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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分危言》§第四章 论中国自取瓜分之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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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亡印度者,印度之酋长也,非英人也。亡波兰者,波兰之贵族也,非俄、普、奥也。譬之人身,使元气内充,肤革外盈,风寒妖邪,孰得而侵之!其有遇魍魅感疾疠者,必其内先有以自召之者也,金堤千里,气象磅礴,一蚁穴之隙,日夕渗之,遂致一旦决溃,崩泻不可复制。嗟乎!一国亦大矣,有政府,有土地,有人民,有贤才,有勇士,有财权,有兵力,所谓百足之虫,至死不僵者。他人欲一旦而举之,岂曰易易?必也自芟自刈、自夷自戮,开门揖盗,拱手以让于他人,然后他人乃得雍容谈笑,制其死命而收其成功。吾每观古今亡国破家之迹,未尝不奋慨呜咽而不能自胜也。今考中国自取瓜分之道,其远因之难见者,殆更仆不可悉数。而其近因之易见者,盖有三大端,试胪列之以告我同胞,共一痛哭焉。呜呼!铸九州之大错,谁生厉阶?及亡羊而补牢,犹未为晚。祸已切肤,情非行路,大夫君子,其有见而动心闻而猛省者乎?

一曰中日和议。中国之弱久矣,而其刳肠露腹尽出底蕴与路人共见之,则自甲午之役始也。甲午既败,议和固非得已,然其何以致败之由,则固有当其罪者矣。今且勿论他事,即以海军一端论之。自马江败后,戒于外患,群臣竞奏,请练海军,备款三千万,思练一劲旅。其后海军之捐,日日加增,积之十年,其数可想。旁观外论,孰不谓国家费如许帑藏,如许经营,一旦有事,而必可以一战乎!乃甲午之役,未一交绥,全军已覆,拱手以让诸敌人。论者或切齿于丁汝昌,或尸罪于李合肥。夫李、丁岂曰无罪,然以败亡之咎,一举而归之彼,彼固不任受也。当海军初兴,未及两年,而颐和园之工程大起,举所筹之款尽数以充土木之用,此后名为海军捐者,实则皆颐和园工程捐也。吾尝游颐和园,见其门栅内外,皆大张海军衙门告示,同游之人窃窃焉惊讶之,谓此内务府所管,与海军何与?而岂知其为经费之所从出也。甲午之冬,平壤、凤凰警报频达,乃下诏停海军衙门。当时忧时之士及海外各国,咸色然怪异之,谓方当战时,何以撤战备,而岂知其为停颐和园工程也。谚曰:虽有巧妇,不能为无米之炊。括全国之膏血以修国防,而其实乃消磨于园林土木之用而莫之或知,卒令一蹶不振,割千余里之辽台,偿二百兆之金币,元气尽斫,国丑全露,以启戎心而速危亡。虽将不知兵,士不用命,然彼骄侈淫佚,不恤民隐,糜国帑而误军机者,恐虽有苏张之舌,不能讳其罪也。此中国自取瓜分之由,其原因一也。

二曰《中俄密约》。《中俄密约》为何时所定乎?则李鸿章贺俄皇加冕时所私结也。其所藉口者何事乎?则俄国胁日本还辽东后,以此为报酬也。主其事者为谁乎?则西太后一人也。当《马关条约》既定,人怀国耻,皇上发愤思变法,前者西太后委用之李鸿章、孙毓汶、徐用仪等,皆屏黜闲居,西后怒甚。而方经败衄大辱之后,未敢遽与上为难。当时俄人遂有与德法胁逼日本归我辽东之举,欲以市恩于我,而求非常之报。俄公使喀希尼知西太后之守旧而可欺也,乃说之曰:“变法者,汉人之福而满人之祸也,汉人盛则满人衰矣,民权兴则君权替矣。今地球君主之大国,惟中国与吾俄,故中国但当与俄亲厚,结密约以相援助,以内压汉人,外御英日。日本自归还辽东以后,恨入骨髓,卧薪尝胆,以谋再举。英人亦非愿助中国者,用兵之际,则暗助日本。今英日订约同盟,东方之力渐厚,一旦军事再兴,以威海戍兵为引线,直捣京师,其祸不可胜计。故中国非与俄订密约,不足以自保矣。”当时西太后方忿忿与皇上争权,而苦无其辞,乃一举而诺之,开门揖盗,引虎自卫。于是李鸿章贺加冕抵俄旧京,与俄户部大臣爹氏竟缔此约,约章草稿达于北京,皇上蹙额怒目曰:“是举祖宗发祥之地,北门锁钥之区,一朝而畀诸强敌也。”坚执不肯画诺,西太后怒骂强逼,挥涕而从。呜呼!二百余年之帝业,二千余里之山河,支离破碎,不可收拾,自兹始矣。俄人既扼满洲之冲,举大河之北为囊中物,则列国不能不起而抵掎之。俄人既以还辽之功得大报酬,德法不能不起而效尤之。于是法国先得南荒土司瓯脱之地数百里,而德人出其轻捷剽悍之手段,乘万国之不意以夺胶州。胶州之夺,固由德人之横暴,抑亦由《中俄密约》第九条有租借胶州湾之议,德人不取,其终亦必归俄人之手,故毋宁先发以制人也。胶州既夺,则旅顺、大连湾不得不继之,威海卫不得不继之,广州湾不得不继之。东三省铁路既畀俄国,则德国之路(胶州至济南,济南至沂州。又津镇铁路与英国合办。凡三条),英国之路(广东至九龙,上海至吴淞,上海至镇江、江宁、杭州、温州,印度至大理、云南、夔州、重庆,腾越至云南,山海关至牛庄,广东至成都,又天津至镇江与德国合办,太原至新安、襄阳与意国合办。凡九条),法国之路(谅山至云南,谅山至广东。凡二条)不得不继之。北方权限既归俄国势力圈内,则扬子江一带不让与他人,云、贵、两广不让与他人,福建不让与他人,四川不让与他人之约,不得不继之。所谓一发牵而全身皆动,一穴溃而百孔横流,一落万丈,土崩瓦解,而中国之国权,遂倏忽归于乌有矣。嗟乎!片纸之约,其关系之重大,至于如此!谁生厉阶,于今为梗,不知主持密约之人,何以谢天下也。此中国自取瓜分之由,其原因二也。

三曰变法不成。中国之所以弱者,不变法也。然昔者不知变而不变,则犹有望焉。今也知变而不变,变而中止,则无望焉矣。曾敏惠曾对英人大言曰:中国先睡后醒之巨物也。故英人亦有佛兰金仙之喻,无如沉沉华胥,年复一年,磨牙之伦,已馋涎不能复忍。去岁偶一蹶起,旋复昏睡,更蒙以迷药,尚寐无讹。即使旁观有爱我者,欲扶而掖之,翼而行之,其奈之何?其奈之何!夫彼列国虽非有爱于我,然以商务为性命者,未尝不欲中国永持平和之局于东方,而彼之商务亦不致受其累也。故瓜分者,西人不得已之下策耳。但中国既不能自强,不能自保,则无论迟早,而必有爆裂之一日。故与其堕落于他日,不如及今糜烂之而更整顿之也。然则中国之能自强自保与否,即为西人瓜分实行与否之所关系,有断然也。而去年皇上以变法被幽,新政尽废,自强之机,已成绝望。此英俄协商之事所以起,而禹域分裂之局所以定也。此中国自取瓜分之由,其原因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