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匹受冻受饿的犬呀!
在楼梯尽端,在过道长筒的那边,他着湿的帽子被墙角隔住,他着湿的鞋子踏过发光的地板,一个一个排着脚踵的印泥。
这还是清早,过道的光线还不充足。可是有的房间门上已经挂好“列巴圈”了!送牛奶的人,轻轻带着白色的,发热的瓶子排在房间的门外。这非常引诱我,好像我已嗅到“列巴圈”的麦香,好像那成串肥胖的圆形的点心已经挂在我的鼻头上。几天没有饱食,我是怎样的需要啊!胃口在胸膛里面收缩,没有钱买,让那“列巴圈”们白白在虐待我。
过道渐渐响动起来。他们呼唤着茶房,关门开门,倒脸水。外国女人清早便高声说笑。可是我的小室,没有光线,连灰尘都看不见飞扬,静得桌子在墙角欲睡了,藤椅在地板上伴着桌子睡;静得棚顶和天空一般高,一切离得我远远,一切都厌烦我。
下午,郎华还不回来,我到过道口站了好几次,外国女人红色的裙子,蓝色的裙子……一张张笑着的骄傲的红嘴,走下楼梯,她们的高跟鞋打得楼梯清脆发响。圆胖而生着大胡子的男人那样不相称地捉着长耳环黑脸的和小鸡一般瘦小的“基卜塞 ”女人上楼来。茶房在前面去给打开一个房间。长时间以后又上来一群外国孩子,他们嘴上剥着瓜子,多冰的鞋底在过道上擗擗拍拍的留下痕迹过去了。
看遍了这一些人,郎华总是不回来,我开始打旋子,经过每个房间,轻轻荡来踱去,别人已当我是个偷儿,或是讨乞的老婆,但我自己并不感觉。仍是带着我苍白的脸,退了色的蓝布宽大的单衫踱荡着。
忽然楼梯口跑上两个一般高的外国姑娘。
“啊呀!”指点着向我说:“你的……真好看!”
另一个样子像是为了我倒退了一步,并且那两个不住翻着衣襟给我看:
“你的……真好看!”
我没有理她们。心想:她们帽子上有水滴,不是又落雪?
跑回房间,看一看窗子究竟落雪不?郎华是穿着昨晚潮湿的衣裳走的。一开窗,雪花便满窗倒倾下来。
郎华回来,他的帽沿滴着水,我接过来帽子问他:
“外面上冻了吗?”
他把裤口摆给我看,我用手摸时,半段裤管又凉又硬。他抓住我在摸裤管的手说:
“小孩子,饿坏了吧!”
我说:“不饿。”我怎能说饿呢!为了追求食物他的衣服都结冰了。
过一会,他拿出二十元票子给我看。忽然使我痴呆了一刻,这是那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