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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九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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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九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说剑第一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於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见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夫子弗受,俚尚何敢言!庄子曰:闻太子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剑。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後之衣,瞋目而语难,王乃悦之。今夫子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剑服。治剑服三日,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悦之,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後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王乃校剑士七日,死伤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於殿下,乃召庄子,曰:今日试使士敦剑。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长短如何?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剑,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後试。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峡;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铗。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知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四封之内,无不宾服,此诸侯之剑也。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後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於前,上斩颈领,下央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於鬬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於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

郭注无闻。

吕注:庄子之制行,愿曳尾於涂中而不为太庙牺牲,以悟危身殉物之俗,则说剑实所未闻,盖借此以明道之所用无往而不可耳。能止其君之喜好而安其国之危,则其泽之所及,亦岂小哉!故有道者,有时而为之。许其事而辞其币,明君子之不可以货取。服其服,用其礼,所以同其事,然後言可入也。夫天子之剑,以天下为之,所以言天下神器不可为也。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後之以发,先之以至,此所以用神器之道,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也。能知其本末轻重之所在,与其所以论制之法,持行之时,则用之而天下服矣。自燕汉齐岱至渤海怛山,喻天子之剑以天下为之;自五行刑德至下绝地纪,喻神之无时无方也。唯神人可以御神器,故匡诸侯而天下服,此唐虞三代已试之效也。庄子之所以为剑者如此,文王闻之芒然自失,乃知己所好者非真剑也。诸侯以一国为剑,故以士言士者,民之望也。知勇居先,故以为锋。清廉居次,故以为锷。贤良倚以为干者,故为脊。忠圣植以为本者,故为镡。膏杰,则吾所持而行者,故以为铗。为国者观其所以为锋锷镡铗者合与否,则器之利不利,国之安危可知也。天下一国,大小虽殊,其所以用之者在精神之运,则一而已。及问庶人之剑,则正指王之所好以救其失。剑士皆服毙其处,明所以胜刚强者,如此而已矣。

疑独注:人情之所笃好者,物不能夺,况居人上势高心侈,言不可入,道不可化者乎?故赵文王喜剑而庄子以剑士见,因其所好,寓意於其间,陈天人之道,乃天子、诸侯、庶人之事以感动之,遂能止文王好剑之弊。言天子之剑,必以邻国与夫山海之险为之锋锷镡峡,包裹而绕带之。制论以五行刑德,开持以阴阳四时,故能逆之无前,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非天下至神孰能与於此?至论诸侯之剑,则资治於人,故以知勇清康忠圣豪杰为锋锷镡铗,是以用之如雷霆之震,无不宾服者矣。又问庶人之剑,答以即日所好,无异国鸡,气尽力惫而死,言用小术不足以治国也。与齐宣王好勇,孟子对以大勇义同。王闻其语,心怀愧负,绕食而不敢赛,於是不出官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谓闻庄子之言,能悔过也。

碧虚注:庙战者帝,神化者王。庙战法天地,神化法四时。故政修於境内而远方慕其德,制胜於未战而诸侯服其威,是以天下为剑,岂直太阿、干将比哉?赵文王之喜剑傲吏,所以进说其旨在乎神武而不杀者也。古有宝剑名日含光,视之不见,触之不觉,影无曲直,响无清浊。匣於庙堂之上,则威慑四夷;用於敌国之际,则一童子佩之,却三军之衆,若乃示之以中虚,开之以外漠,运之以无形,发之以无作,进退而鸾舞麟振,屈伸而凤骞龙跃,又何事乎杖御长短,敦校迟速,击搏腰领,斩斫死伤而弗休止耶?夫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剑者,一夫之勇,象於阙鸡,一旦命已殂矣,何用於万乘之国哉?

刘巢注:天下事物之情,莫不毁异而尊同,捐小而慕大,以至违害就利,往往皆然。若其不与己同,虽利不从,不见所利虽大不慕也。庄子论道,是篇及於辞人说客之言者,盖寓至理於微眇,必假言而後获也。物情自贵而相贱,自是而相非,而欲以不同薪人之合,则虽夫子之圣,亦屈於盗坏之暴矣。以所同而胜人,则庄子一言而绝赵王终身之好者,固其理也。夫突鬓、垂冠、曼胡、短後、瞋目而语难者,赵王之所好,非庄子之情。今且变其常情,易其常服者,彼将尊其所说也。上论天子,次及诸侯,下鄙庶人者,彼将慕其所大也。大则服天下,次则宾四封,下则斩颈领者,彼将就其所利也。事物之情,不过於此,圣人调而应之,物而畜之,则众狙之服於朝四暮三之卫,岂无其道哉!若夫枉己未有能直人,则庄子之说剑似求合矣。益自盗坏、渔父皆非己事也。其言之大意,皆所以相攻而理固微矣。若按迹而求,岂知言者哉!

鬳斋云:垂冠,不高其冠,如世所谓烈士巾。曼胡,麤鲁。短後,不襜也。语难,以语相诂难。示以虚,开以利,与其进也;发後、先至,将击以匿之势。敦,断也,以剑相击断。镡,剑刃。铗,剑把。四时五行日月阴阳,皆顺造化自然之意。上次浮云,下绝地纪,形容其所用广大。三绕所食之地而不敢坐,愧弗自安。王既感悟不用此戏,剑士皆退服自毙於所居之处也。

褚氏统论:南华立言明道,高越九天,深穷九地,辟阖造化,鬼神莫测。及其引事物以为喻,则不出乎人间世之谈,而玄机妙义隐然于中,有足以觉人心救时弊者。《说剑》一篇,辞雄旨微,铿钧千载,岂浪呜哉!《汉书》司马氏在赵者以传剑论显,则剑衍其来尚矣。故漆园借此以发胸中之奇。或者泥於形似,遂认为说客纵横之论,经意一失,指夜光为鱼目者有之。伯秀不揆浅陋,窃考南华所以言之旨,申为说云:赵国,以喻一身;文王喜剑,心牵於利欲之譬也;太子俚息之,犹志有所觉而不能制心之失;求庄子止王所好,喻推理以胜之也。所陈三剑,言其理有优劣,具眼央择差等见矣。十步一人,言其锋莫当。千里不留行,言其用捷速。养神之全者,似之。天子以邻国为固,诸侯以贤士为干,庶人恃匹夫之勇耳。以赵王之尊而好庶人之剑,是昧德性之至贵,趋物欲之至卑。日夜相击於前,又恶保其无损国鸡之喻,卑之甚也。欲有以救其失,而复其初,非绳以至理不可,及其理胜欲消,所存者正性,则翻毒刃为神器,亦无所事乎心矣!此由失以求复,不免艰难而得之,是谓勉强而行,成功一也。所云天子、诸侯、庶人三剑之等殊,喻察性之厚薄,趋向之高下而成功有优劣也。古之君天下、神武而不杀者,皆得此剑,以神其用,岂直太阿、干将比哉!於是赵王绕食而不养,礼义悦心,刍豢有不足美者。使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言心以动亏,性由静得,得性者复吾本来之真,亦由无所得也。赵王不出官三月,则能守之以静,养之以虚,成性存存而不变矣。剑士皆服毙其处,以喻即时心死,盖工技者去,和技者息,回视所谓神器亦与之俱化,又何有天子庶人之别哉!从太子之请而辞其币,与鲁仲连存邯郸而不受千金义同。卒能止赵王之戏好,而安其国,兹又寓治道於其中而不废也。盖南华痛悯世人耽於物欲,失性而不自知,故创为是论以明复性者在乎中有所主,防欲如双,心才有觉,即推理以胜之,不待乎剑士夹门曰夜相击然後求夫善说者以止之也。此寓道於技,以立言而解者,往往以外象求合,使正大之理为之久湮,并陷至言於辫者之囿,可为太息。兹因钻研至极遂悟,反流归源,庶符立言本意云。子玄於是经得其心髓,雄文奥论与之并驾争驱,独此篇不着一语,使人深造而自得之也!恐或者於此乎政疑,故不得不辩。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九十七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