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教遍传天下战国秦汉时尤盛考(七雄争,刘、项战,如猘狗二蛇之斗,何关理道哉?古有斗马、斗鸡、斗人俗,大秦有斗牛。一哄之市若狂,迷于旌旗金鼓,津津乐道之,以为是时也,儒术绌焉。夷考其时,服儒衣冠传教者充塞天下,弥满天下,得游行教导于天下,不知禄爵,不择人主,惟以行教为事。所至强聒其君相,诱导其士民,立博士,开黉舍,虽经焚坑不悔。此儒教所由光被哉!后生受其成,不知前哲传教之苦,仅以闭户洁身为事,其嗤孔子为佞也固宜。其不肖者困于禄位,知有国而不知有教。欲不微也得乎?窃用恐惧,着春秋、战国、秦、汉时孔子弟子后学传教之故,着于篇,俾后儒知所法焉。)
孔、墨之弟子徒属充满天下,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天下。(《吕氏春秋有度》)
(孔子弟子徒属充满天下,则多有无量数可知。此为孔子身后,教大行之铁证。惟墨子与分立,未能一统耳。)
孔、墨之弟子,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世。(《淮南子俶真训》)
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是时独魏文侯好学。后陵迟以至于始皇,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既绌焉,然齐,鲁之门,学者独不废也。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史记儒林传》)
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岁。状貌甚恶,欲事孔子。孔子以为材薄。既已受业,退而修行,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见卿大夫。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名施乎诸侯。(《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世之显学,儒、墨也。(《韩非子显学》)
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儒分为八。(并同上)
──右孔子弟子后学遍传儒教于天下。
孔子学于老聃、孟苏、夔靖叔。鲁惠公使宰让请郊庙之礼于天子,桓王使史角往。惠公止之,其后在于鲁,墨子学焉。此二士者(高诱注:二士指孔子、墨翟),无爵位以显人,无赏禄以利人,举天下之显荣者,必称此二人也。皆死久矣,从属弥众,弟子弥丰,充满天下。王公大人从而显之,有爱子弟者随而学焉,无时乏绝。(《吕氏春秋当染》)
孔、墨之后学显荣于天下者众矣,不可胜数。(同上)
子张,鲁之鄙家也,颜涿聚,梁父之大盗也,学于孔子。段干木,晋国之大驵也,学于子夏。高何、县子石,齐国之暴者也,指于乡曲,学于子墨子。索卢参,东方之巨狡也,学于禽滑黎。此六人者,刑戮死辱之人也,今非徒免于刑戮死辱也,由此为天下名士显人,以终其寿,王公大人从而礼之。(《吕氏春秋尊师》)
(《论语》称“有教无类”。鄙家盗驵,皆为大贤,亦可见圣门甚大,无所容心,至斯受耳。)
孔丘、墨翟,无地为君,无官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吕氏春秋顺说》)
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列子黄帝》)
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淮南子道应训》)
仲尼无置锥之地,诚义乎志意,加义乎身行,箸之言语。济之日,不隐乎天下,名垂乎后世。(《荀子王霸》)
孔丘、墨翟,修先圣之术,通六艺之论。口道其言,身行其志,慕义从风,而为之服役者,不过数十人。使居天子之位,则天下遍为儒、墨矣。(《淮南子主术训》)
子思之母死于卫。柳若谓子思曰:“子,圣人之后也,四方于子乎观礼,子盖慎诸?”(《礼记檀弓》)──右天子皆尊慕孔子,服从儒教。
王登为中牟令,上言于襄主曰:“中牟有士曰中章、胥已者,其身甚修,其学甚博,君何不举之?”主曰:“子见之,我将为中大夫。”相室谏曰:“中大夫,晋重列也,今无功而受,非晋臣之意,君其耳而未之目耶?”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绝无已也。”王登一日而见二中大夫,予之田宅。中牟之人弃其田耘,卖宅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身修学博,是儒者之学也。观此,知孔子之学当时已大行矣。)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史记仲尼弟子》)
孟尝君请学于闵子,使车往迎闵子。闵子曰:“礼有来学,无往教。致师而学,不能礼,往教则不化君也。君所谓不能学者也,臣所谓不能化者也。”于是孟尝君曰:“敬闻命矣。”明日,袪衣请受业。《诗》曰:“日就月将。”(《韩诗外传》卷三)
鲁缪公之时,公仪为相,子思、子原为之卿。(《盐铁论相刺》)公仪休者,鲁博士也,以高弟为鲁相。(《史记循吏》)
(观此,可见鲁有博士。《孟子》: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相。即是其人。)
公季成谓魏文侯曰:“田子方虽贤人,然而非有土之君也,君常与之齐礼;假有贤于子方者,君又何以加之?”文侯曰:“如子方者,非成所得议也。子方,仁人也。仁人也者,国之宝也;智士也者,国之器也;博通士也者,国之尊也。故国有仁人,则君臣不争,国有智士,则无四邻诸侯之患,国有博通之士,则人主尊。固非成之所议也。”公季成自退于郊三日,请罪。(《新序杂事第四》)
孟尝君问于白圭曰:“魏文侯名过于桓公,而功不及五伯,何也?”白圭对曰:“魏文侯师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此名之所以过于桓公也。卜相则曰:‘成与黄孰可?’此功之所以不及五伯也。以私爱妨公举,在职者不堪其事,故功废。然而名号显荣者,三士翊之也。如相三士,则王功成,岂特霸哉!”(同上)
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而轼,其仆曰:“君何为轼?”曰:“此非段干木之闾乎?段干木,盖贤者也,吾安敢不轼?且吾闻段干木未尝以己易寡人也,吾安敢高之?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地不如德,财不如义,寡人当事之者也。”遂致禄百万,而时往问之。国人皆喜,相与诵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居无几何,秦兴兵欲攻魏。司马唐且谏秦君曰:“段干木,贤者也,而魏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为然,乃案兵而辍不攻。(《新序杂事》第五)
臣进李克而魏国大治。(《说苑臣术》)文侯于是乃发粟百钟,送之庄周之室。(《说苑善说》)
庄周为田子方弟子,则亦儒者也。子夏、田子方、吴子,皆为文侯所师友,乃于庄周复发粟百钟送之,其尊儒亦至矣。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孟子离娄》)
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史记孟子荀子列传》)
滕定公薨。世子谓然友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饘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上之风必偃,是在世子。”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诚在我。”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孟子滕文公》)
滕文公问为国。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矣。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也。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使毕战问井地。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孟子滕文》)
(孔子之道,仁而已矣。仁始于父母,故孝弟为仁之本。仁极于天下,故井田为仁之极。国君首从孔子之道者,魏文侯为先,滕文公次之,二君诚贤主哉!后世得行孔子之道,二君有功焉,宜配享孔庙者也。)
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孟子滕文》)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孟子尽心》)(当时七十子后学传道甚盛,杨、墨之徒多有逃而来归者。)
齐宣王褒儒尊学。孟轲、淳于郚之徒,受上大夫之禄,不任职而论国事。盖齐稷下先生,千有余人。(《盐铁论论儒》)孟子、荀卿,儒术之士。(《战国策》刘向序)
牛缺居上地,大儒也。下之邯郸,遇盗于耦沙之中。盗求其橐中之载,则与之;求其车马,则与之;求其衣被,则与之。牛缺出而去。盗相谓曰:“此天下之显人也,今辱之如此,此必我于万乘之主。万乘之主必以国诛我,我必不生。不若相与追而杀之,以灭其迹。”(《吕氏春秋必己》)
(当时学儒者超旷如此,虽盗亦畏其贤,宜其教之盛也。)
牛缺为上地大儒,下之邯郸,则赵人从儒教而有盛名者。且当时惟荀卿得称大儒,然则牛缺之成就可想,否亦陈良之俦也。)
齐宣王问匡倩曰:“儒者博乎?”曰:“不也。”王曰:“何也?”匡倩对曰:“博贵枭,胜者必杀枭。杀枭者,是杀所贵也。儒者以为害义,故不博也。”又问:“儒者弋乎?”曰:“不也。弋者,从下害于上者也,是从下伤君也,儒者以为害义,故不弋。”又问:“儒者鼓瑟乎?”曰:“不也。夫瑟以小弦为大声,以大弦为小声,是大小易序,贵贱易位,儒者以为害义,故不鼓也。”宣王曰:“善。”仲尼曰:“与其使民谄下也,宁使民谄上。”(《韩非子外储说》)
(当时战国之儒教盛行天下,以儒者为一异教异人,戒律甚严,故有此问。匡倩所答,或有为而言,或是时儒教持戒更严,如宋儒之严谨,故能变动天下欤?)
吴起事悼王,使私不害公,谗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义不顾毁誉。(《战国策秦》)
(吴起为曾子弟子,虽有失行,而曾闻儒者之道,故其行可取如是。)
燕将攻下聊城,人或谗之。燕将惧诛,遂保守聊城不敢归。田单攻之岁余,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鲁连乃书约之,矢以射城中,遗燕将。燕将曰:“敬闻命矣。”因罢兵,到读而去。故解齐国之围,救百姓之死,仲连之说也。(《战国策齐》)
鲁仲连谓孟尝君曰:“君好士,未也。”(同上)
十三年,诸侯举兵以伐齐。齐王闻之,惕然而恐,召其群臣大夫告曰:“有智为寡人用之。”于是博士淳于郚仰天大笑而不应。(《说苑尊贤》)
(《汉书》:贾山之祖为魏文侯博士。《史记循吏传》:“公仪休者,鲁之博士也。”《汉书伏胜传》:“伏生故为秦博士。”则孔子之道,已行于魏、鲁、秦之国矣。此云博士淳于髡,齐亦立博士而尊孔子矣。)
故商君以王道说孝公,不用,即以强国之道,卒以就功。邹子以儒术干世主,不用,即以变化始终之论,卒以显名。(《盐铁论论儒》)(商君、邹衍,固儒家后学也,但稍曲学阿世耳。)
魏惠王死,葬有日矣,天大雨雪,至于牛目。群臣多谏于太子者曰:“雪甚如此而行葬,民必甚疾之,官费又恐不给,请弛期更日。”太子曰:“为人子者,以民劳与官费用之故,而不行先王之葬,不义也。子勿复言。”(《吕氏春秋开春论》)
魏有老儒而不善济阳君。客有与老儒私怨者,因攻老儒杀之,以德于济阳君,曰:“臣为其不善君也,故为君杀之。”济阳君因不察而赏之。一曰:济阳君有少庶子,有不见知欲入爱于君者。齐使老儒掘药于马梨之山。济阳少庶子欲以为功,入见于君,曰:“齐使老儒掘药于马梨之山,名掘药也,实间君之国。君杀之,是将以济阳君抵罪于齐矣,臣请刺之。”君曰:“可。”于是明日得之城阴而刺之,济阳君还益亲之。(《韩非子内储》)
子鱼生于战国之世,长于兵戍之间,然独乐先王之道,讲习不倦。(《孔丛子独治》)贾山“祖父袪,故魏王时博士弟子也”。(《汉书贾山传》)
是时诸侯多辩士,如荀卿之徒,著书布天下。(《史记吕不韦传》)
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齐人或谗荀卿,乃适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废,因家兰陵。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史记孟荀列传》)
客说春申君曰:“汤以亳,武王以狖,皆不过百里以有天下。今孙子,天下贤人也。君籍之以百里之势,臣窃以为不便于君,何如?”春申君曰:“善。”于是使人谢孙子。孙子去之赵,赵以为上卿。客又说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鲁入齐,鲁弱而齐强。夫贤者之所在,其君未尝不尊,国未尝不荣也。今孙子,天下贤人也,君何辞之?”春申君又曰:“善。”于是使人请孙子于赵,孙子为书谢。(《战国策楚》)
元王惕然而悟,乃召博士卫平而问之。(《史记龟策列传》)(由是言之,楚亦立博士矣。)──右儒教盛行于战国。
藏书策,习谈论,聚徒役,服文学而议说,世主必从而礼之,曰:敬贤士,先王之道也。(《韩非子显学》)儒服带剑者众而耕战之士寡。(《韩非子问辨》)
(观此可知儒教大行于秦,故谓之众。)李斯与包丘子俱事荀卿。(《盐铁论毁学》)斯知六艺之归。(《史记李斯列传》)
秦始皇帝既吞天下,乃召群臣而议,曰:“古者五帝禅贤,三王世继,孰是?将为之。”博士七十人未对。(《说苑至公》)
(案,秦以武力得天下,然能立博士,以尊孔子之经,且多至七十人,孔子之学亦盛矣。)
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史记秦始皇本纪》)
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阳宫。博士仆射周青臣等颂称始皇威德。(《史记李斯列传》)
博士齐人淳于越进曰:“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史记秦始皇本纪》)
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同上)诸儒疾秦焚《诗》、《书》,诛僇文学。(《史记封禅书》)
于是征从齐、鲁之儒生博士七十人,至乎泰山下。诸儒生或议曰:“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扫地而祭,席用苴秸,言其易遵也。”始皇闻此议各乖异,难施用,由此黜儒生。诸儒既黜,不得与封禅之礼。闻始皇遇风雨,即讥之。(同上)
博士曰:“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今上祷祠备谨,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致。”(《史记秦始皇本纪》)使博士为《仙真人诗》。
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
始皇闻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
“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
始皇长子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并同上)(或疑博士仅掌通古今,岂知其皆诵法孔子乎?)
叔孙通者,薛人也,秦时以文学征,待诏博士。(《史记刘敬叔孙通传》)
二世召博士诸儒生问曰:“楚戍卒蕲入陈,于公如何?”博士诸生三十余人前曰:“人臣无将,将即反,罪死无赦。”乃赐叔孙通帛二十匹,衣一袭,拜为博士。(并同上)
张苍,阳武人也,好书律历。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汉书张苍列传》)
子鱼居卫,与张耳、陈余相善。耳、余,魏之名士也。秦灭魏,求耳、鱼。惧走。会陈胜、吴广起兵于陈,欲以诛秦。余谓陈王曰:“今必欲定天下,取王侯者,其道莫若师贤而友智。孔子之孙今在魏,居乱世能正其行,修其祖业,不为时变。其父相魏,以圣道辅战国,见利不易操,名称诸侯,世有家法。其人通材,足以干天下,博知,足以虑未形。必宗此人,天下无敌矣。”陈王大悦,遣使者赍千金,加束帛,以车三乘聘焉。耳又使谓子鱼曰:“天下之事已可见矣。今陈王兴义兵,讨不义,子宜速来以集其事。王又闻子贤,欲谘良谋,虚意相望也。”子鱼遂往。陈王郊迎,而执其手议世务。子鱼以霸王之业劝之。王悦其言,遂尊以博士,为太师,谘度焉。(《孔丛子独治》)
良尝学礼淮阳。(《汉书张陈王周传》)陈余,大梁人,好儒术。(《汉书陈余列传》)伏生,济南人也,故为秦博士。(《汉书伏胜传》)
──右儒教盛于秦。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史记孔子世家》)(当时孔子未一统,高祖以其为一方教主,故尊祀之。)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怿,而有惭色,乃谓陆生曰:“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上折随何之功,谓何为腐儒,“为天下安用腐儒?”随何跪曰:“夫陛下引兵攻彭城,楚王未去齐也。陛下发步卒五万人,骑五千,能以取淮南乎?”上曰:“不能。”随何曰:“陛下使何与二十人使淮南,至如陛下之意,是何之功贤于步卒五万人,骑五千也。然而陛下谓何腐儒,为天下安用腐儒,何也?”(《史记黥布列传》)
(陆贾、随何、郦生,今人以为开国辨士者,而皆儒也。盖自战国来,儒生以辩定天下,故四科以言语次德行。儒生无操干戈之功者。闻俎豆而未习军旅,盖教之宗旨;疾火攻,疾灭国,疾取邑,故不言兵学。后世儒生争言兵学,失教旨矣。)
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泄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上说也。”郦生曰:“弟言之。”骑士从容言如郦生所诫者。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郦生至,入谒。沛公方倨床,使两女洗足,而见郦生。郦生入,则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沛公骂曰:“竖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沛公方洗,问使者曰:“何如人也?”使者对曰:“状貌类大儒,衣儒衣,冠侧注。”沛公曰:“为我谢之,言我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郦生瞋目案剑,叱使者曰:“走!复入言沛公:吾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使者惧而失谒,跪拾谒,还走,复入报曰:“客,天下壮士也,叱臣,臣恐,至失谒。曰:‘走!复入言,而公高阳酒徒也。’”沛公据雪足杖矛曰:“延客入。”郦生入揖沛公,曰:“足下甚苦,暴衣露冠,将兵助楚讨不义,足下何不自喜也?臣愿以事见,而曰‘吾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同上)
(汉高以儒不言兵,且迂腐,故不好。犹方有事之际,有僧来见,自未暇见之。当时见儒别一衣冠,别一道术,有类此。)
叔孙通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汉王喜。叔孙通之降汉,从儒生弟子百余人,然通无所言进,专言诸故群盗壮士进之。(《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
(短衣楚制,可知自楚以来至汉高,皆用短衣。如今泰西君相俱短衣,惟神父牧师皆衣长衣,故当时惟儒服乃长衣也。)
汉王拜叔孙通为博士,号稷嗣君。汉五年,已并天下,诸侯共尊汉王为皇帝于定陶。叔孙通就其仪,号高皇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叔孙通知上益厌之也,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同上)
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叔孙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臣共为仪,愿陛下官之。高帝悉以为郎。”(同上)
高祖以征伐定天下,而缙绅之徒骋其知辩师古曰:缙绅,儒者之服也,并成大业。(《汉书郦陆朱刘叔孙传》)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谓叔孙生曰:“先帝园陵寝庙,群臣莫能习。”徙为太常。定宗庙仪法,及稍定汉诸仪法,皆叔孙生为太常所论箸也。(《史记刘敬叔孙通传》)
楚元王交,字游,高祖同父少弟也。好书,多材艺。少时,尝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于浮丘伯。伯者,孙卿门人也。(《汉书楚元王传》)
元王既至楚,以穆生、白生、申公为中大夫。高后时,浮丘伯在长安,元王遣子郢客与申公俱卒业。文帝时,闻申公为《诗》最精,以为博士。元王好《诗》,诸子皆读《诗》。申公始为《诗》传,号《鲁诗》。元王亦次之《诗》传,号曰《元王诗》。
初,元王敬礼申公等。穆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及王戊即位,常设,后忘设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设,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称疾卧。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称‘知几其神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之存故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岂为区区之礼哉?”遂谢病去。(并同上)
梁怀王揖,文帝少子也,好《诗》、《书》。(《汉书文三王传》)
而苍乃自秦时为柱下御史,明习天下图书计籍,又善用算律历;故令苍以列侯居相府,领主郡国上计者。(《汉书张苍列传》)
悼惠王富于春秋。参尽召长老诸先生,问所以安集百姓,而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汉书曹参传》)
(曹参相齐时,诸儒百数言治;则知秦、汉之际,儒生固多矣。)
贾生名谊,洛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吴廷尉为河南守,闻其秀才,召至门下,甚幸爱。孝文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常学事焉,乃征为廷尉。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史记屈贾列传》)
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尚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秦之法。孝文帝初即位,谦让未遑也。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国,其说皆自贾生发之。
孝武皇帝立,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而贾嘉最好学,世其家,与余通书。至孝昭时,列为九卿。(并同上)(吴公为李斯弟子,即荀卿再传。贾谊实荀卿后学也。)
宋忠为中大夫,贾谊为博士,同日俱出洗沐,相从论议,诵《易》先王圣人之道术,究遍人情,相视而叹。(《史记日者列传》)
鲁人公孙臣上书陈终始,传五德事。言方今土德时,土德应黄龙见,当改正朔、服色、制度。天子下其事,与丞相议。丞相推以为今水德始明,正十月,上黑事,以为其言非是,请罢之。十五年,黄龙见成纪。天子乃复召鲁公孙臣以为博士,申明土德事。(《史记孝文本纪》)
(公孙臣请改正朔、服色、制度,盖用《春秋》改制。五德终始,亦是儒家三统义。不得以邹衍黜之。)
光又属意于殷,曰:“意好数,公必谨遇之,其人圣儒。”(《史记扁鹊仓公列传》)
(儒之极者为“圣儒”。荀子所称于礼旁皇周洽之圣人也,即圣儒也。盖儒教中之极品名号。创教者不能名之,只能谓之“神人”矣。)
贾山,颍川人也。祖父袪,故魏时博士弟子也。山受学袪,所言涉猎书记,不能为醇儒。(《汉书贾山列传》)
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史记太史公自序》)(天官名义与七纬合,亦孔学也。)
孝文帝时,天下无治《尚书》者,独闻济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余,老,不可征。乃诏太常使人往受之。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史记袁盎晁错列传》)
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为河间王,好儒学,被服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史记五宗世家》)
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婴、蚡俱好儒术。(《汉书田蚡传》)
儒有邪辟者,而先王之道不废,何也?其行之者多也。(《淮南子修务训》)
──右儒教盛行于汉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