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16业火魔刀》英雄志16业火魔刀(72)
裴邺热泪盈眶,仰天大恸,伸手打过火石,啪地一声,孔明灯散出耀眼精芒,满室生辉。琼芳抬眼望见裴邺背后的那面砖墙,竟是惊得呆了。
墙上血泪斑斑,贴着一张又一张的奏折,全数写着“正道”两字,或以血书,或布泪纹,整面墙上至少有四五十来幅。裴邺放声大哭,嚎啕道:“我走了以后,嗣源就一直写这两个字,他不吃不喝,一直写,一直写,当天晚上,终于……撞死在狱中……”
满墙血泪斑斑,仿佛幽灵悲泣哭喊。琼芳神为之摄,气为之夺,颤声道:“老天爷,这些士大夫……”裴邺泪如雨下,仰望满墙血字,悲声道:“嗣源一辈子独善其身,晚年却不能保住顶戴。他给关入了天牢,给罢去了俸禄,一切苦痛起源,便是为了这两个字……”他握紧双拳,悲声道:“正道!就是做……”
“对的事情。”
便在此时,房里传来一声低沉说话。裴邺与琼芳同吃一惊,急忙取灯去照。房内深处站着一名乱须男子,他凛身仰颈,泪流满腮,只在凝视墙上的血字。
裴邺大惊之下,随手抓起桌上的裁信刀,慌道:“你……你是什么人?”琼芳见那怪人现身出来,一时惊喜交进,忙道:“别怕,他……他是我的朋友。”裴邺打量那人的形貌,只见此人衣衫褴褛,虽在大寒冬日,身上却只罩了件破烂外衫,乱发未髻,蓬头垢面,实不像北京过来的官人。琼芳只怕裴邺赶他出去,忙道:“裴伯伯,继续说故事,他不碍事的。”
耳听琼芳连连催促,裴邺上下打量那怪人几眼,擦抹了热泪,沉默半晌,又道:“嗣源死的那天清早,北京下着大雪,天还没亮,顾家门口便像往常一样开门,只是说也奇怪,原本惯来滋扰的恶霸全都散了,门口空荡荡地,只余下漫天大雪。顾家上下不知发生什么事,他们像往常一样熬着豆浆,等候客人上门。”
琼芳一边偷眼打量那怪人,一边听讲,但见那怪人低头垂首,默默无语,却不知心事如何。
“天刚亮,新下的雪地一片银白,没有一点足迹。寅时刚过,雪地里来了第一个客人,那是一顶大官轿,就这样停在豆浆铺门口。大家睁眼看着,也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来了……倩兮那时深居简出,全不与故人联络。她见了轿子过来,便自己忙自己的,不多理会。结果轿帘掀开,里头走出了一人……”
琼芳微微颤抖,问道:“他……他是谁?”
裴邺低声道:“杨肃观,他来给顾小姐报丧。”
琼芳闻得此言,虽说事不关己,却也禁不住心中酸苦。裴邺又道:“杨肃观一言不发,自朝板凳坐下,大家一看是他来,全都哭出声了。杨肃观是此案的审官之一,奉令不得与顾家联系,此刻若要过来,一定有事情生出了。那时顾夫人晕过去了,我表妹也哭得不能说话,只有倩兮没有哭,她压抑悲痛,端了碗豆浆,走到杨肃观面前。杨肃观坐在那儿,低头喝着那碗豆浆,他喝得很慢很慢。过得良久,终于放了铜板在桌上,留了四个字给顾家老少,他说:‘我尽力了。’”
琼芳咬住下唇,悲声道:“他没有尽力!他没有尽力!顾尚书为什么要自杀?太傻了!”
裴邺垂泪呜咽:“嗣源自杀是意外,也不是意外……每个人都该料到他会寻死,可偏偏大家都睁着眼坐在那儿,盼他草诏让步,盼他低头求饶,终于逼死了他。我……我也是其中之一……”
他泪水滚滚而下,满面自责,哽咽道:“嗣源自己比谁都明白,世态炎凉,他如果不愿拟诏,皇帝的面子就放不下……只要这场政争继续下去,他的家小就不会平安,一切的一切,都必须用他的死来解脱。他只要死了,皇上安心了,大臣放心了,他也能对得起妻女,对得起天下人,对得起自己,他不得不死……”琼芳用力摇头,哭道:“不对!不对!他一死了之,他的女儿妻子还不一样要过苦日子,他这样不值得……不值得……”
裴邺擦拭泪水,摇头道:“你错了。嗣源留了一样东西给他的家人。”
琼芳哭道:“留什么?”她指着墙壁的血字,放声尖叫:“正道么?”那怪人原本低头不动,听得此言,忍下住全身大震,喉头发出嘶嘶声响。只是在琼芳的悲喊下,却是无人察觉。
裴邺摇了摇头,低声道:“自嗣源死后,每日天色方亮,无论天寒风紧,还是大雨滂沱,顾家门口就会停下一顶官轿子。轿中人风雨无阻,每日清晨总要喝完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再去奉天门面圣。”琼芳啊了一声,叫道:“是杨肃观!”
裴邺颔首叹道:“是他。他毕竟没有完成托付。嗣源用死来消弭政争,大家都欠了他的人情。这碗苦豆浆,杨肃观足足喝了四年。”琼芳喃喃地道:“四年……整整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