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的《史记》中,刘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喜欢“狎侮”人,且“好酒及色”,做了亭长,还常常装神弄鬼赊欠酒钱;大臣高起、王陵直言“陛下慢而侮人”。看上去,刘邦不仅是个傲慢无礼的家伙,还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司马迁是个受刑罚的中书令,涉及到当朝高祖皇帝,当然不敢乱写。
刘邦的形象就此定格,后来的文学作品多把刘邦描写成市井无赖出身。唐代诗人章碣“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的名句,也将刘邦与项羽等同,当成不读书的粗人来讽刺朝廷镇压读书人的荒谬。电视剧《楚汉传奇》更是添油加醋将刘邦演绎成一个原本胸无大志、只是因缘际会碰巧成就帝业的沛县流氓头子,陈道明的精湛演技,让刘邦的这一形象进一步深入人心。
这显然是对刘邦的误读。
一个市井流氓能在群雄逐鹿的年代开创汉皇帝国?并就此铸就汉文化根基?显然滑天下之大稽。真实情形是,刘邦根本就不是什么市井无赖,而是一个胸怀大志、兼具文韬武略的少有的政治家。而且,是一个有长远打算,早就做好了推翻暴秦准备的政治家。
事实上,同样在《史记》中,司马迁记录的是,刘邦“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一比较就会知道,刘邦是个有大义的人,只是平常喜欢作弄人。而好酒色,在战国游侠成风的年代,算不得什么毛病。
“机会总留给有准备的人”,刘邦就是那个有准备的人。
刘邦是个读书人
《史记》之《韩信卢绾列传》明确记载“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说的就是刘邦与卢绾为同学。后来刘邦经过考试任泗水亭亭长,征粮催役,均需阅读各种公文,没读过书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刘邦看不起沛县大小官吏,常常作弄他们,更显刘邦才学不下于普通士子。
话说与县令交好的吕公迁居沛县,当地豪杰和大小官吏前往祝贺。大才子萧何主持接待,声明贺礼超过一千钱的可坐堂上席位,刘邦一分没带写了个“贺礼一万钱”的帖子进去,引得吕公出门相迎。萧何说刘邦只是个惯讲大话的人,刘邦却昂首上座,高谈阔论,戏弄满座宾客,弄得吕公非得将吕雉嫁给年近40的刘邦,这吕雉也成为日后的吕后。若刘邦真是一个没读书的粗人,早被满座的沛县精英们轰下去了。
“刘项原来不读书”,不过是历代读书人向强权表明心迹的一种怯懦解读。而这种解读,强权历来并不认账,镇压或收买知识分子,从来就是维稳的首要任务。
广游天下,刘邦不是普通农民
丰邑县中阳里村出生长大的刘邦的确是地道的农民出身,可以算得上是社会最底层。即便和吕雉结婚之后,吕雉还需要在中阳里村下田耕作务农。但刘邦是个读了书的农民,而且是极不安分的农民。
正值秦始皇征伐天下之际,少年刘邦就钦慕战国四公子之一的魏国公子信陵君,不远千里前去投奔。可是当他一路打工一路跋涉来到魏国都城大梁时,才知道信陵君早已死掉了。但是,信陵君的一个门客叫张耳的,因有才气,被一个抛弃丈夫离家出走的富家女看上,得到岳丈家的资助,有了财力之后的张耳也延续了信陵君的路子,广招门客。刘邦就去投奔张耳。
《史记》之《张耳陈余列传》载曰:“高祖为布衣时,尝数从张耳游,客数月。”游历魏国的刘邦常常在张耳那里一住就是几个月,由此也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这张耳可不是简单人物,曾协助过陈胜,先后被项羽、刘邦封为常山王、赵王,其门人多是刚烈忠勇之士。张耳死后,他的门人因见路过赵国的刘邦怠慢张耳的儿子,就密谋杀死刘邦,但被告发,至长安遭受各种酷刑,誓为张耳的儿子洗白,称谋反之事与张耳的儿子无关。这一节把刘邦也感动了,遂赦免了所有人,并且这些门人日后都做了高官。
张耳看得起刘邦,刘邦日后也厚报了张耳。可以说,张耳是刘邦的政治启蒙导师。公元前225年,秦国灭了魏国,张耳成为秦庭通缉要犯,31岁的刘邦也就回到故里,学着信陵君、张耳广结各路英豪。
30出头的刘邦,虽然还是个小人物,却已经交游广阔、见多识广。这就是他在沛县做亭长时,有能力和底气作弄沛县大小官吏的主要原因。回到中阳里村的刘邦,早已非池中之物,哪里还是个普通农民。
豪爽大方、广结豪强
百万雄师扫平天下,始皇登基,各路英豪蛰伏下来,等待时机。31岁的刘邦回到中阳里村,当然无心务农,他要效法信陵君、张耳,广结豪强。
搞政治是要钱的。刘邦穷得叮当响,但有钱就吃肉,没钱就喝水,照样摆出一副战国公子架势。这样一来,即便当了亭长,也没有积蓄,弄得还经常要赊酒喝。非但如此,30多岁了,也没钱成家。曹氏就是刘邦回老家后过不了门的老婆,电视剧《楚汉传奇》把曹氏说成是一个开酒馆的寡妇,显然是戏说了。曹氏生的长子刘肥后被封为齐王,足见刘肥是舆论认可的刘邦的亲生骨肉,也足见刘邦和曹氏的关系不是一个街头混混与一个风流寡妇的关系。最大的可能就是,一者刘邦没钱将曹氏娶进门,二者刘邦怀有大志,不想祸及妻儿。
将近40岁的时候,吕公将吕雉嫁给刘邦,想来吕雉带了不少嫁妆,刘邦才算有了正式家室。而这个吕雉显然也非寻常女子,和刘邦一样豪爽大方,还比刘邦能吃苦,所以和刘邦一起打天下的那帮沛县老臣都敬畏吕雉,也所以有了日后的吕氏专权。
后来名闻天下的樊哙、卢绾、夏侯婴、周勃等人应该没少在刘邦家蹭吃蹭喝,这些人既敬刘太公,又敬吕氏,成为刘邦自起家开始的铁杆兄弟和得力帮手。
义胆雄心
还在陈胜、吴广起义之前,刘邦就干了类似杀头罪的事。刘邦押送一批囚徒去骊山服劳役,路上不断有人逃走。见交不了差,刘邦干脆将所有人都放掉,自己选择逃亡。按秦律,这当然是死罪,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牵连家人,可能是与沛县县令交好的岳父在其中起了作用吧。
这个时候的刘邦,快接近50岁了,而且也已经有了家室子女,但他就敢干这样的事。有十几个囚徒没地方去,也跟着他一起逃亡,就成了汉家军最早的种子了。刘邦回不了家,一直躲藏在芒砀山和周围的沼泽地,吕氏要见刘邦,也只能自己过来找。
躲着躲着,刘邦身边的兄弟竟然发展到近百人。这个时候,陈胜、吴广起义爆发,刘邦的机会来了。各地起义风起云涌,沛县县令为了自保,也想起义,但身为暴秦官员,少有德政,难以号令沛县军民,就在萧何、曹参的建议下打算迎接刘邦回沛县。没想到县令转而反悔,拒绝刘邦进城。刘邦写了一份给老百姓的帛书用箭射进城内,城里百姓见到帛书后一拥而上杀死县令,足见刘邦的文采和动员能力有多强。刘邦进城被奉为沛公,从此开始了建立大汉的征程。
杀头的罪,在刘邦看来,也不过酒中游戏,这种义胆,非常人所有。
说到这里,我们来看看刘邦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文化、有阅历、有号召力、交游广阔、豪爽大方、义胆雄心。这样的人,能是一个“不读书”的普通农民么?蛰伏于沛县十几年的刘邦,敢在谈笑间不顾惜家人冒死罪放走所有囚犯,实在是早就洞悉时局:天下之变,就在眼前。后世儒生将刘邦描绘成一个市井流氓,不过是在潜意识里要报刘邦看不起儒生的仇,因为常有儒生要投刘邦,刘邦却拿儒生的帽子当尿壶。但事实上,刘邦并非看不起儒生,他只是看不起“理中客”式的儒生——当刘邦遇上豪爽的儒生高阳酒徒之时,立刻委以重任。足见,刘邦自己是个有准备的人,也就看不起只会夸夸其谈而怯于行动的读书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