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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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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四

淮海文粹二     宋 秦观 撰

进策

安都

臣闻世之议者皆以谓天下之形势莫如雍其次莫如周至如梁则天下之冲而已非形势之地也故汉唐定都皆在周雍至五季已来实始都梁本朝纵未能远规长安盍亦近卜於洛阳乎而安土重迁眷眷於开封之境非所以为万世计也臣窃以为不然何则汉唐之都必於周雍本朝之都必於梁而後可也夫长安之地左殽函右陇蜀襟屛终南泰华之山萦带泾渭黄河之水地方数千里皆膏腴沃野卒有急百万之衆可具形势便利下兵於诸侯如建瓴水四塞之国也故其地利守自古号为天府开封地平四出诸道辐辏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无名山大川之限而汴蔡诸水参贯巾车错毂蹄踵交道轴舻衘尾千里不絶四通五达之郊也故其地利战自古号为战塲洛阳左瀍右涧表里山河扼殽黾之隘阻成臯之险直伊阙之固广袤六百里四面受敌以守则不如雍以战则不如梁然雍得之可以为重故自古号为天下之咽喉凡天下之形势无过此三者也故彼蜀之成都吴之建业皆覇据一方之具而楚之彭城特盗贼之窟耳易曰天险不可升也地险山川丘陵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所谓险者岂必山川丘陵之谓哉在天而不可升在人而不可夺则皆为险矣夫雍为天府梁为战塲周为天下之咽喉而臣以谓汉唐之都必於周雍本朝之都必於梁而後可者汉唐以地为险本朝以兵为险故也汉高祖曰吾以羽檄召天下兵莫有至者武帝曰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盖汉踵秦事郡国皆有材官有变则以符檄发之京师惟有南北两军有期门羽林孤儿以备扈从唐分天下为十道置兵六百三十四府其在关中者惟二百六十有一府府兵废始置神策为禁军亦不过数万人以此见汉唐之兵皆在外也故非都四塞之国则不足以制海内之命此所谓以地为险者也本朝惩五季之弊举天下之兵宿於京师名挂於籍者号百余万而衣食之给一毫已上皆仰县官又非若府兵之制一寓之於农也非都四通五达之郊则不足养天下之兵此所谓以兵为险者也夫以兵为险者不可以都周雍犹以地为险者不可以都梁也而昧者乃以梁不不如周周不如雍呜呼亦不达於时变矣夫大农之家连田阡陌积粟万斛兼陂池之利并林麓之饶则其居必卜於郊野大贾之室歛散金钱以逐什一之利出纳百货以收倍称之息则其居必卜於市区何则所操之术殊则所托之地异也今梁据天下之冲岁漕东南六百万斛以给军食犹恐不赡矧欲袭汉唐之迹而都周雍之墟何异操大贾之术而欲托大农之地也繇是言之彼周雍之地者汉唐之险耳本朝何赖焉

任臣上

臣闻明君之御臣也不致疑忠臣之事君也不避嫌嫌疑之事皆出於奸臣庸君度量狭隘心意颇僻不能以至诚相期而已古之人有自举其身者有举其子者有举其弟者有举其侄者有举其内外之亲旧者而其君不以为疑其臣不以为嫌者何哉以其所举者当而已汉宣帝欲击先零问谁可将者赵充国曰无如老臣者矣宣帝用之遂破先零此所谓自举其身者也晋君问孰可为国尉祁奚曰午也可君曰非子之子耶对曰君问可否不问子也君子谓祁奚能举善矣此所谓有举其子者也李石当国荐弟福可任治人繇监察御史为户部侍郎此所谓有举其弟者也晋求文武良将谢安以其侄幼度应举郗超闻而叹曰安违衆举亲明也幼度不负举才也果破苻坚於淝水之上此所谓有举其侄者也崔贻孙为相未踰年除吏八百莫不谐允德宗曰人言卿拟官多亲旧何耶对曰陛下令臣进拟庶官夫进拟者必悉其材行如不与闻何繇得其实此所谓有举其内外之亲旧者也此数子者皆内有以自信外有以信於人仰无所愧俯无所怍其视身也与人等其视子弟亲旧也与不相谁何者等故能立功於当年垂名於後世千载之下想见其风向使念瓜李之小嫌忘事君之大节匿名迹远权势心知其然而不敢发则与粪壤同朽耳尚何功名之立哉陛下即位以来委政於六七大臣其人自以旷世遭遇莫不悉心竭力知无不为言无不尽可谓千载一时之嘉会也而臣窃有所不然者未能去用亲之嫌而已奇材异行实为时辈所见推者一涉大臣之亲则相顾谬悠莫敢援之以进幸而不顾进之则谏官御史之章相随而至矣臣以谓此风一成非圣朝之事也何则大臣之亲嫌而不用则侍臣之亲亦当嫌而不用引而下之至於台省寺监之官推而广之至於漕刑郡县之吏其亲者皆嫌而不用矣夫奇材异行不常有於天下幸而有焉又以亲与嫌而弃之则是非得草莱岩穴之士终不用也昔西汉之韦氏平氏东汉之袁氏杨氏唐之韦杜苏李陆萧诸氏皆兄弟为三公父子为宰相盛者至与国相终始其间建功立业号为名臣者盖不可胜数奈何专用草莱岩穴之士哉愿诏中外之臣惟贤是进惟不肖是退而勿以用亲为嫌谏官御史惟进退之当否是察而勿以亲嫌为劾则天下之奇材异行庶乎皆得而用也

任臣下

臣闻人主之於谏诤之臣非独听其言之难也取其大节而略其小过是为难矣夫骨鲠自信以身许国不为利害之所挠屈者谓大节也材智之不周思虑之不密学术之不至听闻之不审所谓小过也必有大节而无小过者然後得为谏诤之臣则穷年没世不可得其人矣如或不然则与其无一时之小过孰若有终身之大节哉昔汲黯通经术则不如平津侯恢武功则不如大将军明习法令则不如张汤文章儒雅则不如司马相如谨厚自全则不如石庆术略横出则不如主父偃然淮南王谋反惟惮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说平津侯等如发蒙耳繇是言之谏诤之臣其功在於正纲纪立风宪通上下之情使乱臣贼子顾惮而不敢发如此而已一举之不当理一发之不中节曾何足以深咎耶陛下即位以来首下明诏使中外大臣保任谏官御史盖充职者百有余人其见用者十数人耳选择既精人颇自重皆毅然有仗节死谊之心兴利除害甚於嗜慾攘击奸恶如报私讐首尾数年之间遂成冠古之治虽神功圣化敏妙自然亦此曹献替可否之力也然比者尝以所言不效谏官御史接迹引去或迁他官或补外郡台省为之一空臣愚疎远不知朝廷之事窃惟陛下何取之之难而去之之易也且人非蓍龟不无过误顾其设心措意何如耳昔汉郦食其有挠楚之非唐魏郑公有纵薛延陀之过本朝赵中令有遣赵保忠之失此三人者皆天下之豪杰一时之名臣也犹有非谬过失如此又况不及於三人者乎臣愿陛下鍳师古始追御来今重谏官之进退谨御史之升黜取其大节而略其小过使天下之士得以尽忠毕力於前则神功圣化又将有新於此矣或谓臣曰古者谏诤之臣职於广聪明除壅蔽成德业而已後世狂夫小子狡猾不道之人或假其名以资盗窃其器以售奸如谷永者王凤之客也而讥斥帷幄刘栖楚者李逢吉之党也而额叩龙墀阳为剀拂之迹隂成附丽之谋以此言之小过其可略乎略其小过则成其大恶矣臣应之曰不然夫药石所以愈病因而致病者有矣然自古及今未有废药石者何哉以其所愈者衆所害者寡也谏诤之臣惟器有远迩才有修短大抵缙绅之选也安可尽诬以谷永刘栖楚之徒欤就使有一二人焉则去其一二人者可也何至空台省而逐之耶陆?曰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贤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於斯皆为盛德呜呼人主用谏诤之臣?之论尽矣

朋党上

臣闻朋党者君子小人所不免也人主御羣臣之术不务嫉朋党务辨邪正而已邪正不辨而朋党是嫉则君子小人必至於两废或至於两存君子小人两废两存则小人卒得志而君子终受祸矣何则君子信道笃自知明不肯偸为一切之计小人投隙抵巇无所不至也臣请以易道与夫尧舜汉唐之事明之易以阳为君子隂为小人一阳之生则为复复者反本也三阳用事则为泰泰者亨通之时也而五阳之极则为夬夬者刚决柔也以此见君子之道必得其类然後能胜小人也一隂之生则为垢垢者柔遇刚也三隂用事则为否否者闭塞之时也而五隂之极则为剥剥者穷上反下也以此见小人之道亦必得其类然後能胜君子也隂阳相与消长而为惨舒为生杀君子小人相与胜负而为盛衰为治乱然皆以其类也臣故曰朋党者君子小人所不免也尧之时有八元八恺十六族者君子之党也又有浑沌穷奇檮杌饕餮四凶族者小人之党也舜之佐尧有大功二十者举十六相去四凶也不闻以其朋党而两废之亦不闻以其朋党而两存之也臣故曰人主御羣臣之术不务嫉朋党务辨邪正而已东汉钩党之狱海内涂炭二十余年盖始於周福房植谓之甘陵南北部至於李膺陈蕃王畅张俭之徒遂有三君八顾八俊八及八厨之号人主不复察其邪正惟知震怒而已故曹节侯覧牢修朱并得以始终表里成其奸谋至於刑章讨捕锢及五族死徙废禁者六七百人卒不知修并者乃节覧之党也唐室之季朋党相轧四十余年缙绅之祸不解盖始於李宗闵李德裕二人而已嫌怨既结各有植立根本牢甚互相倾挤牛僧孺李逢吉之属则宗闵之党也李绅韦处厚之属则德裕之党也而逢吉之党又有八关十六子之名人主不复察其邪正惟曰去河北贼易去此朋党难而其徒亦曰左右佩剑彼此相笑盖言未知孰是也其後李训郑注用事欲以权市天下凡不附已者皆指以为二人之党而逐去之至於人人骇栗连月雾晦卒不知训注者实逢吉之党也臣故曰邪正不辨而朋党是嫉则君子小人必至於两废或至於两存君子与小人两废两存则小人卒得志君子终受祸矣

朋党下

臣闻陛下即位以来虚怀侧席博采公论悉引天下名士与之经纶至有去散地而埶钧衡起谪籍而参侍从者虽古版筑饭牛之遇不过如此而已君子得时则其类自至数年之间衆贤弹冠相继而起聚於本朝夫衆贤聚於本朝小人之所深不利也是以日夜恟恟作为无当不根眩惑诬罔之计而朋党之议起焉臣闻比日以来此风尤甚渐不可长自埶政从官台阁省寺之臣凡被进用者辄为小人一切指为朋党又至於三君八顾八俊八及八厨之名八关十六子之号巧为标榜公肆诋欺一人名之於前万人实之於後传曰下轻其上爵贱人图柄臣则国家揺动万人不静也然则其可以不察欤臣闻庆历中仁祖锐於求治始用韩琦富弼范仲淹以为执政从官又擢尹洙欧阳修余靖蔡襄之徒列於台阁小人不胜其愤遂以朋党之议?之琦弼仲淹等果皆罢去是时天下义士扼腕切齿髪上冲冠而小人至於举酒相属以为一网尽矣赖天子明圣察见其事琦弼仲淹等旋被召擢复蒙器使遂得成其功名今所谓元老大儒社稷之臣想望风采而不可见者皆当时所谓党人者也向使仁祖恶朋党之名不求邪正之实赫然震怒斥而不反则彼数人者皆为党人而死耳尚使後世想望风采而不可见耶今日之势盖亦无异於此臣愿陛下观易道消长之理稽帝舜废举之亊鉴汉唐审听之失法仁祖察见之明杜媒孽之端窒中伤之隙求贤益急用贤益坚而信贤益笃使奸邪情得而无所售其谋谗佞气索而无所启其口则今之所谓党人者後世必为元老大儒社稷之臣者矣

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