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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左传选译》宋及楚平(宣公十四年、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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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尔虞我诈不会绝迹

【原文】

楚子使申舟聘于(1),曰:“无假道于宋。”亦使公子冯聘于晋(2),不假道于郑。申舟以孟诸之役恶宋(3),曰:“郑昭、宋聋(4),晋使不害,我则必死。”王曰:“杀女,我伐之。”见犀而行(5)。及宋,宋人止之(6)。华元曰(7):“过我而不假道,我也(8)。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杀之。楚子闻之,投袂而起(9),屦及于窒息,剑及于寝门之外,车及于蒲胥之市(10)。秋九月,楚子围宋。

(以上宣公十四年)

宋人使乐婴告急于晋(11),晋侯欲救之(12)。伯宗曰:“不可,古人有言曰:‘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天方授楚,未可与争。虽晋之强,能违天乎?谚曰:‘高下在心(14)。’川泽纳污,山薮藏疾(15),瑾瑜匿瑕(16),国君含垢(17),天之道也。君其待之。”乃止。

使解扬如宋(18),使无降楚,曰:“晋师悉起(19),将至矣。”郑人囚而献诸楚。楚子厚赂之,使反其言。不许。三而许之。登诸楼车(20),使呼宋人而告之,遂致其君命(21)。楚子将杀之,使与之言曰:“尔既许不谷,而反之,何故?非我无信,女则弃之,速即尔刑(22)!”对曰:“臣闻之: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信载义而行之为利。谋不失利,以卫社稷,民之主也。义无二信,信无二命。君子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无(23),又叮赂乎?臣之许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禄也(24)。寡君有信臣,下臣获考死(25),又何求?”楚子舍之以归。

夏五月,楚师将去宋(26),申犀稽首于王之马前曰:“毋畏知死而不敢废王命,王弃言焉(27)!”王不能答。申叔时仆(28),曰:“筑室,反耕者(29),宋必听命。”从之。宋人惧,使华元夜人楚师,登子反之床(30),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31),曰:‘敝邑易子而食(32),析骸以微。虽然,城下之盟”,有以国毙,不能从也。去我三十里,唯命是听。’”子反惧,与之盟而告王。退三十里,宋及楚平(35)。华元为质。盟曰:“我无尔诈,尔无我虞(36)。”

(以上宣公十五年)

【注释】

①楚子;楚庄王。申舟;楚国大大,名无畏,字子舟,申是他的食邑。聘:派使节访问。②公子冯(ping):楚国公子。③孟诸:宋国沼泽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北。孟诸之役:指二十多年前申舟得罪宋昭公的事。恶;得罪。(4)昭:明事理。聋:不明事理,糊涂。⑤见:引见,这指托咐。犀:申犀,申舟的儿子。(6)止;扣留。(7)华元:宋国执政大臣。(8)我:把我们的国土当边邑。(9)投:抨,甩。袂(mei):袖子。(10)屦(ju):麻做的鞋。及;追上。窒息;从堂到宫门的甬道。寝门:寝宫(后宫)的门。蒲胥:楚国的市名。(11)乐婴;宋国人大。(12)晋侯:晋景公。(13)伯宗;晋国大夫。(14)高下在心:意思是遇事能屈能伸,心中有数。(15)薮(sou):草木丛生的湖沼地带。疾:指害人的东西,毒蛇猛兽。(16)瑾瑜;美玉。匿:隐藏。瑕:玉上的斑点。(17)含垢:含耻忍辱。(18)解扬:晋国大夫。(19)悉起:全部出发。(20)楼车:设有。猓望楼的兵车。(21)致:传达。(22)即:接近。即刑:就刑,受刑。(23)霓(yun):同“陨”,坠落。这里指废弃。(24)禄:福,福分。(25)考:完成。考死:善终。(26)去:离开。(27)弃言:背弃诺言。(28)申叔时:楚国大夫。仆;驾车。(29)反;同“返”。反耕者:叫种的人回来。(30)子反;楚不主帅公子侧。(31)病:困乏,困难。(32)易:交换。(33):烧火做饭。(34)城下之盟:敌方兵临城下而被逼签订盟约。(35)平;讲和。(36)无:不。诈:欺诈,欺骗。虞欺骗。

【译文】

楚庄王派申舟到国访问,说:“不要向宋国借路。”同时,楚庄王又公子冯到晋国访问,也不让向郑国借路。申舟因为在孟诸打猎时得罪了宋国,就对楚庄王说:“郑国是明白的,宋国是糊涂的;去晋国的使者不会受害,而我却定会被杀。”楚王说:“要是杀了你,我就攻打宋国。”申舟把儿子申犀托咐给楚王后就出发了。

申舟到了宋国,宋国就把他扣留了。华元说:“经过我国而不向向我们借路,这是把我们的国土当成了楚国的地边邑。把我国当成成楚国的边邑,就是亡国。杀了楚国的使臣,楚国一定会攻打我们。攻打我们也是亡国,反正都是一样亡国。”于是便杀了申舟。楚庄王听到申舟被杀的消息,一甩袖子就站起身来往外跑,随从人员追到寝宫甬道上才让他穿上鞋子,追到寝宫门外才让他佩上剑,追到蒲胥街市才让他坐上车子。这年秋天九月,楚庄王派兵包围了宋国。

......

宋国人派乐婴去晋国告急求援,晋景公想援救宋国。伯宗说:“不行,古人说过:‘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上天正在保硝楚国,不能同它争斗。晋国虽然强盛,怎么能违背天意?俗话说:‘高下在心。’河流湖泊能容纳污秽,山林草莽隐藏著毒虫猛兽,美隐匿著瑕疵,国君也可以含耻忍辱,也是上天的常规。君王还是等一等吧。”晋景公便停止了出兵。

晋晋国派解扬到宋国去,叫宋国不要向楚国投降,并说:“晋国队已全部出发,快要到宋国了。”解扬路过郑国时,郑国人扣住解扬并把他献给楚国。楚庄王用重礼收买他,让他对宋国人说相反的话。解扬不答应。楚王再三劝诱,他才答应了。楚王让解扬登上楼车,叫他对宋人喊话说晋国不来救宋国,解扬借机传达了晋君要宋人坚守待援的命令。楚庄王要杀解扬,派人对他说:“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却又违背诺言,是什么原因?这不是我不讲用,而是你丢弃了它,快去接受你该受的刑罚吧!”解扬回答说:“臣下听说过,国君能制定正确的命令就叫义,巨子能奉行国君命令就叫信,信承载著义而推行就叫利。谋划不丢掉利益,以此捍卫国家,这才是百姓的主人。合乎道义不能有两种诚信,讲求诚信不能接受两种命令。君王收买臣下,就是不懂“信无二命’的道理。我接受君命出使,宁可去死也不能背弃使命,难道可以用財物收买吗?我之所以答应君王,是为了完成我的使命。我死了而能完成使命,这是我的福分。我们国君有诚信的臣下,臣下又能完成使命而死,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楚庄王放了解扬,让他回国。

夏天五月,楚国军队要撤离宋国,申犀在楚庄王的马前叩头:“无畏明知会死,但不敢背弃君王的命令,现在君王您背弃了房言。”楚王无法回答。楚臣申叔时正为楚王驾车,他说:“修建屋,把种田的人叫回来,宋国就一定会听从君王的命令。”楚王他的话去做了。宋人害怕起来,派华元在夜里潜入楚营,上了子反的床,把他叫起来说:“我们国君派我来把宋国的困难告诉你,说:“敝国人已经在交换孩子杀了吃,劈开尸骨烧火做饭。即使如,兵临城下被逼签订的盟约,就算让国家灭亡,也不能答应。如果撤离我们三十里,宋国就一切听命。’”子反很害怕,就与华元定了盟誓,并报告了楚庄王。楚军退兵三十里,宋国与楚国讲和。华元当了人质。盟誓上说:“我不欺你,你不骗我。”

【读解】

成语中的“尔虞我诈”,大概就出自这个故事。尽管宋国和楚国把“我无尔诈,尔无我虞”写进了盟誓之中,给人的感觉却是“此地无怠三百两”。

在那个乱世之中,谁不欺诈?不欺诈就难以立住脚,难以为自己谋取利益。大国之间相互欺诈,秦国和晋国不是这样吗?大国还欺诈小国,秦国欺诈郑国、楚国欺宋国就是例证,就连中、小国家之间也相互欺诈。真是不欺诈就不成交,就不能攻城掠地。所谓“春秋无义战”,在一定程度上也包含各国之间的利益纷争,总包含著欺诈的成分。

于是,外交手段,外交辞令,结盟修好等等,便成了欺诈的一种手段。无论说客们的言辞多么好听,都无法让人对其动机确信不疑。在这种时候,出种耐人寻味现频率最高的词汇,便是“诚信”二字,而在事实上,人们之间是不讲诚信的。

这使我们联想到一的现实情况:当人们在高喊什么号的时候,往往正是最缺乏那种东西的时候。春秋时代人们大讲信义,忠诚,说明那时候最缺乏信义和忠诚。人们在极力呼唤理想之时,表明正好缺乏理想。在召唤雷锋精神时,说明最缺乏雷锋精神。

所以,在人们最信誓旦旦的时候,最应该提高警惕,最应该多一个眼儿,听其言,观其行,切不可被花言巧语搞乱了阵脚、住了心窍。其实,骗子手们的唯一法宝,便是信誓旦旦的花言巧语。他们可以把方的说成圆的,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地上的吹到天上去,当著你的面夸奖你的缺点是优点,甚至还能指鹿为马。信不信就由你自己了。

他们的脸皮还特别厚,不怕挫折,不怕辩论。他们善于抓住人们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虚荣心强、自我中心0主义、妒忌胜过自己的人、羞怯自卑、贪图名利、懒堕怠慢、喜欢别人抬轿子戴高帽等等弱点,大做文章。一旦得手,就翻脸不认人,或者比谁跑得更快,也可能倒打一耙,栽赃陷害。因此,他们也特别无耻,特别狠心,特别阴险。

阴谋家和野心家尤其擅长尔虞我诈,因为他们靠正当手段是无法获得他们所希望获得的东西的,因为他们的生活准则是没有准则,有奶便是娘,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可以出卖,什么都可以做。

善良的人们上当受骗,不能责怪骗子手们,因为没有善良的人们,骗子手们就矢去了对象,就可能矢业。是善良的人们的善良的愿望,善良的心地,自身的弱点,为骗子手们的活动、成就。确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如果他们彼此相互欺诈,胜负是很难说的,说不定今天我胜了,明天他又胜了,反正不如对付善良的人们那么轻而易举,得心应手,手到功成。

那么,让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全世界的人全成了骗子手,会们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正如骗子手永远都不会退出历史舞台一样,要消灭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