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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暇集》●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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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有行色

今见将首途者多云车马有行色。按:庄子称,柳下季逢夫子,自盗跖所回, 云此也。意者以其车有尘而马意殆。今有涉远而来者,用此宜矣。《南华》既非 僻经,咸所观习,奚不根其文意而正其讹欤?(一本「其诞欤?」)

○不拜单于

近代浩虚舟作《苏武不拜单于赋》,尔来童稚时便熟,讽咏至于垂白莫悟赋 题之误抑皆诠写,升在甲等。何不详《史》《汉》正传,「不拜单于」是郑众非 苏武也?余宗人翰《蒙求》亦明言:「苏武持节,郑众不拜。」况梁元帝亦着论 曰:「汉世衔命匈奴,困而不辱者,二人而巳。子卿手持旄节,卧伏冰霜;仲师 固无下拜,隔绝区外。」学者岂能尚醉而不解醒耶?(一本无「解」字)

○行李

李字除果名、地名、人姓之外,更无别训义也。《左传》「行李之往来。」 杜不研穷意理,遂注云:「行李,使人也。」遂俾今见远行结束次第,谓之, 「行李」,而不悟是「行使」尔。按旧文「使」字作「[B08C]」,传写之误,误 作李焉。(旧文「使」字山下人,人下千)

○禄里

汉四皓,其一号角里。角音禄,今多以觉音呼,乖也。是以《魏子》及孔氏 《秘记》、荀氏《汉纪》虑将来之误,直书「禄里」可得而明也。案:《玉篇》 等字书皆云东方为角,音<龠录>。禄或作角字,亦音禄。《魏子》、《秘记》、 《汉纪》不书<龠录>而作禄者,以其字僻又虑误音故也。以愚所见,角是当东方。 何者?案「陈留志」称,京师亦号为灞上儒生灞既在京之东,则角星为东方不疑 矣。字书言,角直宜作<龠录>尔。然<龠录>字亦音角。角音觉者,乐声也。或亦 通作「<龠录>角」之角字。是以今人多乱其音呼之。稍留心为学者,则妄穿凿云: 音禄之角字,与音觉之角字,点画有分别处,又不知角、<龠录>各有二音,字体 皆同而其义有异也。又《礼记》:「君夫人髭爪实于绿中」郑司农注云:「绿当 为角,声之误也。」既云声误,是郑读角中为禄中,禄与绿是双声,若读角为觉, 觉是腭际声,绿是舌头之声,何以破声误之说也?注复云:「角中,谓棺内四隅 也。」据此则又似音禄之角与音觉之角义略同矣。陆氏《释文》、孔公《正疏》 不能穷声尽义,亦但云「绿当为角。」何忽后学之甚!故愚自读汉之角里《礼》 之绿中皆作禄音,亦岂敢正诸君子耶?然好学者幸试详之。

○客散

今见宾旅出主人之门,必曰「客散孟尝门。」但风闻便用,不寻其源。使主 人知其源,必恶而不乐矣。为客去就不可不知也。此是王右丞维悲府主巳 没之句。上句云:「秋风正萧索」,盖痛其主人殁后同僚皆散,其可用乎?

○虫霜早潦

(曲子名并辞)饮坐令作,有不悟而饮罚爵者,皆曰:「虫伤早潦」或云 「虫伤水旱」,且以为薄命不偶,万口一音,未尝究四字之意,何也?「虫伤」 宜为「虫霜」。盖言田农水旱之外,抑有虫蚀霜损。此四者,四农之大害,《六 典》言之数矣。呼曲子名则「下兵」为「下平」「阁罗凤」为「合罗凤」;着辞 则「河内王」为「何柰王」,「樯竿上」为「长竿上」,如斯之语,岂可殚论。

○生子绐

俗生男,必绐云女,女绐云男。意者以其形新魄怯,虑鬼物知而逼摄,不欲 诚告。当由高齐斛律皇后诞女,后主苟欲悦后兄光意,诈称生男而大赦。后大臣 家效之,因主失德不道,或以此戏,渐至成风。今为忌讳,乖欤。

○戏源驿

京兆昭应县东有戏源驿。案:其地在戏水之傍。《汉书》:「陈涉将周章西 入关,至戏」。苏林云:「在新丰东南三十里。」小颜又云:「今有戏源驿,音 平声。」人所知也。何为举世皆以去声呼此驿号,彼从徒尔,我辈其可终误哉?

○梅槐

业有似蔷薇而异,其花叶稍大者,时人谓之枚槐(音环)。实语讹强名也, 当呼为梅槐,在灰部韵,音回。案,《江陵记》云:「洪亭村下有梅槐树,尝因 梅与槐合生,遂以名之。」今似蔷薇者,得非分枝条而演乱哉?至今叶形尚处梅 槐之间,取此为证,不乃近乎?且未见「梅槐」之义也。直使便为玫瑰字,岂百 花中独珍是耶?取象于玫瑰耶?玫瑰,瑰亦音回,不音环。其瑰字音环者是琼瑰, 音回者是玫瑰,字书有证也。

○药栏

今园亭中药栏,栏即药,药即栏。犹言围援,非花药之栏也。有不悟者以为 藤架蔬圃,堪作切对,是不知其由,乖之矣。按汉宣帝诏曰:「池药未御幸者, 假与贫民。」苏林注云:「以竹绳连绵为禁药,使人不得往来尔。」《汉书》阑 入宫禁字,多作草下阑,则药栏作药兰,尤分明易悟也。(一本无「作药兰」三 字)

○月令

《礼记》之月令者,今人咸依陆德明所说,云是《吕氏春秋》十二纪之首, 后人合为之误也。盖出于《周书》第七卷《周月》、《时训》两篇,蔡邕《玉篇》 云:「周公所作」是也。《吕纪》自采于《周书》则不得言《戴礼》取诸《吕纪》 明矣。

○昼寝

《论语》「宰予昼寝」郑司农云:「寝,卧息也」,梁武帝读为「室之寝」, 「昼」作「胡卦反」。且云当为「画」字,言其绘画寝室。故夫子叹「朽木不可 雕,粪土之墙不可圬」。然则曲为穿凿也。今人罕知其由,咸以为韩文公愈所训 解也。

○问马

「伤人乎?」「不。」今亦为韩文公读「不」为「否」,言仁者圣之亚,圣 人岂仁于人,不仁于马。故贵人,所以前问;贱畜,所以后问。然而「乎」字下 岂更有助词?斯亦曲矣。况又非韩公所训。按陆氏《释文》巳云:「一读至不字 句绝。」则知以「不」为「否」其来尚矣。诚以「不」为「否」,则宜至「乎」 字句绝,「不」字自为一句。何者?夫子问「伤人乎?」乃对曰:「否。」即不 伤人,然后问马,又别为一读。岂不愈于陆云乎?

○字辨

稷下有谚曰:「学识何如观点书。」书之难不唯句度义理,兼在知字之正音 借音。若某字以失发平声,即为其字,发上声变为某字。去入又改为某字,转平 上去入易耳。知合发不发为难,不可尽条举之。令略推一隅,至如「亡」字、 「无」字、「毋」字,并是正音,非借音也。今见点书,每遇「亡有」字,必以 朱发平声。其遇「母有」亦然。是不知亡字、亡字、毋字、母字点画各有区分。 亡字之亡,从一点一画丁,观篆文当知矣。是以无字正体作亡失之比。毋中有人, 毋有字其画尽通也。父母字中有两点。刘伯庄《音义》云:「凡非父母字之『母』, 皆呼为无字」是也。义见字书。其元、既(上无下既),今多混书。陆德明巳有 论矣。学者幸以三隅反焉,可不起予乎。

○非五臣

世人多谓李氏立意注《文选》,过为迂繁,徒自骋学。且不解文意,遂相尚 习五臣者,大误也。所广征引,非李氏立意,盖李氏不欲窃人之功,有旧注者, 必逐每篇存之。仍题元注人之姓字或有迂阔乖谬,犹不削去之。苟旧注未备或兴 新意必于旧注中称「臣善」以分别。既存元注,例皆引据,李续之,雅宜殷勤也。 代传数本李氏《文选》。有初注成者,覆注者,有三注、四注者,当时旋被传写 之误。其绝笔之本,皆释音训义,批注甚多。余家幸而有焉。尝将数本并校,不 唯注之赡略有异,至于科段互相不同,无似余家之本该备也。因此而量五臣者, 方悟所注尽从李氏注中出。开元中进表,反非斥李氏,无乃欺心欤!且李氏未详 处,将欲下笔,宜明引凭证,细而观之,无非率尔。今聊各举其一端。至如《西 都赋》说游猎云:「诗少施巧,秦成力折。」李氏云:「许少、秦成,未详。」 五臣云:「昔之捷人壮士,搏格猛兽。」施巧力折,固是捷壮,文中自解矣。岂 假更言?况又不知二人所从出乎?又注「作我上都」云:「上都,西京也。」何 大浅近忽易欤!必欲加李氏所未注,何不云:「上都者,君上所居,人所都会」 耶?况秦地厥田上上,居天下之上乎?又轻改前贤文旨。若李氏注云:「某字或 作某字。」便随而改之。其有李氏不解而自不晓,辄复移易。今不能繁驳,亦略 指其所改字。曹植乐府云:「寒鳖炙熊蹯。」李氏云:「今之腊肉谓之寒,盖韩 国事馔尚此法。」复引《盐铁论》「羊淹鸡寒」刘熙《释名》「韩羊韩鸡」为证: 「寒与韩同」。又李以上句云“脍鲤携胎」,因注「《诗》曰:炮鳖脍鲤。」 五臣兼见上句有「脍」,遂改「寒鳖」为「炮鳖」,以就《毛诗》之句。又子建 《七启》云「寒芳莲之巢龟,西海之飞鳞。」五臣亦改「寒」为「搴」。「搴」, 取也。何以对下句之「脍」耶?况此篇全说修事之意,独入此「搴」字,于理甚 不安。上句既改「寒」为「搴」,即下句亦宜改「脍」为「取」。纵一联稍通, 亦与诸句不相承接。以此言之,明子建故用「寒」字,岂可改为「炮」、「搴」 耶。斯类篇篇有之,学者幸留意,乃知李氏绝笔之本,悬诸日月焉。方之五臣, 犹虎狗凤鸡耳。其改字也,至有「翩翻」对「恍惚」,则独改「翩翻」 为「翩翩」。与下句不相收。又李氏依旧本不避国朝庙讳,五臣易而避之,宜矣。 其有李本本作「泉」及年代字,五臣贵有异同,改其字,却犯国讳。岂唯矛盾而 已哉?

○杜度

世征名与姓音同者,必称杜度。愚或非之曰:「枉不名度。」其人则冷哂曰: 「韩文公《讳辨》亦引之,子独不然,妄也。」愚见其信韩文公如信周孔,故不 敢与之言。归而自纪曰:「按《笃论》云:杜伯度,名操,字伯度。善草书,曹 魏时以其名同武帝,故隐而举字。(犹蒯通名「彻」,字犯汉武讳,称字通是也)。 后人见其姓杜字伯度,遂又削去伯字,呼为杜度。明知度非名也。且《笃论》是 杜恕所着。恕亦曹魏时人也,与伯度实为一家。岂可不信杜《笃论》之本真,而 从韩文公之末误也?

○初学记对

《初学记月门》中以「吴牛」对「魏鹊」。吴牛以不耐热,见月亦喘。然 魏鹊者,引魏武帝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为据,斯甚束阔。如此则盍言 「魏鸟」乎?汉武帝《秋风词》云「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今 《月问》既云“魏鹊」,则风事亦用「汉雁」矣。若是采掇文字,何所不可?东 海徐公,硕儒也,何乖之甚!

○七步

陈思王七步之捷,用事者移于常人,宜矣。若褒今朝诸王则大不佳。何者? 七步所成诗即燃箕煮豆之二十字也。细而思之,其可当诸王所用哉?梁代任 《褒竟陵王行状》云:「淮南取贵于食时,陈思见称于《七步》。」虽梁人褒王, 固无忌讳,然欠审尔。若以诸王为捷,幸有十步事相当而新,何不采于后魏耶?

○渭阳

征舅氏事必用「渭阳」,前辈名公往往亦然。兹失于识,岂可轻相承耶?审 诗文,当悟皆不可征用矣。是以齐杨幼时,其舅源子恭问读《诗》至渭阳未, 便号泣,子恭亦对之欷。又有「思恋」二字亦不可轻用,其义类此,故附说 之,亦见《诗》矣。

○方寸乱

今见他人稍惑挠未决,则戏云:「方寸乱矣。」此不独误也,何失言甚欤! 按《蜀志》颖川人徐庶,从昭烈王率兵南行,被曹公追破,而庶母为其所虏。庶 将辞昭烈以诣曹公,乃自指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以此方寸地耳。 今母为彼获,方寸乱矣。无益于事。」遂弃蜀入魏。苟事不相类其可轻用耶?若 撰「节行」、「倡娃」传,引用虽非正文,其为此事则云善矣。

○绿竹漪漪

《诗卫淇澳》篇云:「绿竹漪漪。」按陆玑《草木疏》称:「郭璞云: 绿竹,王刍也。今呼为白脚苹,或云即鹿蓐草。又云:篇竹似小梨,赤茎节。 《韩诗》作{艹毒}(音笃),亦云{艹毒}篇竹。」则明知非笋竹矣。今为辞赋皆 引漪漪入竹事,大误也。当时谢庄《竹赞》云:「瞻彼中唐,绿竹漪漪。」便袭 其谬,殊乖尔。按谢《赞》若佳,何不预《文选》,所以为昭明之弃也。故尽引 陆郭之注疏云。陆玑,字从玉旁,非士衡也。愚宗人大著作祝尝有显论。今秘阁 西南廊新碑,古人姓名若此,参误多矣。故愚撰《十四代蠲疑史目》以别白也。

○万几

《万几》字出于《尚书皋陶谟》:「兢兢业业,一一日二日万几也。」案: 孔安国云:「几,微也。言当戒万事之微也。」史以晋太宗为丞相时,于事动每 经年。桓温患其稽运而问,对之曰:「万几那得速耶?」斯对真得书义。近者改 为「枢机」之「机」,岂尚书之前,别有所见?始未闻也。当由汉王嘉奏封事引 用误从木旁也。颜氏不引孔注以证。又后人不根其本,遂相承错谬,且曰《汉书》 尚尔。曾不知班、颜亦自误后学也。

○请长缨

终军请长缨,今多云将系单于。《分门书策》亦然,所未喻也。按,《汉书 本传》云:「南越与汉和亲,乃遣军使南越,说其王,欲令入朝,比内诸侯。自 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斯文甚明,何其相承而戾正史耶?盖由 《终军传》内有「当发匈奴使,军自请行」之处,旋又叙请缨事,读者误合为一 段,遂此乖谬矣。终军自请使于匈奴曰:「臣愿尽精厉气,奉佐明使,画吉凶于 匈奴之前。」今将说者宜云,终军请画占凶于虏廷。不则言请长缨以羁南越王。 君系单于,乃贾谊之事,非终军也。按班赞云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 且非以长缨系之也。又按,《陈思王表》云:「贾谊弱冠求试属国,请系单于之 颈而制其命。终军以妙年使越,欲得长缨,占其王,羁致北阙。」断可知矣。

○ガ侯

汉相萧何封为ガ侯。举代呼为「鹾」,有呼「替」者,则反掩口而,深可 讶也。邹氏分明云:「属沛郡者音嗟,属南阳者音赞」。又《茂陵书》云:「萧 何国在南阳。」合二家之说,音「赞」不音「鹾」,明矣,司马贞诚知音赞,不 能痛为指掸将来,而但云字当音「赞」。今多呼为「嵯」,遂使后学见令呼为 「嵯」字,咸曰且宜从众,是误也。可归罪于司马氏。(学家自文颖、孙检、斐 龙驹及小颜之徒,皆作「赞」音即不得云今多呼为「嵯」矣。所以更举之者,贵 好学,知司马公之失矣。)

○柏台鸟

御史台有柏及鸟,固在朱博之前也。《汉书》叙朱博请罢大司农复置御史大 夫云,是时御史府,吏舍百余区,井水皆竭。又府中列柏树,常有野鸟数千栖宿 其上,晨去暮来,号曰:「朝夕鸟」。鸟去不来者数月,长老异之。盖史言御史 大夫之职休废也,井竭鸟去。后二年,朱博为大司空,虑久废御史大夫职业,无 以典正法度,固请罢所任大司空,得为大夫,愿尽力为百僚率。哀帝从之,正史 甚明。今多以为柏自博栽,鸟自博集。职由《蒙求》「朱博鸟集而复」,《白家 六帖》注引不尽然也。

○除授

除、授二字,当路分明。今多不能穷审意义。俗吏非调选得官者,皆自大曰: 「我乃堂除。」而亦有随俗语新拜官者曰:「某乙除某官。」至有遗贺书题之云: 「送上新除某官。」以除故,乃以诅新官,俾除去之也。案《汉书》几言除其官, 以除故宫就新官。而晋宋巳降,史书既非班马之笔,多不根义理,或以拜授为除。 及载本语,则义旨宛在。今聊举其一,如晋王导《让中书监请为三师表》云: 「臣乞得除中书监,竭诚保傅」是也。又汉王彭祖每二千石至其国,则迎之除舍。 注云:「初除所至之舍。」此注亦须细味之。若以初到之舍,乃州宅也。盖初除 LLRR 替移出之馆亭尔,以临歧路,故迎之于此。除之义明如皎日,其可不悟哉?今授、 代无新拜之官者云“有除无授」唯此语允当。其有谓之「除书者」,乃除去前人 旧官与新人也。

○遍谢

近有因览授之说,问予曰:「今新拜官,非恩荐之地,佥申谢礼,无乃不诚 乎?斯甚无谓。」予曰:「却是故事。刘歆拜黄门侍郎,其父向戒曰:今若年少 得显处新拜,宜皆谢贵人,叩头谨慎,战战栗栗,乃可免也。今之遍谢其暗合耶。 当行学家之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