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情剑京华 » 情剑京华全文在线阅读

《情剑京华》3

关灯直达底部

  在街上逛了一圈,居然没发现巡检司衙门。

  霍山镇是大镇,是进出湖广河南的古道,位于山区外缘,治安不可能良好,本来就有不少毛贼,在潜山地区出没。按理,这里应该设有巡检司衙门。

  难怪七煞妖巫那些人往这里跑,这里没有正式的治安人员跟踪盘查。

  其实,他根本不明白那五个人,来找潜台寺死了的了果住持目的何在,仅凭猜测认为那些人意在逃灾避祸,或者建立隐身秘窟。

  大事精明小事胡涂,不怎么介意身外小是非的人,通常会犯下这种自以为是的毛病;他就是这种小事胡涂的人。

  事不关己不劳心,旅店是否有旅客不关他的事,旅客闭门休息,平常得很。

  在街上食店晚膳返店,已是掌灯时分。

  上房客院仍然没有旅客投宿,跨院的大统铺,也住了三十余名旅客,全店显得冷冷清清,夜间上房客院更是暗沉沉,院廊下仅悬了一盏照明灯,很可能是为了他而点的。

  所料不差,两间客房有灯光。

  店伙领他到达客房门外,替他启锁,用手提灯笼内的蜡烛,点亮了菜油灯。

  “稍后再替客官送茶来。在街上吃过了没有?晚膳小的可以送来。”店伙恭敬地问。

  “吃过了,送茶来便可。”他脱下外衣,露出落店后改系在衣内的皮护腰:“今晚贵店好像没有几个旅客,清闲得很呢!”

  “春游期已过,又下了好些日子的雨,游客甚少,生意不好做啦!”店伙盯着他那怪异的皮护腰,眼中有警戒的神色:“客官明天要到六安州?”

  “不一定,进山买木材要便宜些。”店伙当然知道他的来历,也当然存疑,他的打扮不像木材商人,难怪店伙眼中有警戒神情。“哦!对面客房住了些甚么人?好像毫无动静呢!你们得留意些,免出意外。”

  “是一位姓周的老头,带了两个儿子,从无为州来,要进潜山投亲。来了三天啦!老头子落店便受了风寒,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三口子急得要死要活,好像景况不怎么好,出门碰上病那就糟糕,盘缠告罄那就更不妙,只有求老天爷保佑啦!”店伙说完,顺手出店带上门走了。

  院子并不大,亮度幽暗,夜阑人静,两人的对话声浪不算小,对面客房即使门窗紧闭,稍一留心便可听清字句,声浪必定可以传入房中。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了个字字入耳,毫无困难。

  客店是传播流言的地方,打听各方琐事平常得很,两人的谈话不涉及造谣是非,应该不会发生纠纷。

  店伙送来一壶六安茶,便不再前来招呼了。

  他喝了两杯茶,取了洗漱用具直奔院角的水井。

  本来可以用木桶,盛了水在房中沐浴洗漱的,但大多数旅客除了在公用浴室沐浴之外,洗漱通常就在水井边进行。乡镇的简陋旅店,很少有高贵的旅客投宿,设备差理所当然,没有人会少见多怪的。

  如果有女眷,当然不会在水井旁出现。

  到了水井旁,刚取过打水桶,他突然重新将桶放下,身形似电一闪即逝。

  虚掩的房门,传出普通人不可能听到的轻微声息,但他听到了。

  一个中等身材的黑影,正在他房中自床下拖出放在床底的马包,另一手抓住枕旁的百宝囊。

  那把型式古朴的宽锋剑,放在枕旁内侧。

  “没有甚么好偷的,值钱的东西在我的荷包内。”他堵在房门口,像把关的天神。

  床口的人吃了一惊,倏然转身拉开马步。

  是一个脸色不健康、黄褐有病容、五短身材的人,乱头发挽了一个懒人髻,宽大破旧的褐衫,泛灰的长裤,脚上居然是一双直筒子半统布靴,有点像僧鞋,是唯一稍象样的物件。

  菜油灯光线有限,这人的轮廓模糊,一双眼睛似乎幻现黝黑的幽光,像是鬼物。

  “你是对面客房的旅客。”他平静地说:“店伙说你们落店已经三天,令尊生病,盘缠将罄,所以偷窃济急。看你的身手,偷窃未免委屈了你。喂!真需要救急吗?开口啦!不要不好意思,我不是小气鬼。”

  这人狠狠地打量他,扭头看看那把古剑,最后目光仍然落在他身上,默不作声似在思索该如何突围出困,也像在思量他的话中诚意。

  “如果你不便说,我也不便勉强。百宝囊里有二十吊钱,你掏出来好了。”他让至门旁从怀袋中掏出一卷宝钞扬了扬:“宝钞不值钱,一贯只能换二十五六文钱,这有二十二贯,仍可派小用场,至少两贯可以抵一天房钱,都送给你啦!”

  那年头物价相当便宜,可是,宝钞却通货膨胀,一贯面值(一贯等于一千文,称十吊,原始值是一两银子)的宝钞,只能当二十五至二十八文行使。

  钱文成了主要通货,严禁使用金银,早些年使用金银会被杀头,目下是禁闭枷号,也禁止以物易物。结果钱文升值,宝钞贬值了三十倍,仍在天天贬,私用银子禁不胜禁。

  这种三流旅舍的单间,住一夜二十文钱尽够了。

  金子目下更贵,本来四两银换一两金,私下兑换金一两换银七两半,银一两可换钱一千三百文。买一斤肉,三文钱而已,用宝钞则需小额宝钞一百文。宝钞有六种:一贯、五百文、四百、三百、两百、一百。

  二十吊钱,重量将近七斤半,真够提的,可以算是财主了。

  那人怎敢相信他的话?天下那有糊胡涂涂扮送财童子的大好人?

  他将一大卷宝钞抛出。

  那人伸手一抄,有如笔筒粗的一卷宝钞反向他飞射,居然不曾因高速而散开,翻腾呼啸着向他迸射,劲道极为猛烈。

  宝钞每张长一尺,宽六寸,桑皮纸所印制。二十二张卷成六寸宽的圆筒,体积可观,用内力掷击,挨上一下那就灾情惨重。

  他本能地伸手抓住,只感到手上一震。

  “你出来。”他恼火地叫,一跳便到了院子里。

  人影如虚似幻,如影附形衔尾跟到,小鬼拍门一掌吐出,攻他的胸口。

  他反手急抄,擒龙手刁脉门。

  那人闪电似的收招,向侧挫倒,扭倒时一脚斜飞,来一记快速绝伦的扫堂腿取下盘。

  搭上手便是令人目眩的快攻,那人身材比他矮一个头,有如小鬼搏金刚,竟然敢用贴身快攻相搏,可知必有所恃。

  事实上确也非常了得,拳打脚踢有若狂风暴雨,手脚接触的打击声像珠走玉盘,看谁的要害先被击中,短期间他真摆平不了这条滑溜的泥鳅。

  双方似乎有志一同,没用内家真力攻击。

  终于传出一声怪响,人影中分,他退了两步,那人斜冲出丈外。

  “等一等。”他伸掌阻止对方扑上,呼出一口长气:“你这招摘星换斗与众不同,用扣而非斜捞。我听说过这种手法,你的师门长辈是谁?”

  “你……”那人大概右肘挨了一击,揉动着肘部,说话含含糊糊。

  “你小小年纪,做小偷不嫌太小了吗?做小偷不光彩,所以不敢露底。”他用上了激将法。

  “我不是小偷。”那人怪叫。

  “是贼,没错,贼。”

  “咦!你好像真是不相关的人。”

  “甚么不相关的人?”

  “中都城外凤阳城的王员外及那些妖魔鬼怪。”

  朱洪武在建造南京城之外,在凤阳老家建了天下第二大城,叫中都,其实仅建了一部分城门与城墙。

  城内安置皇亲国戚,城外安置强迫迁来实都的江南十四万富户。京师也移了十万户,利用这些富豪粉饰太平。

  目下的永乐大帝,正派人营建北京皇城,建了十二年还没完工,但已将各地的十万户富豪,与二十万平民工匠,安置在北京了。

  “已退职好几年的工部员外郎王承先?”他是京师人,对京师的一些重要事故有相当程度的了解:“难怪,那混蛋贪污营私舞弊,积财千万。而且,是与绝世人屠狼狈为奸的同谋犯,打手护院养了一大群,保护他所弄到的千万家财。”

  “就是他。”那人说。

  “怎么一回事?你们惹了他?”

  “这……不告诉你。”

  “好,等我打得你成了鼻涕虫,你就会乖乖吐实了。小偷挨揍,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们放手一搏,谁怕谁呀?”那人嗓音一变,大概一再被指是小偷,冒火啦!不自觉地用上了原嗓门。

  “咦!你是个小女孩。”他一怔,摇头苦笑。

  “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