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王文成全书
钦定四库全书
王文成全书卷八 明 王守仁 撰文録五
杂着
书汪汝成格物卷【癸酉】
予於汝成格物致知之说博文约礼之说博学笃行之说一贯忠恕之说盖不独一论再论五六论数十论不止矣汝成於吾言始而骇以拂既而疑焉又既而大疑焉又既而稍释焉而稍喜焉而又疑焉最後与予游於玉泉盖论之连日夜而始快然以释油然以喜冥然以契不知予言之非汝成也不知汝成之言非予言也於戏若汝成可谓不苟同於予亦非苟异於予者矣卷首汝成之请盖其时尚有疑於予今既释然予可以无言也已叙其所以而归之
书石川卷【甲戌】
先儒之学得有浅深则其为言亦不能无同异学者惟当反之於心不必苟求其同亦不必故求其异要在於是而已今学者於先儒之说苟有未合不妨致思思之而终有不同固亦未为甚害但不当因此而遂加非毁则其为罪大矣同志中往往似有此病故特及之程先生云贤且学他是处未须论他不是处此言最可以自警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则不至於责人已甚而自治严矣议论好胜亦是今时学者大病今学者於道如管中窥
天少有所见即自足自是傲然居之不疑与人言论不待其辞之终而已先怀轻忽非笑之意訑訑之声音顔色拒人於千里之外不知有道者从傍观之方为之竦息汗顔若无所容而彼悍然不顾略无省觉斯亦可哀也已近时同辈中往往亦有是病者相见时可出此以警励之 某之於道虽亦略有所见未敢尽以为是也其於後儒之说虽亦时有异同未敢尽以为非也朋友之来问者皆相爱者也何敢以不尽吾所见正期体之於心务期真有所见其孰是孰非而身发明之庶有益於斯道也若徒入耳出口互相标立门户以为能学则非某之初心其所以见罪之者至矣近闻同志中亦有类此者切须戒勉乃为无负孔子云默而识之学而不厌斯乃深望於同志者也
与傅生凤【甲戌】
祁生傅凤志在养亲而苦於贫徐曰仁之为祁也悯其志尝育而教之及曰仁去祁生乃来京师谒予遂从予而南闻予言若有省将从事於学然痛其亲之贫且老其继母弟又瞽而愚无所资以为养乃记诵训诂学文辞冀以是干升斗之禄日夜不息遂以是得危疾几不可救同门之士百计寛譬之不能乃以质於予予曰嘻若生者亦诚可怜者也生之志诚出於孝亲然已陷於不孝而不之觉矣若生者亦诚可怜者也生闻之悚然来问曰家贫亲老而不为禄仕得为孝乎予曰不得为孝矣欲求禄仕而至於成疾以殒其躯得为孝乎生曰不得为孝矣殒其躯而欲读书学文以求禄仕禄仕可得乎生曰不可得禄仕矣曰然则尔何以能免於不孝於是泫然泣下甚悔且曰凤何如而可以免於不孝予曰保尔精毋絶尔生正尔情毋辱尔亲尽尔职毋以得失为尔惕安尔命毋以外物戕尔性斯可以免矣其父闻其疾危来视遂欲携之同归予怜凤之志而不能成也哀凤之贫而不能赈也悯凤之去而不能留也临别书此遗之
书王天宇卷【甲戌】
徐曰仁数为予言天宇之为人予既知之矣今年春始与相见於姑苏话通宵益信曰仁之言天宇诚忠信者也才敏而沉潜者也於是乎慨然有志於圣贤之学非豪杰之士能然哉出兹卷请予言予不敢虚则为诵古人之言曰圣诚而已矣君子之学以诚身格物致知者立诚之功也譬之植焉诚其根也格致其培拥而灌溉之者也後之言格致者或异於是矣不以植根而徒培壅焉灌溉焉敝精劳力而不知其终何所成矣是故闻日博而心日外识益广而伪益增涉猎考究之愈详而所以缘饰其奸者愈深以甚是其为弊亦既可覩矣顾犹泥其说而莫之察也独何欤今之君子或疑予言之为禅矣或疑予言之求异矣然吾不敢苟避其说而内以诬於已外以诬於人也非吾天宇之高明其孰与信之
书王嘉秀请益卷【甲戌】
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已也故曰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古之人所以能见人之善若已有之见人之不善则恻然若已推而纳诸沟中者亦仁而已矣今见善而妬其胜已见不善而疾视轻蔑不复比数者无乃自陷於不仁之甚而弗之觉者邪夫可欲之谓善人之秉彛好是懿德故凡见恶於人者必其在已有未善也瑞凤祥麟人争快覩虎狼蛇蝎见者持挺刃而向之矣夫虎狼蛇蝎未必有害人之心而见之必恶为其有虎狼蛇蝎之形也今之见恶於人者虽其自取未必尽恶无亦在外者犹有恶之形欤此不可以不自省也夫君子之学为已之学也为已故必克已克已则无已无已者无我也世之学者执其自私自利之心而自任以为为已漭焉入於隳堕断灭之中而自任以为无我者吾见亦多矣呜呼自以为有志圣人之学乃堕於末世佛老邪僻之见而弗觉亦可哀也夫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恕之一言最学者所吃紧其在吾子则犹对病之良药宜时时勤服之也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夫能见不贤而内自省则躬自厚而薄责於人矣此远怨之道也
书孟源卷【乙亥】
圣贤之学坦如大路但知所从入苟循循而进各随分量皆有所至後学厌常喜异往往时入断蹊曲径用力愈劳去道愈远向在滁阳论学亦惩未俗卑汚未免专就高明一路开导引接盖矫枉救偏以拯时弊不得不然若终迷陋习者已无所责其间亦多兴起感发之士一时趋向皆有可喜近来又复渐流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使人闻之甚为足忧虽其人品高下若与终迷陋习者亦微有间然究其归极相去能几何哉孟源伯生复来金陵请益察其意向不为无进而说谈之弊亦或未免故因其归而告之以此遂使归告同志务相勉於平实简易之道庶无负相期云耳
书杨思元卷【乙亥】
杨生思元自广来学既而告归曰夫子之教思元既略闻之惧不克任请所以砭其疾者而书诸绅予曰子强明者也警敏者也强明者病於矜高是故亢而不能下警敏者病於浅陋是故浮而不能实砭子之病其谦默乎谦则虚虚则无不容是故受而不溢德斯聚矣默则慎慎则无不密是故积而愈坚诚斯立矣彼少得而自盈者不知谦者也少见而自衒者不知默者也自盈者吾必恶之自衒者吾必耻之而人有不我恶者乎有不吾耻者乎故君子之观人而必自省也其谦默乎
书玄默卷【乙亥】
玄默志於道矣而犹有诗文之好何耶奕小技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况君子之求道而可分情於他好乎孔子曰词达而已矣盖世之为词章者莫不以是藉其口亦独不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乎德犹根也言犹枝叶也根之不植而徒以枝叶为者吾未见其能生也予别玄默久友朋得玄默所为诗者见其辞藻日益以进其在玄默固所为根盛而枝叶茂者耶玄默过留都示予以斯卷书此而遗之玄默尚有以告我矣
书顾维贤卷【辛巳】
维贤以予将远去持此卷求书警戒之辞只此警戒二字便是予所最丁寜者今时朋友大患不能立志是以因循懈弛散慢度日若立志则警戒之意当自有不容已故警戒者立志之辅能警戒则学问思辨之功切磋琢磨之益将日新又新沛然莫之能御矣程先生云学者为气所胜习所夺只好责志又云凡为诗文亦丧志又言且省外事但明乎善惟尽诚心其文章虽不中不远矣所守不约泛滥无功学问之道四书中备矣後儒之论未免互有得失其得者不能出於四书之外失者遂有毫厘千里之谬故莫如专求之四书四书之言简实苟以忠信进德之心求之亦自明白易见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觉其臭则与之俱化孔子大圣尚赖三益之资致三损之戒吾侪从事於学顾随俗同污不思辅仁之友欲求致道恐无是理矣非笑诋毁圣贤所不免伊川有涪州之行孔子尚微服过宋今日风俗益偷人心日以沦溺苟欲自立违俗拂衆指摘非笑纷然而起势所必至亦多由所养未深高自标榜所致学者便不当自立门户以招谤速毁亦不当故避非毁同流合汚维贤温雅朋友中最为难得似亦微失之弱恐诋笑之来不能无动才为所动即依阿隐忍久将沦胥以溺每到此便须反身痛自切责为已之志未能坚定亦便志气激昂奋发但知明已之善立已之诚以求快足乎已岂暇顾人非笑指摘故学者只须责自家为已之志未能坚定志苟坚定则非笑诋毁不足动摇反皆为砥砺切磋之地矣今时人多言人之非毁亦当顾恤此皆随俗习非之久相沿其说莫知以为非不知里许尽是私意为害不小不可以不察也
壁帖【壬午】
守仁鄙劣无所知识且在忧病奄奄中故凡四方同志之辱临者皆不敢相见或不得已而相见亦不敢有所论说各请归而求诸孔孟之训可矣夫孔孟之训昭如日月凡支离决裂似是而非者皆异说也有志於圣人之学者外孔孟之训而他求是舍日月之明而希光於萤爝之微也不亦缪乎有负远来之情聊此以谢荒迷不次
书王一为卷【癸未】
王生一为自惠负笈来学居数月皆随衆参谒默然未尝有所请视其色津津若有所喜然一日衆皆退乃独复入堂下而请曰致知之训千圣不传之秘也一为既领之矣敢请益予曰千丈之木起於肤寸之萌芽子谓肤寸之外无所益欤则何以至於千丈子谓肤寸之外有所益欤则肤寸之外子将何以益之一为跃然起拜曰闻教矣又三月思其母老於家告归省视因书以与之
书朱守谐卷【甲申】
守谐问为学予曰立志而已问立志予曰为学而已守谐未达予曰人之学为圣人也非有必为圣人之志虽欲为学谁为学有其志矣而不日用其力以为之虽欲立志亦乌在其为志乎故立志者为学之心也为学者立志之事也譬之奕焉奕者其事也专心致志者其心一也以为鸿鹄将至者其心二也惟奕秋之为聼其事专也思援弓缴而射之其事分也守谐曰人之言曰知之未至行之不力予未有知也何以能行乎予曰是非之心知也人皆有之子无患其无知惟患不肯知耳无患其知之未至惟患不致其知耳故曰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今执途之人而告之以凡为仁义之事彼皆能知其为善也告之以凡为不仁不义之事彼皆能知其为不善也途之人皆能知之而子有弗知乎如知其为善也致其知为善之知而必为之则知至矣如知其为不善也致其知为不善之知而必不为之则知至矣知犹水也人心之无不知犹水之无不就下也决而行之无有不就下者决而行之者致知之谓也此吾所谓知行合一者也吾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
书诸阳卷【甲申】
妻侄诸阳伯复请学既告之以格物致知之说矣他日复请曰致知者致吾心之良知也是既闻教矣然天下事物之理无穷果惟致吾之良知而可尽乎抑尚有所求於其外也乎复告之曰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天下寜有心外之性寜有性外之理乎寜有理外之心乎外心以求理此告子义外之说也理也者心之条理也是理也发之於亲则为孝发之於君则为忠发之於朋友则为信千变万化至不可穷竭而莫非发於吾之一心故谓端庄静一为养心而以学问思辨为穷理者析心与理而为二矣若吾之说则端庄静一亦所以穷理而学问思辨亦所以养心非谓养心之时无有所谓理而穷理之时无有所谓心也此古人之学所以知行并进而收合一之功後世之学所以分知行为先後而不免於支离之病者也曰然则朱子所谓如何而谓温凊之节如何而为奉养之宜者非致知之功乎曰是所谓知矣而未可以为致知也知其如何而为温凊之节则必实致其温凊之功而後吾之知始至知其如何而为奉养之宜则必实致其奉养之力而後吾之知始至如是乃可以为致知耳若但空然知之为如何温凊奉养而遂谓之致知则孰非致知者耶易曰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孔门不易之教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
书张思钦卷【乙酉】
三原张思钦元相将葬其亲卜有日矣南走数千里而来请铭於予予之不为文也久矣辞之固而请弗已则与之坐而问曰子之乞铭於我也将以图不朽於其亲也则亦宁非孝子之心乎虽然子以为孝子之图不朽於其亲也尽於是而已乎将犹有进於是者也夫图之於人也则曷若图之於子乎传之於其人之口也则曷若传之於其子之身乎故子为贤人也则其父为贤人之父矣子为圣人也则其父为圣人之父矣其与托之於人之言也孰愈夫叔梁纥之名至今为不朽矣则亦以仲尼之为子耶抑亦以他人为之铭耶思钦蹙然而起稽颡而後拜曰元相非至於夫子之门则几失所以图不朽於其亲者矣明日入而问圣人之学则语以格致之说焉求格致之要则语之以良知之说焉思钦跃然而起拜而复稽颡曰元相苟非至於夫子之门则尚未知有其心又何以图不朽於其亲乎请归葬吾亲而来卒业於夫子之门则庶几其不朽之图矣
书中天阁勉诸生【乙酉】
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承诸君之不鄙每予来归咸集於此以问学为事甚盛意也然不能旬日之留而旬日之间又不过三四会一别之後辄复离羣索居不相见者动经年岁然则岂惟十日之寒而已乎若是而求萌蘖之畅茂条达不可得矣故予切望诸君勿以予之去留为聚散或五六日八九日虽有俗事相妨亦须破冗一会於此务在诱掖奬劝砥砺切磋使道德仁义之习日亲日近则世利纷华之染亦日远日踈所谓相观而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相会之时尤须虚心逊志相亲相敬大抵朋友之交以相下为益或议论未合要在从容涵育相感以诚不得动气求胜长傲遂非务在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其或矜已之长攻人之短粗心浮气矫以沽名讦以为直挟胜心而行愤嫉以圯族败羣为志则虽日讲时习於此亦无益矣诸君念之念之
书朱守乾卷【乙酉】
黄州朱生守乾请学而归为书致良知三字夫良知者即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待学而有不待虑而得者也人孰无是良知乎独有不能致之耳自圣人以至於愚人自一人之心以达於四海之远自千古之前以至於万代之後无有不同是良知也者是所谓天下之大本也致是良知而行则所谓天下之达道也天地以位万物以育将富贵贫贱患难夷狄无所入而不自得也矣
书正宪扇【乙酉】
今人病痛大段只是傲千罪百恶皆从傲上来傲则自高自是不肯屈下人故为子而傲必不能孝为弟而傲必不能弟为臣而傲必不能忠象之不仁丹朱之不肖皆只是一傲字便结果了一生做个极恶大罪的人更无解救得处汝曹为学先要除此病根方才有地步可进傲之反为谦谦字便是对症之药非但是外貌卑逊须是中心?敬撙节退让常见自已不是真能虚已受人故为子而谦斯能孝为弟而谦斯能弟为臣而谦斯能忠尧舜之圣只是谦到至诚处便是允?克让温恭允塞也汝曹勉之敬之其毋若伯鲁之简哉
书魏师孟卷【乙酉】
心之良知是谓圣圣人之学惟是致此良知而已自然而致之者圣人也勉然而致之者贤人也自蔽自昧而不肯致之者愚不肖者也愚不肖者虽其蔽昧之极良知又未尝不存也苟能致之即与圣人无异矣此良知所以为圣愚之同具而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此也是故致良知之外无学矣自孔孟既没此学失传几千百年赖天之灵偶复有见诚千古之一快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每以启夫同志无不跃然以喜者此亦可以验夫良知之同然矣间有聼之而疑者则是支离之习没溺既久先横不信之心而然使能姑置其旧见而平气以绎吾说盖亦未有不幡然而悔悟者也南昌魏氏兄弟旧学於予既皆有得於良知之说矣其季良贵师孟因其诸兄而来请其资禀甚颖而意向甚笃然以偕计北上不得久从於此吾虽略以言之而未能悉也故特书此以遗之
书朱子礼卷【甲申】
子礼为诸暨宰问政阳明子与之言学而不及政子礼退而省其身惩已之忿而因以得民之所恶也窒已之慾而因以得民之所好也舍已之利而因以得民之所趋也惕已之易而因以得民之所忽也去已之蠧而因以得民之所患也明已之性而因以得民之所同也三月而政举叹曰吾乃今知学之可以为政也已他日又见而问学阳明子与之言政而不及学子礼退而修其职平民之所恶而因以惩已之忿也从民之所好而因以窒已之慾也顺民之所趋而因以舍已之利也警民之所忽而因以惕已之易也拯民之所患而因以去已之蠧也复民之所同而因以明已之性也朞年而化行叹曰吾乃今知政之可以为学也已他日又见而问政与学之要阳明子曰明德亲民一也古之人明明德以亲其民亲民所以明其明德也是故明明德体也亲民用也而止至善其要矣子礼退而求至善之说炯然见其良知焉曰吾乃今知学所以为政而政所以为学皆不外乎良知焉信乎止至善其要也矣
书林司训卷【丙戊】
林司训年七十九矣走数千里谒予於越予悯其既老且贫媿无以为济也嗟乎昔王道之大行也分田制禄四民皆有定制壮者修其孝弟忠信老者衣帛食肉不负戴於道路死徙无出乡出入相友疾病相扶持乌有耄耋之年而犹走衣食於道路者乎周衰而王迹熄民始有无恒产者然其时圣学尚明士虽贫困犹有固穷之节里闾族党犹知有相恤之义逮其後世功利之说日浸以盛不复知有明德亲民之实士皆巧文博词以饰诈相规以伪相轧以利外冠裳而内禽兽而犹或自以为从事於圣贤之学如是而欲挽而复之三代呜呼其难哉吾为此惧掲知行合一之说订致知格物之谬思有以正人心息邪说以求明先圣之学庶几君子闻大道之要小人蒙至治之泽而哓哓者皆视以为狂惑丧心诋笑訾怒予亦不自知其力之不足日挤於颠危莫之救以死而不顾也不亦悲夫予过彭泽时尝悯林之穷使邑令延为社学师至是又失其业於归也不能有所资给聊书此以遗之
书黄梦星卷【丁亥】
潮有处士黄翁保号坦夫者其子梦星来越从予学越去潮数千里梦星居数月辄一告归省其父去二三月辄复来如是者屡屡梦星质性温然善人也而甚孝然禀气差弱若不任於劳者窃怪其乃不惮道途之阻远而勤苦无已也因谓之曰生既闻吾说可以家居养亲而从事矣奚必往来跋涉若是乎梦星跽而言曰吾父生长海滨知慕圣贤之道而无所从求入既乃获见吾乡之薛杨诸子者得夫子之学与闻其说而乐之乃以责梦星曰吾衰矣吾不希汝业举以干禄汝但能若数子者一闻夫子之道焉吾虽啜粥饮水死填沟壑无不足也矣梦星是以不远数千里而来从每归省求为三月之留以奉菽水不许则求为踰月之留亦不许居未旬日即以具资粮戒童仆促之啓行梦星涕泣以请则责之曰唉儿女子欲以是为孝我乎不能黄鹄千里而思为翼下之雏徒使吾心益自苦故亟游夫子之门者固梦星之本心然不能久留於亲侧而倏往倏来吾父之命不敢违也予曰贤哉处士之为父孝哉梦星之为子也勉之哉卒成乃父之志斯可矣今年四月上旬其家忽使人来讣云处士没矣呜呼惜哉呜呼惜哉圣贤之学其久见弃於世也不啻如土苴苟有言论及之则衆共非笑诋斥以为怪物惟世之号称贤士大夫者乃始或有以之而相讲究然至考其立身行已之实与其平日家庭之间所以训督期望其子孙者则又未尝不汲汲焉惟功利之为务而所谓圣贤之学者则徒以资其谈论粉饰文具於其外如是者常十而八九矣求其诚心一志实以圣贤之学督教其子如处士者可多得乎而今亡矣岂不惜哉岂不惜哉阻远无由往哭遥寄一奠以致吾伤悼之怀而叙其遣子来学之故若此以风励夫世之为父兄者亦因以益励梦星使之务底於有成以无忘乃父之志
王文成全书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