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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臣家的人们》第九篇(淀姬和她的儿子)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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淀姬很激愤。叫秀赖上京,这不俨然是主人对家臣的态度吗?事实上,秀赖在这种情况下上京,从当时的社会习惯来说,等于签订了一项充当家康大名的契约,淀姬想必是难以忍受的。但是清正和幸长以“已故的太閤的亲信”的资格,耐心地对淀姬进行了说服工作。要说通这个女人,就不能损伤她的自尊心,为此,多少得扯点儿谎。

他们对淀姬说道:“再忍耐一阵子就好了。”

这种估计是谁也不相信的,然而,唯独对淀姬和她的侍女们却有用。清正和幸长他们说,只要等家康一死,以后就好办了。对于丰臣家来说,要紧的是无论如何得避免打仗。这也是淀姬最害怕的一点,她不止一次地问清正说:“这么说,如果秀赖殿下上京的话,那么家康就会息怒了吧?”“是的,是的。”清正连声回答。“要是秀赖殿下能到京城去见一下家良,那么,丰臣家和德川家就能太平无事,和睦共处了。”现在已是家康的大名的清正,从他的立场出发,这样担保说。淀姬除了相信清正的话之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淀姬心里的疙瘩逐渐解开了。她忽而侧了头思量了一阵,突然,脸上露出了明朗的表情。“高台院的话,总不会不利于秀赖殿下的,我们只好听从她的劝说。”淀姬这么嘟囔了一句,这时就连原本不喜欢这个女人的清正,也不禁感动得落下了眼泪,并且脱口而出道:“既然我奴才清正,愿意手拉着手亲自陪右大臣殿下上二条城去,那么,我将用自己的生命来维护殿下的安全。”

他之所以口出此言,是因为在大坂的府衙之中,流传着风言风语,说是家康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杀害秀赖。对于淀姬来说,象战争这种大规模的场面已经超出了她的思考能力,因而反倒并不觉得怎样,而诸如秀赖被利刃所刺,倒在血泊里这样一种具有现实性的想象,更使她恐惧得多。

淀姬点了一下她那丰腴的下巴,好不容易答应了。

这一年,秀赖已经虚岁十九,个头高大得不好说是少年。再说,他已是一子一女的父亲了。这一子一女都不是正室千姬所生,而是他和身边的侍女们之间生的。

传到家康他们耳朵里来的别人对秀赖的评论是:“看起来完全象个小孩儿!”

可是在生育子女方面,他去比他父亲秀吉更加富于活力。不过,在去不去京都这一关系到自身的安全和丰臣家的存亡的重大事情上,秀赖却完全听从他母亲的吩咐。

几天之后,秀赖于三月二十七日从大坂出发了。他从天满坐上御座船,顺着淀川北上。为了保卫秀赖的安全,清正作了十分周密的布置。首先,他设想在京都万一发生不测事件时该怎么办。为此,他从自己的部下中挑选了五百名身强力壮的武士,让他们在京都城里闲逛,另外在伏见地方布置了三百人。为了加强淀川两岸的警卫工作,包括浅野幸长派来的一批人,共动用了由一千名长枪手、五百名长矛手、三百名弓箭手组成的部队,并让这支部队与秀赖所乘坐的御座船一起北上。而清正自己身边则只带了三十名仆从和士卒。这三十名仆从和士卒,其实是乔装打扮了的人物,他们都是从战功赫赫的军官中选拔出来的勇士。另外,清正还事先与福岛正则(这位秀吉一手培养起来的、经常与他相提并论的将领)商量,请他从福岛家抽调一万人的部队,从广岛赶到大坂待机,以防备意外事件的发生。正则自己则驻守在可称是京都咽喉之地的八幡不动,不象其他大名那样上二条城去。只是对家康方面则称病请了假。从家康一边来看,加藤和福岛的举动着实叫人不快。然而从加藤和福岛方面来看,昔日在关原战场上,他们曾为家康出过死力,立过汗马功劳,因为有这样的自负,所以为了秀赖的安全而采取此种有点过火的保卫措施,在他们看来,也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秀赖在伏见的码头下了船,改乘轿子,清正和幸长一左一右紧帖着轿子前行,他们两人都已是大名的身份了,然而却象卫士一般,两手提着战袍左右胯骨处的开口,腋下挟着一根青竹竿,忠诚而机敏地维护着乘轿的两边,徒步行进着。一行来到伏见的时候,受到了家康派来的第九个儿子、十一岁的德川义直和第十个儿子德川赖宣的迎接,两人在路上向秀赖一行点头招呼。清正一眼瞧见, 前来迎接的义直和赖宣都各自叫他们的书僮撑着一把阳伞, 便提醒他们道:“你们这样,对贵人是很不礼貌的啊,快快把阳伞收起来!”

清正这种无所顾忌的态度,事后令家康很不愉快。但是,家康并没有马上整治他。在家康死后,加藤和福岛两家都毁于江户政权之手。

总之,十九岁的秀赖一行进了京城。其队伍之华美,与太閤生前如出一辙。行列是由一千名士兵分两列行进,各举着用玳瑁装饰着的长矛,这是秀吉的行列的特征,此外,长枪队的枪套全部都是用华贵的虎皮做成的。京城里的百姓们已经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行列了,他们眼瞧着从面前通过的丰臣家的这绚丽夺目的仪仗,回想起昔日太閤殿下在世时,那种如当顶的太阳一般灿烂辉煌的情景,一个个都无不感动得落下了热泪。那时候,京城的百姓们在感情上可以说绝大多数是倾向于丰臣家的。当时在街头巷尾传唱的一首童谣里,就有这样的歌词:

待到十五岁,筑垣防豺狼。

意思是说,等秀赖殿下长到十五岁成人的时候,赶快加固大坂城的防卫,以防家康把城抢去。而这位秀赖如今早已长成人,年纪也已经十九岁了。如今他带着一支与先父秀吉同样的行列上京来了。京城的百姓们目睹这一切,说不定会觉得如在观看一场动人的戏剧一般。当人们看到两手提着战袍、紧跟在秀赖乘坐的轿子旁边那个身高六尺有余的彪形大汉清正,准会为他那赤胆忠心所感动,对清正这位大丈夫,更增添几分敬佩之情的吧。清正这个人物,从他在世的时候起,他的名字早就成为百姓们所崇敬。就连在德川家所住的江户城,居民们也编了个歌谣来唱他:

江户无赖汉,碰碰也没啥。

红鬃烈马(指清正的坐骑)跑,千万别挡道。

从伏见到京城,走的是竹田官道。走到半路的时候,只见藤堂高虎和池田辉政跪在前面的道路两旁迎接。他们虽然早已是家康的大名了,然而,他们处在这个时代和这个时期,对于上下关系的认识是多少有点模棱两可、含混不清之处的,在他们看来,家康好象只是上司,而不是主人似的。但是,跟丰臣家之间,则是一种完完全全的主仆关系。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对秀赖行了跪接的大礼。不过,这也仅仅是表面形式而已。他们的忠诚之心早就飞离丰臣家了。在轿子旁边卫护着的清正,一见他们两人,便招呼道:“请二位也一起来保驾!”

于是,这两位原本对家康忠诚不贰的旁系大名,此刻也不得不撩起自己的战袍,和清正一起,跟在秀赖坐轿的两边行进了。

秀赖的坐轿从正大门进了二条城,不久就来到了家康住处的门前。

家康早已在门口迎接。三十多个诸侯全都跪伏在门前铺着白沙的庭院里,等待秀赖从轿子里走出来。

清正在轿子旁边跪下了右膝,接着又托举起双手,抓住了轿厢的拉门。轿门发了哔哔哔的声音,被拉了开来。

“长得怎么样啦?”

这是家康当天最关心的事情。他差不多是在屏息凝神地等待秀赖出来。这个完全在大坂城的深宅大院里长大的秀吉的遗孤,在世人面前露面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也是秀赖首次在历史上留下了有关他的身材、风貌的记载。

秀赖从轿厢里出来了。

家康差一点叫出声来了。面前的秀赖长得很魁伟,身高大概超过五尺八寸吧。肤色白净,目光炯炯,是个一表堂堂的伟丈夫。他仅仅在人前这么一站,就使人觉得,仿佛有一个发光体在向四周放射着光芒似的。秀赖魁伟的身材,完全象他的外祖父浅井长政,倘使在头脑聪慧这一点上,也承袭了他的外祖父,那就非同小可。

家康心中暗暗地这么琢磨。想着想着,他突然变得心境开朗起来。这情形,如果从家康所处的政治立场来说,是有点不可思议的。但是,家康是喜爱体格魁伟的年轻人的。不仅家康如此,这种爱好,可以说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的一种习性。也许正是这种习性,突然使家康变得愉快起来的吧。此刻,只见家康领头向后厅走去。秀赖带着清正和年岁尚轻的木村重成(秀赖乳母的儿子)作随从,大踏步地紧跟在家康身后前行。秀赖吩咐木村重成带了把刀。走过宽阔的长廊,穿越白书院的前方,不一会儿,一行人进入了叫作“御座间”的后厅。

家康面北就了座。

秀赖坐在朝南的与家康相对的座位上。这是一次双方地位对等的会见。清正则坐在离秀赖身边不到二尺的地方。今天,他偷偷地在怀里藏了一把短刀。因为按规定,在进入客厅的时候是不许带刀的。

由于地位是对等的,因此双方同时向对方行了礼。稍顷,北政所——这位如今已经入了空门的法号高台院的宁宁,从里面走了出来,坐在家康和秀赖之间,担任着双方的调解人的角色。从级别来看,位居从一位的高台院,是在座的人中最高的。

不一会儿,饭菜端上来了。负责上菜的是德川家的亲信重臣伊贺守板仓以及永井右近、松平右卫门大夫等,他们一个个神情肃然、仪态端庄地把膳盘举过了头顶。秀赖按照清正的事先交代,对于连续上到面前的豪华至极的“七五三”主菜,一概不下筷子,就连酒杯也只是在嘴边碰一碰做个样子,一滴酒也不饮进肚子里。会见可以说完全是个仪式,双方都一言不发。不久,当酒过三巡的时候,清正对秀赖建议道:“殿下的母亲大人谅必在大坂久等了,是否就此告辞了吧。”这时,家康才启口说话。他用极其明快的语调说道:“说的是啊,殿下的母亲大人想必在大坂等得焦急了。这就请殿下快回去禀报吧。”说完,家康便站起了身,与此同时,秀赖也站了起来。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家康在铺席上走着,一直把秀赖送到隔壁的厅堂里。他一边送着,一边抬头瞥了一眼秀赖,用敬称高兴地说:“想不到,您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这是值得大庆大贺的事啊!老夫也已到了风烛残年,今天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啦。”接着又说道:“老夫归天之后,小儿右兵卫和堂陆介(指家康第九个儿子义直和第十个儿子赖宣)之事,还望多多关照。”

此刻,家康最宠爱的两位公子义直和赖宣,就在面前。秀赖向他们看了一眼之后,微微一笑(直到这时候,脸部表情才有了变化)。

秀赖态度明确地回答说:“我知道了。”

这口齿清晰的答话,使家康对秀赖的妒恨之心,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本来,年老本身就已经令人感到输了三分;而年轻这件事,在老人的眼里,它本身就意味着骄傲。当下,家康拿定了主意:非得在自己生前,把这个年轻人除掉不可!

且说秀赖离开京城回去了。送走秀赖之后,家康到自己的屋里休息去了。这时,本多正信进来请安。连卧室都能进入,这是家康给这位年老的谋臣的特权。正信是来打听今儿个晌午时分会见秀赖的感想的。

家康沉吟半晌,不久,脸上露出不快的神情,回答说:“原听说秀赖是个愚鲁之辈,事实全非如此,此人聪明机灵。看来不会肯甘居下位,受命于人。”

据传说,这时候正信跪进几步之后对家康进言道:“老爷可不必担忧,敝人有一妙计。若依此行事,管保叫他变得愚鲁。”但是,也不知道这传说真假如何。正信的所谓妙计,是指暗地里吩咐随千姬从关东到大坂去的侍女们,叫她们设法让秀赖沉湎于酒色淫乐,使他丧失意志。听说,果真曾经下达过这样秘密的指示。但是,据笔者看来,无论是一直尊重现实的家康,还是他的谋臣正信,都不是这等天真幼稚的人,他们不会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这种并不高明的谋略之上。

最后,不得不动用武力了。

顺便说一下,在这之后的第二年和第三年,几个与丰臣家关系较深的大名都相继去世了。他们是六十五岁的浅野长政、六十九岁的崛尾吉晴、五十岁的池田辉政以及三十八岁的浅野幸长等。退一步说,即便他们都还活在世上,那也已经没有人拥有足以保卫秀赖的政治力量了。即便加藤清正也不例外。何况一旦有事的时候,他们首先考虑的恐怕是如何保住自身,因而,看来不可能拿自己的这顶诸侯的乌纱帽和部下臣仆们的命运,去作那孤注一掷的危险的赌博的。

这当儿,发生了一起所谓梵钟铭文事件。那只已经浇铸完毕的方广寺大佛殿的梵钟上,有一段请僧人清韩撰写的铭文。这段铭文之中,有“国家安泰”、“君臣丰乐”的字句。按照家康的说法,这段铭文之所以把他的名字“家康”两字从中间割开,是设下了一个诅咒调伏(佛教用语,意即咒语),妄图把他咒死,叫他身首异处。而“君臣丰乐,子孙殷昌”的字句,准是“以丰臣氏为君主,享受子孙万代之盛昌”之意无疑。他认为,“倘如是,则秀赖殿下反叛之意,昭然若揭。”由此,他质问大坂方面的真意如何。

这件事使大坂方面陷入骚然不安之中。不过,淀姬和她身边的侍女们一方面议论纷纷、心中不安,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只是个误解,只要解释清楚,这场风波自会平息下来的。于是,便一味致力于进行解释工作。她们当即派了片桐且元前去骏府的家康府邸。但是,光这样还不放心,便在且元动身十来天之后,淀姬又派她身边的老侍女大藏卿女官作为正使,正荣尼和二位娘娘作为副使前往。

这两个使节团回大坂之后,分别向淀姬作了禀报,然而,内容却完全不同。片桐且元开口说:“骏府城主的意思是……”

听了他的一番话,淀姬自不用说,就连在大坂城的厨房里帮着洗洗刷刷的厨娘,都大为震惊。据他说,骏府城主的要求有三条。一,把淀姬作为给关东方面的人质送到江户;二,秀赖搬出大坂城,迁居他国;最后一条是,秀赖亲自下关东乞和。且元说,除了这样做以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使家康息怒。然而,且元虽去了骏府,却没有受到家康的接见。且元曾再三恳求,家康却始终拒不接见。为此,且元在骏府逗留期间,无法完成使命,到后来,他只得求见在家康身边当谋士的天海和尚等人,这样才好容易了解到家康的一点意图。可是,由几个老侍女组成的使节团比且元稍迟一些日子去关东后,家康却很爽快地接见了她们。这位“骏府的城主”兴高采烈地对她们讲述种种趣闻逸事。言谈之间,流露出这样的意思:钟铭事件,乃区区小事,老夫毫不介意。这反倒叫这几个上了年纪的侍女们迷惑不解起来。家康说:“秀赖殿下是将军秀忠的女婿,因之,他相当于我的孙子,再加上,淀姬和将军夫人又是姐妹,即便从上面的这些情义来说,我也决不会对他抱有不良之心的。”这几个老妇人听了,都十分高兴。

淀姬听完双方的禀报,得到这样一个印象:直接见到家康的侍女们的报告是真的,而且元那番话则甚是荒诞。看起来,他是上了关东的那些谋士们的当,或者与其说是上了当,不如说他与他们是一丘之貉,正在密谋一件什么事情。本来嘛,说什么要我淀姬去当人质啦,叫秀赖迁了大坂城啦等等,这成什么话啊!

淀姬怒不可遏,她对且元已经忍无可忍了。她立即把秀赖身边的谋臣们召来,一起商讨对策,结果决定叫且元剖腹自杀。为了实行这一决定,首先差人去把且元叫来。且元知道倘若应召前去,势必凶多吉少,便不听召唤,带着自己的亲属和部下武士,全副武装地退出大坂城,逃进了自己的居城摄津的茨木城,闭城不出。这期间,当家康看到淀姬和其他妇女们,其一举一动都忠实地按照他写的戏剧台本在表演的时候,他的心境又是如何呢?恐怕与其说感到喜悦,不如说为她们的蠢笨之态而稍感不快了吧。且元退了大坂之后,立即派使节上关东,正式投到了家康的麾下。在这个时代,保住自身,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后来到了江户时代,忠义的思想,作为一种伦理道德被大大地完善了。然而,用它去要求此时的且元,那恐怕是不合适的。

且元在离开淀姬之后,家康编导的这出滑稽戏,仍在继续上演着。在家康来说,且元禀报的那番话,才真正是关东方面在外交上的正式要求。他认为,大坂方面非但把这些要求置若罔闻,甚至竟敢命令担任使者的且元剖腹自杀,这是对关东方面的挑战。

就这样,家康找到了借口。以此,他有了开战的名目。家康不失时机地下达了剿灭大坂的军令。

这期间,丰臣家的处境变得越发困难了。

在惊恐之中,她们觉得,既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那就只得赶紧做好打仗的准备了,于是便大规模地征募起浪人来。负责征募工作的是大野治长。在且元离开之后,治长当上了丰臣家的家宰。片桐且元是秀吉壮年的时候起任家臣的,而大野治长则直到秀吉进入晚年后才侍候秀吉,因而因缘不深。比起与秀吉之间的关系来,似乎其他色彩更浓厚些。治长是淀姬的乳母大藏卿女官的儿子。次于治长而身居重要军职的,是秀赖的乳母的儿子木村重成。这就是说,属于淀姬的侍女系统的人,自然而然地都参与了机要工作。这种情况大概是淀姬和大藏卿女官的势力造成的。

新招来的大批浪人集合起来,受令于这些女人和她们的儿子们。其中最多的是因关原之战的失败而没落了的大名及其亲属,他们率领自己早先的部下,投奔大坂城而来。主要人物有:长曾我部盛亲、真田幸村、毛利胜永、后藤基次、仙石宗也、大谷大学、增田盛次、平塚左马助、崛内氏弘、明石全登等。这些新招来的浪人,外加丰臣家原有的亲兵,大坂城内的人数估计已经增加到十二万人以上。其中女仆有一万人。她们中的大多数是属于秀赖和淀姬的侍女系统的。这件事恰好象征着女人主宰一切的大坂城的内情。

另一方面,家康命令各方诸侯出人,动员来的兵力超过了三十万人。这支军队的规模相当于关原之战时的一倍。攻打一座城池而动用这么大规模的兵力,这是史无前例的事。在发动员令之前,家良要求各地诸侯给他写表示“一心报效将军”的效忠信。原丰臣家系统的全体诸侯都递交了。就连福岛正则都没有例外。只是家康对正则感到不放心,因而没有让他去前线,而是命令他留在江户。其实,家康的担心是完全不必要的,他正则没有单纯到甘愿抛弃四十九万八千二百石封地,而去充当丰臣家殉葬品的地步。他在开战之前,给秀赖送去了称之为最后的好意的东西。这是一封规劝秀赖“臣服德川家”的书信。正则叫使者面述道:“丝毫不可与关东抗衡,应速将淀姬送江户作人质。此外,请勿寄希望于在下。如若右大臣殿下要在大坂城内据守抵抗,则在下将与江户将军并驾齐驱,统率大军直捣大坂。”淀姬听了,勃然大怒,把来人赶了回去。她最厌恶的莫过于去当人质了。而担心政治方面的后果,那倒还在其次。她对福岛正则派来的使者说道:“我是信长公的外甥女,当初要我作太閤的侧室,我都已经不愿意了。现在又要叫我去侍候家康,这样的事情,哪怕是想一想,都会叫人浑身不舒服。”使者听了,感到很怪。家康要求她到江户去当人质,可不是叫她陪着睡觉啊。不管家康如何好奇,他也不至于去染指一个早已年过四十,而且态度傲慢的女人啊,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嗜好。可是,淀姬却似乎只会用这样的方式——通过自己的肉体,来思考问题,因而终于说出了那些措辞激烈的话。考虑政治问题,需要的是冷静而沉着,敏锐和周密,而淀姬却没有这样的能力,而且过去也从未立过这样的志向。只是命运使她处在要对政治问题进行思考的地位上。在这中间,她的一言一行全都不过是她当时的感情的产物而已。

家康完成了对大坂的包围,他自己也亲临前线指挥。当他的部队于十月二十二日开到近江草津驿北面的永原的时候,早些日子派去打听大坂城内动静的探子前庭半入,赶回来报告说,大坂城内的将士们一个个都对淀姬不满。据他说,由于淀姬亲自发布军令,因此各方面产生了许多矛盾,城内秩序很乱,指挥不灵,许多将士不想干了。

“这是可能的。”

对于家康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条情报更令人欢欣鼓舞的了。城池的失陷,不在于外来的武力,而在于内部的不和。这是古往今来的一般规律。作为部队的统帅,没有比得到这样的秘密情报更叫人兴奋的了。“快说说,有些什么事情啊?”家康欠起了身子,询问大坂城内的实际情况。前庭半入作了详细的回答。最主要的情况是:在大坂城内,淀姬的侍女们似乎比部队的将校们更有权势。

据半入说,淀姬和她的乳母大藏卿女官,信不过招募来的浪人,企图用监视的办法统率他们。为此,淀姬和大藏卿女官虽然是女流之辈,却也佩戴上了装饰着金银的刀剑,而让侍女拿长柄大刀。侍女们也都武装起来,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城池的各处入口和通衢大道上放哨巡逻。探子半入还说,招募来的浪人,大多是参加过进攻朝鲜的战争和关原战役的,面对这样的监视,他们反而失去了斗志。

另外,半入还说道:“至于秀赖,那就只好称之为不可思议了。”

守城的将士不喜欢受女流的监督,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都是为了辅佐秀赖公才投奔到大坂来的。而秀赖公却深居后院,足不出户,我们连他的风采都还未曾领略过呢,这样的一军之帅,真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

他们要求大野治长等人让他们见见秀赖公。

由于这个缘故,秀赖出来露了一次面。但仅是一次。而且这公有的一次,也并非到通衢要邑巡视,而是把级别在士以上的军官,召集到本丸的大厅和大厅前面铺着白沙的院子里之后接见的。因为人太多了,把个大厅和院子挤得水泄不通。在秀赖出来之前,首先有人把过去秀吉一直使用的、旗杆顶端装着个金子做的葫芦的军旗扛了出来,让在场的人瞻仰了一番。将士们看着军麾,回想起当年的种种往事,都不由得大大地激发了斗志。然而,在这之后,秀赖出场的时间却极为短暂。

“各位,辛苦了。”

只见他用很小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径直回到里面去了。所谓接见,不过如此而已。排在后面的将士,既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也没有看到他的容貌,大家惴惴不安地窃窃私语起来。“照如此情形,那是不能把自己宝贵的生命献给这个人的了。”将士们这么说,大家都非常失望。

后来,当大家再一次提出要求的时候,就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他母亲不让他出来。”

说是淀姬担心秀赖的安全,不管什么情况都不准他到大坂城内走动,因为说不定有来历不明的人混杂在浪人当中。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个虚岁已二十二的丰臣家当今的一家之主,竟然唯他母亲之命是从,作为一军的统帅而不能自由行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有人对他作了这样的评价:“这是愚钝”。但也有人说,不然,我曾看过那个人写的字,相当漂亮,笔力不凡,看来不是个蠢人。“不过,”另外的人又接口说道,“秀赖公从襁褓里的时候起,就全靠妇人之手抚养长大,他的周围全是妇人。而且,抚养的方法又都是按照贵族家庭的那一套。不仅如此,连大坂城外的情形,都一无所知。为了与家康会见,曾去过一次二条城,除此之外,活了半辈子,仅仅看到过一回城外的景物。那是小的时候,去住吉的海边拣贝壳,这是他唯一的一次出城游玩的经历。由于是在这样一种特殊的环境里长大的,因而他连在大批的武士面前站一阵子,都不敢。”据这个人说,作为一个男子汉,这样的情况,也许可以说是一种畸形了吧。但是,就连为秀赖辩护的人,也希望得到秀赖亲自的督励。他们极力主张要见的理由是:如果不出来接见,那么本来有希望打胜的仗,也打不胜的。真田幸村、后藤基次等浪人的头领们把这要求转告了大野治长。

大野治长是淀姬的乳母大藏卿女官的儿子,他理所当然地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又找淀姬商量。

“不行!那可不行!”

这就是淀姬的回答,唯有这一点,是她坚持不变的原则。她自身不能去江户当人质,与此同时,决不能让秀赖在战士们面前露面,而应该让他闭门不出。这两条是同等重要的铁的原则。如果有朝一日非要推翻这原则的话,那么她毋宁将会选择死亡也未可知。不,确切地说,她准会选择死亡的。没有办法,大藏卿女官与其他年长的侍女正荣尼以及二位女官、飨庭女官、阿茶女官、阿古女官等人商量之后,决定派一个人,代替秀赖去见战士们,以满足他们的要求。

在大坂城的府衙中,有个叫作“左卫门公子”的尊贵人物。他是织田有乐(信长的弟弟)的嫡子。有乐与淀姬是亲属,与他儿子一起住在大坂城里。他不仅出身织田家,是个名门贵种,而且官居从四位下,任前侍从之职。倘若叫有乐的儿子左卫门出面接见,那么,大坂城内的战士想来也会高兴的。照淀姬身边的那些年长的侍女们的解释,战士们是在仰慕秀赖尊贵的身份,如果秀赖不能出去,那么叫一个身份的尊贵程度仅次于秀赖的年轻人出去走走,就可以了。

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淀姬用很随便的口吻托付他说:“左卫门,你到城内去转一圈,怎么样?”

左卫门摇着头向淀姬撒娇说:“啊唷,这可是个苦差使啊!”

到头来还是决定由他代替秀赖去城内各处视察。而这位左卫门,生来就是个吊儿郎当的人。而且他晓得父亲有乐私通德川方面的迹象,所以根本就无意认真去做这种荒唐的事情。顺便交待一下,这位织田有乐和他的儿子织田左卫门长政,日后成了德川家的大名,在大和的芝村地方,拥有一万石封地,他们的家谱一直持续到明治维新。

他每天在城内巡视一次。左卫门全副武装,只见他披戴着大将军用的华丽的铠甲,而这铠甲是把无数块镀金的铁片用紫红色的线一块块穿起来做成的。七八个骑马的卫兵前呼后拥地簇拥着他一路往前行去。但是,他渐渐地感到厌烦起来,后来就把自己的一名爱妓也给带上了。这个妓女名叫七十郎,左卫门让她披戴着红色铠甲,佩着一大一小两把宝刀,宝刀的刀鞘也全是红的,外面还罩了一身通红的母衣(防箭用的袋衣),打扮得全身通红,活象一团火。一行人在大坂城的七个城门口来回转悠。有一天夜里,左卫门发现一个值夜班的士兵在打盹儿。

“七十郎,把他斩了!”

他命令她用手里的长柄大刀砍下值班士兵的首级。七十郎照他的命令做了。被一个妓女砍掉脑袋的守城士兵,自然是倒了大楣,不过,其他浪人都对左卫门的这种做法,感到很气愤,便向他们的大将诉说了自己的意见。真田幸村、后藤基次、长曾我部盛亲等七位大将,为此向大野治长提出了抗议。就连治长也觉得大将们的话言之有理,便对左卫门极力地进行了劝说。

左卫门强词夺理地为自己辩解道:“她是用来和秀赖殿下进行联络的联络员嘛!”

这么一来,就连治长也弄得不好再说什么了。由于从小生活的环境的关系,秀赖没有和男人说话的习惯,而且他也不喜欢和男人说话。和女的讲话的时候,就讲得很自然,毫不拘束。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让这个妓女来当和秀赖联络的传令兵。为了这个目的,才带着她的。经织田左卫门这么一说,联想劝说他几句的治长也没有词儿了。看起来,秀赖这个人,就连在他的亲属织田左卫门的眼里,也仅仅是这么一个人物。

……家康乍一听这位前庭半入的报告,感到难以置信。家康觉得,照这种情况看来,在二条城见到的那个仪表堂堂的美男子,归根结蒂只不过是身材高大而已,至于内容,说不定倒正如世间风传的那样,是个“草包”。

所谓的冬季战役,从家康来看,不过是依仗了包围、威吓和外交这三手而告终的。家康试探着攻打了一下大坂城。想不到浪人们把城池防卫得意外的坚固,情况并不象情报所描述的那样。看来,浪人们拥有人们常说的良将,这些优秀将领在直接指挥着他们。这些人尽管对丰臣家的一些内部情况很是失望,但是,一旦打起仗来,却会豁出命去干。之所以豁出命去,那是因为对于他们浪人来说,即便离开大坂城他去,也不会再有幸运的余生在等待自己了,为此,不管是胜是败,他们都早已下了决心,准备把大坂城当作自己的葬身之地。家康提议双方进行和谈。

人们原本就认为,家康擅长于在旷野地方作战,而不善于攻城,连他自己也对攻城感到棘手。世人也知道家康的这一弱点,就是大坂方面,对此也是一清二楚的。由于这个缘故,秀赖和淀姬一口拒绝了家康提出的和谈的建议。他们之所以顽固地拒不和谈,一方面是因为从家康提出和谈这件事,增强了取胜的希望。

然而,事态发生了变化。因为家康向昔日丰臣家的家老片桐且元打听说:“淀姬住在城的哪一边啊?”

且元画了一张大坂城内的地图,向家康作了说明。为了攻打大坂城,家康曾从荷兰的商人那里,购买了三门佛朗机大炮,现在他命令把大炮拖到前沿阵地,并于十二月十门日早晨,让三门大炮一齐发射。其中的一发炮弹打折了天守阁的一根柱子,另一发打中了淀姬所住宅邸的第三间屋子,把屋里的茶柜炸了个稀巴烂。在淀姬的府邸之中有这么一个规矩,每天早晨,一些为首的侍女聚集在这第三间屋里,一起饮早茶。正在饮茶的当儿,炮弹落下了。结果,在场的侍女有的大喊救命,有的狂奔乱跑,乱作一团。就连淀姬也被卷进了这混乱的漩涡里。她害怕起来,终于屈服于家康的要求,同意和谈。

家康对和谈提了个条件,要求填掉大坂城外的护城河。淀姬母子同意了这一要求。家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即出动了数万人,投入填河工程。刹那之间,不仅填平了外城河,而且进入城内,把二之丸和三之丸之外的内城河也给填了,不仅如此,连城内各处的围墙和了望楼,也都折了个精光。淀姬听到这一消息,感到十分意外。她派了一个名叫阿玉的侍女,去提抗议。这位阿玉,据说是大坂夺城内屈指可数的美人儿,正当妙龄,又有才气。她来到现场,见到了填河工程的负责人、家康手下的将领成濑隼人正和安藤带刀。他们一个个口出猥亵语,对她百般调笑,叫她无法忍受;另一方面,填拆工作照常进行下去。阿玉无可奈何,只得赶到京城,去向家康的军师本多正信提出抗议。正信听完,连连点头称是。

“隼人和带刀等人,都是些冒冒失失的家伙。本人一定去教训他们。”

本多正信用这番话把阿玉打发回去了。然而,本多正信他们早就从家康那里知道了这出戏的大致梗概,他们不过是这出滑稽戏中的角色罢了。女人们就象小孩儿似的,受了他们的愚弄。

第二年春天,和谈破裂了。

对于家康来说,和谈的破裂,是计划之中的事情。他再次动员了六十余州的全部诸侯,命令他们调集大军,在畿内集结。在上面所说的诈计之下(这种哄孩子式的办法,甚至连计都称不上),大坂城早已成了一座没有防备的裸城。既然如此,那么,家康所不擅长的攻城的硬仗,也就可以不必进行了。

仅仅三天的交战,丰臣家就全线崩溃了。

对于这些浪人士兵以及由浪人提升的各位将领来说,这种溃灭也许可以说是无可奈何的事。既然城池已失去了防备,那么他们就只得采用自杀性的作战法,即抛开城池到野外去较量了。自从护城河被填掉以后,丰臣家的参战的将士们早已对自己的前途绝望了,而正是这种绝望的心情,使他们在城外的各处战场上表现得异常勇猛。据说在日本的战争史上,哪一次打仗也没象夏季战役这样死过这么多人。即便从这一点来看,也可以充分想象得出,这些雇佣兵们如阿修罗(印度的鬼神之一,喜欢战斗)一般殊死战斗的情景。在四天王寺门口进行的最后一场交战中,他们曾经不止一次把家康的军队打得溃逃。这一战场的指挥者是真田幸村等人。真田自己虽然早已感到大势已去,但是就连他也曾从这暂时取得的局部性胜利之中,突然看到了希望。

将士们都说:“要是现在秀赖公能亲自出马的话……”

犹如干渴的人眷恋人似的,将士们热切地盼望着秀赖出现,他们多次派人到大坂城去请求。幸村认为,只要秀赖那杆金葫芦军旗往前线阵地上这么一插,敌军中原丰臣系统的大名和士兵们远远望见这军旗,定会大大地怯阵的。如果乘机接连组织几次冲锋,那么说不定会打开一个奇迹般的侥幸局面也未可知。

然而,就连对这些前线来人的恳求,淀姬也表示反对,说是太危险了。当幸村派出的也不知是第几回急使到达的时候,大野治长终于没有通过淀姬,径直来到秀赖面前,恳求他自己作出决断。出乎意料之外,秀赖竟一口同意了。

“殿下要亲自出马啦!”

这一喜讯立即传到秀赖的马夫、亲兵、通讯兵等近卫军里。人们因之而精神振奋,斗志高昂。卫兵们早在樱门的内侧列好了整齐的队伍,恭候秀赖出来。这支近卫军的军容是秀吉传下来的,金葫芦的大军旗,飘着几条金色飘带的小军旗,十面橙黄色的风幡,一千枝嵌有玳瑁的长枪,另外,秀赖的那匹叫作太平乐的膘肥腿壮的坐骑,配上一副淡黄色的马鞍,当马夫把坐骑牵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人看到这光景,都不由行回想起太閤盛时的场面,有些士兵甚至感动得哭出声来。

卫兵们站着队在门口等了良久。然而,他们都白等了。大家翘首盼望的秀赖没有从本丸的楼上露面。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终于没有出来。有人说是淀姬知道以后,不许他出来。也有人说是大藏卿女官加以阻止,因为她听人传说,在秀赖出马的同时,藏在大坂城的奸细将举行暴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归根结蒂秀赖终于没有出来。不久,真田幸村在前线战死了。

在这之后,敌军如潮水般地涌进了城内,城池事实上已经陷落了。可是看不见淀姬和她的那个儿子。家康叫人在城内进行搜索。到夜里,片桐且元得悉,淀姬母子和他们身边的仆从们,躲在烧剩下的一座储存干粮的库房里,便把这事报告了家康。听了这个消息,就连对这母子的秉性了如指掌的家康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家康想道:“这是为什么呀?”

将士们都战死了,城池也陷落了,城内已经全被敌军占领了,可是,唯有城主和他的母亲却还躲在烧剩下的库房里苟且偷生。这情形,从这个时代的伦理道德来看,是有点反常的。

家康命令一支部队包围了这座库房。他叫他们暂且等天亮之后再说。这情景早已不是那种壮怀激烈的战斗了,而完全成了围困和逮捉逃进库房的小偷的阵势。这期间,淀姬采取了最后的行动。她让大野治长独自从库房里出来,叫他去恳求家康,请家康饶了淀姬和秀赖的命。然而,家康不予理睬。

天色大亮了,库房里却鸦雀无声。看起来显然是在等待家康发善心呢。

不一会儿,包围库房的一批士兵,就如等得不耐烦了似的,一起举也了枪,同时向库房开了火。这是家康的指示。子弹尽管未能打穿库房的墙壁,但是,这枪声已经足以把家康的意思通知库房里的人了。德川家的士兵们也在心里盼望库房里的贵人,能够按照日本的习惯,采取自刎的行动,以便给自己留下一个壮烈牺牲的美名。

不久,库房外面的人们看见房里冒出了一股白烟。看来库房中的贵人们这才下了自刎的决心,而且眼看着越烧越旺,终于吞没了库房的屋顶。不久,这屋顶又塌落下去。在烧后的废墟上,留下了二十多具男女遗骸。这个一丈多见方的废墟,竟成了丰臣家的葬身之地。时间是元和元年(1615)五月八日的午前。

秀赖连一首绝命诗都没有留下。不只是绝命诗,在他的二十三年的生涯里,没有留下任何可以使人推测他的为人以及志向的材料。秀赖的生和死,都犹如一个虚空的幻影一般。就连他的死,也准定是别的人手把着他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帮他完成的吧。这情景确实有点凄凉,然而这种凄凉怕是入不了诗歌的。

就这样,这一家族灭亡了。纵观全局,甚至令人觉得,丰臣家的荣华富贵,犹如秀吉这个天才所带来的一片五彩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