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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集》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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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淮海集卷二十      宋 秦观 撰进论

李陵论

臣闻草食之兽不疾而易薮水生之虫不疾而易水行小变不失其大常也知此者可以用兵矣何则夫用兵之法有所谓常有所谓变什则围之伍则攻之不敌则逃之兵之所谓常也以寡覆衆兵之所谓变也古之善用兵者虽能以寡覆衆而什围伍攻之道未易忽焉所谓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呜呼李陵之所以败者其不逹於此乎兵法曰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方汉武时匈奴承冒顿之後号为强盛控弦百万几与中国抗衡卫青霍去病之徒每出塞至少不下三万骑其多至十万骑又有诸将相为应援然後有功陵乃以步卒五千出居延行三十日至浚稽山与单于七八万骑接战一日数十合安得而不败哉盖陵尝将八百骑深入匈奴二千余里过居延北不见虏还又尝将轻骑五百出炖煌至盐水迎贰师未闻困絶谓以少击衆可以为常不知幸之不可以数也昔秦始皇问李信曰吾欲取荆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二十万人又问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使信伐荆既而军败复欲使翦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从之遂平荆地夫王翦岂不知以少击衆为利哉以为小变不可恃大常不可失也故田单疑赵奢之用衆而奢以为镆鎁之剑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匜薄之柱上而击之则折为三质之石上而击之则碎为百呜呼以王翦之事赵奢之言观之则陵之败也其自取之哉夫豪杰之士不患无才患不能养其气而已不能养其气则虽有奇才适足以杀其身也方陵之召见武台天子欲使为贰师将辎重陵心耻之不敢言也遂请当一队以分单于兵夫以陵之奇才向使少加持重则卫霍之功岂难继耶而不胜一旦之愤轻用其锋至兵败降匈奴颓其家声是以不能养其气而已矣或曰李陵以孤军深入其亡也宜矣然则李靖以骑三千蹀血虏庭遂取定襄何也曰唐之击突厥也六总管师十万皆授靖节制所向辄克虏势窘甚矣颉利诸酋皆勒所部来奔所谓伤弓之禽可以虚弦下也况於劲骑三千乎与陵之事异矣

司马迁论

班固赞司马迁以为是非颇谬於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後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贫贱先黄老而後六经求古今搢绅先生之论尚或有之至於退处士而进奸雄崇势利而羞贫贱则非闾里至愚极陋之人不至是也孰谓迁之高才慱洽而至於是乎以臣观之不然彼实有见而发有激而云耳孟子曰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扬子亦曰道以导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礼以体之天也合则浑离则散盖道德者仁义礼之大全而仁义礼者道德之一偏黄老之学贵合而贱离故以道为本六经之敎於浑者略於散者详故以仁义礼为用迁之论大道也先黄老而後六经岂非有见於此而发哉方汉武用法刻深急於功利大臣一言不合辄下吏就诛有罪当刑得以货自赎因而补官者有焉於是朝廷皆以偷合苟免为事而天下皆以窃资殖货为风迁之遭李陵祸也家贫无财贿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以?腐刑其愤懑不平之气无所发泄乃一切寓之於书故其序游侠也称昔虞舜窘於井廪伊尹负於鼎俎傅说匿於傅岩吕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厄於陈蔡盖迁自况也又曰士穷窘得委命此岂非人所谓贤豪者耶诚使鄊曲之侠与季次原宪比权量力効功於当世不同日而论矣盖言当世号为修行仁义者皆畏避自保莫肯急於人之难曾匹夫之不若也其述货殖也称秦始皇令乌氏倮比封君与列臣朝请以巴蜀寡妇清为正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盖以讥孝武也又云谚曰千金之子不死於市非空言也盖迁自伤砥节砺行特以贫故不免於刑戮也以此言退处士而进奸雄崇势利而羞贫贱岂非有激而云哉彼班固不达其意遂以为是非颇谬於圣人亦巳过矣然迁为人多爱不忍虽刺客滑稽佞幸之类犹屑屑焉称其所长况於黄老游侠货殖之事有见而发有激而言者其所称道不能无溢美之言也若以春秋之法明善恶定邪正责之则非矣扬子曰太史公圣人将有取焉又曰多爱不忍子长也仲尼多爱爱义也子长多爱爱奇也夫惟所爱不主於义而主於奇则迁不为无过若以是非颇谬於圣人曷为乎有取也

李固论

取天下者必有功臣守天下者必有名臣虽然有国家者宁无功臣不可以无名臣何则功臣以乘便逐利为能名臣以伏节死义为任也昔西汉之末海内承平四夷宾服而王氏窃持国柄谈笑而辄移之东汉之季奸雄崛起中原大乱而曹公睥睨神器终身不敢取臣尝疑焉及读李固与杜乔之诛门生弟子贯械腰鈇鑕愿俱死者相属然後始知其所以然也何则西汉多功臣也盖西汉自高祖以马上得天下不悦诸生其取人也先器识所以朝多功臣则乘便逐利者衆形不便势不利彼不为也故晚节末路王凤用事王章以直言被诛而天下靡然以苟患失之为风矣其大臣如张禹孔光辈皆持禄取容偷为一切之计其清节之士如龚胜郭钦蒋诩之徒亦不过谢病免归而已其风如此乱臣贼子奈何而有惧哉此王氏所以谈笑而移之也东汉自光武不任功臣鋭意文士其取人也先经术所以朝多名臣则伏节死义者衆节之所在义之所存彼必为也故晩节末路梁冀擅命固与杜?以死抗之而天下靡然以杀身成仁为俗矣其大臣如陈蕃黄琬辈皆捐覆宗族以急国家之难党锢之士如李膺任密范滂之徒至连颈就诛而无愠色其俗如此乱臣贼子柰何而不惧哉曹公之所以终身而不敢取也然西汉易亡而复兴东汉难亡而易絶者何也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故三代之君其始也虽势强大非有仁心则不兴及其季也虽德失政乱非有不仁之罪则不絶哀成之君失德甚矣然其事止於女宠佞幸而已未犯不仁之罪也故国亡而复兴桓灵之时无道极矣鈎党之狱忠臣义士死者百有余人诸所夷灭至不可胜数则是不仁之罪巳贯盈矣故国亡而遂絶此亦理之必至事之固然无足恠也呜呼国者天下之大器也君臣者相与持此器者也视器之安危则知人之能否视国之理乱则知君臣之贤不肖以二汉论之报施之道其不殊也如此然则为君臣者可不戒哉

陈寔论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又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何也盖古之君子初无意於制行其制行也因时而已伯夷之时天下失於太浊於是制其行以清柳下惠之时天下失於太洁故制其行以和虽然清者所以激浊也非激浊而为清是隘而已和者所以救洁也非救洁而为和是不恭而已故由其本而言之则为清为和由其弊而言之则为隘为不恭故伯夷柳下惠者实未尝清未尝和也安有隘不恭之弊哉前史称中常侍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陈寔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乞从外举又中常侍张让归葬頴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张甚耻之寔乃独吊焉呜呼若寔者可谓殆庶几於夷惠矣何则桓灵之时政在宦人而天下之士方以高节相高疾之已甚至使其属无所发愤常欲以身死党锢之祸海内涂炭者二十余年岂特小人之罪哉君子亦有以取之也寔知其然故於用吏送葬之事稍诎其身应之所以因时救弊而已其後复诛党人张德寔以此多所全宥则其效盖可见也呜呼使东海之士大夫制行皆如寔也党锢之祸何从而兴乎以此言之寔殆庶几於夷惠信不诬矣然则寔为侯张而身诎也不为过则元稹之徒因宦官以得宰相亦不为过欤斯不然也昔孔子於卫见南子矣於鲁敬阳虎矣至弥子以为主我卫卿可得也则曰有命盖见南子敬阳虎者身可诎也不主弥子者道不可诎也寔於侯张亦诎身以伸道耳岂若元稹之徒诎道而伸身者哉然则士大夫为道而或诎身於宦人者亦可乎斯又不然也昔齐人获臧坚齐侯使人唁之且曰无死坚稽首曰拜命之辱抑君赐不终始又使其刑臣礼於士以杙抉伤而死古之人耻其身之辱於刑也是故为伯夷之清而非其时者是隘而已为柳下惠之和而非其时者是不恭而已若陈寔之屈身於宦人而非其时者是为奸而已

淮海集卷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