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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客丛书》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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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人释经

  《易》曰“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丧牛于易,凶。”汉成帝采刘向、谷永之言报皇后以此,且释之曰:“王者处民上,如鸟之处巢。不顾恤百姓,百姓畔而去之,若鸟之自焚也,虽先快意悦笑,其后必号咷而无及也。百姓丧其君,若牛亡其毛也,故称凶。”与今王弼等所注不同。易之说固非一端,然谓百姓丧其君若牛亡其毛,与丧牛于易之意,似不相干涉。师古注此,谓解在《谷永传》,今《谷永传》无此语。

  何武言误

  《前汉书》淮南王曰:“一日发兵,即剌大将军卫青,而说丞相弘下之,如发蒙耳。”《汲黯传》又言,淮南王谋反,惮黯守节死义,至说公孙弘等,如发蒙耳。《李寻传》曰“淮南作谋之时,其所难者,独有汲黯,以为公孙弘等不足道也。”则知淮南不敢肆其奸谋者,正畏汲黯之故,岂畏卫青哉!而何武《封事》则曰“虞有宫之奇,晋献不寐;卫青在位,淮南寝谋”;此说失之。王嘉曰:“昔楚有子玉,晋文为之侧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李寻亦曰:“淮南作谋,其所难者,独有汲黯”,此说为得。

  汉臣仆衣皂白

  汉官吏著皂,其给使贱役著白。按谷永曰:“擢之皂衣之吏”,张敞曰“敞备皂衣二十余年”,注云,虽有四时服,至朝皆著皂衣。《两龚传》曰:“闻之白衣,戒君勿言。”注,白衣,给使官府趋走贱人,若今诸司亭长、掌内之属。晋陶渊明谓“白衣送酒”是也。又观《战国策》,左师公谓“臣有贱息,愿令补一黑衣之数,以卫王宮。”知官吏著皂旧矣。

  大人尊称

  《东轩笔录》谓,范滂白母大人云云。大人之名,盖父母通称,不独父也。仆谓大人云者,极尊称耳,不特父母也。如疏受曰“从大人议”,是称叔也。《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是称显达者也。今称王公大人、执事大人,是皆施于尊敬者,岂独父母邪?万机《尚书》“一日二日万几”,几,微也。而前汉王嘉奏一日万机,乃以几微字为枢机字。李正文谓,自嘉谬从木旁,始误后学。仆谓《古文尚书》至唐始易以今字,又西汉字文率多借用,如言“共行天罚”为“龚行”,“懋迁有无”为“楙迁”,“方命圮族”为“放命”,此类甚多。后人不悟汉人借用字之意,遂直谓然,非当时用字之失也。观《魏相传》“宣帝始亲万机”,《萧望之传》“明主躬万机”,《汉节》皆用此机字,岂独王嘉也?汉碑书“万机”处不一。

  魏表非误

  《退朝录》曰“宗道谓,世传魏钟繇表云:‘疠愤怨之众’,疠非可通勉厉之意,疑误。”仆谓此正借用,非误也。汉碑书厉为疠之处甚多,宗道未之见耳!如《衡方碑》曰“砥仁疠义”,《帝尧碑》曰“疠我以仁”是也。

  汉人用事

  汉人简质,用事率无拘碍。仆因观汉碑,著大略于此。《武都太守碑》曰“赫赫明后,克长克君。”《衡方碑》曰“剖符守藩,克长克君。”《济阴太守碑》曰“吕君宰政,垂拱无为,如治而允。”《堂邑令碑》曰“垂拱不言,而民帅伏。”《稿长碑》曰“无为而治,荡荡有功,非陶唐熟能乎?郑产、密豹,殆不及矣。”《成汤令碑》曰“吏民慕恋,轮不得行,君臣流涕,道路琅玕。”《郑固碑》曰“为郡功曹,忠以卫上,犯颜謇谔,造膝佹辞。”《张素碑》曰“入为主簿,蹇蹇匪躬。”《魏元丕碑》曰“其仕州县,躬素忠謇,犯而勿欺”。至以一令比陶唐荡荡之功,他可知也。贾谊赋曰“农夫垂拱无事”,此语尚矣。

  儗妇人不以其伦

  汉人儗人不以其伦,不特男子,于妇人亦然。仆观霍光妻霍显比祁太伯母祁夫人。《张酺传》谓,群臣阿窦宪,至比邓夫人于文母。《郭辅碑》曰“笃生七子,钟天之祉,堂堂四俊,硕大婉敏,娥娥三妃,行追太姒。”《李翊夫人碑》曰“夫人德配古之圣母”。《刘夫人碑》曰“德配古列任姒”。王粲《思亲诗》“穆穆显妣,志侔姜姒。”动以古圣母为比,岂其类乎?

  东汉注

  唐太子贤引事注《东汉书》,极有不可晓者,如《匈奴传》论曰:“窦宪并恩两护,以私己福,弃蔑天公。”注谓天公,天子也。前书云,老秃翁何为首鼠两端?秃翁,即天公也。夫秃翁何与乎天公?而此云尔,甚不可解。

  杨牧二子

  范史载,“杨牧,富波相。孙奇”云云,而不及其子。仆考汉碑,得其二子焉。一曰统,金城太守;二曰少子,繁阳令者。统在金城,威德并行,功效显著;而繁阳令以叔父忧去官,吏民攀辕卧辙,不得去。既去,历年上书乞留,至二千余人。输谷万斛,助官振贫,乞还杨君,可见其政得民之深。虽使召、杜,又安有此?二子事迹见于碑刻者炳然,而史氏不一著其名,可恨也!因表出以补史文之佚云。

  汉人作字

  《华山庙碑》以中宗为仲宗,《郭究碑》以仲尼为仲泥,民皆非之,谓帝者庙号,而假借以他字,不恭孰甚焉。以夫子为仲泥,则狎侮之罪,大于子云之准易。仆谓不然,汉人作字不一,有省笔者,有增笔者。省笔如写爵作〈即,中“卩改寸”〉,写鹤作隺之类是也,增笔如写春作、写秋作■【毚】之类是也,又有假借字体,如以仲为中、以泥为尼之类是也,此皆当时之习所尚。自后世观之,则怪也。且莫尊于天地,而汉人书天地字为{兀兀}坠、昊苍为浩仓,岂如此书便不敬天地邪?后世以省文作字为简薄,而今碑乃以增笔作字为不虔,亦过矣。

  张说误引宋璟世系

  张说撰《宋璟遗爱颂》,有曰“尚书东汉之雅望,黄门北齐之令德,宋氏世名,公济其美。”盖指宋均与宋钦道也。仆考之,钦道固璟之派,而均乃姓宗,非宋也。按宋均、宗均碑与传所著甚明,可证也。此史文差误耳。又如《后汉﹒循吏传》“不其令之童恢”,今人皆以为姓童,考碑乃姓黄耳,非童也。有士大夫为童氏作墓志,远引恢为言,此谬正与宗均同。史传人名,率多差误,所可推考者,恃其姓耳。而姓或至于舛谬,向使此二名小有不同,遂指一人为二人矣。抑又考《唐世系》,璟正前汉中尉昌之后,昌自代邸迎立文帝,甚有功。说碑自宜引此。

  碑阴

  今碑阴列人姓名著由钱下项,盖汉碑之体。汉人碑刻,率多门生故吏所出钱建立。故悉著其人名。《韩敕碑》阴条六十二人,曲成侯王暠二百,不为多矣。表而出之,可见汉世钱重如此。又今州郡间有祥瑞之证,用其物而刻之石者,亦汉碑之体。

  唐书叙事疏卤

  《唐书》叙事疏卤甚多,如李绛救郑絪一段,《唐书》载,绛曰:“絪任宰相,识名节,不当如犬彘枭獍,与奸臣外通,恐吉甫势轧内忌,造为丑辞。”考绛《论事集》,则曰“身居宰参,泄陛下密谋于奸臣,虽行同犬彘,性如枭獍,亦不至此。况絪颇识名节,莫是同列不便,造为此谋。”且吉甫与绛同事,不应对君直言吉甫内治之丑,亦须婉为之辞。观集然后知史文之失。又如论采择良家子事,传曰“绛上疏云云,帝曰:‘朕以丹王等无侍者,命访闾里,以赀致之。彼不谕朕意,故至哗扰。’乃悉归所取。”其述宪宗改过不吝,如是而已。而《论事集》则曰“明日,延英对见,上举手谓绛曰:‘昨日见卿状所论事,非尽忠何以及?此朕深居宫中,难知外事,已后脱有处分不合事宜,须依此论谏,不得遂成朕错。朕或未从,直须两度三度恳论,以至于五六,以开悟为限。’”观此,又有以见宪宗有导人使谏之诚心,而史没而不载,可恨也已!按《论事集》系当时蒋偕作序,知集中之语,所载为甚的。

  陈惊坐

  《前汉书﹒陈遵传》云:时列侯有与遵同姓字者,每至门曰“陈孟公”,坐中莫不震动。既至而非,因目其人为“陈惊坐”。王僧虔《名画录》说陈惊坐异是,曰:陈遵,杜陵人,善篆书。每坐,一坐皆惊,时人谓为“陈惊坐”。

  晋有二阿大

  世称王徽之为王大,词有王大访戴之语。此虽戏谑,仆间考之,羲之有七子,徽之乃第三子也,不应第大。一玄之、二凝之、三徽之、六操之、七献之,皆见本传。四肃之,传不载,见王氏谱。仆又考之,晋有两王大。或称之曰阿大,一小名,一第行。如谓“王大固自濯濯”,“阿大罗罗清疏”,“王大劝恭饮,恭不饮”,此指王忱耳。忱,小字佛大,故云。如谓“一门叔父,有阿大中郎”,“与阿大语蝉连,不得归”,“僧弥王大选草”,此指王悦耳。悦,导长子。导尝曰:“勿使大郎知”,故知其为第行也。忱,坦之幼子,乃太原之裔,谱牒亦自不同。人见忱、悦二字相似,又且同时,俱称王大、阿大,往往疑似而莫之辨,故著明之。

  王胡之字

  《世说》云:“谢太傅语真长,阿龄于此事故欲太厉。”注:阿龄,王胡之小字。仆谓胡之本字修龄,呼阿龄者,即其字耳,非小字也。犹桓公呼殷源为阿源、王处仲呼王平子为阿平之类也。阿之一字,顾所施用,有缀以姓者,有缀以名者,有缀以宇者,有缀以第行者。缀以姓如阿阮,缀以名如阿戎,缀以字如阿平,缀以第行如阿大,讵可因其称阿,遂以为小字乎?注又谓,王恺妻,桓温第二女,不知乃其弟愉,非恺也。

  薛戎事

  《唐书﹒薛戎传》云:柳冕为福建使,辟戎为佐。冕病免,复为藩府交奏,稍迁河南令,累迁浙东观察使。载戎履历,仅此而已。以《元稹碑》考之,转侍御史给事中,拜刑部员外郎,改河南令,迁衢州刺史,不周月而政就,移刺湖州,浚荻塘百余里,改刺常州,不累月,刺越州,仍以御史中丞观察浙东而卒。其更迭内外如许之多,凡典四州,并不一见。传文疏略如此之甚,不独一《薛戎传》如此,他传往往而然。大抵碑之述事,不无浮夸,然载履历则甚详且确也。故仆于碑率以此补史文之阙,又考《越州题名》云:戎以元和十二年正月,自常州刺史授浙东观察使,长庆元年九月,随表入觐而卒。碑与传皆言薨于越州,此为不同。

  姚泓徐敬业

  《逸史》载:唐南岳僧,有人绿毛覆体来僧前,云是晋姚泓,“当时我国为刘裕所灭,求我不得,遂假一人貌类我者,斩之以立威。我实泓也。”因陈晋末历代事如指诸掌。有史氏阙而不书者。又言淮南王安其实升仙,而迁、固状以叛逆伏诛。此说不经,难以为信,往往见于杂说,史传无闻,好事者附会亦末可知。又如徐敬业事,《唐书》则曰:敬业亡命,不知所之。而《纪闻》所载甚详,谓敬业擒所养似己者斩之,而敬业逃入山为僧。天宝初,有老僧年九十余,名住括者,正敬业也。而《本事诗》亦言敬业之败,与骆宾王俱逃,捕之不获。敬业为衡山僧,宾王亦落发遍游名山,至灵隐周岁卒。杂说所载,有可以裨史传之阙者,而荒诞者在所不取,《龙城录》亦载其事。

  孔门十哲

  四科者,夫子言陈、蔡一时所从之徒,非谓七十二弟子之中止有此十人而已。后人错认夫子之意,遂以四科之人目为十哲。而学宫之中,壕坐于夫子殿上,其余弟子则绘立于两庑之下。虽曾参之贤,亦不预殿上之列,谓参非十哲之数也。至于州县每岁春秋释奠,亦以此为升降之等,失夫子之意甚矣。考其制,自唐已然,承袭至今,而莫之革也。仆又推而上之,观东汉末徐干《中论》有曰:“人之行莫大于孝,莫显于清。曾参之孝,原宪之清,不得与游、夏列在四行之科者,以其才不如也。”则知此说自汉已然,不止于唐也。

  兴雨祈祈

  颜之推《家训》引班固《灵台诗》“祈祈甘雨”之句,以为诗之“有渰萋萋,兴云祈祈”,当是兴雨,俗写误耳。赵明诚又据《汉无极山碑》“兴云祈祈”之语,以谓毛诗本作云字,后来皆作雨字,因颜而改耳。洪氏又引《左雄传》“兴雨祈祈”,以证此语非起于颜氏。仆谓古人引经书语,取其大意,不泥其字,又云雨皆一意,安用区别?且“兴雨祈祈”,在雄之先已自有引之者矣。观《盐铁论》亦有是语,岂止雄邪?然《前汉﹒食货志》乃作“兴云祈祈”,要之,曰雨、曰云二说初无定论,且班固一人,其说亦自不同,况各人乎?是不可泥其一也。孔颖达《正义》谓,定本作兴雨,或作兴云,误也。

  子美棕拂诗

  渔隐云:杜子美《棕拂子诗》云“不堪代白羽,有足除苍蝇。”山谷谓事见《新唐书》,适从何处来者也?仆按此元稹事,在子美后,山谷引之误矣。仆谓扇驱苍蝇,宋史尝有是说。然杜诗此联,初非用故事。盖棕拂者,唐人用以驱蝇。杜诗之意,谓此虽不足以代白羽,亦可以驱苍蝇,非谓代白羽以除苍蝇也。杜诗二意,而山谷以一意认之,故有此误。韦应物亦有《棕榈蝇拂歌》曰“棕榈为拂登君席,青蝇撩乱飞四壁。”举此可验杜诗之意。

  李白事说者不一

  李白事所说不一。魏颢作《文集序》曰:“上皇豫游召白,白时为贵朋游饮,比至半醉,令制出师诏,不草而就,许中书舍人。以张洎谗逐,游海岱间,年五十余,尚无禄位。”乐史作《别集序》,则又曰:“上与太真在沉香亭赏木芍药,命李龟年持金花笺宣赐李白,立进《清平词》。白宿酲未解,援笔赋之。会高力士挟脱靴之恨,谮白于妃,由是上三欲官白,辄为妃沮。”刘全白作《碣记》,又曰:“天宝初,玄宗辟翰林待诏,因为和蕃书,并上《宣唐鸿猷》一篇,上重之,欲以纶诰之任委之,为同列者所谤,诏令归山,遂浪迹天下。”范传正《新墓碑》曰:“天宝初,召见于金銮殿,论当世务,草答蕃书,玄宗嘉之,遂直翰林,专掌密命,将处司言之任。他日,泛白莲池,公不在宴,皇欢既洽,召公作序,时公被酒,于翰苑中命高将军扶以登舟,优宠如是。既而上疏请远旧山,玄宗甚爱其才,或虑乘醉出入省中,不能不言温室树,恐掇后患,惜而逐之。”其说纷纭不同如此,惟乐史所说颇与传文合。传曰:白供奉翰林,犹与饮徒醉于市。帝坐沉香亭,意有所感,欲得白为乐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頮面,稍解,授笔成文,婉丽精切,帝爱其才。白常侍帝,醉,使高力士脱靴,力士耻之,擿其诗以激贵妃。帝欲官白,妃辄沮之。白自知不为亲近所容,恳求归山,帝赐金放还。所载亦如此。仆谓李白不容于朝,固虽因高力士之谮,然其为人疏旷不密,观传正所谓乘醉出入省中,不能不言温室树,又观李阳冰《草堂集序》,谓出入翰林中,问以国政,潜草昭诰,人无知者,丑正同列,害能就滂,疑其于醉中曾泄漏禁中事机。或者云云,明皇因是疏之。

  五更转

  陈伏知道《从军五更转》,有曰“一更刁斗鸣,校尉逴连城。遥闻射雕骑,悬惮将军名”,“二更愁未央,高城寒夜长。试开弓并月,聊持剑比霜”,“三更夜警新,横吹独吟春。强听落梅花,误忆柳园人”,似此五转。今教坊以五更演为五曲,为街市唱,乃知有自。半夜角词,吹落梅花,此意亦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