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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村全集》卷二十一(诗后集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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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馀小令中调(六十首)

【望江南一十七首】

江南好,聚石更穿池。水槛玲珑帘幕隐,杉斋精丽缭垣低,木榻纸窗西。

△又

江南好,翠翰木兰舟。窄袖衩衣持楫女,短箫急鼓采菱讴,逆桨打潮头。

△又

江南好,博古旧家风。宣庙乳炉三代上,元人手卷四家中,厂盒斗鸡锺。

△又

江南好,兰蕙伏盆芽。茉莉缕藏新茗碗,木瓜香透小窗纱,换水胆瓶花。

△又

江南好,蒲博擅纵横。红鹤八番金叶子,玄卢五木玉楸枰,掷采坐人倾。

△又

江南好,茶馆客分棚。走马布帘开瓦肆,博羊饧鼓卖山亭,傀儡弄参军。

△又

江南好,皓月石场歌。一曲轻圆同伴少,十反粗细听人多,弦索应云锣。

△又

江南好,黄爵紫车螯。鸡臛下豉浇苦酒,鱼羹加芼捣丹椒,小吃砌宣窑。

△又

江南好,樱笋荐春羞。梅豆渐黄探鹤顶,芡盘初软剥鸡头,橘柚洞庭秋。

△又

江南好,机杼夺天工。孔翠装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新样小团龙。

△又

江南好,狮子法王宫。白足禅僧争坐位,黑衣宰相话遭逢,拂子塞虚空。

△又

江南好,闹扫斗新妆。鸦色三盘安钿翠,云鬟一尺压蛾黄,花让牡丹王。

△又

江南好,艳饰绮罗仙。百襇细裙金线柳,半装高屟玉台莲,故故立风前。

△又

江南好,绣帅出针神。雾鬓湘君波窈窕,云幢大士月空明,刻画类天成。

△又

江南好,巧技棘为猴。髹漆湘筠香垫几,戗金螺钿酒承舟,钑镂匠心搜。

△又

江南好,狎客阿侬乔。赵鬼揶揄工调笑,郭尖儇巧善诙嘲,幡绰小儿曹。

△又

江南好,旧曲话湘兰。薛素弹丸豪士戏,王微书卷道人看,一树柳摧残。

【如梦令五首】

镇日莺愁燕懒,遍地落红谁管。睡起爇沉香,小饮碧螺春碗。帘卷,帘卷,一任柳丝风软。

△又

误信鹊声枝上,几度楼头西望。薄幸不归来,愁杀石城风浪。无恙,无恙,牢记别时模样。

△又

小阁焚香闲坐,槭槭纸窗风破。女伴有谁来,管领春愁一个?无那,无那,斜压翠衾还卧。

△又

烟锁画桥人病,燕子玉关归信。报道负情侬,屈指还家春尽。休听,休听,又是海棠开近。

△又

昨夜酒阑人醒,移过玉人鸳枕。同到琐窗前,照见一帘花影。谁肯?谁肯?不怕月明风冷。

【生查子三首】

青锁隔红墙,撇下韩嫣弹。花底玉骢嘶,立在垂杨岸。

纤指弄东风,飞出银筝雁。寄语画楼人,留得春光半。

△又

香暖合欢襦,花落双文枕。娇鸟出房栊,人在梧桐井。

小院赌红牙,输却蒲桃锦。学写贝多经,自屑泥金粉。

△又(旅思)

一尺过江山,万点长淮树。石上水潺潺,流入清溪去。

六月北风寒,落叶无朝暮。度樾与穿云,林黑行人顾。

【点绛唇(蕉团)】

细骨珊珊,指尖拂处娇弦语。著水撩人,点点飞来雨。

扑罢流萤,帐底轻风举。眠无主,误粘玉体,印得红丝缕。

【浣溪沙二首】

断颊微红眼半醒,背人蓦地下阶行,摘花高处赌身轻。

细拨薰炉香缭绕,嫩涂吟纸墨欹倾,惯猜闲事为聪明。

△又

一斛明珠孔雀罗,湘裙窣地锦文靴,红儿进酒雪儿歌。

石黛有情新月皎,玉簪无力暖云拖,见人先唱《定风波》。

【菩萨鬘】

江天漠漠寒云白,长桥客醉闲吹笛。沙嘴荻花秋,垂萝拂钓舟。

危峰欹半倚,仄径苍苔屐。欲上最高亭,远山无数横。

【减字木兰花二首(题画)】

藤溪竹路,鸟道无人云独过。鹿栅猿栖,布袜青鞋客杖藜。

江头尺鲤,展罢生绡天欲雨。记得曾游,古木包山五月秋。

△又(咏足)

香趺印浅,不涴春泥红一寸。罗袜钩钩,点拍轻匀小凤头。

归来露滑,醉把双缠微笑脱。拨醒檀郎,眼底端相白似霜。

【丑奴儿令三首】

落红已拂雕阑近,入手枝低,莫肯高飞,费尽东风着力吹。

分明燕子衔来到,因甚差池,坠在污泥,惹动游丝不自知。

△又

溪桥雨过看新涨,高柳鸣蝉,荷叶田田,指点儿童放鸭船。

前村浊酒沽来醉,今夜凉天,明月初圆,一枕西窗自在眠。

△又

低头一霎风光变,多大心肠,没处参详,做个生疏故试郎。

何须抵死推侬去,后约何妨,却费商量,难得今宵是乍凉。

【清平乐(题雪景)】

江山一派,换出琼瑶界。冻合滩舟因访戴,沽酒南村谁卖?

草堂风雪双扉,画图此景依稀。再补吾庐佳处,露桥一笠僧归。

【浪淘沙三首(题画兰)】

枉自苦凝眸,肠断归舟。依然明月旧南楼。报道孙郎消息好,杨柳风流。

花意落银钩,一寸轻柔。生绡不剪少年愁。看取幽兰啼露眼,心上眉头。

△又(端午)

缠臂彩丝绳,妙手心灵。真珠嵌就一星星。五色叠成方胜小,巧样丹青。

刻玉与裁冰,眼见何曾。葫芦如豆虎如蝇。旁系累丝银扇子,半黍金铃。

△又(枇杷)

上苑落金丸,黄鸟绵蛮。晓窗清露湿雕盘。恰似戒珠三百颗,琥珀沉檀。

纤手摘来看,香色堪餐。罗衣将褪玉浆寒。怕共脆圆同荐酒,学得些酸。

【柳梢青】

红粉墙高,风吹嫩柳,露湿夭桃。扇薄身轻,香多梦弱,肠断吹箫。

谁能一见相抛?动人处、诗成彩毫。帐底星眸,窗前皓腕,又是明朝。

【西江月四首(灵岩听法)】

昔日君王舞榭,而今般若经台。千年霸业总成灰,只有白云无碍。

看取庭前柏树,那些石上青苔。残山废塔讲堂开,明月松间长在。

△又(咏别)

乌鹊桥头夜话,樱桃花下春愁。廉纤细雨绿杨舟,画阁玉人垂手。

红袖盈盈粉泪,青山剪剪明眸。今宵好梦倩谁收,一枕别时残酒。

△又(咏雪塑僧伽像)

透出光明眼耳,忍来冰雪心肠。坐时两手且收藏,捏弄儿童无状。

著体生成冷絮,开门自在斋粮。大千世界尽银装,到得来朝一样。

△又(春思)

娇眼斜回帐底,酥胸紧帖灯前。匆匆归去五更天,小胆怯谁瞧见?

臂枕馀香犹腻,口脂微印方鲜。云踪雨迹故依然,掉下一床花片。

【南柯子二首(凉枕)】

颊印红多晕,钗横响易寻。美人一觉在花阴,怕是耳珠钩住鬓云侵。

有分投湘簟,无缘伴锦衾。眼多唧溜为知音,受尽两头牵系像人心。

△又(竹夫人)

玉骨香无汗,从教换两头。受人颠倒被人勾,祇是更无肠肚便风流。

娇小通身滑,玲珑满眼愁。有些情性欠温柔,怕的一时抛掷在深秋。

【鹊桥仙】

园林晚霁,池塘新涨,明月窥人缥缈。万木阴森穿影过,惊噪起、一群山鸟。

纤云暗度,银河斜转,露湿桂花香悄。少年此夜不须眠,把铁笛、横吹到晓。

【南乡子三首(新浴)】

皓腕约金环,艳质生香浸玉盘。曲曲屏山灯近远,偷看,一树梨花露未干。

扶起骨珊珊,裙衩风来怯是单。背立梧桐贪避影,更阑,月转回廊半臂寒。

△又(春衣)

玉尺剪裁工,斗色衣衫巧样缝。深浅配来纤手绽,重重,蒲紫蒲青雅澹中。

斜领叩金虫,透肉生香宝袜松。茜袖半垂鸦袜浅,从容,百折罗裙细细风。

△又(牡丹头)

高耸翠云寒,时世新妆唤牡丹。岂是玉楼春宴罢,金盘,头上花枝斗合欢。

着意画烟鬟,用尽玄都墨几丸。不信洛阳千万种,争看,魏紫姚黄总一般。

【临江仙二首(逢旧)】

落拓江湖常载酒,十年重见云英。依然绰约掌中轻。灯前才一笑,偷解砑罗裙。

薄幸萧郎憔悴甚,此生终负卿卿。姑苏城外月黄昏。绿窗人去住,红粉泪纵横。

△又(过嘉定感怀侯研德)

苦竹编篱茅覆瓦,海田久废重耕。相逢还说廿年兵。寒潮冲战骨,野火起空城。

门户凋残宾客在,凄凉诗酒侯生。西风又起不胜情。一篇《思旧赋》,故国与浮名。

【醉春风二首(春思)】

门外青骢骑,山外斜阳树。萧郎何事苦思归,去、去、去。燕子无情,落花多恨,一天憔悴。

私语牵衣泪,醉眼偎人觑。今宵微雨怯春愁,住、住、住。笑整鸾衾,重添香兽,别离还未。

△又

眼底桃花媚,罗袜钩人处。四肢红玉软无言,醉、醉、醉。小阁回廊,玉壶茶暖,水沉香细。

重整兰膏腻,偷解罗襦系。知心侍女下帘钩,睡、睡、睡。皓腕频移,云鬟低拥,羞眸斜睇。

【江城子(风鸢)】

柳花风急赛清明。小儿擎,走倾城。一纸身躯,便欲上天行。千丈游丝收不住,才跌地,倏无声。

凭谁牵弄再飞鸣,御风轻,几人惊。江南二月听呼鹰。赵瑟秦筝天外响,弹不尽,海东青。

【千秋岁(题袁重其《侍母弄孙图》)】

吴中佳士,独有袁丝耳!营笔墨,供甘旨。但期慈母笑,敢告吾劳矣。愿只愿,年年进酒春风里。

少妇晨妆起,抱得佳儿侍。珠一颗,驹千里。石麟天上送,蜡凤阶前戏。回首道,待看儿长还如此。

【风入松(题和州守杨仲延所寄鹰阿山人戴君画)】

长松落落荫南冈,乱山横砌银塘。梅花消息经年梦,慢支颐、老屋绳床。棐几风吹散帙,纸窗雨洗疏篁。

丹青点染出微茫,妙手过倪黄。寒云流水闲凭吊,谁能认、当利横江,翰墨幽人小戴,文章太守欧阳。

【永遇乐(寿江林有郡丞)】

二水东流,千山西拥,中有英彦。汉重言《诗》,齐推善赋,彩笔彤墀荐。大堤骢马,五岭朱幡,移向吴云一片。看油幢、谭笑丰神,紫气佳哉葱蒨。

华堂开处,杨柳千条,拂面玉箫金管。茉莉香清,枇杷果熟,五月榴花宴。黄梅雨足,绿野阴浓,尽说太平重见。愿使君、长把瑶觞,轻挥纨扇。

【红林檎近(春思)】

龟甲屏还掩,博山香未焦。鹦鹉暖犹睡,晓莺上花梢。醒来抬身半晌,细雨湿梦无聊。女伴戏问春宵,笑颊晕红潮。

黛眉新月偃,罗袜小莲袎,更衣拢鬓,背人自折樱桃。怨玉郎起早,日长倦绣,小楼花落吹洞箫。

【金人捧露盘(观演《秣陵春》)】

记当年,曾供奉,旧《霓裳》。叹茂陵、遗事凄凉。酒旗戏鼓,买花簪帽一春狂。绿杨池馆,逢高会、身在他乡。

喜新词,初填就,无限恨,断人肠。为知音、仔细思量。偷声减字,画堂高烛弄丝簧。夜深风月,催檀板、顾曲周郎。

【柳初新(闺思)】

画栏深锁鸳鸯暖,照素影、花枝软。绿云斜㧑,宝钗欲坠,倦起日高犹懒。嗔道是风帘卷,半抬身、慵开娇眼。

阁外青山点点,问平畴绿芜谁糁?玉骢嘶去,欲窥还避,肩倚侍鬟微掩。凝望处,双眉敛,似不禁、燕拘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