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黙成《磨鏡帖》甚佳。帖云“僕自喻昏鏡,喻書為磨鏡。藥當用此藥。揩磨塵垢,使通明瑩徹而後已。倘積藥鏡上而不施揩磨之功,反為鏡之累”,故知,托儒為姦者曽不若愚夫愚婦也。
夫子誅諸侯無王,孟子勸諸侯為王,諸儒安得無疑?孟子卑管晏“陋、覇道”,乃與公孫衍、張儀之徒,異口同音共□掇,諸侯為此事反不肯做齊威晉文事業。方道周室衰微,與孔子時不同。當時,韓趙魏齊,列為諸侯,尚皆待有王命,其間要霸者,必去朝周。諸侯又何曽不知是个共主,只有楚無狀,其自殷周以來如此,不足恠也。孟子固有說矣。當時,諸侯欲王之意不可遏,四方遊說之士無不向上稱說“尚以王為下,而欲為帝”,若孟子勸其循諸侯之禮,豈足以回其膠固之心。
孟子嘗説好貨好色事.乗時君之趍向而語之,勸行王政,即此意也。要行王政,須從理義做來。自農桑上做家計起。當其做家計時,便是五十可以衣帛,七十可以食肉,斑白不負戴於道路,件件有个長上,家家有个長上,此時,終不勝滅周而改物,又終不勝與周而並王,其尊周之理便在此乎。便自有不容已者,便可興周,周便可為政於天下。此孟子之志也。好貨好色且不與他較待,其仁義之説行時,君之心轉移,一洗舊習,相與維持[一本作新],件件蟬蛻矣。孟子此意只是不說,只漏泄數句。曰“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又曰“唯天吏則可以伐之”,何曾無周。
自晉承曹魏之後,迤邐相承,皆曹氏之禪代也。於是二三百年無公論。二三百年無公論,則公論已矣。此諸葛孔明、孔北海之徒每遭詆議,有善則沒之,如取劉璋事,埋沒來歴,後人只說孔明不是。
李文靖公[宗勉]為守於台,與陳文逸民飲玉霄亭上,良久,忽移過君子堂。陳文告曰“此間不如玉霄之爽”。文靖曰“下靣人家擲骰賭博,爭注喧譁,姑避之。”尋常事至而應不要先有心[闕]靖[一作清] 。
東坡說“蔡琰《悲憤詩》非真”,極看得好。然胡笳十八拍乃隋唐衰世之人為之,其文辭甚可見。晦菴乃以為琰作也,載之椘詞。
堯典“克明俊德”,孔氏注以為“賢俊”。大學“克明峻德”,康成以為“大徳”。大德在我,方合自明之意。按大戴禮,正月時有俊風。俊者,大也。大風,南風也。何大乎南風也?合氷必於南風,解氷必於南風,生必於南風,收必於南風,故大之也。“俊”訓大可見。
唐明皇天寳之事,詩人極其形容,如長恨歌,全是調笑君父,無悲哀惻怛之意,連昌宫詞差勝,故東坡喜書之杜子美《北征》云“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别。姦臣競葅醢,同惡随蕩析。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讀之使人感泣,有功名教。
《桑中》等篇,朱子詩傳之説己當。先曾與東萊議論,東萊力以為詩人所刺,晦菴辨之不信也。先祖[闕]論,嘗謂“聖人不應收此邪詩于三百篇”,則邪詩之說,先祖固言之矣。先祖自信其家學,不曾往見文公。因讀楊誠齋文字,不樂,遂并同時諸書皆不過目,然其所見,乃暗與文公合,其稍異者,則文公云“夫子取之為戒,如聖人固不語亂,而春秋所記,無非亂臣賊子之事。葢不如是,無以見當時風俗事變之實,而垂戒于後世,故不得已而存之”。先祖則曰“今永嘉謂山歌為邪詩,周道衰,綱常毁敗,滛靡胥淪,正聲不發於人心,而邪詩充悅於人耳。詠之愈多,傳之愈廣。夫子删其蕪穢筆之簡册者,皆正詩也。而邪詩,入[一作習]熟於時人之口耳。布傳于室家之簡册者,猶在天下。夫子豈能删之哉。秦禍之酷,天地否塞。漢興以來,諸儒收拾殘編斷簡于壞亡之餘,補綴遺逸,而詩之三百,大抵不全,取天下口傳之詩,以補秦火之餘。非夫子所删三百之全文也”。又,文公不盡信《小序》,先祖亦謂小序為漢人專門名家之辭,其意亦同文公。嘗謂李敬室祀云“東萊以《桑中》《溱洧》為刺滛奔之詩,婺州若有人滛奔,東萊何不作一詩刺之?”此語又簡而明矣。
《家語》雖俚偽雜揉,猶是當時文字,去聖人未甚逺,不比孔叢子。其載“周公冠成王,命祝雍作頌曰“令月吉日,王,始加元服。去王幼志心哀恐,當衮軄[此句必有闕文。《大戴禮記》亦有,文還同,哀一作衰]。欽若昊天,六合是式,率爾祖考,永永無極””。今儀禮、士冠禮大畧正同儀禮。乆不出,即此可證為周公古時傳流之書。又,即儀禮。可見《家語》雖後時俚人所錄,亂說自有之,終與孔叢子不同。孔叢子句句偽。
永嘉鄭伯謙云,天官之軄,自玉府内府而下,今皆收入内藏庫;自宫人掌舍以下,今皆收入脩内司;自醫師食醫以下,皆入御藥院;自膳人庖人而下,皆入御前供奉。自漢晋以後,先王所以招使士大夫在宫内者,稍稍推出,却将天子服食掌于外朝者,稍稍引入。[伯謙字節卿]。
任重而道逺,“任”當作平聲。孟子曰“門人治任,將歸任重”,謂仁以為己任,擔子重也。任重,是治任之任;仁以為己任,則是任天下之重之任,“任”却作去聲。
潘子善先生乃吾邦人,曾有詩云“老大倦追随,得坐且終日。所以見春去,亦不甚愛惜”。予甚詠之不置。咸淳癸酉六月,塘下戴正子訪予,出其先公詩,八句云“幽棲纔一室,意足便為安。片石星霜老,八窗風月寒。已無蝸角累,自號鹿門看。清夜誰同語,横琴試一彈”,此詩亦佳。今人只識花言綉語,便相傳諷佳句,豈知此哉。
聖人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胡文定曰“知孔子者,謂此書,遏人欲之横流,存天理於既滅,為後世慮至深逺也”,此說是矣。又曰“罪孔子者,無其位而托二百四十二年南靣之權,使亂臣賊子禁其欲而不得肆,則戚矣”,此語非也。聖人豈願亂臣賊子之戚哉!“知我罪我”皆説後聖。春秋,天子之事,聖人作之,後聖不容不罪,罪至于後聖,當此時,又自作春秋。
沈繼祖醜詆晦翁,以求官爵,自不足道。李果齋作年譜備載之,謂削之反渉忌諱。此說不然。《汲冡書》所謂“舜囚堯、禹放舜”之類,千載而下,忽然有个輕薄子如劉知几者出來與之敷演,雖曰無傷于日月之明,然害理不少,害人心不少。曹操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若當時見劉知几許多說話,豈不更無藉耶。
東坡云“夫畵竹必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畵者,疾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兎起鶻落,少縱則逝矣”。此語甚妙,豈但畵竹。
天地本黒也,以日為光;本寒也,以日而暖。日入則復黒,日逺則復寒矣。[而一作為]
胡氏謂“周之至徳,不但稱文王,亦稱武王”,是也。武王十三年前皆是事殷之時,至謂“誠使文王無廣周於天下之心,曷不專守,分地而取其三分之一乎”。此語大不然。三分天下有其二,謂人心歸之也,豈割據之比乎?戡黎勝之而已,伐崇降之而已,非闢地也。大会于孟津,不期而至者,八百國。果歸周之多也。
孟子《集義》章,先儒被孟子說揠苗處多了。將謂,是告子“助長”,然告子正是。不曾集義,惟恐助長,只待義自外來襲[一本無外字],所謂“不得于心,勿求於言,勿求於氣”者也。孟子“必有事”了,方說“勿正勿忘”了,方説“勿助長耘苗”了,方説“揠苗”,次第甚明。但其説揠苗處詳,人遂謂“孟子以揠苗之戒為重”,掉了告子,真病。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此告子求不動心之法,自以為善也。孟子則不然,“不得於言,必求於心,有得於心,不求於氣”,終而至“詖滛邪遁”,開口便覺,則告子之“不得於言,勿求於心”者,不足道矣。行之既熟,渾身是理,理充而氣浩然,視告子之區區护此氣而不敢動者,又不足言矣。是道也,要紧在必有事與勿忘上工夫自到,又不可責近效,所謂大叚着力不得者也。大叚着力,則氣壹動志前,功不保矣。“勿正”是為常有事者言也。“勿助”是為勿忘者言也。“揠苗”為己耘苗者言也,不曾耘苗,苗草相亂,将見草長而苗不存,又何苗之可揠乎?告子不肯做,必有事與勿忘,功夫只願勿正勿助。其曰“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是欲勿正勿助也;其曰“不得於言,勿求于心”是不曾有事勿忘也。不知集義,呆然但欲勿動此氣,此後世釋氏之不動心,非儒者之不動心也。孟子謂其“不得于心,勿求於氣”,此是其勿正勿助之意,未為全不是,但以義為外不曾于知格上下工夫,不得于言未嘗求之于心。不思義理,在心却待于應接處,聽道理,見成自從外來,所謂“彼長而我長之”,裏面全無一事,是欲義自外來襲而取之也。既無集義,不知自反,直與不直,區區求保此氣,亦難矣。如此則不但人之“蔽陷離窮”不可得而知,而我之“詖滛邪遁”,亦不自覺矣。[此二章是癸酉八月所書。今錄於此]。
濓溪不言知格,徑説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靜。已上皆知格也。厥章厥微,匪靈弗瑩,其知格也。至矣。定之仁義,中正,則着實;主靜則立本,其知格也。至矣。
四子言志,夫子自先定四子之次第矣。子路率爾而對,夫子亦知其必然矣。據次第而問,始及于晳也。伊川先生云“子路之志,亞于曾点”,葢其所言,雖不讓,却是真實,此意千古未有人說。人見夫子哂子路,便道子路不如諸子。朱文公謂“求赤皆退讓,却因見子路被哂後如此,到底子路是真”,斯言尤為著明。[可使有勇,是作其忠義之氣]。
友人王賁,字藴文,今之隠君子也。今亡矣。其曰““惟求則非邦也與”以後,皆聖人之言,非曾晳之問”。此語確然可信,曽晳不應如此問。其問無味。
古云“虎狼知父子”。只有母子,無父子也。獸知母而不知父。父亦不能知子。但其母見從他身上出來,自惜。
《六月》“王于出征,以匡王國。......王于出征,以佐天子”。“于”曰“也”,王命也。左傳載“椘自克庸以來,其君討國人而訓之于,民生之不易于,勝之不可保”,即此“于”字。“三十里”則是語助。
自漢髙祖自為新樂,于是二南雅頌不復有人習,惟一制民能知雅音而不通其義,古音浸亡。魏武平劉表,得漢雅樂,即惟知《鹿鳴、騶虞、伐檀、文王》四篇,明帝太和末,又亡其三,惟鹿鳴尚存,至晋而鹿鳴亡矣。只有文在方册中,無其聲矣。文中子援琴鼓《蕩之什》,葢妄言也。
太宰以九軄任萬民,無一人遊手,無一人失業。
中也,飬不中;才也,養不才。故“人樂有賢父兄也”。此父兄便是前軰長上。
高祖不讀書。其歌云“大風起兮雲飛扬 威加海内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又云“鴻鵠高飛 一舉千里 羽翼已就 横絶四海 横絶四海 又可奈何 雖有矰繳 尚焉所施”。陳後主是做文章人,其辭云“秋風動竹 烟水驚波 幾人樵徑 何處山河 今時日月 宿昔綺羅 天長路逺 地久雲多”,亡國之音與興國自别。
曽子曰“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便與顔子不同。顔子自反而縮也不往。
劉漫塘云。向在金陵,親見小民有行院之說。且如有賣炊餅者自别處來,未有其地與資,而一城賣餅諸家便與借市,某送炊具,某貸麫料,百需皆裕,謂之护引行院,無一毫忌心,此等風俗可愛。
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不獨是将堯舜來證性善,正是將堯舜望天下之人。其曰“世子疑吾言乎?”又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是世子,是慊愧,了不敢望堯舜,故有是説。
《禮運》首章載孔子言,“大道之行,天下為公”,至於“大道既隠,天下為家。…… 始以城郭溝池為固。禮義為紀”。禹湯以後六君子皆由于此。不知自有天地,便有五行,便有禮義,鴻蒙之世,人未甚覺知。伏羲堯舜有作天叙,天秩始煥然于天地之間,後來六君子因脩而用之,豈曰“大道既隠,方將禮義出來用”,且與城郭溝池竝言?離禮義以言道,是老子之言也。大古之世,生民如野鹿,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則誠有之。而謂“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皆作一个籠統,則亦未必然。
夫子之“得邦家,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便是堯舜氣勢。生者得其所以生,死者得其所以死,便是堯舜之民。榮者,生之理也;哀者,死之理也。
趙幾道説“誠無為,幾善惡”,作一圖,上寫一誠字,直落寫个善字,偏旁一絲寫个惡字,以惡是誠之庶孽,善是宗嫡。友人沈可亨疑之以問。“此疑甚善”,幾道自謂“可勝胡氏同體異用之説”。不知其尤非也。且如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當其未發,只是至善。至於發時,始有中節與不中節。中節者,是不走,作這中。不中節者,是走,作這中,却不是這中。先生个中節,旋生个不中節。如水之清,有以濁之,不是當初帶得這濁來,若是庶孽,須亦從他身上出,不枉屈。
“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是聖人之言。“祀之郊也,禹也。宋之郊也,契也”,非聖人之言,是後人發明。因而,遂以為聖人之言耳。二王後,安得有郊?周既改物,禹湯便不配天。若説後來有僣,則祀用夷禮,漸習鄙陋。宋以《桑林》享晋侯。桑林,殷天子之樂。荀瑩以為非禮之罪,猶有鬼神,宋宜當之。見得是宋自僣。又見得宋不當僣。又見得非宋所常用。祀宋之郊,無明文。[殷之未丧師,克配上帝。既丧師後,如何又配?]
春秋時,吴越分界自在今日嘉興之境。春秋於越敗呉于檇里。檇里,乃越地,正嘉興也。錢塘江,乃是越地。吴投子胥于江,何曽是錢塘,今乃謂“潮頭為子胥怒潮”,呉山祀子胥正不安。王荆公碑亦説錯。五代僧錢塘詩云“到江呉地盡,隔岸越山多”,不知畧至。
曾子曰“慎終追逺,民德歸厚矣”。集註云“終者,人之所易忽”。親終之時,苦痛哀迷,則于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者。必有精神不到,照管不及者矣。此忽,非輕忽之忽,乃椘辭荒忽之忽。當此之時,須當加謹,無一毫可悔,是謂謹終。
黒水逾河而至于南海。濟逾河而溢于滎。後世都無異論,是有此理。
《禹貢》載“四海九州,無限路程”。不誤一字。孟子説兩句,便有一句誤,“排淮泗而注之江”,當時淮不曽通江,後來呉王開邗溝,然後通江。紀載與議論不同。議論得實,固好。若誤,些少不以文害辭,主意不在此句。紀載則不可。
天下有貴物,乃不如賤者。只如眼前,海萊(菜?)以紫菜為貴,海藻次之。海藻所謂大菜也,苔為下。紫菜爽口,乃發百病。大菜,病人可食。苔之好者,真勝前兩菜,且無渣滓。夲草謂其能消食也。貴公子只是喫貴物。
伊川先生云“春秋所書,事同則辭同,然有事同而辭異者,葢各有義,非可例拘也”。直至言也。此説自衛州吁發。
“葢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此章正與“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同意,聖人此説甚多。“不知而作”與詩人“吾豈不知而作”不同,乃是“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之意。其言曰“固有聖人天縱,從容中道,不待知而作,我不到此地位也。我只是學而知之。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擇其善者而識之,所以能有所得,我非生知,知之次也”。此意甚分明,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復又下,擇字多見而識之。不復又下,擇其善者,四字自是作文之法。“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脩也”。不必更說道字,古人文字如此甚多。
《周禮·冬官》不亡,散在諸官之中,而地官尤多。自“編帙散亂”,俗儒補緝,不得其説,不識《周禮》所謂“天官、地官”者是如何,遂以田野諸軄竝附地官,如此則“馮相、保章、挈壺”之類皆可附天官耶?金叔明作《周禮十疑十答》,用意勤甚。予遂授以俞氏《復古編》。復古編者,葢著冬官不亡,將《周禮》舊本再一證[一本作正]之。叔明得之甚喜。董華翁又辨復古編之不可憑。此是忠厚,不欲輕動古書之意。予後來会叔明,云“復古編甚是”。某又與之考,有一證據甚佳“《周官》三百六十,今已存三百五十,只亡其十,豈可謂冬官亡也”。此說痛快,但冬官之不亡,只可説數句,證以地官,使人自曉自推足矣。俞氏,乃斷定撥置,此在天官,此在地官,此在某官,以二千餘載以下之几(凡?)夫,而妄意聖人之述,作其不審如此,葢其淺淺之為人,偶得此説,喜不自持,不覺成此。其為此説之累多矣。
惟十有三年春,大会于孟津,蔡書傳以為建寅之月,張主一《春秋傳》引《書序》:一月戊午以為建子之月。
程子《春秋傳》“春,王正月。正月非春。假天時以立義”。此説至正。張主一乃以為非,却又云“天統建子之月,陽氣潛萌于黄鍾之宫。此天之所以為天,而萬物之所由生也”。獨不謂之天統之春乎?正不必如此巧說!
漢時,士大夫奏事宫中,要便入來,只是不到後庭,所以公孫弘燕見武帝或時不冠。又,不冠不見汲黯,此猶是《周禮》古意。自武帝以宦者典章奏,而士大夫遂疎,後來門禁森嚴,全隔絶矣。于是親宦官宫妾之時多,親士大夫之時少。
詩“誰謂荼苦,其甘如薺”。荼苦,菜也。《周禮》“掌荼以供丧事,取其苦也”。東坡詩云“周詩記苦荼,茗飲出近世”,乃以今之茶為荼茶。今人以清頭目。自唐以來,上下好之,細民亦日數椀,豈是荼也。茶之麄者,為茗。
“夫子失魯司寇,将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讀此使人失笑。丧欲速貧,死欲速朽,不成說話。死不欲速朽,亦不成說話。
周禮亂失,既以司空土地之事属地官,且并掌染;角人羽人掌葛諸軄,皆强附之。若果如此,其褺掌邦教也。又甚矣,尚可為之說。曰“富而教之”,此何為者耶?
子服惠伯曰“易不可以占險”,横渠先生曰“易為君子謀,不為小人謀”。事之善惡人之靈,未嘗不知其不善之事敢以謀之鬼神,其“假爾太筮有常”之時,亦須囁嚅。
唐小說載“隋煬帝昏滛狂肆,恍忽見陳後主曰“每憶與張麗華憑臨春館,作璧月詞未終,而韓擒虎兵至,遂至今日。始謂君致治堯舜之上,今日還此佚遊,曩時何見罪之深也?””。莫管此說真偽,真是問得好,然晋王廣之得帝位,自是造物之所不容。陳後主之鬼依然未識大處。
百物勞動之後須有安息之時,故曰“朝以訪問,書(晝?)以聽政,夕以脩令,夜以安身”。豈特人哉精神会有倦時。予家側有鸌鳥來巢,母子相呼,其聲喋喋,無夜無書(晝?),何其健也,百鳥皆不然。
婦人纒脚不知起於何時,小兒未四五嵗,無罪無辜而使之受無限之苦,纒得小來不知何用。後漢戴良嫁女,練裳布裠[一本作被],竹笥木屐,是不干古人事。或言自唐楊太真起,亦不見出處。
王右軍帖多于後結寫“不具”,猶言不備也。有時寫“不備”。其“不具”,草書似“不一一”,蔡君謨帖竝寫“不一一”亦不失理,然則專學精到者,亦有誤看耶。
《載師》“國宅無征,園廛二十而税一,近郊十一,逺郊二十而三,甸稍縣都皆無過十二,惟其漆林之征,二十而五”,此太宰九賦之征,一曰邦中之賦,二曰肆郊之賦,三曰邦甸之賦,四曰家削[所教切,家田也。一亦作稍]之賦,五曰邦縣之賦,六曰邦都之賦,與關市、山澤、幣餘,通而為九,而以財賄為歛,與助徹之法逈不相干。而蘇老泉乃謂“周自以十一名其實取于民者,自重漸輕而至十一耳”。葢惑于前面以某田任某地,而以為田制也。予嘗曰,逺郊四萬,并甸稍縣都九十六萬,井(并?)王畿通百萬,井(并?)而九十六萬。為十二,是周人廢夏商之制,厚取于民,而孟子為妄言矣。葢司徒田制而載師園廛之制也。國之園廛,邦中之賦是也。郊甸削縣都之園廛,郊甸稍都之賦是也。《載師》六句相承,上既言國故園廛,不言國。上既言園廛,故甸削縣都不言園廛也。其曰“以廛里任國中之地,以場圃任園地”,即此見“國宅無征,園廛二十而稅一”,是一句相承。下文皆相承。其曰以某田任某地者,田制定後,方就田之中而起地之稅耳。子有辨説,不詳載,古人重本抑末,故地税常重,而田租常輕。
文字只管要好,乃有愈改而不如前者。山谷有詩云“花上盈盈人不歸,棗下纂纂實已垂。尋思訪道魚千里,葢世功名黍一炊”。又曰“卧氷泣竹慰母饑,天吴紫鳳補兒衣。臘雪在時聼嘶馬,長安城中花片飛”。後來改云“花上盈盈人不歸,棗下纂纂實已垂。臘雪在時聼嘶馬,長安城下花片飛。從師學道魚千里,葢世成功黍一炊。日日倚門人不見,看盡林烏反哺兒”,乃不如原作。
子胥鞭尸之事是大逆無道。不知者乃以為復讐,乃以為孝。衛人殺子路,送醢于孔子。禮記亂道。
“春王正月天統”是“春”之説,予嘗以語華翁。華翁亦以為未穏,謂“亦嘗疑之”,其書云“集註可取處多,未可以一條傷巧而悉棄之也。“春王正月”,伊川謂假天時以立義,不無可疑。曰假,曰立,是夫子獨見援筆以改之也。名曰春秋,畢竟具四時,以春為首。不應如秦史,以冬為首也。若夫子假春以立義,則魯史舊文宜如何寫?《七月》之詩曰“七月、八月、九月皆夏正”,見得殷以前未嘗改也。“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皆周正改月之證,多于周書見之,安知周家之厯,不以子月為春正月,如春秋之文耶?”華翁此說,亦有思量,但周書“惟三月哉生魄,惟二月既望,在十有二月,惟三月”之類,竝不曽以時冠月。《汲冡、竹書》,文字之最古者,雖戰國策士誣先王以誘時君,然不可謂非先秦古書也。其書,無月則書年,有月則書月,他是寅正寫時為順,尚且如此,何况建子不是春,乃寫个春字,非史氏軄分所敢也。此一字分明是聖人所書。《程子春秋》云“天時正月,王正示人,君當上奉天時,下承王正,明此義則知王與天同大而人道立矣”,此説不可昜。若從來有冬字而聖人改為春,則聖人不是。若從來無冬字,聖人假天時立義,其假其立有不可。
“公及邾儀父盟于蔑”。程子曰“誓以結信,出於人情,先王所不禁也。後世屢盟而不信,則罪也。諸侯交相盟誓,亂世之事也”。此語極其完全,是與不是,皆已著明。胡氏傳“刑牲歃血,殆不獲已。即位之初而汲汲以求焉,惡隠公之私也”,此語已是傷巧。張主一云“書公之及盟,以譏其狥習俗之私而不出[一本有於字]由衷之信”。魯邾之好,卒不能以久成,尤巧矣。聖人春秋寫一句在這裏,則物無遁形,如何有許多工夫譏人。聖人固有特筆處,却不在此。只消寫一句,是非自見。私意不公也,見。屢盟長亂也,見。好不久成也,見。
《公羊》“及者何?與也”,此説是。“及,猶汲汲也”,便不是。《糓梁》“及者,内為志”亦不是。故劉氏曰“及齊高傒盟、及晋處父盟,豈復“内為志”耶?”
“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賵”,寫此一句便見“賵諸侯之妾”,毁壞綱常,更不必問其他書法。“天王”,兩字春秋,方是此第一句書王室事之不可不書。天王,繼天為王,舉動如此,言外自可見。《春秋》,只消如此平看。
朝廷禁捕蛙,以其能食蝗也。《周禮》“蟈氏掌去鼃黽。焚牡菊以殺之”。又曰“以其烟被水,則水蟲無聲”,是惡其聲之聒人。有甚害處?似乎前後數官,皆是後來。方術,此處不可曉。林少頴謂,貍歌之愈鼠,雞助之[闕]也。痿膏之殺鱉,鱉荆之中蝟。壞漆以蟹,浣錫以魚,散血以藕皮,毁金剛以羊角,皆出于自然之理,所謂知實[一作變]化之道,而知神之所為也。然聖人不應為蝦蟇聲閙,特為置官,周禮此處甚多。
葉水心闢繫辭,得“崇高莫大乎富貴”一句,以為竒貨,屢屢言之,謂為語言大病。若據説,似亦惑人,崇髙莫大乎富貴,有甚恠異?辨上下,定民志,天大地大王亦大,富貴極于君,崇高莫大于君,初非異説。
禪家之法,只是要人“靜定癡守”一句,更不思别路,久而自能通逹。此,吾儒至誠如神之緒餘。吾儒公漙,他只是自私。他要不落窠臼,誠是不落窠臼,然亦有可摶摸者。問“如何是佛祖西來意”?曰“庭前栢樹子”。此語最好是吾儒一个仁字也。“如何是佛”?曰“乾屎撅”,謂“前人往矣。我自當作工夫,説前人甚麽”,此句與吾儒别有。問“請師安心”,曰“将心來與汝安”。百丈謂溈山曰“汝撥爐中有火否”?溈山撥,云無火。百丈起,深撥得火,云“此不是火”?吾儒亦如此敎人,但今聽之者,不把作事看,反不如他能信向服行也。然既曰悟道,必當首先悟吾父母是如何三綱五常,身體髮膚。七顛八倒,反借吾儒名分之説,與四海五湖無所係著之人揑合交道而自謂“髙于一世”,而人亦以是髙之然。若無朝廷見成飯與喫,見成法與維持,亦定坐禪不成也。
曾子問禮于孔子如此,其細宻如檀弓所載,乃件件不如子游記禮者。但欲尊崇禮家,借曽子之大名而抑之,又借子游之名而入于禮家。且未小歛則裼裘,此是當時之禮,閭巷之人亦能之,何足以譽子游。至于主人,既祖特敬曽子之來,反柩而受弔,雖世俗,亦知其不可也。
程子令人類聚《論語》言仁處玩味,此最切于教人仁,實是難訓,看來看去,自曉得可也。“上蔡識痛痒”之語亦切。葢出于程子“痿痺不仁”之意,愚嘗講程子“觀雞雛,可以觀人仁”,説得幾句,自謂有功于諸儒。
張主一有《春秋集註集傳》,予未嘗見,忽得本于瑞州守董華翁,葢其刻在瑞州,見惠新本也。病中未及看,偶華翁歸自朝,盛稱之,方能畧看。中間義理自善,但《春秋》一書,質實判斷不得,文公論之詳矣。除非起孔子出來,如范明友奴再生,説當時之事與所以褒貶,去取之意方得。今作集註,便是要質實判斷了。此照《語孟》例不得,《語孟》是説道理,春秋是紀事。且首先句,便難明了,“惠公仲子”,不知“惠公之仲子”耶?或“惠公同仲子”耶?“尹氏卒”,一邉道是婦人,一邉道天子之世卿。諸儒譏世卿之説,自是明訓,恐是舉燭尚明之論,理自是而事則非也。此自是一説。至于三統之説,予嘗以告華翁。華翁亦以為未穏,暨再閲。至“夫人子氏薨”,忽云“不書“葬”者,婦人從君,故君存則葬禮未備,待君薨而合祔也”。夲朝,后雖先崩,必俟合葬于山陵,葢古之遺制,與此説可駭此(比?)看。先儒之言,不分曉而又不曉事也。榖梁云“不書“葬”,夫人之義,從君者也”。程子云“公在,故不書“葬”,于此見夫婦之義矣。此不過所尊有嫌,遂不書葬耳。安得待君薨而合祔也。夲朝。后先崩,必備葬禮而葬,但未歸太廟,而神主享于别廟,暨帝崩既葬,然後以神主合歸于太廟”,典故甚明,安得如張氏之言也。魏徵謂“太宗曰“臣以為陛下望獻陵若昭陵,臣固見之,是太宗后之葬,而陵名且定””,張氏何不知之?
明道先生説“今學者,敬而不見得,又不安者,只是心生,亦是太以敬來做事。得重此“恭而無禮,則勞也”。恭者,私為恭之謂也。禮者,非體之禮,是自然底道理也。只恭而不為自然底道理,故不自在也”。人把“禮者,非體之禮”作句,所以都説不得。“禮者,非體之”,是一句。“禮是自然底道理”,是一句。禮者,不是將我身體得出來,乃是自然底道理。纔説“體之”則便非自然,便身與禮為二。
平翁先生送乃子温倅清父生日以香一片,寫四句其上,云“始于克己,終于捨己。聖學終始,有立卓爾”,永嘉名公多有跋。皆不能曉“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此顔子克己處也;“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此顔子舍己處也。二己不同,私者既盡,八荒洞然,不見人我之異,其始終如此。[跋字下有一予字]。
堯民撃壤,自唐以來,畵為圖,乃是行坐捧腹牽挽快樂之様。李伯時臨本極佳,不見所謂撃壤者。藝經謂“壤,以木為之,前廣後銳,長尺四寸濶三寸。将戲,先側一壤于地,逺二十四歩[一本作三四十歩],以手中壤撃之,中者為上。此戲甚好,比之投壺,尤見為樸質也”。然予謂,此說亦未必然。壤即泥也。以手拭[一本作式]杖撃壤,以為音節而歌。其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真是太平之語,真好文章。“立我烝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更好。
晦翁語錄云“呉公濟云“逐日應接事物之中,須得一時辰寧靜以養衛精神,要使事愈繁而心愈暇,彼不足而我有餘”。其言雖出于異說,而試之亦畧驗,豈周夫子所謂主靜者耶?”予謂,此恐未必文公之言。文公云“寂者,無時而不感,感者,無時而不寂”。又何健羨于一時之寧靜?一時之寧靜又足以方周子之主靜耶?然而其説自好,以邢和叔之意,初學得此,豈不甚善。
平翁先生云,有人一子名光,一子名梵,一子名晃,其父逺出不歸,光者子,細探其蹤跡,知其北徃,求之幽燕;梵者子,不細探討,乃求之南閩;晃者,在家嬉遊而已。一日,光者得其父以歸,梵者索然而歸。光以責梵,晃亦以責梵。光可言也,晃不可言也。梵,雖行路差,尚曾求父也。晃坐于家不曾求父,乃責梵之不善于求父。今之人,未嘗求道而空空以議人,何以異此。釋氏,行路差,尚曽求道也。
董公遮説漢王一事,人以為漢王得此正大之論,而漢業成于此。按董公言,順德者昌,逆徳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項王放弑其主,天下之賊也。大王宜率三軍為之素服,以告諸侯而伐之,則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舉也。于是髙祖為義帝發丧,率諸侯兵五十六萬討羽。入彭城,一時響應,甚麽氣勢,而高祖入彭城之後,乃收羙人貨賂,置酒高会,此是為義帝發丧耶?髙祖不是三王,骨子夲意不是伐罪救民。得董公此説,且做一个題目,既得志便掉了,羊質虎皮,事體便敗,項羽大破漢兵,獲太公吕后,高祖之狼狽未有如此役也。如此則反是董公誤之,其曰“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此是謀利計功之説,諸葛孔明定不如此説。
先主問孔明,謀伸大義于天下,而孔明乃答以“劉璋闇弱,可取”,此是伸大義乎?葢史家闕文,或承襲魏氏私史也。行不義,殺不辜,以為興國之基,孔明為之哉。劉璋之父,劉焉,漢之賊也。初以益州有天子氣,求領益州,此意已可誅。未幾有董卓之亂,諸鎮皆起兵討賊。焉亦起兵,不討賊,遂據益州,殺漢中太守,斷蜀道,帝使其子劉璋諭旨,璋不反命,遂留蜀焉。自作乗輿任政。賈龍討焉,不克。當時黄巾既定,董氏又滅,劉虞死節,曹操未動。漢之亡,劉焉為之首也。焉死而璋産悖逆相承,曹操方挟天子,以令諸侯,止可徐圖,未易輕舉,孔明欲伸大義,安得舍璋而他務乎?滅劉璋正是為漢討賊,既討賊,遂據以為資,以俟驅馳于中原,孔明之規模如此。史不足據也。魏晋之史,皆是魏邉人為之,當時漢家忠臣被他埋沒多少。
孔子門人與孟子門人不同。孔子門人只有陳子禽識見卑下,三畨開口,都不成説話。孟子門人都低如公孫丑、萬章之徒,有甚難疑答問,枉教孟子應他如此。樂正子克之外尚有充虞。
金國以趙妃亡,葢天意耶。
顔子“問仁”章。程子曰“克己復禮,則事事皆仁。仲弓在邦無怨,在家無怨”。程子亦只就仲弓自説“如求仁得仁,何怨”之意,不干别人事。朱子則曰“一日克己復禮,則天下皆與其仁”。又曰“在家無怨,是一家歸仁。在邦無怨,是一邦歸仁”。至顔子,則天下歸仁。人以吕與叔“八荒洞然,皆入我闥”為非,乃又自載程子事事皆仁之説于集註,畢竟兩存自善。愚嘗記得《朱子語錄》有一叚云“克己復禮為仁。言一日克去己私,復還天理,則胸中薫然慈祥愷悌,視天下之物,無一不在吾所愛之中也”。嘗題在窗中,今語錄尋不見,從弟子剛云“此是初年之說”,然似語錄之說,亦不可破,反更安穏,真个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有歸仁之理,但就身上推,不務于外,不知文公去取之本意如何。
李邕文章聲名在唐甚盛,所謂干将鏌鎁誰敢交鋒者。予家無李邕集,曽見其自書數碑,乃其自作者,理不成理,文不成文,僅足資笑。其曰“性有習,道有因,止于心,友于照。習也者,坐乎樹,居乎山,因也者”,他添兩个者字,移擷兩句前後,以為竒也。豈不可笑。如此甚多。其形容麓山寺云“化城未真,梵天猶俗,僧家只是廣張天也。不如他[一本有而字],所以佛坐其上而天居其下,佛非今人所見,可以愚世俗”。麓山不過是个寺院也。如此廣張,豈不為識者所鄙。
大凡得譽過當,適足為累。鄭文寳詩云“秋隂漠漠秋雲輕,緱氏山頭月正明。帝子西飛仙馭逺,不知何處夜吹笙”。夲是好詩,晏元獻公題其後云“此詩在處,當有神佛护持”。一譽之過,再看此詩,便索然矣。有甚不可及處?誰不会做?
有子本是好人,挈将起來要當孔子,被曾子説出,便無光了,且添史記許多謗議,至今為笑。前軰曰,君子不欲多取名。自古只有人不知不愠之君子,豈有取名之君子,然若為下等説,亦可以定民志。
梁智藏法師碑,蕭幾撰序,湘東王繹撰銘。唐述[聖頌],奚拘[一作玽]撰序,吕向撰頌。宗聖宫碑,歐陽詢撰序,陳叔逹撰銘。夲朝不曽見出二手者,恐亦有之,謏[先子切,小也]聞未之見也。
先祖贈傅上舍詩,傅上舍數年後來云“被好事者收了”,再求先祖寫,先祖不肯。愚亦曾有詩贈人,被其再來求寫,便又與寫。此是輕不及前軰重厚處。
文章可見興亡,可見時節,未説道理,且看文氣,“大風起兮雲飛扬”,興國之言也。“妖姬臉似花含露”,亡國之音也[音一作文]。
偶歩瓜園,見有惡蜂捕一絡緯,上用口咬,下用毒釘,不堪其苦,天地如何得知何所赴訴,為之情懷不佳者數日。
秦檜議和,殺害名將,後人猶以為愛東南。金國遷汴之時,其直學士孫大鼎奏疏明言。天会八年之冬,諸大臣会于黒龍江之栁林相議,謂“宋臣如張浚、趙鼎則志在復讎;韓世忠、呉玠則習知兵事。既不可以威取,復搆怨之良深,勢難先屈”。魯王曰“惟遣彼臣先歸,因示恐脅而使之順,我佯不從而勉强聽之”。忠獻王曰“汝言是矣。誰可使者?”忠烈王曰“張孝純可”。忠獻曰“此人在河東失節,人誰不怨,便去如何得位得志,只有檜可用。初言[一作初來説]趙氏得人心,必將有所推立,說張邦昌不為人恱服,不及半年,其言皆驗。我喜其人置之軍中間,語以利害。檜謂“南自南,北自北”,且許說“某着手時只依這規模”,今只用兵,南亦未必終弱,若縱其歸國,必是得志可濟吾事”。是時,南人覊困,檜獨温足,果至彼得權位而謀始行。廢劉琦、韓世忠、張浚、趙鼎、殺岳飛,而南北之勢定。忠烈王德之誓書之中,必令不妄易首相,而檜亦隂發宇文虛中之逆,以報德。表裡恐喝,一如忠獻所料,誅廢其喜事之將相,定南疆北界之畫,秦檜自謂欺世,不料後日金人自言之《南遷錄》甚詳。當時胡編脩銓乞斬檜以謝天下,豈為過論,而後世至今有為檜出脱者,可痛也。
趙挺之除門下侍郎,鄒浩在貶所有詩云“促膝論心十二年,有時忠憤淚澘然。不聞一事拳拳救,但見三臺每每遷。天地豈容将計免,國家能報乃身全。他時会有相逢日,解説何由復自賢”。句句好,至今尚感動人。予不曉音律,覺其聲音亦怨。挺之為相,子孫不喫着到今日。至如此詩,千古削不去。陳後山亦竒,特拜祁,遇寒,情願凍死,不肯着他絮襖。
詩傳一出,讀書盡廢,真是著書手叚。其曰某傳,則不掩衆人之長矣。要好于前面,綱領以後為列諸家名氏,使之有傳,亦是美事。此書不比《論》、《孟》,經大爐韝,自“和鳴摯别”以下,皆是取之諸家見成言語,若不得前人先有此訓,詩亦懵然也。
物理難知。詩曰“螟蛉有子,蜾蠃負之。教誨爾子,式榖似之”。直傳到漢,揚子雲猶曰“類我類我。蜾蠃取螟蛉,産子於其身上,借其膏血以為養蜾蠃”。大螟蛉枯,非變化也。橘逾淮則為枳,亦非也。江南人有接樹之法,以橘枝接枳,枳遂為橘,其核不變,再種則復為枳矣,淮北之人不曉此也。以此知古人之言亦有誤者。杜陵杜鵑詩云“生子百鳥巢,百鳥不敢親[一作嗔]。殷勤哺其子,禮若奉至尊”。亦不然。杜鵑,鷂屬,梟之徒也,飛入鳥巢,鳥見之而去,于是生子于其巢,鳥歸不知是别子也,遂為育之,既長,乃欲噉母。
晦菴既謂《書序》非孔氏作。晦翁既沒,其門人後學如蔡西山諸人又皆確然以為是聖人之書。然《康誥》篇分明是誤,往往聖人之筆不全矣。西山併以康誥[一有序字]為是,依孔子説。
予向作《世運錄》時,曽用晦翁說““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辟,避也。管蔡流言,周公避于東土”,星渚極以為然。予後來思之,居東二年,東征又二年,自“我不見,于今三年”,其實只二年,其輔成王幼冲之時,亦淺矣。蔡仲之命辟管叔于商,依然“辟”是“法”字。後來《道統錄》中分紀,遂依古説。華翁極以為非,遂又為改之。晦翁辨得自明,有益世教,只是筭年有些逺,兩存之以俟後人。
《春秋傳序》先説二帝而上;次說三王;次説三王既一。復作如秦見子丑寅之建正,杜撰起來建亥。漢知三王是忠質文,又求之于忠質文之外,以智力為之,此都是“欲倣古之跡,而私意,妄為者也夫”。子生于周末,以順天應時之治,不復有二帝,而上不可得而追也。於是作春秋,為百王不易之大法,以三王之道,正後世之人。春秋之法行,則三王之道興,不必逺追二帝以上,而三王之治,可行于後世,豈不天下太平?其意如此。前說聖王不復作,是說三王。後說聖王不復作,是說,二帝以上。其間所謂“雖欲效古之跡”,不是說效古人之道,只是要效其跡。他有子丑寅,我便有亥。他有忠質文,我便有智力,以具倣效其淺也。如此看,方分曉。不然,不復作者,既不可望倣古之跡者,又不可用是,絶後世於無人也。文章難看。
東坡萬言書,前面說時事,儘好。至于厚風俗存紀綱處,便淡薄枯槁。葢其本源處欠,所以如此。
忠信所以進德也。脩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進是進而未已,居是居而不遷,修辭立其誠。且把修辭一件做題目,非禮勿視聼言動也。在此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亦在此,言忠信,行篤敬也。在此動容貌,正顔色,出辭,氣亦在此。
古者祭天地,皆天子行禮。至唐開元,禮始定自郊天之外,餘使有司攝之,後來遂為故事。
格物是窮理,不可易也,而以格為“至”,則有可籌繹者。格于上下,可以訓“至”。格物難以訓“至”,曰“致知在至物”,非辭也。愚嘗謂,格且比方思量之謂,此為是,此為非,此為正,此為邪,此為輕,此為重。今之諺“欲知輕重”,則曰以稱格之。此字必有傳承。玉篇云“格,至也、量也、度也”。廣韻亦然。彼之字義多出于古時經註,“格,至也”,是出堯典注,不知“度也,量也”出在何處。以此訓“格”,正與今文合,向曾以告星渚,星渚以面看屋,久之無説。致知在格物,格物在致知之初。
何曽日食萬錢,乃子何劭,便日食二萬。諺云敎奢易,教儉難。
平江,呉國都;嘉興,越地,相去百四十里。呉王逺逺經畧,破楚敗齊,而不能退取湖杭,以錢塘為界,豈但夫差之愚,其先世亦疎矣。
“畏厭[乙甲切,通作壓,履壞也]溺,三不弔”,只是惡病欲染人,如疫之類。若説有畏而死,則子畏於匡如何説。
自先王之禮不行,人心放恣,被釋氏乗虛而入,而冠禮、丧禮、葬禮、祭禮,皆被他将蠻夷之法來奪了。冠禮,如他初削髮受戒之類,其叮嚀告戒甚嚴。古時亦能有几个好僧。不比今時,受戒方新,出壇便破也。丧禮,則有所謂七次之說。謂人死後遇第七日,其魄必經由一隂司,受許多苦,至于七七,過七个隂司。又有百日、有三年,皆經隂司。夲是欺罔,愚夫惑其説。遇此時,亦能記得父母,請僧追薦,謂之做功德。做功德了,便做羹飯,謂之七次,羹飯随家豐儉。今讀書人既闢佛老,不用其説,而于吾禮之中自不曽盡,朝夕奠無[一作非]奠,朔望無朔望,飲酒食肉,若罔聞知,是夷狄之不若也。葬是順,火化是逆,今貧民無地可塟,又被他説火化上天,葬禮亦被奪了。施斛一節,既薦祖先,又與祖先,請客而共享之,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葢是理之必然,後世小人,但知自已饑餓,何曽有思親之心,往往雖有,子孫亦是若敖,如此則施斛請客之説,寧可信其有,不失為長厚也。畢竟是一个祭祀,以僧代巫而求逹于鬼神,請父母而又與請客。致死致生之道,容或有是理也。予先室死,曽施斛祭之,友朋來問云“君素不信佛老,何為施斛?”予曰“我自不信,我自施斛”。既而友人吕居中云“鄭慥堂先生,亦不信佛老,亦不廢斛,曽有所感也。以僧代巫,却要擇僧。”
淵明送一僕[今作力]與乃子,助其薪水之勞,而曰彼亦人子也。見得淵明知道王褒《僮約》。無此事,以文為戲。後世虐用其下者,乃以為口實。可歎也。
四惡: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出納之吝比上似輕,何以亦謂之惡?朱子謂“當賞不賞,當罰不罰,亦甚計利害”,看來上三件是陽惡,下一件是柔惡,其害一也。集註引項羽刓印事。項羽婦人之仁,高祖在掌握内不能殺,雖麤暴,只是柔惡,謂之有司堂。堂主人只做得一司一軄之事也。
章雪崖,平江隠君子也。不曽見晦翁而時時有書問道。晦翁答書見存。有時常高聲云“世紛如何汨沒得,自家可以見其胸中之所存也”。顧齋、胡文淳嘗從之。此顧齋說予。每書此句于扇上,人知敬聖賢之言,方可讀書。
檀弓曰“有司以几筵舍奠于墓”。左注謂父母形體在此,禮其神也。此,今祀后土之禮也。儀禮不説。
易,六經之祖。河圖,易之祖。
魏文侯自請于周為諸侯。田和遷齊,康公又為之請為諸侯。吾以為卜子夏、叚干木恥矣。
古者,人鬼不相襲而相得也。後世人求鬼,鬼求人,鬼亦非其鬼矣。
白樂天長恨歌叙事詳贍,後人得知當時實事,有功紀錄,然以敗亡為戲,更無惻怛憂愛之意,身為唐臣,亦當知春秋所以存魯之法,便是草木,亦将不忍,葢祖父與身皆朝廷長養,不可謂草茅不知朝廷,吾之此説不是不容臣下做此語,但有惻怛憂愛之心,語言自重。
頴考叔取蝥弧以先登,純孝者如此乎?莊公受許之後,其愧辭如此,許又非其不共戴之讐。
張良,弟死不葬。雖以良之功名不可掩也,史之有功類此也。
“天生烝民,其命靡諶,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其初秉於天者,無不具此良心,而全歸者鮮矣,故曰“人皆有之,賢者能勿丧耳”。使天命之常者,其功乃在人。
“無適也,無莫也,無可無不可也。義之與比,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也”。不獨論“仕”、“止”。
谷永云“楚王絶丹姫以成覇功”。應劭注漢書,便撰个丹姫出來。谷永集中乃夏姫也。解注難看如此。
崔浩謂老子非老聃所著。此說可信。
蘧伯玉,信君子矣,不若史魚之直諫君之言也。
聖人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而荀子曰“盗名不如盗貨。田仲、史鰌不如盗也”。然則聖人亦被史魚瞞了,荀卿無忌憚。
田單宣言令燕軍劓齊卒、掘齊人墓,燒死人以激齊軍之怒。此當時策士形容田單謀策過當之言。若果如此足以亡齊,决不足以復齊也[一作决不能復齊也]。
章雪崖有詩云“掩關作夏計,長日獨清坐。戎葵競自花,安榴粲成朶。時芳詎容歇,幽賞無不可。微風忽吹來,諒亦深知我”。可以見其胷次。
紹興間有錢弼者,鎮江士人,喜談兵,能以氣運推勝負。紹興辛巳,金亮入境。弼曰此耶律德光,帝巴氣運也,亮果死。又言秦莊襄王甲寅,始皇即位,是嵗漢高祖生。成帝寵趙后姤,亂帝無嗣,綏和二年乙卯嵗,召定陶恭王之子立之,是為哀帝,改建平元年,是嵗光武生。後唐天成元年,洛陽大亂,明年丁亥歲,而夲朝太祖生于洛陽。靖康之變,北敵侵陵,建炎元年丁未,高宗即位于南京,而金人偽立張椘子河北,是嵗孝宗生。其言甚歴歴也。孝宗真應恢復之運,極有志焉,而光堯以艱難之餘,愛兵惜民,往往寛之。士大夫習安既久,置之度外。惟一陳同父以書生慷慨議論,乃共駭愕,以為恠人,遂使金國僥倖少延,水旱凶荒漸漸自亡,人事有負于天矣。
北極正乎上,南極正乎下,故日月經星之運,日日而然,時時而然,千萬嵗而然。天之有靜也。春遊過東三萬里,夏遊過南三萬里,秋遊過西三萬里,冬遊過北三萬里,地之有動也。天主于動,所以有靜者,地鎮之也。地主乎靜,所以動者,天挾之也。天而無靜,則無晝夜,地而無動,則無寒暑[此下一有舊今二字]。
心生道也。是總説人物惻隠之心。人之生道也。方是説人。
“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即是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已所不欲,勿施於人”。説話仲弓可使南面,而樊遲,聖人分付更無兩様。南面者,亦當如此。農圃小人,亦當如此。
程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釋氏所謂識心見性是也。若存心養性,一叚則無矣。愚謂釋氏但能存其無用之心,飬其無實之性,却不盡心知性也。
予登篔窗先生門,方逾弱冠。荆溪呉明輔先從篔窗,已登科,聲譽甚振,長予十有三年,予係晚進。篔窗一旦于人前見譽過當,同門初不平,久方浹洽相與。作為新様,古文每一篇出,交相諛侫,以為文章有格。歸呈,先祖乃不悦。私意謂“先祖八十有餘,必是老拙,曉不得文字,顧首顧尾,有間有架,且造語俊爽,皆與老拙不合也”。既而先祖與篔窗皆即世,吾始思念六經不如此,韓文不如此,歐蘇不如此,始知其非。既而見立齋先生,見教尤切。後以所作數篇呈之,忽貽書四五百言,痛説水心之文。是時,立齋已登侍從,其意葢欲痛改舊習不止,如前時之所誨也。予此時文字已自平了,但猶有作文之意,而自家講習,多為外物所奪,然未嘗不自知。先曽有詩呈立齋先生云“童牙苦呫畢,嚼瓜燈燼爛。衡縮高于丘,纔作文字看。精微隔幾塵,健筆抵流湍。開眼天地燎,始識用書難。千葩慚一實,本根耐嵗寒。”先生甚喜,常常吟詠,顧昏懦,不能大激勵。葢知世間學問只有一路矣。先生不以文名而論作文之法,極是切至。予後來少作文字而舊習却都忘矣。明輔終身守此一格。初學者,甚向之,更以為好官。職日進賔朋交接,而明輔愈不得以自覺其非可念也。
吴明輔為國錄,予偶在京,相見便説其齋居賦“此是尊兄少年之文,可以删去”,明輔頗矜持[一有“此篇”二字],以此言為駭。予告之云“突梯者之無耻兮,踰垣者之為隘要,折衷于两可兮庶吾道,其無悔如此,則是處此身於突梯,踰垣之間,突梯是何等人?”明輔謂予“不看上文”,予云“只四句,連續分曉,何用看上文”。上文云“顔陋巷以掃軌兮軻走死乎車輪”。如此則必有一个是踰垣一个是突梯,明輔無説予意。其後來改之。有傳其後來所印《荆溪集》則儼然在第一篇,不易一字,不知其意如何,他不是全曉不得。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貞者,性情也。文王卦辭“元亨利貞”本只兩意:元而亨,利于正而已。今諸卦都是如此。孔子文言自以所見折作四字説,自是一項道理,然非文王繋卦之本意也。孔子到此却又就文王本意作两件說。自乾元發出,豁逹呈露,生意遍滿,無不亨通,所謂始而亨也。然皆可見者,氣也。須有理主於其中,何嘗有不好底生意,葢純粹至善[一有是字]乾德之本,然乾之性情,只是利于正也。乾之情性,如此則凡資始于乾者,皆如此,是故,人可以為善不可以為惡,葢其夲來情性,只利于正也。
呉潛在經筵曽説“學以聚之,是聖希天,仰觀俯察,天學也。問以辨之,是賢希聖,君疇務成之學,人學也”。予嘗辨其過,當“學以聚之,即是慱學,問以辨之,即是審問。明辨聖人,問以辨之在賢人。問,便着審;辨,便着明。又著謹思,只爭此耳”。聖希天是純,亦不已。
象山謂“仲弓勝顔回”,葢見聖人所語顔子,大叚用力,而語仲弓則似不甚費力,便是仲弓強了。不知顔子有這力得用,故聖人教他用了一切,掃令凈潔,免得次第逐件,儘有辛苦。他人無顔子之力,若教他如顔子之用,便是不量力,且當旋旋做去。他日工夫,亦到有力可用之時,一掃凈潔之境。三省吾身,是曽子出門如見大賔之時;斯逺鄙倍,是曽子克已復禮之時,但看他力到力未到,易曰“雷在天上,大壯君子,非禮勿履”。此是甚等氣勢,如何教仲弓便做得。
兩赤壁賦,見得東坡浩然之氣,是他胸中無累吐出這般語言。却又與孟子浩然不同。孟子集義所生。東坡是莊子來人,學不得,無門路,無階梯,成者自成,攧者自攧,不比孟子,有繩墨,有積累也。本朝過嶺諸賢,雖不怨尤,亦不快活。東坡七千里渡海有是快活,海濤湧洶,則曰“天之未丧斯文也。吾儕必濟”。又曰“平生萬事足,所欠惟一死”,海外諸詩甚佳。著論尤竒,其曰“武王非聖人”,自是恠說,而觀過知仁,見得此老忠義之氣,峻極可畏,雖武王,亦不顧,皆是浩氣。劉元城先生云“東坡立朝大節極可觀,才意髙廣,惟己之是信。在元豐,則不容于元豐,人欲殺之。在元祐,則雖與温公議論,亦有不合處,非随時上下人也”。惟己之是信,是他浩然。
西伯戡黎,竊恐是武王。《詩》中載“文王兵事,如崇如宻,如昆夷”,甚詳,不見説黎。《史記》載“武王亦曽為西伯矣”。第康節《經世書》“紂二十年,西伯戡黎。二十三年,文王薨,遂命武王為西伯”,恐康節能推其實,予于《世運錄》,亦只依康節也。
桀以三十三年始嬖妺喜。紂以八年始嬖妲己。周幽王以三年始嬖褒姒。既是康節推出。必是實也。
先祖嘗言,韓信枉屈誅夷,千古無人與他辨説。愚曽見朱文公語錄云“韓信反無證佐”。可謂見破史書,惜乎只説一句便休。不做一件事看與他濺洗。他是个人物,不可教他[一有既字]枉屈死,又枉屈被後世罵。《撃壤集》有十詩,中間兩篇云“韓信事劉元不叛,蕭何感漢意生疑。當初若聽蒯通語,髙祖功名未可知”。又云“韓信恃功前慮寡,漢皇負德尚權安。幽囚必欲擒來斬,固要加誅甚不難”。
大田王老先生諱象祖,字徳甫,嘗以文見水心。水心所謂塵垢拭杯案者也。其文簡古老健,雖篔窗亦畏之,第於褊,不及篔窗圓活。然非有意不為文,非有味不為句,尤未易及,但所見自僻。嘗有詩云“臯夔周公佐中古,蕭曹房杜興漢唐。因時因事修治效,不談道學亦何妨”。此意到老强項。予弱冠時,嘗投其書,答書有云“文字之趨日靡矣。皇朝文統,大而歐蘇曽王,次而黄陳秦晁張,皆卓然名家,輝映千古”。中興以來,名公鉅儒不自名家。張吕朱氏造儒術而非文藝,獨水心持作者之權,一時門人,孰非升堂,孰為入室,晚得陳篔窗而授之柄。今篔窗之門亦夥矣。求其可授者,未有也。人才之續,絶天運之盈虧也。斯文之隆,替國家之治亂也。前者夐出,後者貌然,則識者懼矣。鄉邦之彦,嘲風露而寫光影,借比興而盗離騷,句吟字鍊,豈無一得,而與之讀檀弓、談左傳、評國語,及太史公、賈誼、揚雄、韓栁、歐蘇之作,求其一言之幾,于道莫得也。議論甚不是。文章自好。甚麽文氣[氣疑作柄],未有可授者也。元云“求其可授者,未有也。”以紙帖其上云“未有可授者也。”今真跡尚存,王行志編其先集,求序于荆溪,改作可授者可數也。葢恐荆溪以為妨也。
東坡每健羨白樂天。樂天如何敢望東坡。東坡大節照映古今。樂天些小升沈,便動色力。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栢,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此句是周人之言。當時周人自失言了。宰我不當舉出,故聖人曰“成事不説,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其説曉然。
唐詁《酒誥、梓材》,斷然武封[闕]康叔之書,不但“朕其弟”、“小子封”之可證也。管蔡以武庚叛,幸而獲平,是當時至大至重之事,更不引一句,分明是武王時誥命。然此一叚事,後人説[闕]得,竝無考處。其有考處,皆成王也。鄭康成不足信。太史公亦是成王。太史公又不信。《左傳》載衛祝鮀之言,亦是成王。方道兄弟皆武王所封,而周公封魯,又是成王。《詩·頌》分明載也。且當時若已封武庚,則[闕]邦無得封衛若,已封衛,則邶鄘衛無得,與武庚及三監,豈武王當時已作誥命,將封康叔。又思以舊地存武庚。既平武庚,成王始宣武王之誥,以封康叔耶?不可曉也。
東坡《超然台記》中數語本是習鑿齒舊文,東坡蹈襲之,一入東坡手,精神百倍,不是喫烟火食人説話。習云“每定省舅家,從北門入。西望隆中,想臥龍之吟;東眺白沙,思鳳雛之聲;北臨焚墟,存鄧老之髙;南眷城邑,懷羊公之風。若乃魏武之所置酒,孫堅之所隕斃,遺事猶存,碌碌凡士,安足以感其方寸哉”。東坡云“園之北,因城以為台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為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隠見若逺若近,庶幾有隠君子乎?而其東,則廬山秦人廬遨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隠然如城,郭師、尚父、齊桓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隂之功,而弔其不終”。甚是妙語,人能推此,便可曉做文字之法,然自古大文章之家,只有東坡不怕蹈襲,餘人當謹。
堯之九年洪水,不是經年經歲,懷山襄陵,浩浩滔天。葢有滔天之時,亦有稍退之時,只因下流壅塞,所以遇洪流暴漲,便滔天也。使懷山襄陵之久,民何所得食,人類将滅,豈但咨怨昏墊而已。禹又何所措手足,只是川流有梗,如龍門等處,素來逼俠,又添淤塞,所以不勝,得暴漲。霜降水涸之時,亦必能退。堯時必是四時雨多,崑崙鹽澤,凡上流諸處,必是泛濫,下面阻障未開,所以只見堯時大水。今山各有溪,去處或有山阻之遇,秋雨淋滛瀕溪者,必被此害。民避水下屋脊,有騎屋漂流者,安土重遷,昏墊怨咨而已。水退,又作生産作業。
(咸淳甲戌冬,伯父脚氣病作時,以書自娯,随所見而錄,寖復成編,因目曰《脚氣集》。嗣歲春仲不幸傾亡,亦絶麟之筆也。凡平昔有書之别帙者,可勝紀哉。兵火禍滋,咸為煨燼,惟頼此編之獨存,亦云幸矣。從子惟一百拜謹識。
此書乃管而敏家藏本,借錄于城南寓舍映雪竹齋,時呉元年歲在丁未臘月二十八日庚午,華亭孫道明叔 時年七十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