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既出,书道尚矣,固知文字之始非特仓颉也,后世作者皆乘时而增损之。然宇内万国,文字,皆异,其源未能详诘也。尝览竺典云:造书之主凡三人,曰梵,曰伽卢,曰仓颉。梵者光音天人也,以梵天之书传于印土,其书右行。伽卢创书于西域,其书左行,皆以音韵相生而成字,诸蕃之书皆其变也。其季仓颉居中夏,象诸物形而为文,形声相益以成字,其书下行。未知其说果何所据也。因而考之,盖西方以音为母,华夏以文为基。诸国之风土语音既殊,而文字遂亦各异,溯流穷源,其法似不出乎此三者也。呜呼,制书以载言,因言以达意,意苟相符则言可忘,言假以传而书非定法。古之至人由其习俗之殊随宜而制作,虽东西各源而传理实一。古今迁变,而华质靡常,夫岂人力所能及哉。今以华梵创书之旨列之于篇。
华文
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方、舆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垂宪象。及神农氏结绳为治,以统事务,繁饰既萌,易以书契,百工以义,万民以察,盖取诸夬。自仓颉创始,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体,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其书总有六义:一曰指事,视而可识,察而可见,上下是也。在上为上,在下为下。二曰象形,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日满月亏,效其形也。三曰谐声,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以类为形,配以声也。四曰会意,比类合义,以见指挥,武信是也。止戈为武,人言为信也。五曰转注,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以老受考也。六曰假借,本无其事,依声托字,令长是也。数言同字,其声虽异,文义一也。至周宣王时,太史籀著大篆十篇,互与古文或异。至孔子书六经,左丘明述春秋传,皆以古文。其后诸侯力政,不统于王,分为六国,制度各异。秦始皇初并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颇省改古法为小篆焉。至于焚书坑儒,典谟涤尽,工狱事繁,变隶趣约,而古文由此绝矣。是时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即鸟书,以书幡信。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随殳体八觚而书之也。八曰隶书。卫恒曰:王莽时甄丰定古文,复有六种:一曰古文,孔子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也。三曰篆书,秦篆是也。四曰佐书,即隶书也。五曰缪书,所以摹印也。六曰鸟书,所以书幡信也。
张怀瓘《十体书断》 (各附诸家之论)
古文者,黄帝史仓颉所造。颉四目,通神明,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迹之象,博采众美,合而为字,是曰古文。夫文字总而为言,包意以名事也,分而为义,则文者祖父,字者子孙。得之自然,备其文理,象形之属,则谓之文。因而滋蔓,母子相生,形声、会意之属,则谓之字。字者,言孳乳浸多也。题之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舒也,著也、记也。著明万事,记往知来,名言诸无,宰制群有也。三代以来咸用之。秦用小篆,焚烧先典,古文绝矣。汉文时秦博士伏胜献古文尚书。时又有魏文侯乐工窦公年二百八十岁,献古文乐书一篇。武帝时鲁恭王坏孔子宅,壁中得孝经、尚书等书。宣帝时河南女子坏老子宅而得古文二篇。晋咸宁五年汲郡人盗发魏安釐王冢,得册书千馀万言。其书随世已变数体。周幽王时又有省古文者,今汲冢书中多有是也。滕公冢得石铭,人无识者,惟叔孙通云:此科斗书也。科斗者,即上古之别名也。
吾衍学古篇云:科斗为学字之祖,象虾蟆子形,或巧画形状,失本意矣。上古无笔墨,以竹梃点漆书竹木上,竹刚漆腻,画不能行,故首重尾轻,似其形耳。
大篆,周史籀所作也,或云柱下史之始变古文,或同或异,谓之篆。篆者传也,传其物理,施之无穷。汉艺文志史籀十五篇并此也。以史官制之,用以教授,谓之史书,凡九千字,秦赵高以教胡亥。又汉元帝、陈遵、严延年,并工史书是也。秦焚书与易,惟史篇得全。吕氏春秋曰:仓颉造大篆。非也。
学古编云:款识文者,诸侯本国之文也。古者诸侯书体各异,秦始一其法。世或以款识杂篆书,一篇之上,齐楚不分,人莫知其谬。学篆博览古器,真款识中古字神气散朴,可以助人,亦知象形、指事、会意等未变之妙也。凡作篆乏气象,良以未尝博古故也。若夫模文,终不及古。
籀文者,史籀所作也。与古文、大篆小异,后人以名称书,谓之籀文。七略曰:即周时史官教学童书也,与孔壁古文异体,即奇字也。其迹则石鼓文存焉。
学古编云:李斯虽作小篆,遂以籀文为大篆。篆法匾者最佳,谓之匾。徐铉谓非老手莫能到,石鼓是也。
小篆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增损大篆、籀文,谓之小篆,亦曰秦篆。始皇二十年始并六国,斯时为廷尉,乃奏罢不合秦文者,于是天下行之。画如铁石,字若飞动,作楷隶之祖,为不易之法。其铭题钟鼎及作符节,至今用焉。斯虽草创,遂造其极矣。
学古编云:汉篆多变古法,此许氏作说文以救其失也。必先通此,则写无谬。又当考通释,然字有古今不同,说文颇广,当先熟复古编,大概得矣。
初学篆时,当虚手心伸中指并二指于几上虚画,如此流便,方可操笔。操笔必须单钩,却伸中指在下夹衬,方圆平直,无不可意矣。世多不得师传,故字多欹斜,势不活动。若篆大字,当虚腕悬笔,腕著纸即不活。以纸筒棕榈为笔者,非士大夫所为也。
小篆一也,而各有笔法。李斯方圆廓落,阳冰圆活姿媚,徐铉如隶无垂脚,字下如钗股稍大,锴如其兄,但字下如玉箸微小耳。崔子玉多用隶法,似乎不精,然甚有汉意。阳冰多非古法,盖效子玉也。小篆世喜长,然不可过,但以方楷一字半为度。一字为正体,半字为垂脚,岂不美茂。或有不可者,当以正脚为主,馀略收短如幡脚可也。字有下无垂脚者,如等字,却以上枝为出,如草木之为物,正生则上出枝,倒悬则下出枝耳。凡写匾额,字画宜肥,体宜方圆。碑盖同此,但以小篆为正,不用杂体。凡囗中字不可填满,但如井斗中著一字,任其下空,可放垂笔,方不觉大,圈比诸字,亦须略收,囗不可圆,亦不可方,只以炭墼范子为度自好。日目等字须更放小。凡篆中包一二画,如日目之类,若初一字内画不与两傍相连,后皆如之,首尾一法。若或接或否,各不同者,非法也。又用圆圈及圆点,小篆无此法,古文有之。口字不可作三角形。凡钟鼎古文错杂为用,无迹为当,但以小篆法写之,自然一法。此虽易求,却难杂记,不熟其法,未免如百衲衣,为识者笑。此为逸法正用,废此可也。
八分者,秦羽人上谷王次仲所作也。王愔云:次仲以古书方广少波势,建初中以隶草作楷法,字方八分,言有模楷。萧子良云:灵帝时王次仲饰隶为八分。且灵帝之前工八分者非一,而云方广殊非隶书,既言古书,岂得称隶?若验方广,则篆籀有之,变古为方,不知其谓也。序仙记云:王次仲,上谷人,少有异志。年未弱冠,变仓颉书为今八分。始皇时官务烦多,得次仲文简略赴急疾之用,甚喜。遣使三征不至,始皇大怒,制槛车送之,于道化为大鸟,翻然长引,落二翮,今为大翮小翮山。山上立祠,水旱祈焉。蔡邕云:次仲初变古体,即非效程邈隶也。小篆古形犹存其半,八分已减小篆之半,隶又减八分之半。本谓之楷书,楷,法也,式也,模也。或云后汉亦有王次仲,为上谷太守。楷隶初制,大范几同,故后人惑之。时人用写篇章法令,亦谓之章程书。故梁鹄云:锺繇善章程书也。且二王不善于八分,唯伯喈造其极焉。
诀云:本于篆法,学如真书,但变隼尾、击石二波也。吾衍云:八分者,汉隶之未有挑法者也。比秦隶则易识,比汉隶则微似篆,若用篆笔作汉隶即得矣。八分与隶多不分,故言其法。又云:隶书人谓宜匾,殊不知妙不在匾,挑拔平硬如折刀头,方是汉隶书体。洪适云:方劲古拙,斩钉截铁,备矣。隶法颇深,姑具其略。
隶书者,秦下邽人程邈所造也。始为狱吏,得罪始皇,幽系云阳狱中,覃思十年,易大小篆方圆而为隶书三千字奏之。始皇善之,用为御史。以奏事繁多,篆书难成,乃用隶字。以为隶人佐书,故曰隶书,亦曰佐书。案八分乃小篆之捷,隶亦八分之捷。陈遵善书,后钟元常、王逸少各造其极焉。
宣和书谱云:有人发临淄冢得齐太公六世孙胡公棺,上有字同今隶。案胡公先始皇四百馀年,何为已有隶法?岂是书原与篆隶相生,特未行于时耶?若邈者,岂知此体而上之,以解云阳之难耶?
字源云:隶有秦汉之分。秦隶者,程邈以文牍繁多,难于用篆,因减小篆为便用之法,故不为体势。若汉款识篆字相近,非有挑法之隶也。即是秦权量上刻字,世多以为篆者,误也。汉隶者,蔡邕石经及汉诸碑上字是也。此体为最后出,皆有挑法,与秦隶同名而实异也。
姜尧章云:真书以平正为善,此世俗之论,唐人之失也。古今真书之妙,无出于钟元常,其次则王羲之。二家之书,皆萧洒纵横,何拘平正?良由唐人以书判取士,而士大夫字颇有科举习气,颜鲁公作干禄书,是其证也。矧欧、虞、颜、柳前后相望,故唐人下笔应规入矩,无复晋魏飘逸之气矣。
(窃谓真书又隶之变,而以形势布置,采色为度。怀瓘论十体而真书不与焉,岂以隶为真书耶?故以尧章真书之论附云。)
章草者,汉元帝时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隶体粗书之,汉俗简惰,渐以行之。是已损隶规矩,纵任奔逸,因草创之义谓之草书。惟君长告令臣下则可。后汉北海敬王刘穆始善书之。至建初中,杜度善草,见称于章帝。上贵其迹,诏使草书上事。魏文帝亦令刘广通上事。盖因章奏,后世谓之章草。惟张伯英造其极焉。章草即隶书之捷,草亦章草之捷也。
诀云:章草草具隶字,八分谨严如真,用其一趯二波也。
行书者,后汉颍川刘德昇所作也。即真书之少伪,务从简易,相间流行,故谓之行书。昔钟元常善行狎书是也。尔后羲、献并造其极焉。献之尝白父云:古之章草不能宏逸,顿异真体,合穷伪略之理,极草纵之致,不若于稿行之间,于往法固殊也,大人宜改体。观其腾烟炀火则回禄丧精,覆海倾河则玄冥失御,天假其魄,非学之功。若逸气纵横,则羲谢于献;若簪裾礼乐,则献不继羲。虽诸家之法悉殊,而子敬最为遒拔。故得之者,先本于天然,次资于功用。而善学者,乃学之于造化,异类而求之,固不取乎似本而各挺之自然。
诀云:行笔而不停,著纸而不离,轻转而重按,如水流云行,无少间断,永存乎生意也。
姜尧章云:晋魏行书,自有一体,与草不同,大率变真以便挥运而已。草出于章,行出于真。虽曰行书,各有体纵,虽晋代诸贤,亦莫不相远。兰亭记及右军诸帖第一,谢安、大令诸帖次之。大要以笔老为贵,少有失误,亦可辉映。所贵浓纤间出,血脉相连,筋骨老健,风神洒落,姿态具备。
飞白者,汉左中郎将蔡邕所作也。王隐、王愔并云:飞白变楷制以题署,势劲字宜轻微不满,名曰飞白。王僧虔云:飞白,八分之轻者。皆不言所起。案灵帝熹平中,蔡邕作圣皇篇成,待诏鸿都门下,见役人方修饰,以垩帚成字,心有悦焉,归而为飞白之书。汉末魏初,并以题署宫阙。其体创法于八分,穷微于小篆,可谓胜寄冥通,缥缈神仙之事也。尔后羲、献并造其极。卫恒祖述飞白而造散隶,开张隶体,微露其白,拘束于飞白,萧洒于隶书,处其季仲之间也。梁武帝谓王献之书白而不飞,萧子云书飞而不白,宜斟酌令得其衷。后子云以篆文为之,雅合帝意。其后欧阳修得焉。
草书之先,因起于草。自杜度妙于章草,崔瑗、崔寔父子继能,罗晖、赵袭亦法此艺,与张芝相善,因而变之,以成今草,转精其妙。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其隔行。惟王子敬明其深旨。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前行之末,世称一笔书,首自张伯英也。
卫恒曰:汉兴有草书,不知作者姓名。章帝时齐相杜度号善为草,后有崔瑗、崔寔,亦皆称工。杜氏结字甚安而书体微瘦,崔氏甚得笔势而结字小疏。弘农张伯英因而转精甚巧,凡家之衣帛,必书而后练之,寸纸不见遗,韦仲将谓之草圣。伯英弟文舒者次伯英。又有姜孟颖、梁孔达、田彦和及韦仲将之徒,皆伯英弟子,有名于世,殊不及文舒也。
姜尧章云:草圣之体,如人坐卧行立,揖逊忿争,乘舟跃马,歌舞躃踊,一切变态,非苟然者。又一字之体,率有多变,有起有应,如此而起者当如此应,各有义理。王右军书羲之字当字得字深字慰字最多,至数十字无有同者,然而未尝不同也,可谓所欲不逾矩矣。凡学草书,先当取法张芝、皇象、索靖等章草,而结体平正,下笔有源,然后仿王右军,申之以变化,鼓之以奇崛。若泛学诸家,则字有工拙,笔多失误,当连者反断,当断者反续,不识向背,不知起止,不悟转换,随意用笔,任笔赋形,失误颠错,反为新奇。自大令以来已如此矣,况今世哉。然而襟韵不高,记忆虽多,莫洗尘俗。若使风神萧散,便当过人。自唐以前,多是独草,不过两字,后世相连属数十字而不断,号曰游丝。此虽出于古人,无足为法,更成大病。古人作草如今人作真,何尝苟且!其相连处特是引带,尝考其字,是点画处皆重,非点画处偶相引带,其笔皆轻,虽复变化多端,未尝乱其法度。张颠、怀素至号野逸而不失此法。近代山谷老人自谓得长沙三昧,草书之法自是又一变矣。流至于今,不可复观。
唐太宗云:行行若萦春蚓,字字若绾秋蛇。恶无骨也。大抵用笔有缓有急,有有锋,有无锋,有承接上文,有牵引下字,乍徐还疾,忽往复收。缓以效古,急以出奇,有锋则以耀其精神,无锋则以含其气味,横斜曲直,钩环盘纡,皆以势为主。然不欲相带,相带则近于俗。横画不欲太长,太长则转换迟。直画不欲太重,太重则神痴。以捺代乀,以发代(即辶),亦以捺代之,唯乀则间用之。意尽则用悬针,意尽须再生笔意,不若用垂露耳。
草书忌横直分明,横直多则如积薪束苇,无萧散之气。时时一出为妙。
蔡希综云:始下笔须藏锋转腕,前缓后急,字体形势状如虫蛇相连,意莫令断。仍须简略为上,不贵繁冗。至如棱侧起复,随势所立,大抵之意,圜规最妙。其有误发,不可再模,恐失其笔势,犹高峰坠石,从天而下。笔意如放箭,箭不欲迟。
卷三·笔法
夫书者,心之迹也,故有诸中而形诸外,得于心而应于手。然挥运之妙,必有神悟,而操执之要,尤为先务也。
操执
卫夫人曰:学书先学执笔。真书去笔头一寸二分,行草去笔头三寸一分。下墨点墨,芟波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
执笔有七种: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手不齐,意后笔前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
唐太宗云: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四面锋全。次实指,指实则节力均平。次虚掌,掌虚则运用便易。
虞世南云:笔长不过六寸,真一,行二,草三。指实掌虚。
韩方明云:以双指包管,亦当五指共执。要在实指虚掌,钩擫讦送,亦曰抵送。若以单指包之,则力不足而无神气。撮管法,以五指撮管末,可大草书。
张敬玄云:楷书把笔,妙在掌虚。运腕不可太紧,紧则腕不能转而字体粗细上下不均。不可悬臂,气力有限。其行草须悬腕,笔势无限也。
卢进士用笔之法,拓大指,擫中指,敛第二指,抵无名指,令掌心虚如握弹丸,此大要也。而以大指节外置笔,令转动自在,无名指抵中指,小指抵名指,此细要也。
张怀瓘云:若执笔浅则坚掣打劲,三寸而一寸着纸,势则有馀;若执笔深而束紧,三寸而一寸着纸,势已尽矣。其故何也?笔在指端则掌虚,运动适意,腾跃顿挫,生意在焉。笔居半则掌实,如枢不转制,岂能自由?转动回旋,乃成棱角,笔既死矣,宁望字之生动?
李华云:予有二字之诀,至神之方,曰截拽是也。虚掌而实指,缓衄而急送。
黄鲁直云:须双钩回腕,以无名指抵笔,则有力。
姜尧章云:浅其笔,牢其执,实其指,虚其掌。真书小密,执宜近头。行书宽纵,执宜稍远。草书流逸,执宜更远。远取点画长大,易于分布齐均。
韦荣宗云:搦破笔,画破纸,藏锋结体。大要执之欲紧,运之欲活,不可以指运笔,当以腕运笔。执之在手,手不主运;运之在腕,腕不知执。故孙氏有执使转用之法。执谓浅深长短,使谓纵横牵制,转谓钩环盘纡,用谓点画向背。
挥运
李斯云:用笔先急回,后疾下,如鹰望鹏逝,信之自然,不得重改。送脚若游鱼得水,舞笔如景山兴云。
萧何云:夫书势法犹若登阵,变通并在腕前,文武遗于笔下,出没须有倚伏,开阖藉于阴阳。每欲书字,喻如下营,稳思审之,方可用笔。笔者心也,墨者手也,书者意也,依此臻妙矣。
蔡邕入嵩山学书,于石室内得素书,八角垂芒,颇似篆籀,写史籀、李斯等用笔势。邕得之,不食三日,唯大叫欢喜,若对千人。邕遂读三年,妙达其理,用笔特异。遂作笔论曰: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毫,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忧,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象,可谓书矣。
钟繇见蔡伯喈笔法于韦诞,自捶胸尽青,因呕血,魏太祖以五灵丹活之。诞死,繇令人盗发其墓,得之,故知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一一从其消息而用之,由是更妙。繇曰: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非凡庸所知。见万类皆象之,点如山颓,摘如雨线,纤如丝毫,轻如云雾,去者若鸣凤之游云汉,来者若游女之入花林,粲粲分明,遥遥远映者矣。
卫夫人云:用笔有六种,结构圆备如篆法,飘扬洒落如章草,凶险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飞白,耿介特立如鹤头,郁拔纵横如古隶。然心有委曲,每为一字,各象其形。
王右军云: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使左先右,至回左亦然。藏锋悬笔属纸,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护尾点势,尽力收之。疾势在于啄磔之中,又在竖笔紧趯之内。掠笔在于趱锋,峻趯用之,涩势在于紧駃,战行之。
梁武帝云:运笔斜则无芒角,执笔宽则书缓弱。点掣短则臃肿,点掣长则离澌。画细则字横,画粗则形慢。抱则乏势,放又少则。
天台紫真云:夫书必达乎道,同混一之理,似七宝之贵,以垂万古之名。阳气明而华壁立,阴气大而风神生。把笔抵锋,肇于本性。形圆则润,势疾则涩。法以紧而劲,逆以险而峻。内盈外虚,起不孤,伏不寡,向迎非近,背接非远,望之惟逸,发之惟静。
虞世南云:羲之谓耽玩之功,积如山丘,张芝学书,池水尽黑。当其雅趣,求彼真意,无图其形容而滞于体质。此贵乎志意专精,必可诚应也。馀中宵之间,遂梦吞笔,既觉之后,若在胸臆。又因假寐,见张芝指一道字用笔体法,斯也足明至诚感神,信有徵矣。故羲之于山阴写黄庭经,感三台神降。其子献之于会稽山见一异人,披云而下,左手持纸,右手持笔,以遗献之。献之受而问之曰:君何姓氏,复游何处,笔法奚施?答曰:吾象外为宅,不变为姓,常定为字,其笔迹岂殊吾体耶?献之佩服斯言,退而临写,竟昧其微,况不学乎!
笔髓论云:真书拂掠轻重,若浮云蔽于晴天,波撇勾截,若微风摇于碧海,气如奔马,亦如朵钩。轻重出于心,而妙用应乎手。然则体约八分,势同章草,而各有趣。无问巨细,皆有虚散,其锋圆豪蕝,按转易也。岂真书一体,篆、草、章、行、八分等,当覆腕上抢掠毫开,下撇拨历锋转,则稍有筋骨,指端横钩蹲踞转腕之状矣。行书之体,略同于真。至于顿挫磅礴,若猛兽之抟噬,进退钩距,若秋鹰之迅击。故覆腕抢毫,乃按锋而直进。其绾也则内拓外旋,结锋而环转。结者上蹙,旋毫不绝,内转锋也,加以掉笔联毫。若石璺玉瑕,自然之理,亦如长空游丝,容曳而来往,又如虫网络壁,劲而复虚。羲之云:游丝断而复连。皆契以天真,同于轮扁。每作点画,皆悬管掉之,令其锋开,自然劲健。草则纵心奔放,覆腕转蹙,悬管聚锋,柔毫外拓。左为外拓,右为内伏,连卷收揽,吐纳内转,藏锋也。既如舞袖挥拂而萦纡,又若垂藤樛盘而缭绕。蹙旋转锋,亦如腾猿过树,逸虬得水,轻骑追虏,烈火燎原,或气雄而不可抑,或势逸而不可止,纵于狂逸,不违笔意也。但先缓笔引兴,心逸自急也。仍接锋以取兴,兴尽则已。又生簇锋,任豪端之奇妙,象兔丝之萦结,转剔刓角多钩。篆体或如蛇形,或如兵阵。故兵无常阵,字无常体,谓如水火,势多不定,故曰字无常定也。
怀素尝师邬彤。彤谓之曰:学书古势多矣,惟太宗以献之书如隆冬枯树,寒寂劲硬,不置枝叶。张旭尝私语彤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馀思而为书,故得奇怪。凡草圣尽于此。怀素后学书,竖牵如古钗脚。颜太师以素为同学,问之曰:学书于师授之外,须自得之,张长史睹孤蓬惊沙之外,见公孙大娘剑器舞,始得低昂回翔之状,未知邬兵曹有之乎?素曰:似古钗脚,为草书竖牵之极。颜公曰:师竖牵古钗脚何如屋漏痕?素抱颜公脚唱叹久之。颜公徐问曰:师亦有自得之妙乎?对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尝师之。夏云因风变化,乃无定势。又遇壁坼之路,一一自然。颜公曰:草圣之妙,代不乏人,可谓闻所未闻也。
卢肇谓林韫曰:子学吾书,但求其力耳,殊不知用笔之方不在于力,用于力死矣。昔受教于韩吏部,其法曰拨镫,推、拖、撚、拽是也。
钱若水云:善书者鲜得笔法。唐陆希声得之,凡五字,曰擫、压、钩、揭、抵。用笔双钩即点画遒劲,谓之拨镫法。希声自言:昔二王皆传此法,阳冰亦得之。希声以授光,光入长安为翰林供奉。江南李后主得此法,书绝遒劲,复增二字,曰导、送。
雷简夫云:馀偶昼卧,闻江涨瀑声,想其波涛翻翻,迅駃掀搕、高下蹙逐奔去之状,无物可寄其情,遽起作书,则心中之想尽在笔下矣。噫,鸟迹之始乃书法之祖,皆其状也。张旭观飞蓬舞剑,怀素观夏云,颜公竖牵法以钗股不如壁坼漏痕,斯师法之外皆自得者。不专为草,但通论笔法也。
姜尧章草书法云:折钗股者,欲其圆而有力。屋漏痕者,欲其无起止之迹。锥画沙者,欲其匀而藏锋。壁坼者,欲其布置之巧然皆不若是。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出,一起一侧,一晦一明,而神奇出焉。常欲笔锋在画中,则左右无失矣。下笔之初,有搭锋,有折锋。一字之体,定于初下笔。凡作字,第一多是折锋,第二三是承上笔势,多是搭锋。若一字之间,右边多是折锋,应在左故也。又有平起如隶,藏锋如篆。大要折搭多精神,平藏善含蓄,则妙矣。
宣和书谱云:唐玄度临书甚详,惜其出于法中而不能遗法以见意。
书学纂要云:右军用笔内擫而收敛,故森严而有法度。大令用笔外拓而开廓,故散朗而多姿。
大抵书画之法同,故张彦远云:草书体势,一笔而成,血脉隔行不断。王子敬明其深旨。陆探微亦作一笔画,连绵不断,精利润媚,新奇妙绝,名高宋代。张僧繇点曳研拂,依卫夫人笔阵图,一点一画如钩戟利剑森森然。吴道玄古今独步,受笔法于张旭。此知书画用笔同矣。
郭若虚云:气韵本乎游心,神采生于用笔。用笔之难,断可识矣。又画有三病,皆系用笔。一曰版者,腕弱笔痴,全亏取与,物平褊不能圆混也。二曰刻者,用笔中疑,心手相戾,勾画之际,妄生圭角也。三曰结者,欲行不行,当散不散,似物凝滞,不能流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