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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间续话》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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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兴公《闽画记》二卷,久已不传。吾友林汾贻家溱尝辑群书,为《闽画记》四册,于清代画人搜罗颇详。惜无力以刊也。吾闽明清以降,有书画之妙而莫知之者,其闽人不善为名之故欤。

高棅,字漫士,长乐人,明永乐布衣。工山水,又能书,书摹米南宫、方方壶,妙绝一时。画学元人高房山,在翰苑二十年,四方求书画者,争致金帛。辄曰:“欲我作无声诗耶!”

高瀫,侯官人,字宗吕,自号石门子,正德布衣。能诗工书画。书于隶、草、八分,俱称逸品。画于山水、人物、花卉、翎毛,生动入格,尤精墨菊钩竹,知名海内。相传有宋子者,疟一岁弗愈。瀫过访,饮以酒。酒酣,见绢素,戏写菊数本,倒垂悬崖,香姿隐隐,有飘拂流动之态,宋视之,冷然疏爽。因更请写奇石亭立,双竹凌空,萧萧数叶,风韵若有闻焉,宋为之跃起,毛发俱竦,疟遂已。时人语曰:“少陵有佳句,不若霞仙笔。”瀫又号霞居子也。

张瑞图,字二水,晋江人。万历榜眼,工书,与董其昌、邢侗、米万钟齐名。

赵珣,初名之璧,字十五,莆田人,万历布衣。善草书、工诗画。莆田明时有二画师,宋珏好作春初树木,笔墨极简,而生意蓬勃。之璧工翎毛芦苇,撇撒数笔,便跃跃欲动。郑兰陔称其山水在摩诘、云林间。明末客死三山。珏字比玉,自号荔枝仙,寓金陵,天启中监生,八分、行草,瘦硬通神,画出入二米、仲圭、子久间,兼善画松,亦秀绝。

林之蕃,字涵斋,闽县人,崇祯进士。画山水,笔力奇恣,方之黄大痴、梅花道人。醉后泼墨,幽致琳璃,为石田云林所不及。

明莆田洪珠,字玉方,善檗窠书。杭州岳坟壁上“尽忠报国”四大字,为其手书。见《兰陔诗话》。

姚园客尝言,莆中有四绝:吴文中山水、曾波臣小照、洪仲章小楷、黄允修篆石。按:文中名彬,号枝隐,以画授中书舍人。波臣名鲸,写生名重一时。仲章名宽,与允修皆万历布衣。

《因树屋书影》云:八闽士人咸能作小楷,而会城人士尤工此,两浙三吴所未见,勿论江以北也。第舍古法不遵,而专学林处士宠。处士书仿欧阳率更,而间以黄庭之意行之,处士意在以劲婉驿骑两家。而学者专尚其妩媚,千腕一律,数见不鲜,并处士亦为人口实矣。按:宠字异卿,闽县人,福州题榜多出其手。

陈几士丈家藏金石图册甚富。尝以榕城八景一册相示。画者书者皆明逸也。第一幅曰“澜阁风荷”,杨津画、陈騄书《郑焞西湖澄澜阁序》。第二幅曰“高盖擎云”,许友画、齐中题。第三幅曰“螺浦春潮”,卢羹画、林之蕃题。第四幅曰“榴洞仙踪”,吴讯画、王逸题。第五幅曰“鳌石松篁”,林宠书《方城宗子相登平远台序》,林之蕃画。第六幅曰“莲峰樵唱”⑴郑慰画、曹孟济题。第七幅曰“凤冈荔锦”,陈浩画、黄潜书《徐熥绛囊生传》。第八幅曰《象峰积雪》,杨津画,崔衍江书《徐雪峰纪游》。

清季,乡先生以书法著称者,康熙间福清余田生甸,篆隶行草冠一时。侯官谢古梅道承,书学褚河南,又精隶。林鹿原佶,小楷篆隶,刚健可爱。张玉斯天麟,工王、柳、怀素,晚年右臂得软病,以左手书,尤精工。乾隆间,林鬯园茂春,书法神妙。谢发川曦善草书。郑云门际唐精篆、籀、八分、行书。赵谷士在田,书法尤为世所重。郑西瀍洛英,工行书,喜作水墨兰石。尝对友谓其字不如画。嘉庆间,林少穆则徐,书体欧阳。梁芷林章钜,书兼欧董。莆田郭兰石尚先,书法米襄阳,工夫老到,兼长画墨兰。道光间何肫过广憙,篆隶瘦劲,得汉魏遗意。咸丰间龚蔼仁易图,工书,学苏,画山水苍秀。同治间裴戟森棨,楷书近李北海,行书逼阁帖。长乐李星冶兆珍,工怀素。光绪间陈藕泉文濂,工殿体书,及山水。徐仲眉葆龄,善楷书。李次玉宗祎,书效李北海。黄芸淑彦鸿,工小楷及分、隶。其后林宗孟长民、黄霭农葆钺及长汀伊峻斋立勋,均以书法闻,卖艺申江也。

莆田宋祖谦字尔鸣,号去损,顺治诸生,八分亚于宋比玉,又精画理。陈章侯、胡元润皆称其妙。

闽县谢士骥,字汝奇,乾隆布衣,善书。工怀素,大者尤苍劲。并精篆印,雕刻虫鱼兽钮,须麟生动,堪与扬璇周均并肩。至端溪砚石,一经摩琢,即成佳制。鉴赏家珍之。

闽县蔡镇,字越峰,乾隆间举人。工大幅行草,及擘窠,可以兄事张瑞图、弟畜谢曦。

宁化伊秉绶,字组似,号墨卿,乾隆庚戌进士。官扬州府知府,文学吏治为江左所推。尤以古隶名当代。劲秀古媚,独创一家。偶作山水,不泥成法,水木云峦,简淡幽秀,金石气溢于楮墨间。然流播绝少,所作墨梅尚多。子念曾,字少沂,工隶法及篆刻,亦善画山水墨梅。咸丰辛酉,官严州,城陷骂贼被戕。

长乐梁雷,字曼云,芷林先生之从兄也。楷法篆隶并工,精篆刻,善写生。花卉每以淡远相胜,世知之者鲜。

同安吕世宜,字西村,小楷精工,尤以八法负盛名。所书《四十九石山房石刻》,得者比之璜琥。著有《爱吾庐题跋》。

福清郑永锡,字三怀。乾隆贡生。郭约园之高弟也。工书,瘦劲比约园尤甚。自署款曰“三怀锡”。

闽县张见心,字复斋,嘉庆贡生。能诗,擅书画。余藏先生画绿萼梅箑面,具幽姿之致。孙承渠,字轩叔,画承家学。

郑虞臣先生世恭,海藏诗人之季父也。咸丰间进士,工书法,为里中所重。陈宗虞云:礼器在汉刻中不失为神品之一,所见能臻其佳妙者,厥有三人:杨藐翁化柔为刚,变散为整,其挺拔之气溢于楮墨,转楷隶为草隶,绝不踏有肉无骨之讥,此殆以力胜也。陈曼生寓方于圆,舍疏取密,更出以奇思妙想,令人不可索模,策笔用侧势,尤跃跃有神,此殆以胆胜也。郑虞臣先生用石鼓笔意,变方圆为纯圆,真汉隶法也。先生嗜金石,尤长篆隶。昔年掌教鳌峰,每于弦诵之余,作擘窠隶,傍署蝇头小款,旁礴郁积,有一泻千里之概,无半点之余习。方之匡喆刻经颂泰山金石峪,不为过也。此殆以气运胜之也。

王可庄先生仁堪,天资聪俊,文学吏治,有声于时。工书,笔意似欧阳率更,刻有碑版行世。闻先生生平生作书,非其夫人手研之墨不下笔。以其腻润,他人莫及也。尝见先生所书先光禄公《寿序》,书若轮廓,字体十二幅如一律,数十年来,墨色浓厚,光鉴迫目,信有征矣。又闻王氏后人云:先生能针纫,每闺中制巾履为太夫人寿,辄代出新样,自谓前世系女身也。

郑苏戡先生孝胥,号太夷,书法妙天下。并世无出其右者。居沪滨鬻书,岁获千金,为书家所罕有。闻其幼时聪颖绝伦,读书私塾,塾师彭某藏碑帖颇多,连失数册,心疑之。一日见先生伏案习书,所习帖即其所心爱之苏帖也。怒欲扑之,瞥见其字体雄劲,不觉心折,反慰勉有加。并授以永字八法。先生乃发愤临池,不下楼者一年,洎发解,而字盛称于世。平时黎明即起,亲自研墨,供一日之需。数十年不稍间断。年逾古稀,精神益健,能合两方案,一跃而过。作书如飞,顷刻尽数纸。应求者多行书,或隶别,小楷殊少见。世有许其所书《沈涛园墓志铭》为真书绝品者。先生则自以吴光禄、吴容甫两家传为得意之作。盖其字得力于天分者居多,不尚临摹,此其所以可传者欤。

晚近,里中之书法足传者,李公达丈宣璋,精小楷及小篆,闻于京津。岁己巳旋闽。赠余书箑。细篆秀婉,继以细楷可爱。其次,余叔组南先生则豫,书法为丁威起丈震所推,曾代宝瑞臣熙书《陈弢庵太傅墓志铭》,尤工篆刻,昭代无出其右者。

林昌彝《海天琴思录》云:咸丰癸丑,进呈《三礼通释》二百八十卷,建首三十卷为余门下士沈幼丹中丞妻林夫人名敬纫所书。夫人为家文忠次女,书法娟秀,得欧柳之骨。乙览称羡,可称佳话,仪部粤东吴君世骥时掌礼曹篆,记以诗。末二句云:“腕底银钩飞舞处,拈毫不让卫夫人。”

长汀华秋岳岩,号新罗山人,寓居钱塘,画人物、山水、花鸟、草虫,皆脱时习,追古法。写劲竹,尤为空谷之音。又能诗善书,称为三绝,客维扬最久,卒年八旬。

闽县蓝公漪涟,精篆刻,好吟咏,擅绘事,有名于康熙间。诗情画笔,萧疏高奇,所作水仙,可作逸品。毛西河赠诗云:“醉来倚壁且涂墨,兴发对人长赋诗。一花两叶倍精爽,千言万语皆离披。”

长汀上官竹庄周,乾隆初布衣,能诗善画,精篆刻。山水烟峦漫,墨晕可观。张浦山谓其“有墨无笔,尚未脱闽习也。”人物功夫老到,著有《晚笑堂画谱》行世。

宁化黄瘿瓢慎,字恭寿,雍正间闽之老画师也。山水宗倪、黄,出入吴仲圭之间。兼工人物及仙佛,书入怀素之室,诗亦佳,颇擅三绝之誉。游豫章、历吴越、淮扬,人争客之。尝自题《采梅图小照》云:“一筇一笠一瘿瓢,楚雨峰头把鹤招。漫道归来无故物,梅花清福也难消。”

乡贤陈秋坪先生登龙,乾隆间举人,官蜀中,以清惠慈爱闻。叙劳擢官,得江西建昌司马。闲曹冷署,清操愈厉。以故终身不得名一钱。既遭忧,解组归,衣青布袍,从一奚,彳亍涂巷间。所居不三椽,曰“云凹水曲山房”。家贫无后,授徒自给,间或厨烟不时,风度洒然。著有《秋坪诗存》、《天全州闻见记》。先生善画乾笔,疏林水石俱精,而世知之者鲜。曩有以山水箑面八叶来售,索价昂,无以应之。后有道光丁未武进卜起元题辞,盖古田甘滋苍所藏也。滋苍名澍,受业于先生,亦能画花卉。尝辑秋坪先生遗墨刊行。兹录存其箑面二叶,先生自记云:“入秋以来,酷热特甚。穷居旅邱,以烦耳鸣,无可消遣,信笔作此图。遥望故国,所谓不堪回首也。嘉庆丙寅七月廿一日,秋坪自记。”其一云:“初秋病中,伏枕不寐。炎气蒸薰,烦不能耐。剔灯起坐,砚有余墨。因忆少时读书道山,天气洹寒,梅花绕屋,雪意初酣。挥毫成此幅,以遣冬寂,未必即可作一剂清凉散也。丙寅白露前五日登龙记。”

余藏前辈画箑颇多。福建《艺术传》所未录者,兹略记于后,补志闽画之遗。

林元需,字孚公,侯官人,康熙时以工山水人物名。余藏《竹林七贤图》,人物眉目点写入神。

谢尊,字浣云,宁化人,工青绿山水指头。伊墨卿《留春草堂集》中多题其画。

洪基字用弼,号莲坡,康熙时闽人。工山水、人物、花鸟。

叶滋纯,字雨穗,闽县人,官浙江知县,工画山水。

汪志周,浦城人,工花卉,以淡远胜。

许德瑗,字素心,侯官人,适何氏。早寡,无子,以节著。能诗、工画梅兰竹菊,随意点缀,各有天趣。

杨蕴辉,字静贞,金匮人。适闽县董敬箴。能诗,工画花卉草虫,栩栩欲活。著有《吟香室诗草》。

左锡璇,字芙江,阳湖人,袁观察绩懋继室。观察殉粤难,芙江居福州,抚孤成立,画花卉宗南田,香润有法,闽人重之。

李廷钰,字润堂,号鹤樵,同安人,长庚抚子,官福建水师提督,善诗工书,长于画墨兰,有小李太尉之目。

长沙徐寿蘅先生树铭,道光八年进士,以兵部左侍郎提督福建学政,甚得士望。先生工书法、善诗、有《澄园诗集》,人知其书之工,而鲜知其画之妙者。画山水别辟蹊径,不事临摹,而金石之气灿然,自署王山人。

荣庆,字馀莽,先世长白富察氏,福州驻防椿安之父也。擅长花卉草虫,为吾闽第一手。其画宗二徐。徐熙之没骨,徐渭之写意,皆能得其神髓,盖以天趣胜人也。诏安马兆麟以六法久负漳浦重望,见其画,有望尘弗及之叹。馀莽题画署款恒不经意,所钤私印曰“多文草堂”。《画记》曰:四十以后所作曰“庚戌生”,曰“富察氏第十二子”,曰“惮牺子”,皆所常用也。

谢颖苏子琯樵,诏安人,行、草书法元章,晚学颜鲁公。工画能诗,善篆刻。咸丰间殉粤匪之难于漳州。闽南人士甚重之。琯樵画山水最工,兰竹次之,翎毛多用秃笔,不失为能手。署款恒不书姓,惟署“琯樵苏”。传其画兰竹也,先写兰,置瓦盆于窗间,移灯取影,故放笔为之,未尝为古人所囿,其得力处,全在一两笔生动也。

诏安多画家,著者无几人。谢琯樵外有沈古松,瑶池人物规模黄瘿瓢。许万涯钓龙,吴织云天章善花卉翎毛,胡汉槎倬善人物写意,沈云湖祖文善兰竹,谢半圭锡璋工草虫,尤长墨牡丹,许友农士谷善花鸟,马子般兆麟号竹垞,又称东山里人,光绪间举人,画山水花卉以北派为宗,参以己意。及门者有沙涛松韵工花鸟、谢东澜观有及东山林瑞亭嘉善山水佛像,笔墨严肃,敷色雅逸,皆诏安画派之能深造者也。

闽县朱芾、朱璜、朱承均能画,有三朱之目。芾字石农,善山水,璜、芾之弟,承,芾之子,字小农,以草虫胜。一时有陈又伯、林芑石、长乐郑开源、莆田林肇祺、及漳浦林雪斋丰年,皆习诏安派者,其中以雪斋为能手。

乡先生偶以画为遣者,陈弢庵太傅之松、林怡庵葵之花卉、陈木庵书之山水,皆足传。

寓闽之能画者,宜黄陈少香偕灿善写兰。萧山丁豹卿文蔚工画折枝花卉,鲜丽无比。秀水叶梦士思澄工画梅竹。浙东钱鸿遇能山水。平湖陈季平鸿藻善山水竹石,晚近香山。郑霁林先生煦寓厦门甚久,擅长工笔花卉,尤工佛像,敷色鲜艳,愈老画愈工。与先公交甚挚,今年八十,尚健在,世以“鸳湖外史”目之。吾友陶芸楼晖,浙人也,善为孤松片石,写意山水,多不施青赭,而峦岩幽胜,大有麓台气韵,又工篆刻,于汉印尤精。

林琴南先生画,世重其山水,不知鹌鹑与柳,亦先生之能事,故自称补柳翁。先生颇疏财仗义,其《鬻画直例诗》云:“亲旧孤孀待哺多,山人无计奈他何。不增画润分河润,坐听饥寒作甚么。”闻在京卖画时,有旗籍某酷嗜其画,求之不已,先生讶之曰:“我已为君画夥矣!”某曰:“先生年已七十余,一归道山,画必增值,而我可藉此得余羡也。”先生笑曰:“汝直利我死耳。”屏其纸不画。既而思亦或有理,于是乃自画若干纸藏之,曰:“留为身后计也。”故甲子亡后,在沪陈列遗作以标价,计可得八千九百余金云。

闽县卓芝南先生孝复,晚岁自号“巴园老人”,少工山水,与林琴南齐名。后厌求画之烦,中辍垂三十年。六十以后,又稍为之。其画雄厚高雅,仿佛石谷,近世所难及。

周雨渔先生愈,自号“四香居士”。画笔缜密,用墨浑厚,山水瓣香山樵、大痴,善小米点染之法。晚年喜作人物佛像,深入冬心堂奥。

林珪字伯桓,为琴南先生长子。长于花卉翎毛,先生常谓:“伯桓花鸟过我”,因不恒作。林华字实馨,号“石鼓山农”,琴南先生之犹子,画学贵筑姚茫父。

张汤铭,字信甫,号烟樵,闽县人。为琴南先生之高弟,画宗黄鹤山樵,于细致之中寓雄厚之气。

黄均字懋忱,为秋岳表叔之文侄,画专工人物,为周养庵所赏识。

张鋆,字维垣,闽县人。善画山水,尤长画水牛,其寒鸦古木亦为世所称。

近世里中龙珠画苑中,李霞、郭梁工人物,萧梦馥、林节、吴适善山水,陈子奋能花卉、并工篆刻,及家叔祖东洲先生之牡丹,皆骎骎乎能品。此外沈剑知丈觐安画山水近于瞿山新罗,寓居沪滨久,饱习海上之画风。

徐氏《笔精》云:吾乡前辈藏书富者、马恭敏森、陈方伯暹。马公季子能读能守。陈公后昆寝微,则散如云烟矣。又林方伯懋和、王太史应钟亦喜聚书,捐馆未几,书尽亡失。四公之书,咸有朱黄批点句读。余间得之,不啻拱璧也。予友邓参知原岳、谢方伯肇淛、曹观察学佺皆有书嗜。邓则装璜齐整,触手若新。谢则锐意搜罗,不施批点。曹则丹铅满卷,枕籍沉酣。三君各自有癖,然多得秘本,则三君又不能窥予藩篱也。

《闽杂记》云:闽中藏书家最著称者,宋时莆田郑樵、林霆,外如方渐“富文阁”、方千宝“三余斋”亦有名。明时则晋江黄俞邵《千顷堂》、福州徐兴公《汗竹斋》、《宛羽楼》皆有书目行世。国朝林鹿原中书、李鹿山中丞、何述善上舍、郑昌英秀才,近时若梁芷林中丞、陈恭甫太史、何岱海孝廉,闻所藏皆十余万卷,真可羡也。

明钞本为藏书家所重者,吾闽谢在杭肇淛《小草斋钞本》其一也。吾友沈祖牟喜藏书,曾作《谢钞考》以羡之,清季林鹿原、李鹿山、郑杰人诸先生钞本亦精富,得者珍之。

龚蔼仁先生,家世富裕。时其戚刘奂为家镇聚藏经籍甚富。后人向之贷款,久无以还,乃将所藏书二万余卷偿之。先生遂并双骖园旧藏三万余卷,贮于大通楼,额匾曰“五万卷书楹”。余尝登楼阅览,楼厅广阔,重架连楹,中多麻沙及元明版本。半为徐兴公、徐在杭、李鹿山、郑昌英诸前辈及海宁陈氏所藏,洵可宝也。礼逸表叔于斯楼保护甚谨,曾出所编书目示余,余向闻《大通楼书目》杨希闵尝编之,惜不之见,今此目亟宜刊传,俾世知是楼之有关文化献物甚大也。

杨雪沧先生浚,由晋江移籍侯官,寓会城虎节河沿,家多藏书。同治间,左文襄任闽浙总督,拟重刻《正谊堂全书》,遍访诸缙绅家,不得其本。后闻先生藏有完帙,托人商之,先生以传本罕为辞。左公好名,乃便服夜访,先生不敢见,于翌日赴谒。文襄礼待甚殷,为道刻书之意,且托董其事。先生遂允,悉召福州及泉州涂门名匠,雕刻全书六十八种,凡五百一十五卷。卷帙既繁,所费亦大。文襄即以举办厘金所入充其资,而先生得润亦丰矣。事竣,请先生助理文牍,旋保奏内阁中书,补用道员。先生于是设《群玉斋》书肆于总督后,广搜善本。同治辛酉,陈左海太史家书籍散鬻,多列朝集及未梓本。先生谋诸夫人,脱金钏以购之。见所著《示儿录》,乃就所居筑楼三楹,贮七万卷于其中。颜曰“冠悔堂”,今李宅是也。余曾得冠悔堂书目二巨册,中多孤本秘钞,先生自谓为省垣藏弃之冠,非自炫也。

螺江陈望坡先生好收金石书画。其“居敬堂藏书”在浙时,为何岐海、萨檀河所选购,颇具精华。没后尽散,曾孙文忠公续购颇多,复得许豫生贞干之书数万卷,益以谢氏“赌棋山庄”所藏一部,因并御赐书,筑“赐书楼”贮之。晚年,乃以所藏之半捐赠乌山图书馆及魁歧协和学院。学院特建陈氏书库以纪念焉。

林平冶先生宗泽,少时家稍裕,与平湖陈锬角逐于南后街书肆间。不吝重价收购经籍,均以“目录家”称于时。陈石遗先生任省通志局时,先生尝率钞胥赴江浙旧家钞缮孤本,因所藏以志局钞本及乡哲遗著为多,先生没后,其书尽散。时沈文吉逵长省府图书馆,悉购志书以藏。林汾贻为编“平冶楼书目”然,石印铅印书本累累也。

会城书肆聚于南后街,以咸丰、同治、光绪时为盛。约有十数家,其最著者有塔巷口“醉经阁”林端植,所收多何岐海之书。衣锦坊口“缥缃馆”,为陈恭甫先生孙培业所设,其书皆“小嫏”遗藏。而宫巷口薛颐记皆叶临恭、何道甫、李兰卿诸前辈之藏,一时善本精华,聚之杨桥巷,“小嫏”沈芝田所收,则半为林蓼怀大令轩开物也。其他若陈克绥、何轩举、王道征诸氏,虽设铺肆,半以收藏。至今日书肆寥寥,以杨桥巷口之“聚成堂”最久,开设垂三十余年矣。张思永字仁宽,精于鉴别书画碑帖,林勿村、郑铁侯及清末中落旧家藏书多归之,亦有学之人也。吾友林汾贻嗜书成癖,二十年前曾于文儒坊口开“宝宋斋”。盖亦如杨雪沧“群玉斋”之以搜访善本秘籍为旨者,故精于目录,一时收藏之士咸叹弗如。

乡先贤既多藏书,其所钤藏书印记,略举所知,俾后之得者知而重之。“晋安谢氏家藏图书”、明谢肇淛“晋安徐兴公家藏书”、“闽中徐惟起藏书”、“绿玉斋”、“汗竹巢”、“红雨楼”、徐是书曾藏蒋绚臣处,蒋绚臣曾经秘藏蒋绚臣藏书⑵是书曾藏蒋绚臣家。“蒋玢珍藏图书”、“闽中蒋氏三世经藏书”、蒋汾“晋江黄氏父子藏书印”、“千顷斋”、黄居中及俞邵曾在李鹿山处。“敬业堂”、李馥“朴学斋”、林佶及子正青“晋安何氏珍存”、“述善珍赏”、“苍璧斋”、何述善“冶南何氏瑞室图书”、“瑞室图书”何治运“带经堂”陈征芝“小嫏馆”、陈寿祺“书带草堂”、郑廷莅“侯官郑氏藏书”、“郑氏注韩居珍藏记”、“昌英珍秘”、郑杰“芷林珍藏”、梁章钜“侯官赵氏小积石山房艺文之章”、赵在翰“闽中郭蒹秋艺文金石记”、“榕城郭蒹秋藏书”、“红雨山房”、“天开图画楼”、“怀璞斋”、“玉尺山房”、先高祖柏苍公“墨庄书屋”、刘国柱“看云馆藏书”、孙翼谋“古闽何氏丁戊山馆曾藏”、何广憙“古闽黄肖岩书籍印”、“闽南黄熥肖岩图籍”、黄宗彝“闽戴成芬芷农图籍”、戴成芬“秋柯草堂藏书”、李廷钰“福州冠悔堂杨氏图书雪沧所藏善本”、杨浚“三山陈氏居敬堂藏书印”、陈承裘“螺江陈氏赐书楼藏书”、陈宝琛“大通楼藏书印龚少文收藏书画记”、龚易图“刘氏小墨庄藏闽山刘氏珍藏侯官刘筠川艺文金石记”、刘永松“怡山馆藏书印,侯官朱氏藏书”、朱锡谷“赌棋山庄秘藏”、谢章铤“托轩林氏珍藏”、林直“颖叔珍藏”、林寿图“闽叶与端藏书”、叶滋森“闽中林洛西鉴藏”、林瀍“绿筠书屋珍藏”、叶观国“古闽叶氏芾南珍藏”、叶滋棠其藏书源流详于余所著闽藏书家考略。

古来诗选,卷帙之富,无逾明曹学佺之《石仓十二代诗选》。凡一千七百四十三卷《四库总目·福建艺文志》及各家书目所载卷数,均非全帙。

《名山藏》一百六卷,明晋江何乔远撰,是书清季入禁毁之列。传本益罕,《钱谦益集》有序,称是书有三难,亦有三善。以昭代之人作昭代之史,忌讳宏多,是非错互,一难也;以一人一时,网罗一代之事,二难也;远无征于杞宋,近或指乎隐、桓,三难也。采毫贬芥,不以党枯仇辅为嫌,年经月纬,不以头白汗青为解,发凡起例,不以断烂芜秽为累,又三善也。后有征《明史》者,舍公何适。

唐林谞《闽中记》十卷、宋林世程重修《闽中记》十卷,均不传。梁克家之《淳熙三山志》,世皆钞本,余家旧藏有谢世杭《小草斋钞本》,久失。后复得龚氏大通楼所藏《传砚楼钞本》,间有据谢钞本,而眉批者亦异矣。明弘治二年,王应山纂《八闽通志》七十八卷,编例颇具,是为福建总志之始。余旧藏为明王宇所藏,又为陈氏《小嫏馆》旧物,亦仅有之本矣。王应山《闽大记》五十五卷,起万历戊寅迄辛丑,未完,以疾辍。其子毓德足而成之。董执谊先生藏有不全钞本。闻北平图书馆亦有旧钞。崇祯间,何乔远纂《闽书》五十五卷,余家藏刊本,辗转归执谊先生,先生后鬻于沈祖牟,亦不全矣。清康熙二十三年,郑开极纂《福建通志》六十四卷,《通志》之称自此始。乾隆二年,谢阁学道承重修《通志》七十八卷,主修者郝玉麟,遂有郝志之称。三十三年沈廷芳为《续志》九十二卷,道光九年陈太史寿祺重纂之,凡二百七十八卷。

陈左海先生之总纂《通志》也,延沈学渊、高澍然、张绅、王怀佩、何治运、冯登府诸先生为纂修,均一时绩学。全书四百卷,甫告成,而先生遽下世。后魏和斋先生敬中继为总纂,刊于同治十年,仅二百七十八卷。故《道光志》又有《同治志》之称,实同治所刊非《道光志》原稿也。初,先生与梁芷林中丞章钜同居黄巷,里门连亘,素以文章自结于先生。后因广宅事修怨。至是乃乘隙条举《通志》不善五事,联乡宦七人于督抚、学使、方伯处具呈词曰:“儒林混入,孝义滥收,艺文无志,道学无传,山川太繁,请发稿公勘”者,时中丞方炳用,有权势。众附和其说,而制府歙人程祖洛,亦与先生不合,乃助其入奏。于是原稿删毁,志局解体。而各家各著,亦秘之不出矣。后和斋先生虽搜集残编,与原稿相较远甚。读高澍然《抑快轩文集》与郑方伯、王观察《论通志兼辞总纂书》一篇,可以瞭然。此亦吾闽考献一大公案也。后先生子乔枞愤其事,浼周芸皋观察凯作《鳌峰载笔图》,以写感慨。图今存螺江陈太傅家,一时文士题跋殆满。其中以谢枚如先生一跋最详,今王捷南之《闽中沿革表》、陈善之《国朝列传》、高澍然之《福建历朝宦绩录》、《闽水纲目》、何治运之《方言考》、冯登府之《闽中全石志》、张绅之《宋代列传》,皆当时备充志稿者也。

福建新《通志》之纂修,始于李培之厚基长闽时。沈涛园先生为总纂,陈陀庵先生为提调,刘耕云、何梅生先生为协纂,沈冠生、叶献恭、林耕煤、陈小真、林敏生、陈大弥、王镜湖、郑星帆、林可山、吴樵笑、陈耻楼、陈益卿、叶伯聪、李苑之、龚惕庵、林雪舟诸先生为分纂。其初,组织颇大,而地方多故,经费无着,志局渐散。迨民国十一年,陈石遗先生继任其劳,分门立志,创前所未用者,其中《盐政志》为先生犹子敬编,《水利志》为益卿先生编,《职官志》为樵笑先生编,《地理志》为星帆先生编,直至辛酉岁,全书方告成。随先生没,尚未卒刻也。教育当局乃命魏应麒氏续刻之。魏氏于各志颇有非议,又改向之分志卷为连续卷,所以前后有不同之本。余曾于志局残稿中偶拾某君当时致石遗先生一札,甚多议论及不满之辞。节略一段云:著述向分两派,一为名士派,喜言考据,重视词章。一为儒者派,则以表章忠义、扶植名节为先务。志局之兴,私衷以为,就名士一派详表志而略列传,是有文而无献也。就儒者一派重列传而轻表志,是有献而无文也。某曾议为郑延平立传,宜用赐姓,总纂韪之。又请表章当时忠义,凡先朝忌讳,削而不书者,须一一补之,总纂亦以为然。而事则至今未行也。其始,总纂命撰一传,亦几费斟酌。间有所疑,问总纂,则答以就原文抄割可也。且晓之曰:“此无关紧要,求简而已。”某乃恍然,总纂盖偏于名士派一流。目下事已告竣,表志合群力为之,必无遗漏。列传杂出各手,方志之例,等于国史,诸传根据墓志行状,其间称谓之舛误,事实之乖异,朱成功已为立传,而他处仍谓之郑逆大奸大恶、及不肖者,仅附卷末。毫无微词,何以示后。陈左海之书虽曰仇家倾轧,亦以列传太无义例,予人口实。故有魏收秽史之谤,将来有遍于儒者派出,则此书固未为完善之书矣。

明万历《福州府志》有三:一为三十七卷本,首题“资善大夫、南京礼部尚书、郡人林燫辑,举人袁表、刘镇、太学马荧同修”;一为二十四卷本,袁表纂,盖表与林燫同纂,而别有是书也;一为七十六卷本,林材纂。《世善堂书目》有林仲山《福州府志》,仲山,材号也。又按:乾隆十九年,知府徐景熹《福州府志凡例》云:明府志凡四:一修于正德庚辰,一修于万历己卯,一修于万历壬子,其一为袁表撰。《千顷堂书目》所载林庭、林燫、袁表、林材四家是也。刘世扬、林炫合撰《府志》则在所称四家之外。

闽志之佳者:李元仲《宁化县志》、陶篁村《延平府志》、高雨农《续修光泽县志》,皆精核可读。

闽县、侯官自古无志。志之者自陈石遗先生之《闽侯县志》始,先生于纂修《通志》之劳,继成此书。其陋于搜罗,忽于检讨,自所不免。然以之称为首郡、首邑之首志者,殊令人抱憾也。

吾友陈文涛、萨士武,皆嗜书而善读者也。文涛博通物理,著述多,而《福建民生地理志》尤切合时代之作。士武长乌山及省立图书馆有年,搜访吾闽前贤著述尤为己任。于馆中特辟闽献室以庋之,诚有心人也。所著《福建方志考略》,记载精审完备,使修志者有所考镜多矣。

邵炜萱《五百石洞天挥麈》⑶云:道光间,吾闽同安潘德舆方伯仕成寄公于粤购地荔枝弯,辟海山仙馆,一时声势豪赫殊极,冠盖征逐。方伯虽席鹾业,起身科目,颇好文墨。尝刻《海山仙馆丛书》五十六种,共四百六十一卷,搜罗秘要,世称善本。按:《海山仙馆丛书》椠板颇精,南中禁烟之役,外兵陷粤城,全书版片均为法人所掠,载舶而运,陈列于巴黎博物院矣。仕成,《同安县志》及《福建通志》均未载其人,殆著籍南海欤!

董康《书舶庸谭》称:明时小说家撰述最富者,无过李卓吾、冯梦龙二人。今见内阁书目录,二家之书颇备。按:李卓吾先生贽,吾乡奇士也,为姚安太守。每至伽蓝,判了公事,坐堂皇上,或置名僧其间。簿书有隙,即与参论虚玄,人皆怪之,公亦不顾。久之,携妻女客黄安,自称流寓客子。后马御史经纶迎之于北通州。会当事者欲刊异端以正文体,疏论之,遣金吾缇绮逮公。公时病,力疾起行数步,大声曰:“是为我也,为我取门片来。”逐卧其上,疾呼曰:“速行,我罪人也,不宜留。”马公愿从。公曰:“逐臣不入城,制也。且不有老父在焉。”公曰:“朝廷以先生为妖人,我藏妖人者也,死则俱死耳,终不令先生往而己独留。”马公卒同行至通州城外,都门之牍、尼马公行者纷至,其仆数十人奉其父命泣留之,公不听,竟与公偕。明日大金吾置讯,侍者掖而入,卧于阶上。金吾曰:“若何以妄著书?”公曰:“罪人著书甚多,具在于圣教有益无损。”大金吾笑其倔强。狱竟,无所置词。久之,旨不下。公一日呼侍者剃发。侍者去,遂持刀自割其喉,气不绝者两日。侍者问:“和尚痛否?”以指书其手曰:“不痛”,又问曰:“和尚何自割?”书曰“七十老翁何所求?”遂绝。马公闻而伤之,曰:“吾护不谨,以致于斯也,伤哉!”乃归其骸于通,为大治冢墓。先生尝答焦漪园书云:年来有书三种,惟《李氏藏书》系千百年是非,人更八百,简帙亦繁,计不止二千页矣!更有一种,专与朋辈往来谈佛乘者,名曰《李氏焚书》,言其当而弃之也。又一种则因学士等不明题中大旨,乘便写数句贻之,积久成帙,名曰《李氏说书》,如得数年未死,将语孟逐节发明,亦快人也。惟藏书宜闭秘之,其中人数既多,不尽妥当,则《晋书》、《唐书》、《宋史》之罪,非予责也。今按:《福建艺文志》所录先生著述寥寥无几。

嘉兴张鸣珂《寒松阁谈艺琐录》云:世传《花月痕》一书,或谓杨利民自伤不遇,记其与左文襄同客武昌时事,未知确否?然文笔隽雅,迥绝尘氛,断非俗手所能办也。按:《花月痕》吾乡魏子安先生秀仁作也,先生才名四溢,累应春官不第。乃游晋、游秦、游蜀,见时事多可危,手无尺寸,言不见重,而肮脏抑郁之气,无所发舒。因托于儿女子之私而为此书。介弟挺生驾部刊行之。然先生所撰未完,不知谁续之也。《清稗类钞》云:《花月痕》书中姓名皆实有人在,韩荷生乃左宗棠,李谡如乃郭松林,梅小岑乃李鸿章,包起乃鲍超,刘梧仙乃李元度。元度字次青,一生伊郁,百感苍茫,其境遇大同而小异。则是书非稗官小说所可比。先生著述宏富,皆未刊,余尝见《陔南山馆诗话》十巨册,欲印之无力也。

《闽都别记》二十卷,向系传钞。丁卯岁,董蛰谊先生石印百部,不十日而空。盖乡之士女,遍喜读之。首有宣统三年藕根居士跋云:《闽都别记》四百回,约百二十余万言,署里人何求纂。其人不可考,其书合于正史及别史载记者,各十之三,小说居其四焉。以福州方言,叙闽中佚事,且多引里谚俗腔,复详于名胜古迹、文词典故,多沿袭小说家言,虽属稗官,未始非吾闽考献之卮助,博奕犹贤,不可废也。书中章回,修短不一,自二百四十一回后,若别出一手,殆编以讲演续成帙者,第向无刊本,辗转沿钞,讹脱殊甚,间居浏览,为信手点正,倩墨史清缮一通藏之。后之阅者,庶可得此书之真面目尔。装竟,适革命事起,闽都又困兵燹者三日,不知有好事者续为记否?感慨系之,爰志其缘起如此,藕根居识于冶城之屈获斋。盖即蛰谊先生笔也。

前辈著述,多不亲自校梓,后世子孙,弃若土苴而泯没无传者,夥矣!曩同董蛰谊先生及林汾贻、沈祖牟二君,欲举诸家所藏孤钞罕本,印为《闽海丛书》,乃中日战事起,不果行。然而访遗缮写未少倦也。至抗战结束,蛰谊先生已早归道山,继而祖牟亦以割胃疗,死于沪江闻⑷矣。悲夫!余怅时世之非,环境之劣,乃将二十年来所孜孜之搜罗乡贤著述数百部,悉归省立园书馆,盖藏乎已不如公诸世,且能善为保护弗散也。

于郑氏《注韩居书目》中,见钞本苏之琨《明诗话》九卷,谢在杭《小草斋诗话》五卷、《榕海诗话》二帙,十砚翁手稿《消夏录》三,在杭手稿《小草斋杂录》一册,徐兴公手稿《榕阴新检》十六卷,《红雨楼文稿》八帙,诗稿四册藏林汾贻家又于杨氏《冠悔堂书目》中,有钞本《林正青诗话》二册,《一斋公诗话》一册,孟瓶庵《明诗话》一册,孙学稼《兰雪轩集闽会小记》其子起宗所笺注,引用淹愽八册,《鸥波杂草》六册,《洪江续志》一册,《闽海水族略》一册,《笃叙堂许氏集》七册,皆珍贵献物,不知流落何处。

林正青《榕海旧闻》五十卷,搜罗赅备。施世德赠诗云:“乡郡图经久散纷,榕阴点笔续遗闻。百年旧事凭收拾,应比淳熙用力勤。”然此书仅有写本传世,皆不全之帙矣。

徐兴公之《续笔精》、林衡之《竹窗笔记》、陈怡山之《海滨外史》、冯缙之《陶舫枣窗拾慧》、林寿图之《榕阴谈屑》、王廷俊之《樵隐笔记》、何则贤之《蓝水书塾笔记》、杨俊之《冠悔堂笔记》、刘家谋之《怀藤吟馆随笔》、戴成汾之《蕉窗随笔》、陈学夔之《榕城景物略》、林枫之《榕城考古略》及海外散人之《榕城纪闻》,皆钞本未刊者也。徐氏《笔精》、《榕阴新检》及陈鸣鹤之《晋安逸志》、《闽中考》,皆刊本而罕传者也。此外王世懋之《闽部疏》、林凌登之《榕城随笔》、许旭之《闽中纪略》、周亮工之《闽小记》、施鸿保之《闽杂记》、潘光斗之《闽琐记》、陈云程之《闽中摭闻》、王紫纶之《榕郡名胜辑要》、尹湜之《闽游纪略》、杭世骏之《榕城诗话》及徐祚永之《闽游诗话》,或附刻于丛书,或刊本已少见,皆乡邦考献征故之书者也。

吾家代有著述,远祖敬斋公讳守仁,著有《敬斋诗草》一卷,木刻,乾隆甲辰,金鋐序之。先荣禄公有《家塾易说》三卷,《诗草》一卷,新甫公有《琴学尊闻》二卷,远堂公有《天开图画楼文稿》四卷、《试帖》四卷、《石泉集》四卷、《击钵吟存稿》四卷、《嘐嘐言续嘐嘐言》十卷、《变雅断章衍义》一卷,秀农公有《重订东越文苑传》六卷,均已梓行。《半野轩诗集》及《洪塘历代乡先生小传》藏于家。蒹秋公有《补蕉山馆诗》二卷、《鄂跗草堂诗》一卷、《三峰草庐诗》二卷、《沁泉山馆诗》二卷、《柳湄小榭诗》一卷、《葭柎草堂集》三卷、《七月漫录》二卷、附《左传臆说》、《闽中郭氏支派大略》一卷、附《我私录》以上总称《云闲堂全集》《竹间十日话》六卷、《海错百一录》五卷、《闽产录异》六卷、《三元沟始末》二卷、附《新港开塞编闽会水利故》一卷、《福州浚湖事略》一卷、《乌石山志》十卷,均已梓行。又《历代纪元》、《都宅纪略》、《杜律臆解》,藏于家。其所改订者,有《全闽明诗传》五十五卷,其所校刻者,有唐《周太朴诗》一卷、《制诏集》二十卷、明《蓝山集》六卷、《蓝涧集》六卷、《石门集》七卷、《傅木虚集》十五卷、《林涵斋诗文集》二卷、《黄陶庵诗》一卷、《洪永十子诗》三十卷。先曾祖鹿泉公讳溶,同治甲子顺天举人。有《三亩园诗集》三卷、《虚受斋语》一卷。曾叔祖谷斋公有《说云楼诗草》二卷,子冶公讳传昌,光绪甲午恩科进士。有《惜斋吟草》二卷、《吟草别存》一卷、《词草》一卷,伯祖春瑜公讳曾炘,光绪庚辰进士。有《匏庐诗存》九卷、《剩草》一卷、《再愧轩诗草》一卷、《楼居偶录》一卷、《邴庐日记》一卷,伯父啸麓公讳则云,光绪癸卯进士。有《龙顾山房诗集》十一卷、《词集》三卷、《洞灵小志》八卷,均已刊行。先父舜卿公讳则寿,留学比国,新大学理财科学士。宣统三年考取法政科进士。有《潇碧诗钞》二卷、《怀璞斋剩草》一卷、余嗜读,于学问一无所得,生平所辑,有《鼓山揽胜集》、已印《闽藏书家考略》二卷、《全闽词话》八卷、《福建艺文续志》二卷、及此《琐录》四卷,皆不足问世者也。

先荣禄公,讳阶三,字介平,嘉庆丙子举人。性狷介,家徒四壁,毫不苟取于人。为诸生时,有密友怀叶子金相赠,公曰:“吾虑难以为报也,不受。卸同安教谕篆,有旧交致洋蚨三百枚为办装池⑸,且曰:“吾知君廉,故不于在官时投赠。今已卸事矣,朋友通财之义,于古有之,君其勿辞。”公卒谢之,而心志高谊,未尝忘也。后遭母陶太夫人丧,贫无以为葬,远亲何某赙百缗,虑不受。乃诡曰:“以此相贷,实不责偿也。”事隔二十年,其人已物故,仍具赀还其家。以不簿录,不肯承,强而后受。公喜曰:“吾今生得不负人矣。”卒年七十九。公少从林旸谷公游,与文忠公为总角交。尝同读书于文笔书院。嘉庆甲子三月,同昼见绿衣往来殿前,是年文忠即领乡荐。或以为两家科名之兆。

杨用霖《闻香小舍杂记》记介平夫子遗言遗事云:夫子尝诏之曰,吾辈才质,仅属中下,只当学者。学之不能,学者切勿爱博不专。某早岁于《诗》、《书》、《礼》、《左》,必温读一过,《易经》未之苦读,今年及前二年,曾于建阳醝馆温理七遍,并撰熟说一函。归来未及半月,静坐默诵,已不能全三卦。可见读书全在少年日也。夫子谦光素性,忆府中四月祀圣日闲坐,诏曰:某不才,无以遗子若孙,幸每人各有小功名,此即箧中金也。然与外人语及,或以为夸。敢为子言之。

夫子性方严。居家日,家中上下数十人,终日静谧,不闻有高声喧哗者。而音吐洪亮,霖在馆阁而生畏。至今思之,愧不能学万一也。

夫子身稍短,目小而光如闪电,少须。暇则闭目静坐,率一二时许不见摇动。爱蓄金鱼,大盆贮水,大者三四寸,游泳上下,暇则观之,他无所好。专以课孙为事,晨起盥漱毕,即夹卷至家熟⑹,按课督诵。或未能上口,即危坐念诵垂训,与读者声互相和,琅琅玉锵,累累珠贯。此时此景,恍在目前。

夫子门无杂客,有来访诸世叔者,必听其言论。或稍杂以闲谈诙谑,则从厅后转出陪坐。片时,客见其道貌岩岩,自不安于客座而告退。否则,寒暄数语外,便告之曰:闲谈无益,似不如归去温习为妙。其不恶而严如此。所谓与父言慈,与子言孝,用霖目中见夫子一人而已。夫子尝谓霖曰:精神是天生成的,愈磨炼则愈有恒。人谓当日日加增,不然也。忆少时在林文忠公家从旸谷封翁学,时奋志攻苦,两人者年相若也。少穆夜间常以一盏灯油并一条太乙烛,烬后上床,翌日昧爽即兴,予继逊他烛一条,或勉强,则诘朝必差半刻方醒。

夫子又尝诏曰:忆曩者尝当秋风毷氉,心境累日不舒。闻城隍庙唱戏,因由广积营舍间邀二子同出,意欲观闹以散郁闷。方行至崎下路,遇文忠公由耒鹤楼出。询“携世兄何往?”答以本意。文忠公告予曰:“孩子辈不可令观剧,大兄仍是邀他回去读书习字为上。若闷,某愿从往讲学。”遂还,前辈之爱惜分阴如此,为后生示法如此,同治甲戌八月二十五日用霖谨书。

王道征《避暑钞》云:侯官郭介平广文室林恭人,闽县林怡庭孝廉春芳女,豫堂明府振东姊,远堂观察母也。少通经史。尝曰:“女人不以文事见长”。生平诗稿,仅存其迎母谢宜人诗四律云:“忆别慈亲日,于今十七年。星霜怀豫水,风雨话闽天。侍训儿偏缺,承欢弟独贤。好音传远道,何幸驾言游。”“汉水迷漫际,归帆此日过。涉川经履险,舍馆暂违和。颐养躯还健,高年福自多。满江风色好,闲听棹头歌。”“共有欢迎约,前途次石头。溪山供揽胜,夫婿喜同舟。话旧衷怀罄,牵衣色笑留。离愁今尽释,击楫溯中流。”“今岁团圆聚,高堂笑语温。祥风迎砌桂,恩露被庭萱。膳进江乡味,香开故国尊。桑榆犹未晚,长此奉晨昏。”闻恭人课子极严,尝篝灯听诵,夜夕未辍。可谓贤而有才矣。

李家瑞《停云阁诗话》云:予年十三,受业于介平师,师视予犹子,督责甚严。寒暑无间,或稍倦,必请德配林太恭人亲授句读兼讲。故予至今未能仰副其期望而深自负疚也。太恭人性极仁慈,诗亦和婉,与予舅母以姑嫂之亲,往来甚密,予先母在舅氏家尝得见之而称颂不置。

先中丞公年十七,以第一人游庠。学使者沈公维鐈亟赏之,目之曰:“堂堂远大”,因即以远堂为号。道光八年举于乡,于簪花日迎娶。时祖母父母均在堂,林文忠公撰联为贺曰:“具庆下兼重庆下,大登科接小登科”,盖纪实也。同治间,会城达明里夜灾。刘远坡先生居密迩,仓猝短衣负物奔出。侯官县令秦煦方在场护救,执以为鹞。刘报生员自搬物事。秦不理,竟责之。事播,人士大愤。翌日适书院试期,相率罢课,公禀究办。院长亦以知县擅责秀才诘藩司,藩司立撤秦任而饬役彩舆送刘归。秦失职,遍城无可赁居,依其僚之寓旗界者栖焉。刘后更名勋,光绪乙亥恩科举人,以教官终。时中丞公主购鳌峰也,有述榕城乡先哲轶事者,谓公为鳌峰诸生,时有同学福清曹某为知府秦煦侮辱,公怒,率同院生殴之。事闻制军,欲褫公衣领,学使匿公署中,乃免云云。事相类,实相反,书此正传讹之误。

沈丹曾《楹联集话》云:郭远堂中丞乙亥归田,适长孙春榆太史乡捷,闾里荣之。杨子恂贺章云:“谢家玉树乌衣巷,魏国黄花昼锦堂。”可当得“简当庄严”四字。

先光禄公中举后,以父母年高,绝不仕进,遍游省内外名胜山川。凡山海险要之区,靡不穷览究竟而去,于经史诸子百家之书,无所不读。尤精星卜之学,遇家国大事,必为之卜,卜无不验。自知死期,身后事之大小皆亲为布署。及期竟无疾而终。亦异人矣。公好周急,佽助无倦容。而亲疏厚薄又井然有序。改砌族间无嗣及戚党各坟,凡数十圹,亦先急所亲而后他。其生平无越十日不上冢。上冢则携斧锯锄凿,于风雨中跣行,霜晨雪晓,鸦鸣已就餐树下矣。其坟木碑碣之奇特精致,里中七城殆无有过者。长沙周寿昌为公六十寿序,述公事颇详。寿昌先生字荇农,晚号自庵,公之同年也,由编修累迁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⑺,光绪间罢官居京师,以著述为事,诗文书画俱负重名,尤精医理。有《思益堂集》。

先资政公讳溶,早承庭训,幼警敏,并蕴器识。七岁能诗,先荣禄公钟爱之。有“第一孙儿是应榴,七龄能上选诗楼”之句。咸丰辛酉拔萃科,同治甲子中式顺天乡试,援例授户部郎中,陵工议叙,以道员用。因累试进士不得志,乃官河南、署彰卫怀兵备道。下车访利弊,有废必举,值沁河决,堵筑工亟。万夫邪许,躬自负楗以率。凡五阅月,河患弭。莅汴不数载,大府倚如左右手。公之始官农曹也,办捐纳房,各行省军需之费,听钩考焉。其时粤憝甫殄,大帅奏销,岁千百万。胥吏因缘为奸,浸淫至于司员咸以为利。公皭然不滓,僚友有诮公迂者,公亦不悔。及沁河之役,原估需费钜,事竣,以百用裁节无冒滥故,余帑充斥,属吏请浮销如估额。公曰:“如此,负抚军、且负国也。”持不可之。二事者尤人所难,而公之风概可睹矣!素性严肃,家居,几杖必端。见者无少长,皆敬惮。然至奖僭⑻后进,则又极情,无所靳也。

俞樾《楹联录存》云:郭汝雨明府由广文改知县,署常熟县。既受代,民欠二万余千。是岁,又值水灾。乃慨然曰:“民困如此,再扰残黎,不如身任之。”乃以官款垫之,如民欠数。民得免而身累矣!然郭固闽钜族,汝雨有九子六孙,第五子曾焜已举于乡,继起未艾也。按:汝雨公讳元昌,同治壬戌恩科举人,子十二人。

先高祖妣讳蕙怀,严九皋公长女。女三:长讳媄宜,适武平学训导陈济臣公为舟,次讳燠宜,字问琴,适光绪丙子举人龙溪学训导叶子翔公大泳,三讳拾珠,适丙子进士翰林院编修四川学政陈伯双公懋侯。曾姐⑼妣讳淑昭,道光甲辰恩科举人徐一鹗公次女。女六:长讳凤楣,适同治癸酉举人、江西补用知县刘绍庭公大受,次讳凤韶,适刘□公齐涞,三讳凤订,适曾□公宗韩,四讳凤楹,适光绪戊戌进士翰林院编修军机章京黄芸淑公彦鸿,五讳凤梁,适黄嘿园公懋谦,六讳凤芑,适林西智公鼎章。姐⑽妣讳慧蕴,同治戊辰进士、翰林院侍读学士、广东学政叶恂予公大焯长女,女惟吾姑葆徽一人,适林蘅南公斯鋆。吾母讳慎琚,字韵珊,光绪乙酉举人、广东侯补直隶州州判林希岩公孝简次女,儿辈于家系茫然无知,录示于卷末。

校 注:

⑴原文作“蓬峰樵唱”,“蓬”字误,应为“莲”。

⑵上文“是书曾藏蒋绚臣处,蒋绚臣曾经遗藏蒋绚臣藏书”这段话当为误入,应删去。

⑶原文作“洞天挥尘”,“尘”字误,应为“麈”。

⑷原文作“沪江闻矣”,“闻”字误,应为“间”。

⑸原文作“办装池”,“池”字误,应为“地”。

⑹原文作“家熟”,“熟”字误,应为“塾”。

⑺原文作“礼侍郎”,当漏一“部”字,应为“礼部侍郎”。

⑻原文作“奖僭”,“僭”字误,应为“借”。

⑼原文作“曾姐”,应为“曾祖”。

⑽原文作“姐妣”,应为“祖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