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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剑京华》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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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年纪的人,通常睡得少,这位老庙祝却反常,天一黑就关门睡觉,由于耳背,晚间外面有何动静,也休想惊醒他老人家出房探视。

  今晚亦不例外,老庙祝早就安歇了。

  后殿供的是龙王,泥塑金身有模有样,左右廊的虾兵蟹将夜叉,一个比一个狰狞,白天连小顽童见了也害怕。

  今晚长明灯多加了几条油芯,亮度比平时亮三倍。

  神案上法器被推至左侧,本来就没摆设有供品,代之而起的是荷叶盛的菜肴,一大葫芦酒,折竹板作箸,酒菜香扑鼻。

  拜坛太矮,不能当凳坐。

  李季玉高坐在神案右侧,可以监视大开的殿门。

  殿门该是闭上的,但今晚却大开,让灯火外泄,其实长明灯的亮度有限,殿中幽暗,阴森森鬼气冲天。

  村老的传闻中,这座距村不足百步的龙王庙,闹鬼怪的传说甚多,白天连村中的顽童也很少前来游玩。

  他踞坐在神案上,吃相相当不雅。

  头上梳了懒人髻,穿宽大的青直裰,敞开胸襟露出壮实的胸膛,衣袖掳至肘上方,粗野、悍、不修边幅,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不干好事的打手帮闲,或者混世的豪客。

  一大葫芦酒已喝掉大半,菜肴也所剩无几。

  他满脸红光,大概已有五七分醉意。

  有了五七分醉意的人,正是意气风发,或者牢骚待泄的时段,不识相的人最好不要招惹这种醉鬼,一句话不对头,就可能引发暴烈的反应。

  领先踱入殿门的人,赫然是本来已经返城的白无常常百户,镇抚司三大密探头头排名第一的恶魔,举手投足皆可致人于死的高手。

  随后进入的四个爪牙,两面抢出堵住了殿两侧。

  完全堵死了他的活动空间,有如四面包围,除非他能钻入龙王爷的神座下小洞孔,变成老鼠溜走。

  白无常阴森可怖的面孔,真像个传说中的鬼差白无常,狠盯着他的死鱼眼,这时却有了表情,凶光闪烁令人心胆俱寒。

  醉鬼是不怕鬼的,他并没被吓得酒醒了一半。

  “来两口。”他伸出酒葫芦,没有跳下神案打交道的意思:“徐沛高粱一锅头,这才是英雄酒。见者有份,有酒大家喝,别客气,来啦!”

  “你认识我,是吗?”白无常的嗓音带有鬼气,毫无激怒的神色流露。

  “那是当然。”他自己喝了一口酒:“五六天前,你那位大舅子胡三爷,被我打掉了四颗门牙,嘴巴肿得像猪嘴,他快好了吧?”

  “我知道你一定躲在这附近。”白无常有容人的海量,不提大舅子挨揍的事:“你躲藏的技巧,咱们逐渐摸透了,所以你所弄的虚虚实实手法,已经不灵光了。千户大人急于见你,我要带你去见他。”

  “你算了吧!我可不想见他,他说来说去只有一个要求,要我替他卖命。”他重重地放下酒葫芦,表示心中的不满:“我想通了,我要打出自己的旗号,开创自己的局面,京都该有我叱咤风云的一席地,为何要替抄我家的人做鹰犬?”

  “你少做梦,你行吗?”白无常居然破例和他谈话,似是性情大变:“我答应在三天之内,发还你的栈号。要不了一年半载,保证你成为江东门的富豪。”

  “去你的!”他不屑地跳下神案:“那家栈号,像一条吊住我脖子的刑索,不但拴住我的脖子,而且随时可以吊死我。你们只能对付那些有家累的大官小官名豪巨室,对付那些有家有业被父母妻儿拴死了的良民百姓。现在,你们奈何不了我。我李季玉在都城称豪少,结交三教九流城狐社鼠,用意就是慢慢扎稳根基,等羽毛丰满爪牙锐利,一旦风起云涌,就是我飞腾变化的时候了。”

  “你的好梦似乎很美呢!”白无常嘲弄地说:“你知道任何梦都会醒吗?”

  “你认为是梦,我认为是扬眉吐气的奋斗目标。”他从神案下拖出一把尺二长的手钩,钩背砰一声敲在神案上,菜肴乱跳:“现在,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候了。千幻修罗专做大案,等候你们抄没陷害某些人,抄得大批财物时,动手从你们手中夺取。目下又出来一个京华女魅,将京都划为势力范围。怨鬼与水陆匪盗,则大张旗鼓向你们报复。机会来了,我乘机插上一脚向你们讨债。这期间我伤人打人并没杀人抢劫,以后可就无法保证了。你那位大舅子非常幸运,仅掉了四颗门牙;以后,掉甚么就不知道了,很可能会掉脑袋呢!白无常,你们走。今晚我心情好,酒足菜饱写意得很,不想和你计较,下半夜我还得爬城去找几位教坊粉头快活呢!不送了。”

  尺二手钩粗如拇指,有横把便于手握用劲,可钩起两百斤的大麻包,甩上丈高的货堆顶端,更可用作钩人的武器,被钩上了那就大事去矣!用钩背敲,磨盘大的石块一敲即破。用来格斗,丈内近身的人铁定会遭殃。

  白无常五个人,居然不曾暴跳如雷。

  这段时日京都人心惶惶,李季玉所造成的伤害虽然微乎其微,但影响却大,他的名气居然与一些名号响亮的龙蛇相等了。

  镇抚司的密探无孔不入,全力对付他也无奈他何,虽则并没和他真正交过手,但在心理上,已经把他列为劲敌。

  五个人对他这番有如宣告的狂言,居然颇为心惊,不再认为是酒后狂言不予重视。

  白无常是内外功火候精纯的高手,以往那将一个市井豪少放在眼下?今晚居然有点心虚,不敢认为酒后他昏了头痴人说梦。

  “把他带走!”白无常冷冷地右手一抬,扣指疾弹,声落转身举步。

  相距丈余,无形的指劲破空,异劲破风的锐啸慑人心魄,内劲外发伤人的距离,很可能远及丈五六,已是超尘拔俗的不可能达到的距离。

  指劲攻击鸠尾大穴,很可能击碎胸肋交界处的蔽骨。

  他命不该绝,恰好转身扭头取神案上的酒壶葫芦。

  左右戒备的四个人,上来两个准备架住他。

  指劲掠左臂外侧而过,衣袖裂了一条横缝。

  刚转身往外走的白无常,踏出第一步,噗一声右膝侧方挨了一钩背,哎了一声蹦跳出丈外。

  人影一冲而过,李季玉到了殿门外。

  “可惜,该用钩尖的。”他在殿门外转身挥动着手钩:“下一次,我一定用钩尖……”

  白无常一声厉叱,猛扑而出。

  他转身飞窜,像老鼠般窜走了。

  “我要剥你的皮……”白无常在他身后厉叫。

  ***

  马匹拴在村口的树林内,白无常五个人返回座骑房,夜间看不见他们脸上羞愤交加的表情,从解缰绳的急躁举动才知道气得手都在发抖。

  一个一文不值的混蛋豪少,怎么可能在五个超一流的高手密探严密包围中,居然轻而易举逃脱的?而且把最高明的白无常敲了一钩,伤势虽无关宏旨,精神上的打击可就严重了。

  难怪一直就奈何不了这个小混世豪少,手脚之快让高手名宿刮目相看。夜间想抓住这个人,无此可能,因此他们不得不承认失败,气愤填膺打道回城。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李季玉就有快的本钱,只差没有致命的打击劲道。

  白无常用可怕的指风打穴术攻击,事实上已功行全身,余劲未散,浑身仍在防卫状况中,所以李季玉的一钩打击,没能造成伤害。

  但如果走在街上,不曾行功戒备,突然敲上一记,结果如何?人不可能时时行功戒备,更不可能在街上走动也运气行功防范意外。

  李季玉的评价,与威胁性程度,突然提升至必须严防,甚至必须除去的可怕人物。

  刚解下缰绳的白无常,突然丢掉缰飞跃出林,绣春刀已半途出鞘,刀隐发龙吟。

  前面杂草丛中,站着佩了剑的假书生。

  “你们似乎不曾得手。”假书生毫无拔剑戒备的举动,背着手神态从容:“或者真的找错人了。”

  “不关你的事。”白无常冷冷地收刀。

  “当然关我的事,王千户难道不曾告诉你,李季玉是我要的人?”

  “更是本司要捉的人。”

  “我不会放弃。”

  “本司的人也不会放弃。”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