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齋二
程子云:論性論氣,二之則不是。又曰: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惡,是氣稟有然也。朱子曰:纔有天命便有氣質,不能相離。而又曰:旣是此理,如何惡?所謂惡者氣也。可惜二先生之高明,隱爲佛氏六賊之說浸亂,而不自覺。若謂氣惡,則理亦惡;若謂理善,則氣亦善。葢氣卽理之氣,理卽氣之理,烏得謂理純一善,而氣質偏有惡哉?譬之目矣,眶皰睛,氣質也,其中光明能見物者,性也。將謂光明之理專視正色,眶皰睛乃視邪色乎?余謂光明之理固是天命,眶皰睛皆是天命,更不必分何者是天命之性,何者是氣質之性。祗宜言天命人以目之性,光明能視卽目之性善,其視之也則情之善,其視之詳略遠近則才之強弱,皆不可以惡言。葢詳且遠者固善,卽略且近亦第善不精耳。惡於何加?惟因有邪色引動,障蔽其明,然後有淫視,而惡始名焉。然其為之引動者,性之咎乎?氣質之咎乎?若歸咎於氣質,是必無此目而後可全目之性矣,非釋氏六賊之說而何!
[駁氣質性惡。以下存性編] 朱子原亦識性,但為佛氏所染,為世人惡習所混。若無程張氣質之論,當必求性情才及引蔽習染之分界,而性情才之皆善,與惡之所從來,判然矣。惟先儒既開此論,遂以惡歸氣質而求變化之,豈不思氣質卽二氣四德所結聚者,烏得謂之惡?其惡者引蔽習染也,惟如孔門求仁、孟子存心養性,則明吾性之善,而耳目口鼻皆奉令而盡職,故大學之道在明明德,中庸曰尊德性,既尊且明,則無所不照,當惻隱者卽惻隱,當羞惡者卽羞惡,仁不足以恃者卽以義濟之,義不足以恃者卽以仁濟之,或用三德竝濟一德,或行一德兼成四德,當視卽視,當聽卽聽,不當卽否,使氣質皆如其天則之正,邪色淫聲自不得引蔽,又何習染之足患乎?六行乃吾性設施,六蓺乃吾性材具,九容乃吾性發見,九德乃吾性成就,制禮作樂、燮理陰陽、裁成天地,乃吾性舒張;萬物咸若、地平天成,乃吾性全量。故謂變化氣質爲養性之效,則可如德潤身,睟面盎背施於四體之類,是也。謂變化氣質之惡以復性則不可,以其問罪於兵而責染於絲也。知此則宋儒之言理氣,皆不親切,惟吾友張石卿曰:性卽是氣質之性,堯舜氣質卽有堯舜之性,愚賤氣質卽有愚賤之性,而究不可謂性有惡。其言甚是。但又云:愚賤決不能爲堯舜。則誣矣。吾未得與之辯明,而石卿物故,深可惜也。
[明明德] 程朱因孟子嘗借水喻性,故亦借水喻者甚多。但主意不同,所以將孟子語皆費牽合來就己說。今卽就水明之,則有目者可共見,有心者可共解矣。程子云:清濁雖不同,然不可以濁者不爲水。此非正以善惡雖不同、不可以惡者不爲性乎?非正以惡爲氣質之性乎?請問濁是水之氣質否?吾恐澂澈淵甚者,水之氣質;其濁之者,乃襍入水性本無之土,正猶吾言性之有引蔽習染也。其濁之有遠近多少,正猶引蔽習染之有輕重淺深也。若謂濁是水之氣質,則濁水有氣質,清水無氣質矣。如之何其可也!
[借水喻性] 中者性善也,見當愛之物,而情之惻隱能直及之,是性之仁,其能惻隱以及物者才也,見當斷之物而羞惡能直及之,是性之義。其能羞惡以及物者才也,見當敬之物而辭讓能直及之,是性之禮。其能辭讓以及物者才也,見當辨之物而是非能直及之,是性之智。其能是非以及物者才也,不惟聖賢與道爲一,雖常人率性亦皆如此,更無惡之可言。故孟子曰性善,乃若其情可以為善,若為不善非才之罪也。及世味紛乘,貞邪不一,惟聖人秉有全德,順應而不失其則,下此者財色誘於外引而之左,則蔽其當愛而不見愛,其所不當愛而貪營之,剛惡出焉。私小據於己引而之右,則蔽其當愛而不見愛,其所不當愛而鄙吝之,柔惡出焉。以至羞惡被引,而為侮奪殘忍;辭讓被引,而爲僞飾諂媚;是非被引,而為姦邪小慧。種種之惡所從來也。然種種之惡,非其不學之能,不慮之知,必且進退齟齬,良心時見不純,爲貪營鄙吝諸惡也猶未與財色等,相習而染也。斯時也,惟賢士豪傑易知過而自反,下此者則引愈頻而蔽愈遠,習漸久而染漸深,以至成其貪營鄙吝,而所性之仁不可知矣;成其侮奪殘忍,而所性之義不可知矣;成其僞飾諂媚與夫姦邪小慧,而所性之禮智俱不可知矣。烏呼,禍始引蔽,成於習染,以耳目口鼻四支百骸可爲聖人之身,竟呼之曰禽獸,猶素幣而汙為黑赤也,而豈其材之本然哉?然色之汙者,雖故質尚在,而驟不能復素,人則極凶大憝,本性自在,止視反不反、力不力之间耳。蠡一吏婦,淫奢無度,已踰四旬,疑其習與性成矣。丁亥城陷,產失歸田,樸素勤儉,一如農家。乃知繫蹠囹圄數年,而出之孔子之堂,又數年亦可復善。吾故曰:不惟有生之初不可謂氣質有惡,卽習染極凶之餘,亦不可謂氣質有惡也。此孟子夜氣之論,所以有功於天下後世也。程朱未識此意,而甚稱夜氣之說,則亦依希之見而已矣。
[性説一] 吾之論引蔽習染也,姑以仁之端觀之,性之未發則仁,既發則惻隱,順其自然而出。父母則愛之,次有兄弟,又次有夫妻子孫則愛之,又次有宗族戚黨鄕里朋友則愛之,其愛兄弟夫妻子孫,視父母有別矣。愛宗族戚黨鄉里,視兄弟夫妻子孫又有别矣。至於愛百姓又別,愛鳥獸草木又別矣。此乃天地間自然有此倫類,自然有此仁,自然有此差等,不由人造作,不由人意見。推之義禮智,無不皆然。故曰:盈天地间一性善也,故曰:無性外之物也。但氣質偏駮者易流,見妻子可愛,反以愛父母者愛之,父母反不愛焉。見鳥獸草木可愛,反以愛人者愛之,人反不愛焉。是謂貪營鄙吝,以至貪所愛而弑父弑君,吝所愛而殺身喪國,皆非其愛之罪,誤愛之罪也。又不特不仁而已也。至於愛不獲宜而爲不義,愛無節文而爲無禮,愛昬其明而爲不智,皆一誤爲之也,固非仁之罪也,亦豈惻隱之罪哉。使篤愛於父母,則愛妻子非惡也;使篤愛於人,則愛物非惡也。如火烹炮、水滋潤、刀殺賊,何咎?或火灼人、水溺人、刀殺人,非火水刀之罪也,亦非其熱寒利之罪也。手持他人物,足行不正涂,非手足之罪也,亦非持行之罪也;耳聽邪聲目視邪色,非耳目之罪也,亦非視聽之罪也。皆誤也,皆誤用其情也。誤始惡,不誤不惡也。引蔽始誤,不引蔽不惡也。習染始終誤,不習染不終誤也。去其引蔽習染者,則猶是愛之情也,猶是愛之才也,猶是用愛之人之氣質也。而惻隱其所當惻隱,仁之性復矣。義禮智猶是也。故曰:率性之謂道也,故曰:道不遠人也。程朱惟見性善不真,反以氣質爲有惡,而求變化之,是戕賊人以爲仁義,遠人以爲道矣。然則氣質偏駁者,欲使私欲不能引染,如之何?惟在明明德而已。存養省察摩厲乎詩書之中,涵濡乎禮樂之塲,周孔教人之成法固在也。自治以此,治人即以此,使天下相習於善,而預遠其引蔽習染,所謂以人治人也。
[二] 仁之勝者,愛用事,其事亦有别矣。如士庶人卿大夫諸侯天子之愛,親見諸孝經者,仁之中也。有大夫而奉親如士庶者不及,士庶如大夫之奉親者過,而未失乎發之之正也。吾故曰:不中節亦非惡也。惟有父母而懷甘旨入私室,則惡矣。若甘旨進父母,何惡?有妻媵而辱恩情於匪配,則惡矣。若恩情施妻媵,何惡?故吾嘗言:明德明而引蔽自不乘。故曰: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全體者爲全體之聖賢,偏勝者為偏至之聖賢,下至椿津之友恭,牛弘之寬恕,皆不可謂非一節之聖。宋儒乃以偏為惡,不知偏不引蔽,偏亦善也。或疑仁勝而無義,則泛濫失宜,將愛父母如路人,對盜賊而欷歔,豈不成其不宜之惡乎?仁勝而無禮,則節文不敷,將同人道於犬馬。踰東家摟處子,豈不成其不檢之惡乎?仁勝而不智,則可否無辨,將從井救人,莫知子惡,豈不成其迷惑之惡乎?予以為此必不知性者之言也。夫性則必如吾前仁之一端之說,斷無天性之仁而有視父母路人者,葢本性之仁,必寓有義禮智四德,不相離也。但不盡如聖人之全,相濟如攜耳。試觀天下,雖甚懦夫不能無所羞惡無所亂讓無所是非,但不如聖人之大中相濟適當耳。其有愛父母同路人、對盜賊而欷歔者,必其有所引蔽習染,而非赤子之仁也。義禮智猶是也。孰觀孟子而盡其意,細觀赤子而得其情,則孔孟之性旨明,而心性非精氣質非粗,不惟氣質非吾性之絫,而且舍氣質無以存養心性,則吾所謂三事六府六德六行六蓺之學,是也。是明明德之學也。卽謂為變化氣質之功,亦無不可有志者。實以是為學為教,斯孔門之博文約禮。孟子之存心養性,乃再見於今日矣。
[三] (朱子曰:孟子道性善,性字重,善字輕,非對言也。) 此語可詫。性善二字,如何分輕重?誰說是對言?若必分輕重,則孟子時人競言性,但不知性善耳。孟子道之之意,似更重善字。 (朱子述伊川曰:形既生矣,外物觸其形而動於中矣,其中動而七情出,曰喜怒哀懼愛惡欲,情既熾而益蕩,其性鑿矣。) 情旣熾句,是歸罪於情矣。非。王子曰:程子之言似不非,熾便是惡。予曰:孝子之情深,忠臣之情盛,熾亦何惡?賢者又惑於莊周矣。 (又曰:動字與中庸發字無異,而其是非真妄,特決於有節與無節、中節與無中節之间耳。) 以不中節爲非亦可,但以爲惡妄則不可。彼忠臣義士,不中節者豈少哉。 (朱子曰:人生而静,天之性,未嘗不善。感物而動,性之欲。此亦未嘗不善。至於物至知誘,然後好惡形焉,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方是惡也。) 此段精確,句句不紊。而乃他處多亂,何也?以此知朱子識詣之高,而未免惑於他人之見耳。按朱子此段,是因樂記語而釋之,可見漢儒見道猶勝宋儒。 (張南軒荅人曰:程子之言,謂人生而静以上更不容説,才説性時便已不是性。繼之曰:凡人說性,只是説繼之者善也。) 玩程子云凡人說性只是說繼之者善也,葢以易繼善句作已落人身言,謂落人身便不是性耳。夫性字從心生,正指人生以後而言,若人生而静以上,則天道矣,何以謂之性哉。 (程子曰:韓退之說,叔向之母聞揚食我之生,知其必滅宗,此無足怪。其始便稟得惡氣,便有滅宗之理。所以聞其聲而知之也。使其能學,以勝其氣,復其性,可無此患。) 噫!楚越椒始生而知其必滅若敖,晉揚食我始生而知其必滅羊舌,是後世言性惡者以為明證者也。亦言氣質之惡者,以爲定案者也。試問二子方生,其心欲弒父與君乎?欲亂倫敗類乎?吾知其不然也。子文向母不過察聲容之不平,而知其氣稟之其偏,他日易於爲惡耳。今卽氣稟偏,而即命之曰惡,是指刀而坐以殺人也,庸知刀之能利用殺賊乎?程子云使其能學以勝其氣復其性可無此患,可為善論,而惜乎不知氣無惡也。 (朱子曰:孔孟言性之異,略而論之,則夫子襍乎氣質而言之,孟子乃專言其性之理,襍乎氣質而言之。故不曰同而曰近,葢以為不能無善惡之殊,但未至如所習之遠耳。) 愚謂識得孔孟言性原不異,方可與言性。孟子明言:爲不善非才之罪,非天之降才爾殊,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又曰形色天性也。何嘗專言理?況曰性善,謂知愚之性同是善耳,亦未嘗言全無差等。觀言人皆可以為堯舜,將生安、學利、困勉無不在內,非言當前皆與堯舜同也。宋儒強命之曰,孟子專以理言,冤矣。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性之相近,如真金輕重多寡,雖不同,其為金俱相若也。惟其有等差,故不曰同,惟其同一善,故曰近。將天下聖賢豪傑常人不一之質性,皆於性相近一言括之,故曰人皆可以為堯舜;將世人引蔽習染好色好貨以至弑君弒父無穷之罪惡,皆於習相遠一句括之,故曰非才之罪非天之降才爾殊。孔孟之旨一也,昔太甲顛覆典刑,如程朱作阿衡,必將曰:此氣質之惡,而伊尹則曰:茲乃不養,習與性成。大約孔孟而前責之習,使人去其所本無,程朱以後責之氣,使人憎其所本有。是以人多以氣質自諉,竟有山河易改本性難移之諺矣,其誤世豈淺哉。 (此理皆聖賢所罕言者,而近世大儒如河南程先生、橫渠張先生嘗發明之,其說甚詳。) 以聖人所罕言而諄諄言之,至於何年習數、何年習禮、何年學樂,周孔日與天下共見者而反後之,便是禪宗。 (邵浩問曰:趙書記嘗問浩,如何是性。浩對以伊川云,孟子言性善,是極本穷原之性;孔子言性相近,是氣質之性。趙云安得有兩樣,只有中庸説天命之謂性,自分明。曰:公當初不曾問他,既謂之善,固無兩般,纔說相近,須有兩樣。) 善哉書記,仞性真確。朱子不如大舜舍己從人矣,殊不思夫子言相近,正謂善相近也。若有惡,則如黑白冰炭,何近之有? (問氣質之說起自何人,曰:此起於程張。某以爲極有功於聖門,有補於後學。) 程張隱為佛氏所惑,又不解惡人所從來之故,遂杜撰氣質一説,誣吾心性,而乃謂有功聖門、有補來學,誤甚。 (程子曰: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本非惡,但或過或不及,便如此。葢天下無性外之物,本皆善而流於惡耳) 玩“本非惡但或過或不及便如此”語,則程子本意,亦未嘗謂氣質之性有惡,但其所謂善惡者,猶言偏全純駁清濁厚薄焉耳,但不宜輕出一惡字。馴至有“氣質惡為吾性害”之說,立言可不慎乎。流於惡,流字有病,是將謂原善而流惡,或上流善而下流惡矣。不知原善者流亦善,上流無惡者下流亦無惡。其所謂惡者,乃是他涂歧路別無點染。譬如水出泉,若皆行石路,雖自西海達於東海,絕不加濁。其有濁者,乃虧土染之,不可謂水本清而流濁也。知濁者為土所染,非水之氣質,則知惡者是外物染乎性,非人之氣質矣。 (問:善固性也固是,若云惡亦不可不謂之性,則此理本善,因氣而鶻突。雖是鶻突,然亦是性也。朱子曰:他原頭處都是善,因氣偏,這性便偏了。然此處亦是性,如人渾身都是惻隱而無羞惡,都羞惡而無惻隱,這箇便是惡的。這箇喚做性邪不是?如墨子之心本是惻隱,孟子推其獘到得無父處,這箇便是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 此段朱子極力刻畫氣質之惡,明乎此則氣質之有惡昭然矣。夫明乎此則氣質之無惡昭然矣,夫氣偏性便偏一言,是程朱氣質性惡本旨也。吾意偏於何物,下文乃曰:如人渾身都是惻隱而無羞惡,都羞惡而無惻隱,便是惡。烏呼,世豈有皆惻隱而無羞惡、皆羞惡而無惻隱之人邪?人豈有皆惻隱而無羞惡、皆羞惡而無惻隱之性邪?不過偏勝者偏用事耳。今卽有人偏勝之甚,一身皆是惻隱,非偏於仁之人乎?其人上焉而學以至之,則爲聖也,當如伊尹;次焉而學不至,亦不失為屈原一流人;其下頑不知學,則輕者爲姑息,重者為貪溺昧罔,然其貪溺昧罔,亦必有外物引之遂為所蔽而僻焉,久之相習而成。遂莫辨其爲後起、為本來。此好色好貨,大率偏於仁者為之也。若當其未有引蔽,未有習染,而指其一身之惻隱曰:此是好色,此是好貨。豈不誣乎?卽有人一身皆是羞惡,非偏於義之人乎?其人上焉而學以至之,則為聖也,當如伯夷;次焉而學不至,亦不失爲海瑞一流人;其下頑不知學,則輕者為傲岸絶物,重者爲很毒殘暴。然其很毒殘暴,亦必有外物引之遂爲所蔽而僻焉,久之相習而成,遂莫辨其為後起、為本來。大率殺人戕物,皆偏於義者爲之也。若當其未有引蔽未有習染,而指其一身之羞惡者曰:此是殺人,此是戕物,豈不誣乎?墨子之心,原偏於惻隱,遂指其偏於惻隱者謂之無父,可乎?但彼不明其德,無析義之功,見此物亦引愛而出,見彼物亦引愛而出,久之相習,卽成一兼愛之性,其獘至視父母如路人,則惡矣。然亦習之至此,非其孩提卽如此也。卽朱子,亦不得不云:孟子推其獘至於無父。則下句不宜承之曰: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 (朱子曰:濂溪説,性者剛柔善惡中而已矣。濂溪說性,只是此五者。他又自有說仁義禮智底性時,若論氣質之性則不出此五者。然氣質底性便是那四端底性,非别有一種性也) 旣云氣稟之性便是四端之性別無二種,則惡字從何加之?可云惡之性卽善之性乎?葢周子之言善惡,或亦如言偏全耳,然偏不可謂為惡也,偏亦命於天者也,襍亦命於天者也,惡乃成於習耳。如官寮然:正長固君命也,丞貳獨非君命乎?惟僭僞非君命耳。如生物之本色,然五色兼全且均勻而有條理者固本色也,或黃或白、與色有錯襍者獨非本色乎?惟爲汙泥所染,非本色耳。今乃舉丞貳與僭偽同誅,以純色錯采與汙泥竝棄,是惟正長為君命,全美為本色,惟堯舜孔孟為性善也。烏乎可?周子太極圖,原本之道士陳希夷、禪僧壽涯,豈其論性亦從此誤,而諸儒遂皆宗之歟? (水流至海而不汙者,氣稟清明。自幼而善,聖人性之而全其天者也。流未遠而已濁者,氣稟偏駁之甚,自幼而惡者也。流既遠而方濁者,長而見異物而遷焉,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濁有多少,氣之昬明純駁有淺深也。不可以濁者不爲水,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 水流未遠而濁,是水出泉,卽遇易虧之土,水全無與也,水亦無如何也。人之自幼而惡,是氣質偏駁,易於引蔽習染,人與有責也。人可自力也。如何可倫?人家牆卑易於招盜,牆誠有咎也,但責牆曰:汝即盜也,受乎哉? (因言舊時人嘗載惠山泉去京師,或時臭了,京師人會洗水,將沙石在筧中,上面傾水從筧中下去,如此十數番,使漸如故。) 此正洗水之習染,非洗水之氣質也 (而今講學用心著力,都是用這氣去尋箇道理) 然則氣又有用如此,而謂其有惡乎? (氣有清濁,譬如著些物蔽了,發不出。如柔弱之人見義不爲,為義之意卻在裏面,只是發不出,如燈火使紙罩了,光依舊在裏面,只是發不出來。坼去了紙,便自是光) 此紙原以罩燈火,欲燈火明必坼去紙,氣質則不然。氣質拘此性,卽從此氣質明此性,還用此氣質發用此性。何為坼去,且何以坼去?坼而去之,又不止孟子之所謂戕賊人矣。 (以人心言之,未發則無不善,已發則善惡形焉。然原其所以為惡者,亦自此理而發,非是別有箇惡,與理不相干也。若别有箇惡與理不相干,卻是有性外之物也) 以未發為無不善,已發則善惡形,是謂未出土時純是禾,既成苗時卽成麻與麥。有是理乎?至謂所以為惡亦自此理而發,是誣氣質,竝誣性。其初尚近韓子三品之論,至此竟同荀氏性惡、楊氏善惡混矣。 (北溪陳氏曰:自孟子不說到氣稟,所以荀子便以性爲惡,楊子便以性爲善惡混,韓文公又以為性有三品,都只是説得氣。近世東坡蘇氏又以爲性未有善惡,五峯胡氏又以爲性無善惡,都只含糊。至程子於本性之外又發出氣質一段,方見得善惡所從來。又曰:萬世而下學者,只得按他說,更不可改易) 程張於眾論無統之時,獨出氣質之性一論,使荀楊以來諸家所言皆有所依歸,而世人無穷之惡,皆有所歸咎。是以其徒如空谷聞音,欣然著論垂世。而天下之為善者愈阻,曰:我非無志也,但氣質原不如聖賢耳;天下之為惡者愈不懲,曰:我非樂爲惡也,但氣質無如何耳。且從其説者,至出辭悖戾而不之覺。如陳氏稱程子於本性之外發出氣稟一段。噫,氣稟乃非本來者乎,本來之外乃别有性乎!又曰:方見得善惡所從來。惡既從氣稟來,則指漁色者氣稟之性也,黷貨者氣稟之性也,殺父殺君者氣稟之性也。將所謂引蔽習染,反置之不問。是不但縱賊殺良,幾於釋盜賊而囚父兄子弟矣。異哉! (潛室陳氏曰:識氣質之性,善惡方各有著落。不然,則惡從何處生?孟子專言義理之性,則惡無所歸,是論性不論氣不僃。孟子之說為未僃) 觀告子或人三說,是孟子時已有荀楊韓張程朱諸說矣。但未明言氣質二字耳。其未明言者,非某心思不及,乃去聖人之世未遠,見習禮習樂習射御習書數、非禮勿視聽言動,皆以氣質用力,即此為存心,即此為養性,故曰志至焉氣次焉,故曰持其志無養其氣,故曰養吾浩然之氣,故曰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當時儒者視氣質甚重,故雖異說紛紛,終不敢直誣氣質以有惡也。魏晉以來佛老肆行,乃於形體之外別狀一空虚幻覺之性靈,禮樂之外別作一閉目靜坐之存養。佛者曰入定,儒者曰吾道亦有入定也;老者曰內丹,儒者曰吾道亦有內丹也。借五經語孟之文,行楞嚴參同之事,以躬習其事為粗迹,則自以氣骨血肉為分外。於是始以性命為精,形體為絫,乃敢以有惡加之氣質,相衍而莫覺其非矣。賢如朱子,而不氣質爲吾性害之語,他何說乎。噫,孟子於百說紛紛之中,明性善及才情之善,有功於萬世。今乃以大賢諄諄然罷口敝舌,從諸妄說辨出者,復以一言而誣之曰:孟子之說原不明不僃,原不曾折倒告子。何其自是所見,妄議聖賢而不知其非也。 (問:目視耳聽,此氣質之性也。然視之所以明、聽之所以聰,抑氣質之性邪,抑義理之性邪?曰:目視耳聽,物也。視明聽聰,物之則也。來問可施於物則,不可施於言性。若言性,當云好色好聲,氣質之性;正色正聲,義理之性) 詩云: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詳詩與子言,物則非性而何?況朱子解物則,亦云如有父子則有孝慈、有耳目則有聰明之類,非謂孝慈即父子之性、聰明卽耳目之性乎?今陳氏乃云來問可施於物則、不可施於言性,是謂物則非性矣。又云若言性當云好色好聲氣質之性、正色正聲義理之性,是物則非義理之性,竝非氣質之性矣。則何者為物之則乎?大約宋儒仞性大端既差,不惟證之以孔孟之旨不合,卽以其説互參之亦自相矛盾者多矣。如此之類,當時皆能欺人,且以自欺。葢空談易於藏拙,是以舍古人六府六蓺之學而高言性命也。予與友人法乾王子,初為程朱之學,談性天似無齟齬。一旦從事於歸除法,已多謬誤。況禮樂之精博乎。昔人云畫鬼容易畫馬難,正可喻此。 (臨川吳氏曰:孟子道性善,是就氣質中分出其本然之理而言,然不別性之所以有不善者,因氣質之有濁惡而汙壞其性也。故雖與告子言,而終不足以解告子之惑。至今人讀孟子,亦見其未有以折倒告子而使之心服也) 孟子時雖無氣質之說,必有言才不善情不善者,故孟子曰: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非天之降才爾殊也。人見其禽獸也以為未嘗有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也哉?凡孟子言才情之善,卽所以言氣質之善也。歸惡於才情氣質,是孟子所深惡,是孟子所亟辯也。宋儒所自恃以為僃於孟子、密於孟子、發前聖所未發者,不知其蹈告子二或人之故智,爲孟子所辭而闢之者也。顧反謂孟子有未僃,无分曉。然猶時有回護語,未敢遽處孟子上。至於元儒,則公然肆口,以為程朱言未僃,指孟子之言性而言也;言不明,指荀楊世俗之論性者言也。是夷孟子於荀楊世俗矣。明言氣質濁惡,汙吾性壞吾性,不知耳目口鼻手足五臓六腑筋骨血肉毛髪秀且僃者,人之質也,雖蠢猶異於物也。呼吸充周榮潤、運用乎五官百骸粹且靈者,人之氣也,雖蠢猶異於物也。故曰人為萬物之靈,故曰人皆可以為堯舜。其靈而能爲者,卽氣質也。非氣質無以爲性,非氣質無以見性也。今乃以本來之氣質而惡之,其勢不竝本來之性而惡之不已也。以作聖之氣質而視為汙性壞性害性之物,明是禪家六賊之說,其勢不混儒釋而一之不已。能不為此懼乎?觀至雖與告子言終不足以解告子之惑、至今讀孟子亦見其未有以折倒告子而使之心服,嘆曰:吳氏何其似吾童時之見也!吾十餘歲讀孟子,至義内章,見敬叔敬弟之説,猶之敬兄酌鄉人也。公都子何據而遽瞭然不復問乎?飲湯飲水之喻,猶之敬叔敬弟也,季子何見而遂憮然不復辯乎?至後“從長之者義乎”悟出,則見句句是義内矣。今觀孟子辯性諸章,皆據人情物理指示,何其痛快明白。告子性甚執,不服必更辯,今既無言,是已折倒也。吳氏乃見爲不足解惑、見爲未折倒告子,是其見卽告子之見,而識又出告子下矣。 (朱子曰:孟子終是未僃,所以不能杜絕荀楊之口) 程朱志為學者也,即所見異於孟子,亦當虚心以思。何為孟子之見如彼,或者我未之至乎,更研求告子荀楊之所以非,與孟子之所以是,自當得之。乃竟取諸說,統之為氣質之性,別孟子爲本來之性。自以為新發之祕、兼全之識,反視孟子為偏而未僃,是何也?去聖遠而六蓺之學不明也。孟子正如三五之月,去日之光未遠,專望孔子爲的,意見不以用,曲學邪説不以襍。程朱則如未旬之夜一明星耳,其時嘒然之星既不足比光,而去日月又遠,即儼然自居於日,而明月亦不知尊矣。又古者學從六蓺入,其中涵濡性情、歷練經濟,不得躐等。力之所至,見斯至焉,故聰明如端木子,猶以孔子為多學而識。直待垂老學深,方得闻性與天道。夫子以颜子比之,爽然自失,葢因此學好大騖荒不得也。後世誦讀訓詁,主静致良知之學,極易於身在家庭、目遍天下,想像之久,以虚為實,遂侈然成一家言。而不知其誤也。或曰:昔儒之言,非王政必不足治天下。顧漢末非行王道時也,孔明何以出?唐葉無行王道事也,鄴侯何以相?是必有濟時之策矣。況王政非十年經理、十年聚養、十年浹洽不能舉也,倘遇明主賢相,不忍斯民之水火,欲急起拯之,而人材未集,時勢未可,將舍此無道,則所謂大用之而大效,小用之而小效者,又何説也?思古人曰:王道無小大,用之者小大之耳。為今計莫要於九典五德矣,除制蓺、重徵舉、均田畞、重農事、徵本色、輕賦稅、時工役、靖異端、選師儒,是謂九典也。躬節儉、遠聲色、禮相臣、慎選司、逐佞人,是謂五德也。為之君者,充五德之行,為九典之施,庶亦駕文景而上之矣。然不體聖學、舉聖法,究非所以致位育、追唐虞也。是在為君者。
[濟時。以下存治編] 嘗讀禮:聘則為妻,奔則為妾,所以崇禮義、養廉恥也。故女無行媒不相知名,士不為臣不見。湯之於伊尹,文王之於太公,尚矣。下至衰世,猶有光武就見之子陵,昭烈屢顧之諸葛。如四子者,固有以自重,抑其君知所以重之也。自唐宋試之以無用之詩文,上輒曰選士,曰校士,曰恩額,曰賜第;士則曰赴考,曰赴科,曰赴選,縣而府、府而行省、行省而京師,其间問先、察貌、索結、登年、巡視、搜檢、解衣、跣足,而名而應,挫辱不可殫言。烏呼,奴之邪,盜之邪?無論庸輩不足有為,卽有一二傑士,迨於出仕,氣喪八九矣。宜道義自好者不屑就也。而更異其以文取士也。夫言自學問中來者,尚謂有言不必有德,況今之制蓺,遞相襲竊,通不知梅棗,便自言甘酸。不特士以此欺人,取士者亦以自欺。彼卿相皆從此孔穿過,豈不見考試之喪氣、浮文之無用乎?顧甘以此誣天下也。觀之宋明,深可悲矣。竊嘗謀所以代之,莫若復古鄕舉里選之法。放明舊制,鄉置三老人,勸農、平事、正風俗,六年一舉,縣方一人。如東則東方之三老,視德可敦俗、才堪涖政者,公議舉之,狀書某某深知其才德,兼以事實之,縣令卽以幣車迎為六事佐賓,吏人供用。三載,經縣令之親試,百姓之實徵,老人復躋堂,言曰:某誠賢,則令薦之府,狀書某令深知其才德,亦兼以事實之,則守以禮徵至。其有顯德懋功者,即薦之公朝,餘仍畱為佐賓。三載,經府守之親試、州縣之實徵,諸縣令集府言曰:某誠賢。則府守薦之朝廷,狀書某守深知其才德,亦兼以事實之,則命禮官弓旌車馬徵至京。其有顯德懋功者,卽因才德受職不次,餘仍畱部治事,親試之。三載,凡經兩舉用,不及者許自辭歸進學。老人、令、守薦賢者,受上賞,不肖者受上罰。則公論所歸,請託不行矣。九載,所驗賢否得真矣。卽有一二勉強為善、盜竊聲譽者,焉能九載不變哉?況九載之间,必重自斂飭,卽品行未粹者,亦養而可用矣。爲政者復能久任,考最於九載、十二載或十七八載之後,國家不獲真才,天下不被實惠者,未之有也。
[重徵舉] 古之善靖異端者,莫如孟子;古之善言靖異端者,莫如韓子。韓子之言曰:人其人,火其書,明先王之道以教之。善哉,三言盡之矣。愚嘗取而詳推之:目前耕耘,皆三代之赤子,第自明帝作俑,無恥之民從而效尤,妄談禍福,侈説神僊,枝連蔓長,焚香講道者,遂紛紛其實,猶然中國之民也。一旦收為左道之誅,豈不哀哉。考古謀今,靖之者有九:一曰絶由,四方戒異服人不許入中國。二曰去依,令天下毀妖像禁淫祠。三曰安業,令僧道尼姑以年相配俱歸族,不能者各入地籍,許鬻寺觀瓦木以易宅舍,給香火地或逃戶地,使有恆產。幼者歸族,老而無告者入養濟院,夷人仍縱之去,皆所謂人其人也。四曰清櫱,有為異言惑眾者誅。五曰防後,有藏佛氏經卷者誅,獻者有賞。六曰杜原,令碩儒多著闢異之書,深明彼道之妄,皆所謂火其書也。七曰化尤,取向之名僧長道,令近正儒受教。八曰易正,人給曲禮、少儀、內則、孝經等,使朝夕誦讀。九曰明法,既反正之後,察其孝行或廉義者旌表顯揚之,察其愚頑不悟者責罰誅戮之,皆所謂明先王之道以教之也。如此,則羣黎不邪慝,家戶有倫理,男女無抑鬱之氣,兆姓無絕嗣之慘,徵休召祥,蔑有極矣。且儉土木之浪費,杜逃亡之巢穴,驅游手之無恥,絕張角等之根苗。風淑俗美,仁昌義明,其益不可殫計。有國者何憚而不靖異端哉,若惑於禍福之說,則前鑒固甚明也!
[靖異端] 佛輕視此身,以耳目口鼻心意為六賊,故言圓寂,言涅槃,有九定三解脫諸妄說,大要欲全其幻覺之性也。嗟乎,有生方有性,若如佛說,則天下無性矣,又何覺?無所謂昭昭,何所謂暗暗?怪哉!西域異類,不幸而未聞聖人之言性,未見聖人之盡性也。堯舜周孔之言性,合身言之,故曰有物有則。堯舜性之,湯武身之。堯舞率性而出,身之所行皆性也;湯武修身以復性,據性之形以治性也。孔門後惟孟子見及此,故曰:形色天性,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形,性之形也;性,形之性也。舍形則無性矣,舍性則無形矣。失性者據形求之,盡性者於形盡之。賊其形則賊其性矣。卽以耳目論,堯舜明四目達四聰,使吾目明徹四方天下之形無蔽焉,使吾耳聰達四竟天下之聲無壅焉,此其所以光被四表也。孔子視思明聽思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明者目之性也,聰者耳之性也,視非禮則蔽其明而亂吾性矣,聽非禮則壅吾聰而亂吾性矣。絕天下非禮之色以養吾目,賊在色不在目也,賊更在非禮之色,不在色也。去非禮之色,則目徹四方之色,適以大吾目性之用。絕天下非禮之聲以養吾耳,賊在聲不在耳也,賊更在非禮之聲,不在聲也。去非禮之聲,則耳達四竟之聲,正以宣吾耳性之用。推之口鼻手足心意,咸若是;推之父子君臣夫婦兄弟朋友,咸若是。故禮樂繽紛,極耳目之娱,而非欲也;合三才成一性,而非侈也。彼佛大之幻天地君親而不恤,小之視耳目手足為賊害,惟闔眼內顧,以為虚靈不昧,猶瞽者坐暗室,耳目不接天下之聲色,身心不接天下之人事,而自謂妙悟,可謂妄矣。安在其洞徹萬象也哉?且視身為賊,絶六親而不愛,可謂殘忍矣。及其大言慈悲,則又苦行雪山,割肉啖鷹,舍身餧虎,何其傎倒錯亂也哉!
[以下存人編] 洞照萬象,昔人形容其妙曰鏡花水月,宋明儒者所謂悟道,亦大率類此。吾非謂佛學中無此意也,亦非請學佛者不能致此也。正謂其洞照者無用之水鏡,其萬象皆無用之花月也。不至於此,徒苦半生,為腐朽之枯禪,不幸而至此,自欺更深。何也?人心如水,但一澄定,不濁以泥沙,不激以風石,不必名川巨海之水能照百態,雖渠溝盆盂之水,皆能照也。今使竦起静坐,不擾以事為,不襍以旁念,敏者數十日,鈍者三五年,皆能洞照萬象,如鏡花水月。功至此,快然自喜,以爲得之矣。或豫燭未來,或邪妄相感,人物小有徵應,愈隱怪驚人,轉相推服,以為有道矣。予戊申前亦嘗從宋儒用靜坐功,故身歷而知其為妄,不足據也。天地间豈有不流動之水,不著地不見沙泥不見風石之水?一動一著,仍是一物不照矣。今玩鏡裏花水中月,信足以娛人心目。若去鏡水,則花月無有矣。卽對鏡水一生,徒自欺一生而已矣。若指水月以照臨,取鏡花以折佩,此必不可得之數也。故空静之理,愈談愈惑;空靜之功,愈妙愈妄。吾願求道者盡性而已矣,盡性者,實徵之吾身而已矣;徵身者,動與萬物共見而已矣。身之百體,吾性之作用也,一體不仁則一用不具。天下之萬物,吾性之措施也。一物不稱其情,則措施有絫合。内外成人,己通身世,近自几席,遠逹民物,下自鄰比,上曁廟廊,粗自灑掃,精通燮理,至於盡倫定制,陰陽和,位育徹,吾性之德全矣。以視空中洞照,猶腐草之螢耳,何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