫卷的国旗下,如苍天所需,
我们英勇战死,效父辈为国捐躯。
一星期后穆迪回来了。大量的志愿者涌进多伦多,就供给来说已人多为患了。边远镇区的人们被遣散回家,我无比欣喜地迎接我丈夫回家。但这次相聚并未持续多久。为保卫殖民地组建了几个军团,其中一个驻扎在多伦多,我丈夫被任命为该团的上尉。
1838年1月20日,他又离开了我们,这次时间很长。只剩下我、老詹妮和孩子们照管农场。那些日子真是令人悲伤厌倦。有他在身边安慰我;鼓舞我,我还能经受住各种磨难。他长期不在家使我精神抑郁。很难振作起来。不过他得到这一职位也是上天对我们的仁慈。全薪使他能偿付许多非还不可的债务,并不时地往家里寄钱,为我和孩子们买些必需品。这些汇款可解燃眉之急,但把它花在我们长期以来已习惯不用的物品上,我却不同意、在未还清债之前,购买任何一种奢侈品,如茶、糖,简直就是犯罪。
Y一家急需我们为买屋前空地而欠他们的三十英镑,但是他们非常信任我丈夫的信誉。尽管像我们一样穷困,缺钱,却从未向我们索要过。我想如果我用这些他偶尔汇来的钱还清这一债务,对他一定是个意外的惊喜。这债总令他心神不安,一旦做出决定,我将抵制任何诱惑,决不动摇。
钱总是被转存到达默尔,我每月只留两美元来雇一男孩为我们劈柴。我很快就认为Y家人具有千里眼的才能,因为每次我收到汇款,第二天总会碰见他家某个人。
就在这时我收到一位绅士的来信,要求我为一家刚创办于蒙特利尔的杂志(《文学花环》)撰稿,并答应给我付稿酬。这封信就像黑暗中迸射出的一线光亮,预示着更灿烂的明天即将到来。在丛林区居住期间,我从没能想过写作。当向体饱受劳作之苦,精疲力竭,大脑就没有进行思想创作的条件。
一年以前,一位很有成就的美国作家要我为在费城发行了好几年的《北美评论》杂志投稿,他还应允根据作品的质量付给我稿酬。孩子们入睡以后,我也试着写过几篇文章,尽管文具的配备,手稿的邮寄所花的费用对我这个身无分文的人来说负担太重,但为我至亲的人尽些微薄之力的希望鼓舞着我从事这项工作。我从未在这上面挣到过一分钱,但我相信那不是编辑的错。另有几位美国编辑也曾写信约稿,但我无法支付将沉重的邮包寄往美国的邮费,且付的钱不够到边境的话邮包就不会到达目的地、因此只得放弃以这种方式获取收入的机会。我给L先生写了封信,坦自告诉他我的处境。他极为慷慨地同意支付往他办公室寄手稿的邮费。并让我自己确定稿酬。这为我的生活开启了一个新纪元。这许多年来我发现这位我尚未谋面的慷慨先生是一位可靠的朋友。当我收到寄自蒙特利尔的二十美元支票时,喜不自禁,流下泪来。它是我自己的,是我用自己的手挣来的;我甚至愉快地幻想将来我家会以此。为中心在经济上独立起来,一天劳作结束后,我不再躺在床上休息了。我就着一种很古怪的老詹妮称为“邋遢婆娘”的蜡烛开始写作。这种蜡烛是老詹妮将辞旧布头卷起来用猪油浸过后插在瓶里制成的。它发出的光并不暗,只不过我写作的几个小时里要燃掉很多根这样的蜡烛。
忠诚的老太太疑虑地看着我写作。
“唉,它肯定会累死你的。拿起笔之前你已经够瘦的了;当你应该上床睡觉的时候还是写啊。写啊,亲爱的。这对孩子们有什么好处!你这样耗费精力,会折寿的。”
詹妮根本不能想象书的用途。“没有它们我们也会生老病死。你费神写只是浪费时间。不过,谢天谢地,猪油蜡快用完了,我们又能听见你说话,而不是整夜弯着身子坐在这儿,写这些乱糟糟的东西,弄坏你的眼睛。”
随着制糖季节的临近,詹妮大胆地想做一大堆糖,这样孩子们在夏天就有东西夹面包吃了。我们没有糖桶,邻居答应把他的借给我们;并给我们二十八个食槽,条件是把我们做的糖一半给他。
制糖第一天就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一根大圆木落在了糖桶——也就是借来的糖桶——上,砸碎了桶,汁液四溅。使这只值四美元的桶不能用了。我们大家都很沮丧。这时正好老威托斯去彼得伯勒路过这儿。生性善良的他答应为我们修补桶。他说,这桶用一只铆钉和一个铁箍很容易就修好了。但钱从何而来?我想了片刻。凯蒂的教父曾送给她一串精美的珊瑚铃铛做礼物,当我问这亲爱的孩子是否愿意用它为T先生另买一只桶时,她说:“我愿用比这多十倍的东西帮助妈妈。”
我给仍然住在父亲家的艾米莉亚写了封短信,商店老板托威托斯给我们带回一只很好的糖桶,而且另外那只桶也以凯蒂那串无用的饰物为代价修补好了。我们如今有两只桶投入使用,詹妮非常高兴,宣称打碎旧桶的是一个带来好运的仙女一——
詹妮在树林里收集并煮浆汁,我则在屋里用浆做糖。孩子们很有兴趣地看着我操作。在炎热的火炉旁站一整天,晚上呼吸些新鲜空气令人精神为之一爽。每晚我跑到丛林中詹妮的近旁,看她在她的小屋前唱着歌,煮着浆汁。老太太自由自在,在星空下一无所惧。晚上她就睡在桶旁,提到危险她总是满不在乎地捻捻手指。有时她对待她的助手索尔很是粗暴,特别是一天早上,她狠狠地打了小伙子一巴掌。
听到那孩子的哭叫声,我忙跑出去解救。
“出什么事了,詹妮,你为什么打那孩子?”
“我揍扁他——坏事的傻瓜蛋!我熬了整整一夜才熬出两桶糖浆,难道不是他给打翻的?打他是便宜,我还想剥他的皮呢。我会的!老天!这连圣人也会惹火的。”
“唉,詹妮!”可怜的男孩哭着说,“你没有一点同情心。你忘了我只有一只眼睛。我没有看见树根,结果把我绊倒了。”
“狡辩!你是只有一只眼,不懂得好好使它才叫可怜呢,”生气的詹妮嘟囔道,捡起桶子,推着前面的索尔,他们又隐入了丛林。
制糖季节开始没多久,我就烦透这项工作了,不过,我们的辛劳得到了很好的报答。除了一百一十二磅上好的软糖外,我们还有六加仑的糖蜜,以及一小桶六加仑极好的糖精。这一年不缺泡菜和腌黄瓜,加拿大每个土著居民区美味食品都很丰富。
除了用笔谋求收入以外,我还练习在光滑柔软的白色真菌上画鸟和蝴蝶,这种菌大量生长在糖枫树皮上、它们看上去非常吸引人。我在临时军团当上尉的哥哥把其中许多卖给了军官,但未告诉他们是谁画的。彼得伯勒一位富家夫人,如今去世已久,订购过两打作为新奇品送往英国。这些每只一先令的东西使我能为孩子们买鞋。在家境困难时期,他们被迫削减这些必要的穿戴,冬天,洗着他们冻裂的小脚,多少次我是泪如雨下呀!这些日子总算要过去了。上天给我们极大的帮助;希望女神终于抬起她低垂的头,无限欢快地凝视遥远的将来。
冬天又过去了,大家惦记着的他却仍然远离他的寒舍。偶尔收到他一两封信,成为他不在时我的惟一安慰。但由于贫寒,我们无法常常拥有这份奢侈。我可怜的凯蒂同她妈一样急切地盼望父亲的来信。每次我拿到那盼望已久的信件,她总跪在我跟前,将小小的臂肘搁在我腿上,头往后仰,眼泪顺着她那纯真的脸颊滚落,急切地用心听每一个字。
春天带给我们很多农活。我们要种土豆和玉米,要给花园翻地。威托斯没有牛,我将自家的牛借给他使用两天,他则帮我挖了几公顷的燕麦地,还整理好准备种土豆和玉米的地。我将土豆种入地里,老詹妮再用锄头翻士把它们盖住。
花园地也翻好,并施了大量的肥,詹妮将谷仓门口堆积了好几年的肥料用一个印第安式大篮放在手拉雪橇上运送到需要施肥的地方。我们很快种下各种蔬菜,很多瓜和黄瓜。我们所有的菜畦都预示着丰收。每日晨昏都有一些鸭子飞到湖上,我们尽管有枪却不知如何使用。不过我想出了一个计划,暗想也许会成功。我让索尔在靠近玉米地的浅水里栽了两根柱子,柱间拉了一根细绳,这绳是用椴树内皮的长细丝编成的。绳上我又以一定的间隔系了些约四分之一码的软绳,绳头拴有坚硬的鲈钩。钩上放小鱼做饵,然后任它们漂浮在水下。次日一早,我看到绳上有一只黑色的肥鸭正在扇动翅膀,索尔拿着桨跑过去,但在他接近目标之前,被捕获的这只鸭子带着诱钩和线飞走了。在下一个木桩处他发现钩上有一只大鳗和一只鲇鱼。
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长胡子的、类似青蛙的加拿大水产物(在肯泰海湾倒很普遍,长得很大)。看到这丑陋的东西我非常害怕,叫索尔把它扔掉。我这栏做真是大傻了,因为在加拿大很多地方它们以味美著称。但我一看到这类似爬虫的东西就够了——它看上去比青蛙更丑,更令人恶心。
嫩树抽叶,绿草如茵,百花盛开时节,可怜的孩子们常常跟我谈起他们的父亲返家一事。他们天真的话语令我心酸。每晚我们都沿着那条他若回来必经的小路去树林迎候他。尽管希望总是落空,每晚这样的散步也是为了让孩子们高兴。但当我们徒劳地返回家时,我总是很傻地感到一种深深的失望。唐纳德在他父亲离开时还是个婴儿,现在仅能把词凑在一起。“爸爸是谁?”“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会沿这条路来吗?”“他会坐船来吗?”这小家伙急切地想见到他不认识的父亲,倒是很有趣的。噢,我多希望把这个长着玫瑰般面颊和卷发的小家伙给他父亲看啊?他是这般可爱,在我眼中他一切都是那么迷人。艾米莉亚叫他撒克逊人塞德里克。这名字很适合他,他性情坦率,诚实,蓝眼睛又大又可爱。
六月到了,天气非常暖和,T先生派人来请詹妮帮他收一天土豆。我正准备吃晚饭时,老太太疯了般尖叫着跑下屋前空地,朝我挥舞着手。我想不出发生什么事了。
“詹妮疯了!”邓巴低声说,“她这样吵闹可不像个老太太。”
“喜事!喜事!”老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高声叫道,“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在哪里?——哪里?”
“就在上面林子里。谢天谢地!我跑来告诉你们——跑得太快——我的心——好像要——裂开了。”
来不及安慰可怜的詹妮,孩子们和我就冲了出去。我很快发现自己跑不动了——我太激动了。我来到丛林前面,坐在一根倒下的树上。除了唐纳德和保姆呆在一起外,所有的孩子都像野山羊似的往前跑着。我用手捂住脸,能听见自己心跳,现在他回来了,离我很近,我却几乎没有了迎接他的气力。小孩子们欢快的声音使我抬起头,只见孩子们兴冲冲地牵着他,他朝他们弯着腰,满脸是笑,长途跋涉使他又热又累。这次幸福的重逢足以抵消我们长久的分离。几分钟后他即安坐家中,孩子们围在他的腿旁。凯蒂站在一边默默地握着他的手,艾蒂和邓巴则有千万句话要跟他讲。唐纳德被他那身军装吓坏了,躲在我衣裙后边偷偷看他,我把他拉过来放到他父亲的怀里。
穆迪只请了两星期假。他的兵团驻扎在伊利湖畔的阿必诺角军校。他花了三天时间从伊利湖回到家中,回去也需要同样多的时间。他只能跟我们呆八天。时间飞逝!想到又要与他分别,我非常痛苦。他带回钱要还给Y家。发现那大笔债中多数以上已还清,他惊讶不已。他温和地责备我没有和孩子们享受他为我们挣得的舒适,而做出这样的牺牲。给善良的、值得相交的人们还钱我总是心存欢喜。要充分了解穷人的优良品质,要对他们产生同情,要把他们完全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你自己首先得经历穷人的生活。他们在穷困中互相帮助,这远远超过大量财富对他的意义,就像基督和他的门徒崇高博大的爱超过当今基督徒精神一样,富人赐予他人财富,穷人则与他的同类共享他的所有。
短短的、快乐的一个星期飞驰而过,我们又一次陷入孤单。我丈夫预计秋天他所任职的兵团将精简人员,这意味着我们将再次陷入穷困之境。晚上我常常考虑这些事情,猜想将来我们会怎么样,我很困惑。尽管穆迪尽可能地积攒他的薪水,但也不够偿付那几百英镑的欠债。轮船债券依旧是一纸空文。在丛林区继续住下去是不可能了,农场的产品几乎不能养活我们,除了不了解我们真实困境的故国朋友寄来的衣服,我们的确一无所有。
我反复考虑能想到的任何一个计划。最后,我祈祷上苍指引我们该怎样做。一丝欣慰掠过心头,使我平静下来。上帝会一如既往地帮助我们——我们很多的不幸就是因为缺乏对上帝的信心而造成的。我平静地睡着了,似乎有个声音对我的魂灵说:“给总督写信。坦白告诉他你住在这个国家所遭受的种种痛苦。余下的事交由上帝处理吧!”
起初我没有在意这条建议,但它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最后我决定照此办理,就当它是来自上天的信息。我从床上起来,点亮灯,坐下来给副总督乔治·亚瑟爵士写了一封信。我简单地陈述了一些事实,他是否会怪罪我妄自给他写信,就依仗他的仁慈了。
我请求他让我丈夫继续在他任职的兵团服役,这样他就能够还清债务,使我们摆脱目前的困境。乔治·亚瑟爵士的政治品行我一无所知。我只当他是一个堂堂正正之人,一个基督徒。对他给予我们的慷慨仁慈我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天还未亮,我已把信封好准备邮寄。我瞒着丈夫的惟一秘密就是写这封信。他是那样骄傲、敏感,是不愿意向大人物请求哪怕一点点帮助。我深恐这一行为会惹他生气,但我依然决定把它寄走。给孩子们准备好早饭后,我下山把这封信读给我姐夫听,他听了不仅高兴,还亲自去邮局投寄。
不久我收到我丈夫的一封信,告知我兵团已经解散,他会赶在收获的季节前回家。我万分焦急地等待总督对我要求的答复,但沓无音信。
八月的第一个星期,亲爱的穆迪回到家中。使我们大为惊喜的是他带回了刚从爱尔兰返回的约翰。约翰对那笔要继承的钱很感失望,因为他涉及到了打官司。他厌倦于在家里等候冗长的法律程序结束,就又回到了丛林地区。到了晚上,他又住进了以前属于他的小屋。
他的返回使詹妮生气焕发,她立即向他挑战,在小麦地里比赛技巧,但约翰婉转地拒绝了。他打算在秋天之前离开加拿大,但他仍把我们家看做是他自己的家。
那次收获季节是我们在丛林区度过的最快乐的日子。我们有足够的日常生活必需品。我们平和融洽地住在一起,全家人彼此怜爱,我们不会与仆人生气,因为我们已经把老詹妮当做一个恭顺的朋友。在当时情形下,我们不再有丛林生活的烦恼与忧虑。一天劳作之后,去湖边散步,更令人心旷神怡,夜晚我们心平气静,睡得很香。
使国家动荡不安的政治斗争在这原始森林深处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尽管在这文明的最远边界人们也谈论麦肯齐从海军岛被逐,和由德鲁上尉引起的卡罗林群岛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