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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林》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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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六奇道:“你来提起这件事,是不是想对我加以要挟?”应人喜道:“你应该知道我这个多事的小喜子不是那种人。”吕六奇眨着眼皮道:“否则――?”应人喜笑道:“你杀死十个公孙强,也不关我的事,但另外一个问题,你却必须回答。”吕六奇道:“什么问题?”应人喜道:“我想知道是什么人杀了胡大海?”吕六奇道:“不是我。”应人喜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我相信你。”他缓缓转身,又朝鲁大器点点头道:“我们走吧!”走出四号客房,鲁大器低声地说道:“你真的相信这位无情刀客没有杀死胡大海?”“相信。”“凭哪一点?”“因为他没有杀死胡大海的理由。”“那么,他杀公孙强,又是什么理由?”应人喜笑而不答。“你笑什么?”“心里高兴。”“什么事高兴?”“因为天气好。”“啊,差点又上你的当。”鲁大器忽然警觉:“你胡扯一通,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个问题很有趣味,我让你想三天,想不出来,我再告诉你。”鲁大器欣然同意,他也想考考自己的智力。

  他换了个话题问:“我们如今去哪里?”应人喜道:“去拜访另一个人。”应人喜和鲁大器接着拜访的人,是多情公子柳长青。多情公子柳长青住的是地字一号客房。当他们抵达时,这位多情公子正在替那位梅妃姑娘梳头。梳头原是丫环老妈子等下人们的份内事,差使虽然卑微,但说起来却是一门易学难精的大手艺。因为发髻的花式繁多,要梳成一个好看的髻式,不仅需要耐心和技巧,而且还要懂得如何涂抹油料和香料,以及怎样插戴珠花钗簪。一个懂得打扮的女人,永远不会忽略了自己的发型髻式,而她们花在理妆上的时间,也以这方面消耗的时间最多。她们只是自己欢喜这样做,而不管男人喜欢不喜欢。男人们虽然希望他倾心的女人有一头秀发,但很少听说一个男人只为了一头秀发而爱上某一个女人。像很多其它的事情一样,女人刻意打扮,原为取悦男人,而结果她们所做的事情,只对她们自己重要,头发便是一个例子。不过,不论一个女人该不该专在一头秀发上下功夫,替女人梳头,都绝不该是男人的差使。

  鲁大器本来就很讨厌多情公子这种半男不女,扭扭捏捏没有一丝丈夫气的纨裤子弟,如今看到这种肉麻当有趣的场面,胸中立即涌起一股反胃的感觉。他突然停住脚步,道:“不好,我大概吃坏了肚子,得赶紧回去一趟,失陪!”不等话完,掉头便走,完全不理会应人喜的反应如何。应人喜微微一笑,亦不挽留,独个儿径自跨槛入室。梅妃姑娘见有客人来访,两腮突然泛红,显然很不好意思。多情公子则毫不在意,一边手不停梳,一边坦然招呼道:“应兄请坐,我这里马上就好了。”应人喜找了张凳子上坐下,笑答道:“没有关系,你慢慢来,柳兄,这一手小弟也想学学,正好借这机会见习一番。”经梅妃姑娘一再暗示催促,多情公子这才加快动作,为她梳了个很流行的巫山涌云髻。梅妃姑娘借故离去了,多情公子闻闻自己的手指尖,拿起一方绢帕,旋又放回原处,显然有点舍不得擦去沾在手上的那股发香。他轻压着指节骨,带着一脸愉悦的笑容,缓缓走去应人喜对面坐下。

  “应兄忽然赏光莅临,有何见教?”“小弟是听故事来的。”多情公子不觉一怔:“听故事?”他眨着眼皮,有点迷惑:“听什么故事?”“听柳兄的故事。”“我有什么故事?”“两年前,柳兄挥泪斩金狐,那段脍炙人口的故事。”多情公子忍不住眉头一皱,略呈不悦道:“应兄何必开玩笑?”应人喜道:“小弟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这件事你没听人提过?”“听人提过。”“既已听人提过,应兄何苦又要小弟炒冷饭?”“江湖传言,经过渲染,往往跟事实有着很大的出入。小弟如今想知道的,是当时实际发生的情形。”“这是小弟私人感情上的一次挫折,而且已成了过去,应兄为什么一定要打听得那么清楚?”

  俗云:“家丑不可外扬!”没有一个正常的人愿意向外人自揭疮疤;也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向别人追询对方的隐私。按道理说,像这类事,只要是在外面跑过几天的人,就绝不会在当事人面前提及。而今,应人喜不但毫不避讳的谈起这件事,而且还想追根究柢,弄个详细,实在很不合情理。多情公子虽然修养到家,也不免暗暗恼火。应人喜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份,依然很平静的坚持道:“小弟外号叫‘多事的小喜子’,并不是个‘不讲理的小喜子’,小弟问起这件事,也许是‘多管闲事’,但绝非‘无理取闹’。这一点,柳兄应该想象得到。”“难道小弟当年这件家务事,也跟你应兄有关系?”“本来没有,如今有一点。”“什么关系?”“等会儿你就会明白。”“不便先说?”“应人喜不是个喜欢卖关子的人,如果能先说出来,我早就说出来了。”

  多情公子见他说得极其慎重和认真,只好叹了口气道:“要不要我先告诉你,金狐本名金玉枝,她原是小弟的情妇,死前已成为小弟的妻子。”“不必。”“这些你都知道?”“是的。”“你不知道而又想知道的,是哪一部份?”“你对她绝情的原因。”“江湖上如何传说?”“据说是不守妇道。”“你相不相信这种说法?”“相信。”“既已相信,便等于你已知道原因,又何必多此一问?”“不守妇道,只是一种罪名。罪名有时并不代表就是罪状!正如我若是说过我喜欢吃鱼,并不代表我天天都在吃鱼一样,我说过,我想知道的是当时实际发生的情形。”多情公子脸色忽然发白,显然已到了发作的边缘。但他为了保持名公子的身份,无疑正以最大的容忍力,抑制着某种冲动,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仍很平静。

  “原来你是在拐着弯儿说话?”他望着应人喜道:“你应兄干嘛不干脆的说出来,你不信任的人其实是我柳长青!”“小弟并没有不信任谁,但我应人喜也绝不会凭空言或传说去信任任何一个人。”应人喜的声音也很平静:“我们如今在澄清一件罪案,应以义理事证为主,而犯不着意气用事。”“你想知道奸夫是谁?”“不错。”“孙一兵。”“神鞭公子孙一兵?”“是的。”“奸情是你亲自撞破的?”“地点是常德镇郊一座荒凉的古庙。”“当时两人正在干那丧风败俗的好事?”“也许我去早了些。”“这话什么意思?”“当时两人尚在大殿上说话。”“这就是你说的奸情?”“这就够了。”“什么够了?”“她当时已是有夫之妇,两人非亲非故,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说什么也没有在那种地方私下约会的理由。”“你是怎么听到消息的?”“我有我的耳目。”“当时两人怎么解释?”“没有。”“是两人心虚无词以对?还是你根本没有留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姓孙的只问了一声我是谁,便冷笑着转身走了。”

  “然后你也没有向金狐追究?”“没有。”“为什么?”“因为问了也是白问。”“何以见得?”“这一类的例子太多了,当着本夫面前,即使光着身子在床上被抓到,他们也会另有一套说词。”应人喜点点头,没有开口,似乎正在思索着一个什么问题。隔了片刻,他才接着道:“事后你始终没有再找那位神鞭公子孙一兵算帐?”“因为我也是个男人。”“你认为他是受了金狐的勾引?”“我了解这个贱人。”应人喜再度缄默,同时轻轻叹了口气。多情公子道:“你要问的,都问完了没有?”应人喜道:“问完了。”多情公子道:“那么,现在可该你告诉我了:这件事跟你应兄到底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