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史記》注
《史記》古注唐司馬貞作《索隱》,張守節作《正義》,裴駰作《集解》。其采取古書常摘出之,如引《龍魚河圖》云:蚩尤兄弟八十一人,並獸身人語,銅額,食沙。帝不能征,仰天而歎,天帝乃遣玄女下授兵符。引《山海經》云:帝令應龍攻蚩尤,尤請風伯、雨師以從。黃帝請下天女,降「魃」以止雨,雨止,乃殺蚩尤於凶黎之谷。引《帝王世紀》云:「帝夢大風吹天下塵垢去,有人持千鈞之弩驅羊。旦而占之,乃得力牧、風後。」「帝元妃西陵氏女,曰嫘祖,生昌意。次妃方雷氏生青陽,次妃彤魚氏生夷鼓。次妃嫫母班在三人之下。」「堯初生時,其母在三阿之南,寄食伊長孺家,故從母所居姓伊耆氏。」引《列女傳》云:「堯女長曰娥皇,次曰女英。」《大戴禮》作「女匽」。舜之親戚,謂象妹敤首等也。引《通史》云:「瞽瞍使舜滌廩,舜告二女,女曰:『鵲汝裳衣,鳥工往。』使舜穿井,舜告二女,女曰:『去汝裳衣,龍工往。』」引《列女傳》云:陶子五歲而佐禹。引《帝王世紀》云:「鯀妻修己吞神珠薏苡,胸坼而生禹。名文命,字高密。」引揚雄《蜀王本紀》云:禹本汶山廣柔縣人,生子石紐。辛壬娶塗山,癸甲生啟,娶妻二日而生子也。引《帝王世紀》云:「羿之先世掌射,帝嚳賜彤弓,封之於鋤。羿臂長,故以射聞。」「伊尹者,力牧之後也。」引《呂氏春秋》云:有侁氏采得嬰兒於空桑,後居伊水,命曰伊尹。尹,正也,非名也,湯使之正天下也。引劉向云:伊尹為湯言素王及九主之事。九主者,法君、專君、授君、勞君、寄君、破君等凡九品也。引《帝王世紀》云:紂倒曳九牛,撫梁易柱。妲己為有蘇氏女,見炮烙人則笑。引《六韜》云:紂為酒池,回船糟丘牛飲者三千餘人。烹伯邑考,食文王,曰:「誰謂西伯聖者?食其子羹尚不知也。」引鄭康成云:商容者,商樂官,知禮容,故今禮署號容台。引《地理志》云:傅險者,傅說所隱處也,故窟名聖人窟。孔安國云:傅岩有澗水壞道,商王使刑人胥靡者築之,說乃代胥靡築,以供食也。引《世本》云:公非、辟方、雲都、亞圉,皆太王祖也。而皇甫謐以為一名一字,止二人也。引劉向《別錄》云:鬻熊事紂,七十五諫而不聽。引《帝王世紀》云:昭王南征,楚王惡之,以膠舟迎王,至中流,王及祭公溺於水。其右辛餘靡長臂多力,遊水得王屍。引《周春秋》云:杜伯受誅三年,宣王田於圃,日中,杜伯起於道左,朱衣冠,射王,中心折脊而死。赧王為諸侯所逼,負責於民,乃上台避之,號避責台。引《博物志》云:徐君宮人孕一卵,以為不祥,棄之水。有犬鵠蒼銜卵歸,覆燠之,生兒,為徐偃王,有筋而無骨。鵠蒼臨死,生角為九尾,化為黃龍。引《錄異傳》云:秦文公伐雍南山梓樹,樹神畏披髮,故置髦頭。引《舒雅史纂》云:宋太丘社亡,亡者,自亡也,猶秦鼎之自飛也。引《茅盈內紀》曰:始皇三十一年九月,盈曾祖蒙於華山升天。童謠曰:「神仙得者茅初成,駕龍上升入太清,時下元洲戲赤城,繼世而往在我盈。帝若學之臘嘉平。」始皇聞之,方有神仙之志。引《陳留風俗傳》云:沛公喪母於黃鄉,為帝後以梓宮招魂葬,有丹蛇在水,躍入梓宮,其浴處有發,號招靈夫人。《集解》引《三輔故事》云:始皇時隱宮之徒至七十二萬,所割男子之勢高積成山。高祖被大創十二,矢石中通者四。卒以征英布,中流矢崩。引皇甫謐、應劭云:太公名煓,字執嘉。呂公名文,字叔平。亭長卒名弩父。引老子《道德經》注云:月中仙人宋無忌。《白澤圖》云:火之精曰宋毋忌,蓋火精也。引解道彪《齊記》云:古有日夜出見於東境,故萊子立城,號不夜城。引《風俗通》云:李冰為蜀守,江神取女二人,冰以己女與神婚,遂入江與神鬥。良久,有兩蒼牛鬥於江岸,夢中告主簿曰:「南向腰中正白者,我綬也。」主簿遂刺殺北面者。引《越絕書》云:吳王塚在猶亭西卑猶之右,夫差縊後,越王使干戈人以一土葬之。引馬融曰:蒼兕,主舟之官。王充以為水獸,九頭,故武王伐紂,軍中誓之以懼眾也。引《括地志》云:齊桓公塚在牛山。晉永嘉時發之,得石版、水銀池,有毒氣不得入;經數日,牽犬入之,得金蠶數十箔。人骨狼藉,蓋殉者也。引司馬彪曰:箕子名胥餘。夏侯玄曰:微子,仁之窮也;箕子,智之窮也。引千寶辨陸終氏剖坼而生曰:黃初五年,汝南屈雍妻王氏生男從右胳下水腹上出,數月創合,母子無恙。引宋均注《樂緯》曰:熊渠嫡嗣曰熊摯,有惡疾,別封於夔。引《春秋緯》云:蕭何感昴精而生。《楚漢春秋》高祖封張負為鳴雌亭侯。引《漢名臣奏》曰:武帝難河間五策,王悉條封,帝然忌之,曰:「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王其勉之。」王知其意,歸即宴樂以終,引姚氏《釋名》云「天子諸侯妃有月事者,以丹注面,令女史見之,不口奏」,《漢律》「見半變,不得侍」,《說文》:半,女汙也。引《外傳》云:孤竹君是成湯時三月丙寅日所封。夷、齊父名初,字子朝,姓墨胎。伯夷名允,字公信。叔齊名智,字公達。夷、齊,諡也。引《玄妙內篇》云:李母懷胎八十一年,歇李樹下,剖左腋生老子。引千寶《三日記》云:徵在生孔子空桑之地,今名空竇,在魯南山之空竇中。無水,當祭掃則有清泉出焉,祭訖泉枯。今名女陵山。魯得龜陰之田,築城以銘孔子之功,號謝城。引《琴操》云:孔子至匡郭外,顏淵舉策指穿垣曰: 「往與陽貨從此入。」匡人乃圍之,孔子援琴而歌,有大風擊軍士僵,乃免。引欒肇曰:「見南子」,即文王之拘羑裏也。「矢」,陳也,孔子為子路陳天命也。引《戰國策》云:豫讓刺趙襄子不得,請襄子衣而擊之,衣盡出血,襄子回輪而亡。引《燕丹子》曰:軻與丹遊東宮池,拾瓦投龜,太子捧金丸而進之。又共乘千里馬,曰:「馬肝美。」遂殺馬進肝。又美人鼓琴,軻曰:「好手。」遂斷手以玉盤進之。引衛宏《詔定古文尚書序》云:秦既焚書,乃密種瓜於驪山陵谷中溫處。瓜實,詔博士諸生說之,人言不齊,乃令就視,為伏機焉。俟諸生至,方相難不決,因發機而填以土,終乃相壓無聲也。今新豐縣溫湯之處號湣儒鄉。
世系難考
《史記》後稷至文王以十五世而衍為一千九十年,是六十始娶、八十始生子也;契至成湯四百二十年,業已十四世,是皆三十而娶、四十有奇而死也。魏收作《魏書》,自敘世系,以魏無知為七代祖,其中乃相去七百年,是收之祖宗皆百餘歲方生子也。凡如此類,可發一笑。
史家自序世系
《漢書•揚雄傳》序祖系最詳,亦仿《太史公自序》之體故也。後范氏之序班彪、《南史》之序沈約、《北史》之序李延壽,相沿為例,似屬不必。若因文人能自序得姓之詳,而為之備載,則不勝其煩。《南史》崔慰祖與仲弟書云:「常採《史》、《漢》所漏二百餘事,編纂成書,在廚簏中。」可見漢史所載正未詳也,何暇代人述祖系乎?惟《太戴禮•帝系》一篇最詳,足補《史記》所未有。
史遷序事意在言外
史遷序事,有明知其不確而貪所聞新異,以助己之文章,則通篇以幻忽之語序之,使人得其意於言外,讀史者不可無識也。即如屠岸賈一事,三傳所無。史遷不忍割愛,故《趙世家》入手即序鳥身人面之中衍,隨即序周穆王見西王母,以下將妖夢鬼神之事重疊言之,皆他世家所無也。若曰屠岸賈事之有無,亦如是云爾。《張良傳》曰黃石公,曰滄海君,曰赤松子,皆莫須有之人,以見四皓之傳聞,亦如是云爾。後人為之假造姓名,《陳留志》、《孔父秘記》所載互殊。任昉《文章緣始》以惠帝立四皓碑為人臣賜葬之始,俱附會之說。《通鑒》刪之,溫公可謂有識。碑云四皓為惠帝司徒,考《百官公卿表》惠帝時並無司徒之官。
史遷矛盾
辛壬癸甲,孔安國言辛日娶塗山之女,甲日往治水,啟生不入,言其勤也。太史公以為娶塗山女,四日之內生啟,故不入,是疑其妻而惡其子也。《秦本紀》言穆公以五羊皮贖百里奚,《商鞅傳》則言舉之牛口之下。《秦本紀》上文言武王誅惡來,下文則言惡來飛廉子也,早死。《周本紀》武王即位九年,祭文王之墓,然後起兵;《伯夷傳》則曰父死不葬。微子業已反縛矣,又牽羊,又抱祭器,是微子有四隻手也。武王伐紂,為救民也;何所怨毒而必三射之,且懸其首於太白之旗?操、莽之所不為,而聖人肯為之乎?歐公《帝王世次圖序》亦極言本紀世系之荒唐,如舜娶祖姑禹攝位時,以時考之,年只六歲。
釋《孔子世家》
王荊公譏史遷不宜列孔子於世家,以為孔子之道不因世家而尊。姜西溟以史遷列孔子於世家,非尊孔子也。遷之於晉則曰「嘉文公錫圭鬯,作《晉世家》第九」,於越則曰「嘉勾踐滅強吳尊周室,作《越世家》第十一」,於鄭、於趙、子韓皆然;而序孔子則曰:「周室既衰,孔子追修經術,以達王道,作《孔子世家》第十七」,其意諸侯之得世其家者,以其知有天子而能匡亂反正也;以天子之權歸之於周者,莫如孔子,故附《孔子世家》以明其始終為周之意。而尊周者諸侯之事,故上不得比於本紀,而下亦不夷為列傳也。羅堅甫云:「史公以陳涉為世家,列於孔子之後者,有深意焉。遷以秦燒《詩》、《書》,則孔子之道幾於墜地,涉與項羽獨能起而亡秦,以存孔子之道,故列勝於世家,而列羽於本紀。不然,隴上耕夫,何世家之有!」此說亦與西溟先生相發明也。
《史記》體例未備
《史記》有意為褒貶,如進項羽為本紀、陳涉為世家,而黜淮南、衡山為列傳是也。有隨意標題而心無成見者,如蕭、曹稱相國,而留侯、絳侯稱封爵;酈食其稱生,而石奮稱萬石君;魏公子稱信陵君,而平原君稱趙公子勝是也。蓋作史之初,體例未備。《北齊書》仿之,或稱高敖曹,或稱高昂;或稱邢邵,或稱邢子才;或稱楊愔,或稱楊遵彥;亦隨便書之。
班氏史例
班氏作傳,有於本傳不終敘之而終敘於別傳者,如張蒼、竇嬰等傳是也。有因一事相同而合序之者,如欒布被賣,季布亦被賣;張湯有賢子,杜周亦有賢子,故傳相聯而及也。有因其文詞相類而合序之者,如眭宏、夏侯、京房等是也。有為賢者諱而以過失散見於他傳者,如周勃之汗流見於《王陵傳》;霍光之不學無術,見於貢禹之譏武昭厚葬、蕭望之不肯露索是也。有為尊者諱,如戚夫人被殺,不載《高後紀》而載《外戚傳》是也。有以一人為主而以諸人附之者,如衛、霍後附以蘇建、李息等是也。有應入《藝文志》而不必入本傳者,如揚雄、相如之諸賦,史遷《論六家之要指》是也。有應入《郊祀志》而亦誤入本傳者,如匡衡、李尋之諸疏是也。他如楊王孫之裸葬,胡建之誅監軍,朱雲之折檻,梅福之掛冠,俱有獨行之意,故合為一傳。至於《宣本紀》乳皇孫者女徒趙徵卿,《丙吉傳》則以為郭徵卿。
《後漢書》誤仿《史記》
《後漢書》以董宣為酷吏,仿史遷以郅都為酷吏也,殊不知宣非都比。宣與周糸虧不過搏擊豪強而已,實一時之賢臣。史遷深惡都當文帝寬仁之後,首作悻悻舉止以結主知,以引後來寧成、義縱之朋類,故以為酷吏之冠,真良史垂戒之心,非范氏所知。惟《循吏》則專類古人而漢廷無一焉,雖以吳公、文翁之賢,寧見於《後傳》。且序酷吏必屢稱「天子以為能」,未免露謗書之意。或曰郅都不救賈姬,殊似正人,余答之曰:「此都之所以媚太后也,猶之高熲之斬張麗華,所以媚獨孤后也。卒之二人終得罪於兩後,小人枉自為小人。」或曰都不與臨江王筆,似非媚太后者,曰:「此都之所以媚景帝也。試觀田叔燒梁獄詞保全骨肉,豈非君子小人用心之別歟?都之言曰『亡一姬復一姬進』,固以人命為兒戲也,以此誘君心,君心尚可問乎!」
班氏有讖緯陋習
史遷作《高祖本紀讚》,以忠質立義,明乎繼三代者高祖也,最為得體。班氏遠引豢龍之劉累,以為漢承堯運;又於列傳中以韓瓊之貴本於周烈,杜延年之貴本於唐杜世祿,以霍光之貴為霍叔苗裔,皆染東漢人讖緯習氣。
《前漢紀》與《漢書》異同
荀悅《漢紀》與班氏《漢書》異者,如《漢書》詔稱骨肉之親粲而不殊,《紀》稱蔡而不殊。《紀》稱武帝立宛貴人昧察為王,《漢書》作昧蔡。葬主父偃者,《紀》稱孔奢,《漢書》作孔車。《紀》稱梁相有褚大通,通五經博士。《漢書•兒寬傳》「初,梁相褚大通五經,為博士,時寬為弟子。及御史大夫缺,徵褚」云云,是《漢紀》重一「通」字也。其勝《漢書》者,《紀》稱灌夫罵程不識不直一錢,田蚡曰:「君眾辱程將軍,獨不為李將軍地乎?李將軍者,李廣,夫素所敬也。」《漢書》刪此二句,則「為李將軍地」一語意不顯矣。「遼東高廟災,董仲舒家居,以為高廟不當居遼東,高圜便殿不當居陵,於禮不當立廟在外,像諸侯不正者,高園在內,像大臣不正者。」《漢書》刪此數語,而添入「其弟子呂步舒不知其師書,以為大愚」云云,然則其師書所說何語耶?
《後漢紀》與《後漢書》異同
袁宏《後漢紀》與范氏《後漢書》異者,如《孝和紀》稱梁竦與舞陽公主相罵,而《後漢書》則云與舞陽公主私相慶。《後漢書•董卓傳》但載卓廢宏農王,而《紀》則詳序王之不肯飲藥,與唐姬各唱歌一章,詞甚哀婉,有「天道易兮運何艱,棄萬乘兮退守藩」之語。李充薦士與鄧■,■勸食肉,充厲聲曰:「說士甘於肉!」此《後漢書》語也,《紀》則云充說海內隱士,頗多不合,■舉炙曰:「君宜及溫食之。」充受炙擲地,曰:「說士之樂,甘於啖啖!」《紀》稱太后使家舊往問鄧康病,宮中婢年長者自稱中夫人,康曰:「汝非我家婢耶?何得稱中夫人!」《後漢書》宮婢問康疾,自稱「中大人」,非「夫人」也。河南尹田歆問外甥王諶曰:「河南當舉六孝廉,皆得貴人書命,不宜相違,欲以五副之,舉一清名堪成就者,上以報國,下以托子孫。」諶薦種暠,曰:「洛陽門下吏也。」歆笑曰:「當得隱滯之夫,乃洛陽吏耶?」諶曰:「夫異士不居山谷。居山谷者,但其居處異耳,德未必有也;處人間而有異,而人不知,己獨知之,乃奇耳。」此數語覺曲折有味,《後漢書》刪之,曰:「山澤不必有異士,異士不必在山澤。」語雖練而味薄矣。惟刪去「托子孫」一句,使歆身分較高。又杜根諫鄧太后還政,太后怒,以絹囊盛根於殿,撲殺之。《紀》稱根先知之,召司撲者陰共為意,使不加力,故以撲輕得免。《後漢書》則云執法者以根知名,故私囑行事人不加力,遂得免,亦使根身分較高。
紀信不侯有說
人多疑紀信死不封侯為高祖寡恩,獨黃陶庵先生以為古無追贈爵之禮,漢去古未遠,故一切死事之臣,但封其子為侯,不追賜死者之爵,終西漢之世皆然,不獨信也。東漢來歙為人刺死,始贈中郎將、征羌侯,前此蓋未有也。周苛守滎陽死,子城封高景侯;酈食其使齊死,子疥封高梁共侯:亦皆封其子而不追封其父也。紀信之後無聞焉,其無子明矣。或以《呂後紀》襄平侯紀通為即信之子,不知通乃紀成之子,成從高祖入漢定三秦,戰於好畤死,非代高祖死之紀信也。
《後漢書》列傳載事不同
《楊震傳》云河間男子趙騰詣闕上書,指陳得失,帝失,遂收考詔獄,結以罔上不道。震上疏救之,帝不省,騰竟伏屍都市,事在安帝延光二年。後《張皓傳》云騰擊考,所當伏重法,皓上疏諫,帝乃悟,減騰死罪一等,事在順帝時。兩傳大相矛盾。
《史》、《漢》均非舊本
《史記》天漢以後褚少孫所補也。成帝時長安馮商待詔金馬門,受詔續《太史公書》十餘篇,後漢校書郎楊終受詔刪《太史公書》為十餘萬言,然則史遷之真鮮矣。《梁書•劉之遴傳》之遴得古本《漢書》,稱「永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己酉郎班固上」,而今本無上書年月。古本以《序傳》為中篇,以表、志、列傳相合為次,《外戚傳》即次帝紀下。《淮陰讚》曰「淮陰毅毅,伏劍周章」,皆與今本不合。然則孟堅之真亦可疑矣。《蕭琛傳》宣城有僧齎一葫蘆,中有《漢書序傳》,曰「此是班固真本」,惜未載其文字。
古本《漢書》多偽作
梁劉之遴所引古本《漢書》,全紹衣以為偽造。《外戚傳》以元後與莽接有深意焉,必無升在列傳首卷之理。外戚不列陳、項之上,則諸王亦不次外戚也。
補《漢書》闕名者
《漢書》楊王孫,傳失其名,《西京雜記》「楊貴字王孫,裸葬」云云。又張崇文《歷代小志》文翁姓文,名黨,字仲翁,為蜀郡太守。又荀悅《漢紀》「壺關三老令狐茂上書」云云,《漢武故事》作鄭茂,皆足補班氏之闕也。
裴松之《三國志》補
裴松之補《三國志》,如駁辨官渡之兵數,核正黎陽之婚期,以蔡邕歎卓為誣罔,證孫郎襲許為乘時,俱極允當。補魏受禪讖書三萬餘言,及鍾繇殺鬼婦,蔣濟夢亡兒,掘地得范明友之奴等,事屬譎詭,似可不補。《張魯傳》注引《典略》「駱曜教民緬匿法」,緬匿法不可解。或是《抱樸子》介象蔽形之術耶?《後漢書•劉焉傳》注亦引《典略》,則刪去此語。
《三國志》疑義
《吳志•陸瑁傳》:「初,瑁同郡聞人敏見待國邑,優於宗修,惟瑁以為不然。」《魏志•王朗傳》注太祖嘲朗曰:「不能效君折粳米飯。」朗歎曰:「宜適難值!」太祖問:「云何?」朗曰:「如朗昔者,未可折而折;明公今日,可折而不折也。」《吳質傳》注太和中,質入朝,自以不為本郡所饒,謂司徒董昭曰: 「我欲溺鄉里耳。」昭曰:「且止,我年八十,不能老為君溺攢也。」此數條俱不可解。又賈逵貧,冬常無袴,過其妻兄柳孚宿,其明無何,著孚袴去,故時人謂之通健。「通健」二字亦不可解。
《晉書》之失
《晉史•孝友傳》以李密為冠,《忠義傳》以稽紹為首,是也。韋忠為劉曜盡節,何與於晉,而與劉沈、王豹並列乎?鄧攸諂媚權貴,棄絕天倫,是何人品;王宏川發婦人衵服於路,是何政體,而列《循吏傳》乎?《夏統傳》促數煩志,全是唐人小說,非史體也。韓壽附《賈充傳》中,言其卒且贈將軍,而《賈后傳》言其伏誅,自相抵牾。諸葛長民、劉毅、孟昶等皆有攘桓元之功,而傳中為宋高祖故,極言其凶邪,是誣善也。桓溫廢海西公王彪之,定廢立之謀,忘君臣之義,稱朝廷以此服之,是獎亂也。庾亮不入《外戚傳》,許旌陽、顧愷之、葛稚川不入《藝術傳》,俱不可解。至於賈充見鬼,阮瞻見鬼,王導見蔣子文,苻堅望八公山草木皆兵,以為王道子禱神之驗,則幾乎志怪矣。
《晉書》疑義
《晉書•何曾傳》都官從事奏曾華侈,以銅鉤黻引車瑩牛蹄。銅鉤黻不知何物。《皇甫謐傳》女有反賜之說。所反者何賜耶?《地理志》武皇帝受八堯之禪。八堯者何人耶?
六史疑義
《晉書•江霖阝傳》帝欲於殿前立鴻祀,鴻祀者何祀也?《唐書》開元二年宴侍老於含元殿,侍老者何老耶?《周書》有大呼藥、州呼藥之官。呼藥者何官耶?《北魏•李崇傳》相傳崔諶世有惡疾,以呼沲為墓田。呼沲者何地耶?東漢詔云「飛蓬隨風,微子所歎」,《晉書•樂論》曰「君子惡大淩之歌、北里之舞」,《隋書》帝紀曰「刑溏之所,文命動威;雷門之間,句踐戮卒」,諸所引用,俱不可解。
《宋書》之誤
沈休文《宋書》正道隆開■促戰以陣亡,不應入《恩幸》;沈攸之起兵伏誅,不應與魯爽、臧質同傳;又張暢諸傳俱稱北魏諸帝之廟號,休文南朝人,亦不應尊索虜若是。蓋沈休文《宋書》殘缺,後人取《南史》補入,故往往自相矛盾,張暢、張敷二傳其證也,已見朱氏《史糾》矣。《魏書》、《北齊書》均有殘缺,往往以《北史》及《高氏小史》補之,此非本書之失。
南北史體例之非
潘玉兒不入《后妃傳》,附見於王茂並茹法珍傳,以其亡國也,陳後主張妃何以又入《后妃傳》?江總不入《佞幸》,以其有文也,而戴法與頗有文詞,徐爰且通經學,又何以入於《佞幸》?寶志、慧琳,僧也,不應入《隱逸》,災祥謠讖應入《五行志》,不應附本紀。劉知幾《史通》歷數諸史長短,而絕不及南、北史,何耶?
高進之逸事見《三十國春秋》
余見高氏家譜載《三十國春秋》一則云:高進之沛國人,父瓚有拳勇,嘗送友人之喪,喪反,友妻為土宦所掠,瓚救之,殺七人而友妻亦刎頸死,遂亡命江湖。進之生十三年,母劉死,葬畢,走四方求父不得,乃謁征北將軍劉牢之。牢之高會,進之入幕,推上客,而踞其坐大飲嚼,一坐大驚。牢之揖客,問所長,進之曰:「善以計數中密事。」牢之問部下甲兵芻糧,進之布指算不爽,乃辟行軍司馬。居五日,進之曰:「劉公猜而不忍,怨而好叛,不去必及禍。」遂去之。與下沛薛彤為友,因薛父檀道濟,三人者志義相合,刑牲盟生死。從道濟征桓元,得首將王雅,敗桓兵於奔牛塘。又殺路雍岐,得天子旌節與桓所乘舟,事平以功讓道濟。及圍廣固,進之作攻具甚精巧,事平授廣固相。徐傳等謀廢立,招道濟,道濟謀於進之。進之曰:「公欲為霍光乎?為曹操乎?為霍則廢,為曹則否。」道濟驚問,進之曰:「公欲輔宋,則少帝不廢,琅邪王不立,天下非宋有也,故必廢。如欲自取,則長亂階,逢愚君,修德布惠,招羅腹心,天子非公而誰!故必不廢。」進之此時按腰間刀,伺道濟有異言則殺之。道濟趨下階,叩頭曰:「武皇帝在上,臣道濟如有異心,速殛之!」乃與進之定議,不為戎首,亦不相阻也。及謝晦反,兵銳,道濟憂之。進之詐道濟書致晦,與之連。晦喜,不設備,悉精銳蔽江下。進之遂間道入江陵,揚言曰:「檀江州率重兵敗謝晦於江中,斬其首以徇。」故晦黨聞之解體,部下閉門拒之,事平進之為司空參軍。後到彥之伐魏,知其名,乞與同行。進之告僕曰:「到公必敗,吾言則惑軍,否則及難。」遂請護糧,乃免。道濟晚年懼禍,其夫人劉遣婢問進之。進之曰:「道家戒盈滿,禍或不免,然司空功名蓋世,如死所,亦不相負。」夫人泣語道濟,道濟意狐疑。亡何,被收。道濟目光如炬,脫幘投地曰:「壞汝萬里長城!」薛彤曰:「身經百戰,死非意外事。」進之掀髯笑曰:「累世農夫,父以義死友,子以忠死君,此大宋之光。」坐地就刑,神色不變。進之無眷屬,僕魯健從進之死,故無收其屍者。薛彤下沛入,死後其子負骨歸葬,求進之骨不得,以其帶同父棺葬焉。後沈約修《宋史》附高進之、薛彤於《檀道濟傳》。
新、舊《唐書》得失
宋吳縝作《新唐書糾謬》,分二十目層層駁辨,是矣。然瑕瑜不可盡掩。若高祖起事太原,而本紀即總書某人據某處,則新書較舊書自具綱領。《高士廉傳》舊書攙入朱桃椎,《武后紀》舊書詳述侯祥穢語,以薛懷義入《外戚傳》,新書刪之,極為得體。封常清、高仙芝募兵關輔,戰周南市人之卒,原在哥舒敗亡之後,作史者自應列哥舒在前,方有眉目;不然唐府兵雖亡,廣騎尚在,何以草草如是?《新唐書》先列哥舒,極為扼要。然封常清臨死上表,敘潼關之情形,表不死之心事,情文悱惻,頗有可觀,而新書全刪之;張柬之駁進士王元感論三年喪,極有關係,而新書又刪之,誤矣。新書之不當刪而刪者,帝紀之誥敕也;當刪而不刪者,宰相之世系也。吳王為長孫無忌所陷,而舊書混書與房遺愛謀反伏誅,此不如新書之書殺荊王元景、吳王恪為得實也。凡改元者,新書竟稱元年,而舊書必稱永徽七年、顯慶六年,以見改元之並非正月,其或改於九月,或改於八月者,方得明晰,此不如舊書之精細也。
新書重復
新書《高智周傳》有相士論相一條,竟又見於《來濟傳》中,是復也。
新、舊《唐書》異同
新書房玄齡字喬,舊書房喬字玄齡。舊書子儀長六尺,新書子儀長七尺十寸。新書安樂公王方覽鏡畫眉,兵入被誅;舊書公主聞變,與武延秀閉門格鬥,良久始敗。新書不為龐勳立傳,附見於《康承訓傳》中;舊書亦不為龐勳立傳,附見於《張仲方傳》中。新書言桑道茂受朱泚官,而舊書言泚入長安城時道茂已卒。沈傳師言《天後紀》仍宜書中宗在房陵,仿《春秋》書昭公在乾侯之意,蓋駁吳競也,舊書載之最詳,而新書則不知此例。
《新唐書》硬刪文義強用僻字
《新唐書》自誇「文簡於初,事增於舊」,然硬刪舊文一二字,往往晦澀不通。除顧亭林《日知錄》所摘外,余又摘數十條。如孫可之書何易於云:故相裴公刺史綿州,嘗往觀其政,導從不過三人,其合易於廉如是。導從者,裴公之所從也,即黎干減騶之義也。《新唐書》引之而刪改曰:「導侍不過三人,廉約蓋資性。」則竟指為易於之導從矣。《蕭穎士傳》人勸其僕去,僕曰:「非不能去,但愛其才耳。」新書刪一「去」字,曰「非不能」,便不成句。《韋表微傳》表微以學者薄師道,不如聲樂賤工能尊其師,著《九經師授譜》抵其違。抵其違者,抵其違悖也,刪去「悖」字,便不成文。《李德裕傳》李宗閔、牛僧孺封直言策,痛詆當路,條失政。條者,條陳失政也,刪去一「陳」字,又不成文。《惠文太子範傳》明皇謂左右曰:「兄弟情天,至於我豈有異哉!趨競者強相附,我終不以為纖介。」纖介者,纖介之嫌也,去一「嫌」字,又不成文。《李忠臣傳》李諫德宗欲誅張涉曰:「陛下貴為天子,先生乏財非過也。」所謂先生者,天子家之先生也,刪「天子家」三字,則「先生」二字落空。《安祿山傳》祿山專進奇禽異物以惑帝心,而人不聊。不聊者,不聊生也,刪去「生」字,亦落空。凡列傳中如此類者不可枚舉。又好用《說文》奇字,自矜其博。《李密傳》「敖庾之藏,有時而賜」,賜,盡也。《溫彥博傳》「不逮再稘」,稘即期也。他如亭伯紛繷,雲理騫短,孔才堿貴,仲任瀧漉,蘊古挺切,陸贄蹈■,王■伾陋,真,皆割裂字義,有愧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