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云旗》137
这时两下相距尚远,面貌根本瞧不清楚,只能从身形上分辨,但若不是早几日武宫主曾经投下毒果又投下书柬的话,只怕仍不易看出是她。
不过赵岳枫却仿佛见到她脚步一滞,似是察查自己是谁?这一刹那间,他心中已掠过几个念头,最后决定不让她发觉自己仍然活在世上最妥当。于是转身放腿便路,一晃眼间奔回岩顶。
他上一次已得知岩后另有路径,不过险峻难行,其时他带着负伤的一梦头陀及单水仙,不能取道;目下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是以更不迟疑,直扑岩后险径。
但见他身形在群山中起落跳掷,不久已翻过数座山峰。当下攀上高处眺望,发觉远处人影闪动,正是那武宫主,穷追不舍。
这时看了已无法绕回武当道观中辞别,便转身放步疾奔。
傍晚时分才走出山区,一问之下,才知已是谷城地面,暗自寻思道:“我本待出得秘府,便到观中与白霞真人等商议今后行止,现下既已离开武当,这行止去向不必再说,但总得设法教人捎个信给他们才好……”转眼四望,只见路边一道宽陌,过去数丈有座农舍,便又想道:有了,我何不写封信托农家带去?我目下虽是有点困乏,却无须在此地休息,只等托信之事办妥,便赶到谷城歇宿。
于是穿过宽陌,奔到农舍。那农舍中只有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是十二岁左右的小姑娘。赵岳枫大感失望,沉吟不语,那小女孩既乖巧又和气,眼见赵岳枫满面胡子,头发散乱,以为他走路口渴,道:“大叔要喝水么?这儿有!”
赵岳枫倒不好意思拒绝,微笑道:“谢谢你!”接过水碗一饮而尽。小女孩又去倒水;屋中一个婴儿放声啼哭,赵岳枫大感过意不去,摸了囊中还有十余枚铜铁,便掏出来走入屋去,塞在小女孩手中:“小妹子,拿去买些糖果给弟妹吃。”
他态度声音十分和蔼,小女孩对他毫不疑惑,大见欢偷。赵岳枫正要退出屋外,忽然一阵铃声远远传来,甚是熟悉。他斗地记起当日借脚力追赶绝手判官沈斌,以致被骗去沉沙古剑。那头白驴颈下系着一个金铃,正是这等声音。
小女孩见他面色微变,也自着慌,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赵岳枫见她惊骇,连忙笑道:“那是一头驴子颈下金铃的声音,这驴子很好玩,我只怕那个骑在驴子上的人!”小女孩懂事地幄一声,说道:“那一定是个很凶的人了!大叔你躲起来别让他瞧见不就行啦?”
赵岳枫喜道:“小妹子你真好,我就躲一躲!”说罢游目四顾,只见后门外似是加了一间小屋,便走出去。那间小屋子里灶炉俱全,还有个小窗。赵岳枫道:“小妹子,你别告诉人家我在这儿!”
小女孩笑道:“使得。”领着几个弟弟妹妹出去,到屋前玩耍。
清脆铃声迅快移动,忽然舍下大道,竟是向这屋子驰来。赵岳枫虽然不怕武官主,但既是一心躲避,自然不想被她找到。因此心中不免紧张起来。打窗缝往外窥时,只见武宫主骑着一头黑驴,身上已不复穿上宫装。青巾包头,微见憔悴之容,但仍然具有冷艳清丽的风韵。
赵岳枫见那头驴子变成黑色,不禁一怔,接着暗暗失笑,忖道:“她一怒之下解散了铁柱宫,自己仍在江湖上露面,自是害怕武阳公追踪处罚,因此更换了驴身颜色,卸去宫装,这也是情理中之事。”
只见武宫主望住门前小女孩叫道:“喂,有没有瞧见一个如此这般的人走过?”
小女孩见她声调冰冷,远不及赵岳枫和气,当下答道:“没有呀!”
武宫主一向聪明绝顶,可是万万料不到一个小女孩也会骗人,不由得不信。沉吟道:“奇怪,他明明打这边经过,算这时间总须在我视线之内,怎的没有了影子?”她只是自言自语,小女孩自顾自低头哄弟妹玩耍,生怕被她看出面色。
武宫主心中微觉有异,但一时却未想出何事可疑。正寻思问,远远忽然传来一阵雷鸣似的声音,说道:“好大胆的丫头,竟敢背叛为父……”
声音未歇,风声枫然一响,农舍门前多出一人。只见此人五官端秀,眉目间极有威仪,身穿一袭青布衫,旁人只觉此人一表斯文,哪知这青衫中年人便是威震天下,号令武林的一代魔君武阳公。
赵岳枫先前听他语声,判断出还在二十余丈以外,见他瞬息便至,心中大是凛骇,暗付这老魔头全身功力已复旧观,现下只要被他发现自己,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那几个孩子见他来势奇异威猛,都骇得哭叫起来,小女孩连忙把他们拉入屋内,掩住双扉。
武宫主面色变得一片苍白,默默望住父亲。
赵岳枫若不是亲眼瞧见,真不相信这个倔强骄傲的女孩子还会露出这么可怜的神情,心中一软,顿时涌起侠义之心想道:“武阳公若是不顾父女之情,竟下毒手,我赵岳枫身为侠义之士,可不能坐视这凶毒之事发生……”
只见武阳公冷电般的眼神在女儿面上转了几转,冷冷道:“水仙呢?”
武宫主心中一阵痛楚,暗想自己孝顺了十多年,还比不上一个单水仙,缓缓答道:“死啦!”
武阳公神色更加冰冷,道:“尸首呢?”
武宫主怔一下,道:“丢在山中,想必已膏兽吻,找不到啦!”
武阳公面色突然缓和下来,柔声道:“死了也就算啦,你带我去瞧瞧那地方!”
武宫主支吾道:“女儿忘了确实地点,再说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武阳公面孔一板,道:“别多嘴,带我去就是!”
武宫主支吾不过,叹一口气,道:“她没有死,但已落发出家!”
武阳公道:“带我去瞧瞧她!”武宫主突然失声悲啼,叫道:“爹爹啊!难道女儿比不上她?”武阳公冷冷道:“她是我的亲生骨肉,你只是我的义女,怎可相比?”
这话只听得赵岳枫一愣,心想这武阳公好生残忍冷酷,即便实情如此,也不宜于此时出口。
武宫主似是现在才晓得身世,呆如木鸡,面色更加苍白。过了半晌,幽幽道:“好,我带义父你去见她!”她立即改口称武阳公为义父,这其中辛酸自怜之情,即使是赵岳枫这等鲁莽男子也感觉得出。
武阳公一点也无动于衷,道:“如此甚好,但我须先找到赵岳枫,免得他把那对头勾来。”
武宫主在这极端苦楚紊乱之中,反而忆起早先那小女孩的情状,心想:“大凡孩子们见到这头驴子,无不好奇瞧看,那小女孩竟低着头,分明内怯,再者她手中有十几枚铜钱,这贫苦农家焉能有钱给孩子们花用,可知必是赵岳枫在这屋中躲着。”
她这刻自然不会说出此事,心念一转,大声道:“佩儿知道赵岳枫下落,但义父你将来如何处罚?请先告诉我。”
武阳公沉吟一下,道:“罚你以楷书抄写愣岩经和金刚经各一千遍,然后……”
这一罚大出武宫主、赵岳枫二人意表之外,她怔一下,道:“以后呢?”
武阳公道:“以后便削发为尼,终生不得出嫁!”
武宫主一阵凄然,幽声道:“佩儿宁可现在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