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母颠倒法:哀里莫——莫里哀。
“全世界都感到吃惊,
哀里莫迁入了波旁。”
——谤书《哀里莫——疑病患者》1670年
根据国王的敕命,莫里哀先生进入小波旁宫,以便与意大利剧团友好地共用同一舞台。《多情的医生》深受国王喜爱,于是,他决定给莫里哀剧团颁发年俸一千五百利弗尔,但有一个条件,即莫里哀先生应付给意大利人一定数目的款项作为占用波旁剧院的补偿。莫里哀和意大利人(他们的领导是他的老师斯卡拉穆什)谈妥,他每年将付给他们同样的数目,即每年一千五百利弗尔。
莫里哀的剧团取得了国王“御弟剧团”的称号,御弟并颁赐莫里哀的演员每人每年三百利弗尔的俸禄。但是必须遗憾地指出,据当时人作证,这三百利弗尔实际上一个都未支付过。这个原因应当归结为:御弟的金库当时正处于悲惨的境地。
“不管怎样,御弟的好意是令人感激的。”演员们忧郁地说。
他们规定,所有的现金收入都按照演员们应得的份额分发给大家。此外,莫里哀另得一份剧本创作酬金。
演出日程同意大利人安排得很顺利。莫里哀在星期一、星期二、星期四和星期六演出。后来,意大利人离开了巴黎,这时莫里哀又得到了星期天、星期三和星期五的三天日程。
小波旁宫位于圣日耳曼·德奥克塞鲁阿教堂和卢浮宫之间。小波旁宫大门口悬着大字匾额:希望。但宫殿本身已破败不堪,宫里的纹饰和装潢都损坏了,或者完全破碎了,因为曾受到近年来内讧动乱的影响。波旁宫内有一个很大的演剧大厅,这座大厅两侧是楼座和多利斯柱子,柱子中间是包厢。大厅的天花板上绘着百合花,舞台上空悬着交叉十字枝形吊灯架,大厅的墙上是金属灯架。
大厅有着寥廓的过去。1614年,在这个大厅里曾召开最后几次的全体代表会议(175年后路易十六召开的一系列会议不计在内)。在这个大厅里巴黎商界耆宿,即第三阶级的代表,曾祈求国王“拯救穷人,因为他们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而自从1615年大厅表演皇家芭蕾舞以来,这里转为戏剧演出,并且往往是意大利人来这里演剧。法国人也在这里演过戏。波旁宫的演剧活动曾在“福隆德”(1)运动爆发以后,曾中断过一个时期,因为那时波旁曾用来囚禁被捕的冒犯国王的国家罪犯。正是他们毁坏了大厅的装饰。
“福隆德”运动过去之后,波旁宫曾上演过高乃依的《安德罗梅德》,布景装置复杂,并有音乐伴奏,《安德罗梅德》一剧配曲的作者就是我们熟悉的德阿苏希。他后来曾肯定地说,正是他赋予了高乃依的诗篇以生命。
最后,大厅固定归意大利人使用。巴黎人很喜爱他们的戏。不仅他们的演技出色,而且他们第一流的技师兼布景师托列利把舞台装饰得精巧别致,所以意大利人得以在自己的仙境中创造出神奇美妙的画面来。
当时的戏剧评论家洛列曾写过几行拙劣的歪诗,来表示自己对意大利人的舞台装饰的狂喜心情:
一个狰狞吓人的魔鬼,
在舞台上面飘然而起。
从巴黎到中国
从未见过这般奇迹!
洛列还描绘了意大利人独具匠心的优美芭蕾舞:
不管您怎么说,
这是莫大的幸福——
看一眼意大利的
美不胜收的芭蕾舞。
就这样,莫里哀和他的演员同这个强大的意大利剧团搭伙使用这个剧场了。
让·巴蒂斯特十月份来到巴黎之后,便去他父亲家里,温存体贴地拥抱起老头子。当初大儿子放弃王室侍从称号和抛离手工作坊,不过是为了献身喜剧艺术罢了。现在儿子在生活道路上有了惊人的成就,这其中原委,老头子并不完全理解。但是豪华的佩剑,高贵的服饰,以及让·巴蒂斯特成为“御弟剧团”的经理这一事实,使老头子惊喜万分,因而同儿子和好了。
10月24日那个激动人心的日子过后,莫里哀在父亲家里喝完肉羹,稍事休息,开始在巴黎安顿下来,到小波旁剧院进行排练。
1658年11月2日,莫里哀在小波旁剧院上演的节目,仍然不是喜剧,而是高乃依的悲剧《赫拉克》。这个剧演得还使人满意,观众也很多,但当时巴黎人们对这个剧团的说法仍然纷纭不一。有一部分人坚持说,“这个莫里哀”剧团演得很精彩,而且还学着国王哈哈大笑的样子。这是在近卫军大厅看过《多情的医生》的那一部分人的说法。另一部分人说,莫里哀的剧团演得很平庸,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把小波旁剧院让给莫里哀使用,并使他享有这样大的名声。这是看过《赫拉克》的人说的。
群情如潮涌,以至造成巨大的浪潮冲击波旁剧院。人人都想亲自证实,这个新来的人——莫里哀究竟是何许人也。浪潮涌到了《尼高梅得》和《多情的医生》两剧,一批新的狂喜的观众分散在全巴黎。这些人很少谈起《尼高梅得》,而只是对杜巴克小姐的美貌、对“这个莫里哀”的极端可笑、对这滑稽剧的绝妙演技,欢呼喝彩。
下面的一批观众,很不走运。莫里哀连续上演了三个高乃依的剧本:《罗多古娜》、《庞贝》和《熙德》。这时候,观众骚动起来,幸而,有一个脾气暴躁的巴黎人,向饰演凯撒的莫里哀的头上扔了一个苹果,这个人在《庞贝》一剧枯燥无味的演出当中,他两腿站在剧场的池座上。这个粗野大胆的举动使得剧院经理灵机一动,于是他宣布演出《冒失鬼》。局面顿时改观:演出获得了完满的成功。
关于莫里哀表演悲剧失败的原因,在这里仍然成为一个重要的问题。问题是:布高尼府剧团演悲剧演得好呢,还是莫里哀悲剧演得一团糟呢?两者都不是。首先,莫里哀表演悲剧的风格,与传统的演出完全不同。布高尼府剧团,和所有的剧团一样,有优秀的演员,如德泽耶夫人和弗洛里多尔先生,也有平庸的演员和蹩脚的演员。他们大多数都是贝尔洛斯流派的代表,这一流派曾受到外祖父克莱塞的喝彩。关于这一流派,有一个很有鉴赏力的巴黎人,作了这样的评价:
“活见鬼!当他演戏的时候,看来,他嘴里说的话,他连一句也没有弄懂!”
当然,这个评语未免有点过分。但总得承认,贝尔洛斯是没有舞台生活经验的一个滥竽充数的演员。
肥胖的、过分贪婪的扎哈里亚·蒙弗廖里在巴黎享有赫赫盛名,然而有一个伊壁鸠鲁主义者西兰诺·德·贝尔热拉克却这样说他:
“蒙弗廖里自以为,他之所以是一个大伟人,乃是因为一天之内不可能有好多棍棒揍他”。
总之,蒙弗廖里引起了那个内行的深谙舞台艺术的贝尔热拉克极大的憎恨,以至有一天喝醉了酒的贝尔热拉克竟然在剧场里胡闹起来:破口大骂蒙弗廖里,并把他赶下舞台。这说明什么?首先说明:贝尔热拉克先生,作为一个剧作家和伽桑狄的学生,他的这种行为是可耻的。虽然那个时代可以轻易地侮辱一个演员,但是这种行为毕竟没有什么高尚可言。这还说明:那冗长乏味的、古老的、带有笑腔的朗诵式表演风格,对于一个极其内行的革新者来说,简直是难以忍受的。布高尼府剧团的演员演戏都是这种风格——有些人演得还好,有些人演得很糟。
早在“光耀剧团”时代,莫里哀刚刚迈上舞台不久,就有心创造出一个自然的、在舞台上能完全正确表达剧本内在精神的流派。莫里哀从一开始就用这种风格进行工作,并用这种风格培养自己的喜剧演员。
问题在哪里呢?似乎,莫里哀理应取得胜利,他的演剧体系理应打动观众的心灵。遗憾的是,并非如此。问题在于,莫里哀将他的演剧体系首先应用于悲剧方面,而他却没有表演悲剧的天赋:他既没有演悲剧的气质,也没有相应的嗓音。所以,尽管他很懂得应当如何来演悲剧,但他演得并不出色。至于他的同事,其中很多人虽然具有演悲剧的好条件,但莫里哀的体系本身过于幼稚,它还不能一下子征服观众。
当然,布高尼府剧团的演员们,因为训练有素,他们在伪古典主义独白的尾声中,声腔豁亮激越(蒙弗廖里这方面的技艺特别高超),所以他们在巴黎演出非常成功。当时的巴黎人喜欢在舞台上看到威风凛凛的披甲英雄,看到声若洪钟的好汉,而不愿意看和日常生活中巴黎人一样的那些质朴无华的人物。这就是莫里哀剧团上演悲剧失败的原因所在。
他们在小波旁剧院继续演出《冒失鬼》之后,又上演了《情怨》一剧,也非常成功。菲利别尔·杜克鲁阿西进入这个剧团之后,担任可笑的学者麦塔弗拉斯特这一角色,他演得很出色,对此剧演出成功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在《情怨》上演之后,意大利剧团深感同莫里哀这个法国人同台演出的危险性。首都的观众,原来习惯于在意大利剧团演出的日子里,上波旁看戏,现在却成群结队地去看莫里哀的戏。金币源源流入了过去的流浪艺人,现今奥尔良亲王的有固定剧场的演员们的钱柜。演员们的份额收入增加了,莫里哀的名声轰动了巴黎。
然而,人们最早议论些什么呢?最初纷纷议论的,是说莫里哀恬不知耻地借用意大利剧作家的作品,进行模仿。久而久之,指摘莫里哀剽窃的说法那样流行,以至于即令说不出哪里是他抄袭人家的,却还振振有词地说,他“看来”不免有抄袭之嫌。如果再找不出直接的根据,就说,他“可能”抄自某处或某处……最后,人们给莫里哀编了一句响亮而轻率无礼的口号:“我在哪里找到了财宝,我就据为己有!”尽管莫里哀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他说的话完全是另一码事:“我归还我的财宝”——他用这句话暗示,他在作品中有借鉴别人的地方。
由于莫里哀不仅对古代的,而且对意大利和西班牙的戏剧十分熟悉,他确实经常借用前人的题材,移植过来写成自己的剧中人物,有时甚至一场一场地全部借用。对这种奇特的作风应不应当给予指摘?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说,根据大家共同的意见,莫里哀所借鉴的东西经过加工之后,实质上,高出原作甚多,难以估量。特别是在演出《情怨》之后,评论家指出:这个剧的基本内容是莫里哀采自意大利剧作家尼可罗·谢基的喜剧《雅兴》,该剧写作时间早于莫里哀的剧本达七十五年之久。此外,莫里哀也可能借鉴了另一个意大利剧本《爱情的蹉跎》。另外,莫里哀还可能采用了古典作家贺拉斯的一篇作品的思想内容。最后,他还可能借鉴了著名西班牙剧作家洛佩·费利克萨·德·维加·卡尔皮奥的《园丁之犬》的某些地方。这个卡尔皮奥死的时候,莫里哀正在父亲的店里当小伙计呢。模仿德·维加的作品是不难的,因为他写了约一千八百个剧本,无怪乎人们称之为西班牙的凤凰或大自然的魔鬼。
总而言之,可见我的主人公读了很多的书,包括西班牙文的作品。
这样一来,根据别人的作品写成的《情怨》一剧,非常成功,在巴黎人的鼓掌声中上演不衰,从而引起布高尼府剧团的特别关切和敌意。
1659年是个多事之年,主要是剧团的人员更迭。复活节那天,有一个年轻人来见莫里哀,他客客气气地作了自我介绍,请求参加剧团,他叫沙尔利·瓦尔列·斯约尔·德·拉格兰日。这个年轻人,有一张刚毅的、严肃的面孔,嘴上留着一小撮尖形的小胡子,他的专长是饰演剧中情夫一角。莫里哀很喜欢他,马上吸纳德·拉格兰日参加剧团。数百年以后,所有研究莫里哀生平的人,莫不认为此举十分高明。
德·拉格兰日先生从开始进入剧团之时,便自备一本厚练习簿,名曰“登记簿”,在上面逐日记载莫里哀剧团经历的事件。德·拉格兰日先生记下了演员们的死亡和婚事,离去和新聘的演员们,演出次数,上演剧目,金钱收入以及其他各项。如果没有拉格兰日先生记录的这本珍贵的“登记簿”和他在上面画的象形图画,那么,我们所能了解到的莫里哀的情况要比现在掌握的少得多,更正确地说,几乎一无所知。
拉格兰日进了剧团,但杜弗莱尼离开了首都,返回诺曼底故乡。沼泽剧团请走了杜巴克夫妇,他们因为与莫里哀有分歧,怫然离去。这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值得欣慰的是,沼泽剧团和布高尼府的最著名喜剧演员朱利安·别多,在《斯卡隆》剧中扮演喜剧角色,艺名叫作若德莱,参加了莫里哀的剧团,才算是很好地弥补了这个损失。遗憾的是,为时并不太久,他第二年便去世了。从沼泽剧团一起来的还有若德莱的弟弟——德·勒埃皮先生,他扮演滑稽剧中通常叫作高西布斯的滑稽老头的角色。
最后,应该提一提1659年5月末发生的一桩悲伤事件:莫里哀第一个战友约瑟夫·贝扎尔离开了剧团,溘然长逝了。他是“家庭儿童剧团”的一个成员,直到临终说话总是结结巴巴,通常在剧中扮演情夫的角色。全体演员为他到墓地送葬,剧团里一连好几天为他服丧。
这样,在紧张的工作、繁忙和焦虑中,在成功与沮丧交替拥来的情况下,1659年过去了,这年年终发生了一桩极不寻常的事件。
(1)“福隆德”运动,即“投石党”运动,法语Fronde,原指一种投石器,起义者曾用以射击路易十四摄政首相马扎然(1643—1661)的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