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谷》25
他的拳头紧捏着。
青木道长低沉地接道:“是的!你一定会的!”
陆介缓缓站起身来,傍晚的凉风拂着他蓬乱而肮脏的头发,也冷静了他昏沉的头脑。
高坡下面是婉蜒着的官道,在暮色冥冥中消失于无穷远处,陆介像是自言,又像是告诉师父:“天下第一高手?那好比这漫长的大道,我才开始啊!
“我才开始啊……”
耳边突然响起师父低沉的声音:“开始的地方就是终结的地方。”
陆介困惑地望着师父,他脑海中仍回味这句话。
暮色茫茫中,他觉得师父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神秘,他的宽大的道袍在凌风飘动着,他缓慢的声音令人感受到无比的力量:“你必然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因为你开始的地方就是天下第一高手的位置。”
青木道长神秘的笑容变成了正经而自负的神色。
陆介像闪电那样快地转过身来,他的俊目中异采飞扬,他一字一字地问:“师父,您是说,您就是天下第一高手?”
可怜的陆介,到今天才认清了他的恩师。
青木道长额上的双眉高举着,瘦凹的面颊上泛出不可一世的红光,他傲然地压着嗓子道:“正是!”
这一刹那间,时光像是倒流了,道长像是回到了那些辉煌的岁月中。
陆介惊诧地望着师父,这个他又敬又爱的老道,他只知道道长遭遇不幸,把一身武功废得一干二净,成了完完全全的一个寻常人,现在他知道,面前的这老人曾是天下第一高手。
陡然想起自己微显武功,伏波堡中那些人把他误为何摩的那种惊佩的眼光,他在内心深处生出一个窃喜的笑脸:“也许,师父说得对,因为我开始的地方就是天下第一高手哩。”
老人的脸色已恢复了正常,他微笑着道:“介儿,那伏波堡虽然有那旗儿和你那面一模一样,但是我总觉你杀父母之仇并不如此简单,真相未明前,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误杀无辜。”
陆介每把“姚家堡”和“杀父母大仇”连在一起,就觉心中被针刺了一下一般,尤其姚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早已悄悄印入他的深心。
青木道长叹息着,把陆介拉着坐下道:“今天,我必然要对你说一些了,否则你被闷得也够苦的……”
陆介用力点了点头。
青木老道仰望着天空,有三两只归乌穿掠彩霞而过,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幽远起来,生像是从天上云端缓缓地飘人陆介的耳中:“我的师弟青筝羽士曾说,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我压根儿不该投入玄门。”
陆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青木道长不知他是表示听见了或是表示对这句话的赞同。他望了一眼,继续道:“青筝师弟说,我该是个豪气干云的大侠,敲着恶人的头颅,一手捧着美酒,在山巅上高歌,在人世间享受那金黄绔丽的美梦……”
道长的神色渐渐有些激动了,他说:“我要说一个故事。”
他掀着长眉,凝视着天边的红霞,那万道金光闪烁着,变化无方,老道长的脸颊上泛出异样的光彩。
陆介略带惊奇地注视着师父,他想:“也许,那是一个甜蜜的故事。”
然而,刹那之间,老道士的脸色灰白了,那一道道的皱纹像是历尽沧桑的标记,正如每一个伤心的老年人一样,眼光落中透出深远的痛苦。
最后,老道长的眼光落在陆介的脸上,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然而,一瞬间,那个笑容就消失在沉重的严肃中,他的白发激震着,长髯轻抖着,然后,像是用全力压低了嗓音重复着:“介儿,介儿,你要知道,你师门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介儿,真的,天下第―……”
老道士须发俱张,激动、兴奋,使他的脸色如同喝醉了酒一般,陆介明白师父这时的激动完全是由于他的不幸遭遇――失去了武功。这对一个曾是天下第一的高手来说,那分刺激真令人难堪。
于是,陆介自以为了解地望着师父,老道土强仰住激动,平静他说:“介儿,你坐着,听我说――”
陆介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在适当的时候保持缄默,因此他的沉静会令人有一种温文的感觉,而不致令人感到孤寂。此刻他虽带着诧异的眼光,但是仍然静静地坐在一边。
师父望着天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天上的晚霞诉说,他的声音出奇地平淡,平淡得有如平缓的溪水。
青木道长和少林寺的天一大师被并称天下最高手那是廿年前的事了,遗憾的是,这两大高手互相没有碰过面,更不用说交手论剑了。
也许是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衔太过刺激人心,自青木道长被加上那冠衔的那一天起,从此,宁静的修道生涯就和青木道长绝了缘。
每年不知有多少高手上门向青木道长挑战及“求教”,无论是托名“求教”或是明言挑战,这些人都怀着一摘“天上第一高手”名头的雄心,但是,他们全栽了!
而且,据武林中的传闻,那些名家没有一个能在青木手下走过二十招的。
但是不可否认的,青木道长在他同门的师兄弟中要算“道行”最差的,因为他天生的气质使他万难达到无为谦冲的地步,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武学不仅超出同辈,而且更胜过祖师。
他享着这最高令誉达十年之久,到了第十年之上,青木悄悄寻了一个山洞,把自己关在洞中。
别人都以为他是闭关修道去了,其实他乃是暗暗磨练剑法内功,为的是要赴一个祖师遗定的死约会。
陆介听到这里,不禁暗中猜测:“那是一个什么死约会,啊?”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这疑惑的表情,青木道长停了停口,又继续说下去:“参加那个死约会的结果,是凶多吉少,因为每一个参加者要与二十多个一流的名手相互作殊死之斗,而每一个参加者都是以掌门人的身份代表着本门,那就是说绝不能半途废缩,誓必拼到最后一刻,这二十多人中能身全成功的,注定只有一人!”
陆介再也忍不住,插道:“师父,这是什么约会啊!为什么……”
老道挥了挥衣袖,阻止他的问话,继续地道:“这个死约会对于我来说,那更是紧张万倍,因为,这个约会的结果,我势必要和与我并称天下第一的少林天一大师一决胜负……”
竹枝山峰上,凌晨。
朝阳斜射着,淡红中夹着一丝耀眼的金色,像从云霓中下凡的仙子,轻盈地,温柔地把黄金的纱撒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