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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辨》陆稼书先生问学录卷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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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锺斗[许锺斗文集止五卷无甚关系文字]谓春秋战国时有道德家有杨墨家有阴阳家有法术家有纵横家家各为教而不可无孔孟之学汉唐宋以来有游侠有释老而上之所以罗士者又或以博学以宏词以诗赋以对策射策不尽以明经故不可无周程张朱之学乃今之为周程张朱与为孔孟者徧天下皆是矣师以是教士以是习隶之学宫升之司徒贡之天子组织而为文章彪炳而为事业轩揭而为节义何莫非学而乃必于文章事业节义之外别立一理学之名于传注之外别标一宗旨于学校之外别寻一师门果何说也此一段盖有激乎嘉隆以后讲学之弊而言之其实今之欲讲学者只当就举业中指点不必另辟一门径

锺斗论格君心当自身始曰身无羔羊素丝之节而欲言投珠抵璧之风身无集思广益之谊而欲言县铎设鼗之美身好矜伐而欲责君以持盈身好佞幸而欲责君以去谗身好惨刻而欲责君以大度身好舞智而欲责君以推诚必不得之数也呜呼岂独格君哉齐家治国平天下何莫不然

圣人不得中行而与狂狷与之之内有许多裁成辅相之法究竟欲其归于中行非徒嘉奖之而已也若但知嘉奖则狂者之气将益高而狷者之守将益僻其去中行将益远岂圣人之教乎汉之党锢明之东林皆错认圣人取狂狷之意

谭舟石作延绥镇志论河套云议者以河套为诗之朔方然诗言王命南仲城彼朔方笺之者曰尧典云宅朔方尔雅云朔北方也皆其广号为近玁狁之国耳未尝指为河套也成化时有谓余子俊城楡林而不复河套为失策然安南永乐时之郡县也宣宗朝犹议而去之况新当土木之变乃欲城榆林者城河套不亦谬乎曾铣之论轮台之谋也子俊之策朱崖之议也舟石此论甚是又引张方平谏用兵书曰战胜之后陛下可得而知者凯旋捷奏拜表称贺赫然耳目之观耳至于远方之民肝脑屠于白刃筋骨绝于馈饷流离破产鬻卖男女熏眼折臂自经之状陛下必不得而见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妇之哭声陛下必不得而闻也呜呼闻方平之言而不心动者难矣愚谓见舟石此论而尚思开边衅者亦可以止矣

延绥镇志载李自成米脂人为银川驿马夫崇祯元年延安大饥羣盗并起而自成尚为驿子无叛志也兵科给事中刘懋上言减驿站岁可省金钱巨万朝议是之凡游民之隶籍驿递者多亡去自成亦复无聊始为小偷因窜入流贼初不过为裁省计岂意游民无所得食而饥荒又迫之卒至于土崩而不可救愚读之不觉三叹今之言理财者动云当节呜呼节之一字岂易言哉

时文论子产听郑国之政章云时至战国苛察徼绕之政深而温惠慈和之意少盖天下尤尚刑名哉然而刑名之始不始于刑名之人惟为政者宽以养天下之乱源柔以蓄天下之不肖至于宏纲不举万事堕坏而后察察者得以承其后也孟子忧之故借子产以立论此说得最好

小人闲居为不善见君子而后厌然此尚是古之小人若今之小人有慷慨激烈而谈弥缝钻营之术者矣方自以为非常之人非常之论而肯厌然哉然为君子者亦不可不自反使魑魅魍魉得跳跃于吾前者必吾之正气未完也吾之正气完一分则彼之跳跃亦必减一分

余令疁城二年每念成汤解网一事以为此非特言汤之恩及禽兽乃商家一代用法之权衡也大抵先王立法止存其大经而不能必天下之毫厘不差故商道号称尚严然未尝不时开其一面此所以法行而天下安之若夫立法而必欲天下之毫厘不差此商鞅韩非之所谓法而岂先王之法哉

宋姚铉辑唐文粹一书不取昌黎谏佛骨表大端已差

昌黎请上尊号表与上宰相书同一卑污

文人之言亦往往见道如李华吊古战场文云文教失宣武臣用奇此二语与曾子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同一深慨

管子以礼义廉耻为四维柳子厚谓廉耻即义也见其有二维未见其四也愚谓不然廉耻乃义之重者故别出而言之圣贤之言多如此类无碍其为四也

颜鲁公唐代伟人而载于文粹者宝应寺有记放生池有碑深溺于浮屠之说如此其它如张说王维卢肇李华白居易柳宗元之徒连篇累膑称扬佛教者又何足怪哉故知韩退之真人杰也

桴亭极尊程朱而亦不敢深辟象山阳明盖亦梁溪之派也

韩退之好作大言如答吕医山人书云若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此等妄言长后世少年虚浮之气为害不少

退之答张籍书谓己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所传之道也及原道则云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若不观原道则前书所云不伦甚矣故知古人之言未可轻议

退之答刘正夫书云或问为文宜何师必谨对曰宜师古圣贤人曰古圣贤所为书其存辞皆不同宜何师必谨对曰师其意不师其辞又问曰文宜易宜难必谨对曰无难易惟其是尔此皆说得最好后又云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于是乎信斯言也则前所云师古圣贤所云惟其是者必求为非常而后可启天下好异之弊者必斯言也夫夫古圣贤所为惟求尽其常而已不闻好异也吾所恶于俗下文字者恶夫不能尽其常者耳

诸庄甫之学不如陈陆而刻厉过之其日记云生计有无可以不动念小人毁谤可以不与闻凡事尽其在我但使方寸可以对大庭此身可以见上帝虽饿死亦何憾察其生平确能如此亦可谓独行之士矣庄甫论仁义礼智信最好曰仁义礼智信虽作五件其实是一时俱有的但要识得那一件为政耳如有时仁为政仁主于慈爱而慈爱莫切于子爱而教诲之仁之义也爱而有节文仁之礼也爱而知其恶仁之智也爱而有始有终仁之信也四者缺一则非仁矣如有时礼为政礼主于尊敬而尊敬莫大于君敬而忠爱之礼之仁也敬而裁制之礼之义也敬而终身不易礼之信也敬而每事先见机之智也四者缺一则非礼矣推之义智信莫不皆然先儒所谓理一而分殊也庄甫此一条盖即十二律旋相为宫之意而黄钟仍为之主可谓善发明矣

周子通书曰圣可学乎曰可有要乎曰有要请问焉曰一为要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则溥明通公溥其庶几矣乎朱子谓此章之旨最为切要论语所谓一对万字看周子所谓一对杂字看周子所谓一犹曾子所谓忠至程子主一无适之一与周子又别周子是说不杂于欲程子是说不杂于他事不专是欲高景逸谓程子之主一自周子来无适即周子之无欲误矣

读书记载朱子于书堂左曰敬右曰义盖常读易而得其两言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以为学之要无以易此而未知所以用力之方也及读中庸见其所论修道之教而必以戒慎恐惧为始然后得夫持敬之本又读大学儿其所论明德之序必以格物致知为先然后得夫所以明义之端既而观夫二者之功一动一静交相为用又有合乎周子太极之论然后又知天下之理幽明巨细远近浅深无不贯于二者按朱子平日论学以致知敬克己三者为主而易止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故将致知工夫补在义一边程子止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朱子谓敬胜百邪便自有克则将克己工夫补在敬一边

古今言敬莫精于诗不显亦临无射亦保二句读书记又引朱子一条曰戒慎恐惧不须说得太重只是常常提撕认得那个物事常常存得不失了今人只见他说得此四个字重便作临事惊恐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曾子也只是顺这道理常常恁地把捉去此一条说得敬亦精

读书记谓博文乃道问学之事是欲尽知天下事物之理约礼乃尊德性之事是欲常常存吾心固有之理按此则二句即是程子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之意然看来约礼即是克己复礼也克己复礼是力行之意与涵养用敬之意稍别所以看作一事者盖朱子论涵养用敬二句原将克己补在敬一边也克己复礼少不得以敬为主则以约礼作尊德性看自妙若中庸所谓崇礼乃是道问学之目是指辨其节文度数言属博文内与约礼复礼无涉

读书记序朱子之学既载黄勉斋行状李方子年谱又谓先生语录多自言为学工夫采附于后学者潜心于此则朱子进学次序固昭然可考矣

朱子谓旧尝以论心论性处皆类聚看看熟久则自见此即读书记之所自出也

论语吾道一贯章要看子出二字当时曾子虽已无疑何不一言以正诸夫子门人既已不能无疑何不直问诸夫子必待子出而问之曾子也盖适值夫子有事而出未及阐明此所以问之曾子非夫子不待再言而出也曰然则所谓一者夫子之意果即指忠乎曰不然谓之指诚亦可谓之指敬亦可谓之指仁亦可忠是曾子平日所用力故指而言之假使当时子思闻之必曰夫子之道诚而已矣孟子闻之必曰夫子之道仁而已矣程子闻之必曰夫子之道敬而已矣朱子谓圣贤语言似各不同然未尝不贯盖以此也曰然则夫子之告子贡一贯亦不闻更有阐明何也曰当时必尚有话而记者记之不详尔九月四日予因览读书记至程朱论敬诸条而悟及此

同一格物也而圣贤之格物与世之博物洽闻者异同一存心也而圣贤之存心与世之虚无寂灭者异所以朱子谕格物则曰此以反身穷理为主而必究其本末是非之极至彼以徇外夸多为务而不核其表里真妄之实然论存心则曰古人之学所贵于存心者盖将推此以穷天下之理今之所谓识心者乃欲恃此而外天下之理

圣人云切问一切字最可玩学者不可不好问问又不可不切盖宇宙之事可疑者何限若泛然而问非但告者易倦而问者亦无益故必切于身心切于职分然后问之虽切于身心职分矣又必循其次序如未知下学先问上达之事未知修己先问安人之事皆非切问也能切问然后告者不倦而问者有益此如问路一般如在苏州起身进京且先问无锡从何处去乃为切问若苏州到无锡之路尚且茫然乃哓哓问北京城外路径且杂及于陕西湖广岂不生听者之厌即使谆谆而告之亦何益乎此问所以必贵切然能切又贵能审不切则病在泛不审则病在疎

纲大纪小若对众目而言则纲纪俱属大一边

胡敬斋有孟子才高在心性源头处理会孔子只教人忠信笃敬之说高景逸亦云孔子教人只是说用所谓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也孔子后孟子方说出心性孟子后秦汉学者俱在训诂上求更不知性命为何物至宋周程夫子出纔提性命到微妙矣朱子出不得不从躬行实践上说若知得孟子之言便知孔子之言句句精妙若知得朱子之言便知周程之语语语着实愚谓孔孟程朱不得如此分别圣贤之教未有不体用一源显微无间

高景逸论阳明曰姚江天挺豪杰妙悟良知一洗支离其功甚伟岂可不谓孔子之学然而非孔子之教也今其弊昭昭矣始也埽见闻以明心耳究且任心而废学于是乎诗书礼乐轻而士鲜实悟始也埽善恶以空念耳究且任空而废行于是乎名节忠义轻而士鲜实修则亦反其本而已矣反其本者文行忠信也

胡敬斋与人书论朱子以后诸儒曰西山真氏庶几乎此元之鲁斋许氏虽其道德之全未及于宋观其所行端悫务实亦非世儒训诂之可比也此外诸儒皆以考索为足以明道批注为足以传道求其操存践履之实者盖寡焉若双峯饶氏公迁朱氏已不免此弊其流至于陈氏吴季子等则其口语乱道其不得罪于圣门吾不信也居仁思与天下豪杰之士讲明而践行之刊落浮华一趋本实庶有以革其弊又曰游康斋先生之门始知圣贤之学不在于言语文字之间而在于身心德行之实而其门人鄱阳余佑序敬斋集曰先生学以治心养性为本经世宰物为用每患朱子之后经傅既明学道之士类多口语藉藉无得于心故于经书惟加熟读详玩涵泳义理不轻为之注焉呜呼敬斋之学真今日学者之律令格式也

敬斋又与罗一峯书曰吴草庐初年甚聪明晚年做得无意思其论朱陆之学以朱子道问学陆子尊德性说得不是愚以为尊德性工夫亦莫如朱子平日操存涵养无非尊德性之事但其存心穷理之功未尝偏废非若陆子之专本而遗末其后陆子陷于禅学将德性都空了谓之能尊德性可乎此数语断尽朱陆之同异

敬斋又与一峯书曰公甫名重海内与先生交最深居仁与四方士子亦以斯道望于公甫不意天资过高入于虚妙遂与正道背驰不知先生曾疑之否若曰不知其非则思修身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知其非而不告已亏朋友之义所以辅仁责善者其失已在我又与张廷祥书极言其学之弊谓一峯后来亦有旷大之意想必为其所染也噫敬斋之黜白沙如此而学者犹尊而崇之何也

读书记云按二程之学龟山得之而南传之豫章罗氏罗氏传之延平李氏李氏传之朱氏此其一派也上蔡传之武夷胡氏胡氏传之五峯五峯传之南轩张氏此又一派也若周恭叔刘元得之为永嘉之学亦同自出然惟朱张之传最得其宗

宋史朱子传云箪瓢屡空晏如也诸生之自远而至者豆饭藜羹率与之共往往称贷于人以给用而非其道义则一介不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