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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匮书后集》石匮书后集卷第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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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酉殉难列传(有总论)

烈矣哉,门户之祸人国家也!我明之门户,日久日甚:万曆之时,有门户科道;天启之时,有门户宦官;崇祯之时,有门户宰相;弘光之时,有门户天子。夫天子未尝有以门户称者;称之,自弘光始。盖弘光为福王世子,「梃击」、「妖书」二案,东林诸君子之攻击福王者不遗余力,为压于光宗,讫未有以报复。后福王死于流贼,世子播迁,寄迹淮甸;北变之后,阮大铖与马士英谋,以「军中欲立福王」一语,遂以之定策天子。盖谓福王与东林世仇,立福王而大铖与士英播煽其间,则东林自无噍类矣。故福王立后,遂定「顺党」,与昔之定「逆党」者巧相攻击;周锺、光时亨死于西市,项煜、时敏死于逃亡,周铨、周镳死于诏狱。使国祚稍长,其大狱且未有底止。阮大铖之巧思辣手,其可轻犯也哉!嗣后黄澍主谋,左良玉提兵顺流而下,清除君侧之恶,马士英悉以重兵良将阻截上江;北兵乘虚而渡,君去臣逃,南都遂陷。弘光半年天下,衹为阮大铖报复金坛周氏,而国亦随尽。食砒药虎,但欲虎死;而不知已之食砒,先自溃裂:吾未见计之得也。马士英之在南都,贿赂公行,日以骨董、古画为「半闲堂」军国大事。弥天太保,遍地司空;鬻爵卖官,成何世界!当其醉圣酒魔,几同纣饮之失日;而通国之人尽饮狂泉,无一得免。而犹有捐躯殉主——如刘成治、黄端伯辈者,当皆浊、皆醉之世,而尚有扬波啜醨之人;教自性生、道由人立,不几为晦夜之明星、汪流之砥柱哉!申生被骊姬之谗,而「恭」为其子;文王受羡里之囚,而「恭」为其臣:是犹嫁兇酒撒泼之夫,以沈湎昏聩而笞逐其妻妾,乃妻妾不以为恨。而当其丧亡之日,犹欲为其守节殉亡;则与彼情深伉俪而愿为之比翼连理者,不更难之难哉!

徐石麟

刘成治

黄端伯

高倬

梁于涘

徐汧

顾咸正

顾咸建

唐自彩

陆培

王道焜

卢象观

葛麟

眭明永

温璜

郭符甲

汪志稷

汪硕画

马嘉

王域

赵珽

龚廷祥

(附)张捷、杨维垣

·徐石麟,号虞求,嘉兴嘉善人;天启壬戌进士。除工部营缮司主事,管节慎库,为权奄所恶;以新城侯王昇坟价事,矫旨夺职。

崇祯改元,疏辩,补原官。历南京礼部祠祭司、吏部考功文选二司主事,昇考功司郎中;历南京尚宝司卿、应天府丞、左右通政、刑部右侍郎署部事,昇尚书。时上以威刑驭下,法官引律,大抵深文附会。比石麒为侍郎,奉旨清狱,因推明律意及近日断狱之不合于律者十余条,先以白之同官;遂以次审理,十三司囚犯多所宽减。而前兵部尚书陈新甲以失事下狱,石麒具狱上,因发新甲议款事,言『人臣无境外之交;未有身在朝廷,不告君父而专擅便宜者。今圣意未俞,瞽师先遣;谩书朝入,名城夕隳。昔石星未尝私用惟敬、袁崇焕不敢私遣喇嘛,祗以弥缝闪烁,立置重典;况辱国启侮,甚于二臣者乎!当失陷城寨律,斩』。上曰:『陈新甲失事重大,法无可宽;但引律尚属未确,可另行覆拟即奏』!石麒奏:『新甲陷边城四、陷腹城七十二、陷亲藩七,此从来失事未有之奇祸,亦从来刑书所不忍载之条例者也。当临敌缺乏,不依期进兵策应因而失误军机者,斩』。奏上,新甲弃市。是时中朝多为新甲地者,阁臣延儒救解甚力;上不许。石麒初疏旦上夕下;诘旦,再疏复上,即得旨肆之西市云。新甲之党皆大恨。而石麒复谳「光禄寺少卿监军张若麟临敌先逃、失陷边城,当斩;总兵许定国失误军机、抢杀人民,当斩;兵部尚书督师丁启睿兵败窜逃、弃去敕印,当斩」。时石麒已位尚书矣,一时大法赫然,无敢幸免者。会礼科给事中姜采、行人司司副熊开元以言事忤旨,上震怒,下二臣锦衣卫狱;而左都御史刘宗周争之甚力,并夺职。石麒疏救,不允。及二臣发西曹,复疏薄其罪,又不具招;上怒,责令对状,罢官。

南京立,起石麒右都御史。未至,转吏部尚书。上「定官制、慎破格、行久任、禁营求、严起废、明保举、交堂帘」七事,上优旨答之。其时小人杂进,官方浊乱;石麒以年例出户科给事中陆朗、御史黄耳鼎为藩臬,有旨特留用。朗、耳鼎遂疏讦石麒为吴昌时报复,又言杀新甲以败款局;石麒乃历陈自东事以来主款之误,且言『先帝之诛新甲也,曰陷我七亲藩。夫七藩之中,恭皇帝居一焉;皇上忘之乎』?因引疾乞休,命驰驿去。

明年,南京失国,石麒起兵嘉兴。城破,自经死。赠某官,謚「忠襄」。有子二人,尔榖、柱臣。尔榖以松江事见杀,而柱臣辑所遗文行世;皆能不负父志者。城破时,有僕祖敏、李谨,皆从主自经。

·刘成治,江西人;崇祯甲戌进士,为南京户部主事。清兵至镇江,弘光逃遁;忻城伯赵之龙上表迎降,先到户部查钱粮、封府库以待。成治握拳起筑之,欲与俱死;之龙惊遁。成治至署,自经于堂上。数日后,犹面色如生。

·黄端伯,字元公,号海岸,江西新城人;崇祯戊辰进士。弘光时,为礼部仪制主事。

乙酉五月,南都陷,端伯以死自誓。王子偪勒三、四,端伯僵卧不起。王子发马骑擒之,端伯衣冠进见,南向植立。左右曰:『何不朝王』?端伯曰:『先帝已晏驾,皇上又不在,我朝谁』!左右曰:『我家大王』。端伯曰:『尔家大王,与我何涉』!王子命通事致意曰:『黄先生鲠介孤直,予所素鉴;当奏请重用』!端伯摇头,不应。王子又曰:『尔执意不从,岂不怕死』?端伯引颈曰:『不怕,不怕』!王子大怒,引出斩之。鲁监国赠太常寺卿,謚「忠节」。

·高倬,四川忠州人。天启乙丑进士,官至工部尚书。闻豫王至天坛、文武朝见,遂自经死。

·梁于涘,字饮光;山西籍,南直江都人。崇祯癸未进士,授万安知县。乙酉,清兵陷江西,湖西道彭期生以义师至万安。于涘大言曰:『公何事张惶!彼声桓者,于涘稔知之;苟驰尺书,倒戈蒲伏至矣』。期生殊不然之。嗣谒督师杨廷麟,廷麟难其才气,表署于涘监军道,仍管万安事。时总兵白之裔以三兵千屯万安扰民,民怨之。之裔入城强索饷,于涘讽居民闭城苦之;兵乃大譁,将攻城。廷麟飞檄出之裔,之裔乃劫巡抚旷昭东下降声桓,导清兵屠万安。于涘见执不屈,繫南昌狱。清督金声桓使人谕之降,不答:廷鞫,于涘伪曰:『愿复至万安,以故部三千人降』。声桓许之。则密致故交戴国士,欲潜通督抚万元吉以兵劫去,行复仇。国士发其事,即日戮于市。绝命诗云:『但知生富贵,谁识死功名!到头成个是,方见古人情』!又书狱壁云:『平生学佛得力,到此撒手悬崖』。妾张氏诀其尸;清人迫之,不辱;亦自刎。无子,以姪枋为子。枋偶入清试,忽狂语作父命云:『勿完篇,完则立杀汝』!病数日,卒。于涘妻某氏,一哭其柩而亡。国士寻得罪,清戍之满洲。

·徐汧,号勿斋,苏州长洲人。崇祯戊辰进士,改庶吉士,授简讨;累迁右春坊右庶子。辛巳,以居丧归。

南京监国,起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汧知事不可为,不之官。乙酉闰月,清兵至,下令剃髮;汧誓不屈辱,曰:『以此不屈滕、不被髮之身,见先帝于地下』!遂自沈于水而死。

自己巳之难,汧从都中寄书故人曰:『明天子在上,知万万无虞。然事势危急,即有不可知,惟以一死报君父』!甲申之变,时方里居,号恸欲绝。是年烈皇圣诞,感激赋诗四章,言言血泪。自题画像曰:『汧乎,而忘甲申三月十九日事耶?而受先皇厚恩,待以师臣之礼。而子枋、柯以稚子一登贤书、一食廪饩,尺寸皆先皇赐也。而不能断脰纳肝以殉国难,复不能请缨枕戈以雪国耻;而息偃在床,何为者耶!义当寝苫,罪当席藁;存此寝苫、席藁之心以教诲尔子,庶几其勉于大义,毋若厥父之偷惰负恩也』!盖汧忠义出于天性,报国捐躯,是其素志也。

·顾咸正,字端木,苏州昆山人;赠太保文康之曾孙。崇祯六年举人;十三年,以副榜,除延安府推官。

延安为流贼所自起,连年大旱,民皆阖户死,且去为盗。咸正至,招流民、开荒地,以田之无主者立为官庄,出私钱募人种之。其年雨,大熟。明年,益垦田至二万亩;而又日夜兴树畜之利,又教民引水、凿池、穿井、作恆昇车及捕蝗诸法。又谋引延水、城南河、延利渠及各道之水,略仿古为沟洫以灌田。且限步骑,一切清隐占、剔奸逋之法,无不备。又奉檄督兵追贼朱明才等三百余人至直罗,尽歼之。又招降■〈犭回〉贼张成儒、丁世蕃等二百余人、庆阳土贼潘自安等千余人。于是延中稍宁,田亦多垦。会总制孙传庭徵兵,将出关;咸正上书,以为『今日出关安危繫全秦,全秦安危繫天下。军志曰:「兵无选锋曰北」;万一蹉跌,将不止三秦之忧』!不听。传庭败没,赋入关陷西安。咸正率延营兵三百人登陴,并弃甲去;贼遂执咸正。降之不屈,乃拘之营中。蓟国兵入关,秦中人多应之;韩城人推咸正为主,斩伪令王业昌。已而知为东兵,遂入山中,不肯起。

明年,南归,以全髮走二千余里抵吴,日夜筹所以报国。会云间事起,录其党姓名,首及咸正;乃与同事四十余人并死。而其子天逵(贡生)、天遴(诸生)以藏陈子龙故,亦死。

咸正弟咸建,亦以不降见杀。季弟咸受,天启四年举人;城破,亦死。一门父子兄弟五人同死国事,吴中人士莫不悲之。

·顾咸建,字汉石,苏州昆山人;文康公四世孙也。年十六,试南闱,几得复失;困顿诸生三十年,未尝挫志。崇祯癸未成进士,令钱塘。甲申闻变,号恸几不欲生。

乙酉,以马士英当国,为疏纠之。人以非所当言,止之;咸建曰:『今日得所言而死,死亦有益也;若畏死不言,后虽欲言而死,得乎』?无何,清兵至武林,咸建与潞王密议国是,有所建议;巡抚张秉贞从中抨之。咸建愤曰:『事不可为矣』!亟令妻子归吴门。张秉贞降,勒咸建纳钱塘县印;咸建痛哭不与。寻复念曰:『我不纳印,累钱塘一县百姓矣』!强起应之。归县,即欲挂冠去。或告贝勒曰:『钱塘令,潞王所与深谋者也。其人才望素着,且大得民心,宜亟用之;否则,亟杀之』!于是以骑卒趣咸建。咸建知不免,曰:『往而死,职也』!乃具衣冠往。具勒起握咸建手,顾译者,啖以美官;咸建声色甚厉:『愿早赐一死』!贝勒不忍杀,命出就狱。趋而出,衣冠坐狱中,不少变;书于案云:『国不可负,亲不可辱!吾文康公孙、汪夫子门人,若苟偷视息,所失多矣,如所学、所志何』!诘朝,复趣咸建入;译者曰:『尔从则为杭严道,不从则死』!咸建曰:『死则死耳,吾岂为一杭严道生哉』!复啖以巡抚;咸建踊而呼曰:『可速杀我』!遂径出不顾;士民环拥呼号,人声若沸。或谓贝勒曰:『人才可惜,事变亦可虑』!迺与同絷者四人就刑朝天门——时六月二十日也。是日暑甚,拥至镇海楼,百姓男女遮道恸哭,路不得前。儈子皆哭,不忍加刑。咸建顾儈子曰:『我暴烈日下渴甚,早一刻受一刻之赐』!儈子挥泪斫之,以咸建及四人头枭示镇海楼上;百姓祭奠者日数千人,烧楮币者如山积。十日夜,面犹如生;余首蝇蚋攒集,而咸建面无一蝇。观者骇异,百姓哀号请命。贝勒曰:『好官也』!命收葬之。

·唐自彩,四川达州人。以明经,为临安县令。乙酉,贝勒至武林,自彩县冠绶,去之临安山中。后自彩受鲁监国敕,阴部分为应。县官觉之,申文部院;逮至不屈,斩之镇海楼下。至死,骂不绝口。姪阶豫,同被逮,亦不屈;与叔同死。其故人陈某购其尸,葬之西湖南山。

·陆培,号鲲庭,浙之仁和人也。父运昌,崇祯甲戌进士,授吉水县;有文名,为东林所推重。培博学、好奇字,为文多难识,以美言致誉。己卯乡闱,大座师厄培不如式,本房豫章文德翼奇其才,至作状以身保之。庚辰,遂成进士;然卒以奇字得达,不更为也。

弘光中,授行人司行人。乙酉五月,南都陷;六月,清兵至武林,培以家人避黄山。时钱塘知县顾咸建以不屈见杀,清为令益严,勒朝所为诸绅士五日不赴者,兵至其门;及培,且曰:『即不出,吾发』!培笑曰:『吾陆鲲庭岂有朝清之理』!遂拜辞母去,潜自缢死。遗嘱「陈尸通衢,以绝清之迹培者」。鲁监国赠太常少卿,与謚、廕。培绝命词,有「雍国尚惭收采石,荆胥无计乞秦兵」及「千官椎髻金鱼丽,万寿青衣玉垒空」之句。

·王道焜,字昭平,浙江钱塘人。性敏达,目数行下。试每冠军,为王慕蓼、蔡虚斋所赏识。精书法,诗自为家。经史而外,亦娴歌事;天启辛酉闱毕,聊用解嘲。天明,报至魁麟经,尚着髭鬚,登场徘徊不肯去,众夺之;辄以戏袍履赴宴,谒主司;一时传以为风骚。尝过鄱阳,风涛大作,梦龙神乞句;为二联投水赠之,浪遽息。久不第,就选南平县;廉不谐俗,治有声。昇贰南雄府,却光泽妖乱;父老赖之。改邵武,以大夫衔与考选;盖异数也。

弘光中,起吏部清吏司主事。乙酉六月,清兵至浙,所用士多明孝廉:朱图隆为平湖知县、吴佩为嘉善知县、彭万里为山阴知县、张尧扬为海宁知县、朱永祚为乌程知县、沈希毕为新城知县、唐士晟为武康知县、陈之杰为海盐知县、陶梁栋为临安知县,共十七人;而诸生顾鸣彪为杭州府知府,皆不次。时道焜既避武康,清令责朝急。迺复入城,阖故庐,谢使曰:『道焜老病且死;必欲见,道焜舆衬来也』!继责其子均出见——均为壬午贤书;道焜曰:『须使者明日来』!果明日登其堂,呼均,则道焜已自杀,尸横地。众愕去,以状还报,因不深求均。甲午,清督学张崇祀道焜「乡贤」。而故十七人,皆为其治弄兵者所杀。

·卢象观,宜兴人;总督象昇弟也。崇祯壬午,以南京解元,癸未成进士。清兵渡江,象观破家纠众,起义太湖。清兵往来道湖口者,悉出奇要截之,道路为鲠;清兵深患之。后兵败,鏖战死于阵。

·葛麟,丹阳人;崇祯壬午乡荐。南都继陷,麟集精锐起义丹阳,意欲振旅薄京,以图恢复;清兵併力攻之,麟死于阵。麟虽文士,貌如武人,有膂力,能开数石弓;賫志而殁,人多怜之。

·眭明永,字嵩年,镇江丹阳人。曾大父■〈火叶〉,官给事;父石,官太史:皆有能名。明永性慷慨好义;为古文诗歌,才气奔放;楷书颜鲁公法。崇祯十五年举于乡,年六十矣。上春官,不第。谒选华亭教谕,楷模多士,为一时所称。

逾年,闻北都陷,遗子本书曰:『生无以报先帝;吾所以不死者,丧君有君故也』。乙酉八月三日,城破,书明伦堂曰:『明命其永,嵩祝何年!生忝祖父,死依圣贤』。遂自经,不死。出投泮水,被执,以不屈而死。

子本为诸生,亦善诗,工楷法。自父死,号慕哀吟,誓不复出。甲午春,坐同邑贺太僕王盛事,株连被繫;一夕死。论者以为不愧其父。

·温璜,原名以介,字介石;浙乌程人。崇祯癸未进士,出吴忠节甘来之门;为徽州司理。甲申国变,哭临如礼,并设师位于亭左。三日衰服,抱其师主归私署,号哭于路。士民见者,皆为之涕下。

乙酉,清兵渡江,江南郡县望风解绶;璜亦潜遁,以家口匿山中。闰六月,金声约共事;部郡兵猝复府城,守之数月。以被间事败,城复陷;璜疾走故匿山中,呼夫人,立令之先就死。有二女已笄,璜手刃之。仅一幼子,为徽民抱去。清兵追至,被执;绐之曰:『我有金宝在司李署,押我往取』!至署,璜取进贤冠着头上,大骂曰:『我廉吏,安得金宝!我恐妻女受辱,往乡速之死耳。我刑官,应死刑署;故绐尔送我至此』。遂夺刀自刎,未殊。张天禄舁至营中,百方救护;夜半复甦,方知身在营中,复触石而绝。

·郭符甲,闽人。天启甲子乡荐,出祁忠敏门下。为孝廉二十年,岁资脩脯仅足养母。无童僕,唯一老妪应门。士林目为海忠介一流人,称为「介庵先生」。

乙酉,起义于闽中,兵败死之。时方酷暑,七日后,百尸俱败;独一尸砍■〈孛页〉下未殊,而颜色不改。视之,则符甲也;为收葬之。

·汪志稷,婺源人;崇祯壬午乡荐。乙酉,起义乐平,与同事诸人分道进兵。志稷兵先遇敌,陷围中;志稷大呼曰:『愿诸君努力厮杀,勿以我死而隳心』!清兵合围射之,背矢如猬毛;骂不绝口而死。

·汪硕画,休宁人。崇祯朝,为边塞参将。有诗才,传其诗有「夷、齐不改殷肠胃,冯、邓犹安汉鬼神」之句。黄道周与交,常称之。

乙酉,南都陷,道周率闽师出信州,硕画往从。星源失,硕画捍信城一年。金声桓发省骑万余,围之三月,援绝被执。声桓与硕画夙盟,百计诱降;闭目不与通一语。声桓知不可夺,乃设牲醴生祭之,杀于广润门外。

·马嘉,祁门人;崇祯壬午乡荐。乙酉,清兵入徽州,行剃髮令;嘉独不屈,具衣冠南向再拜,自缢死之。

·王域,号两瞻,松江华亭人;天启元年举人。在家,以孝友闻。除宿州学正。流贼犯州,域身亲戒戎事,峙粮缮器,率士民固守,城赖以全。历国子学录、监丞、工部虞衡司主事。会有帮城之役,以劳,奉旨加俸。差督饷务,兼理芜湖关。其时上游盗贼充斥,道路多梗,而税额频增,以为商病。域上疏请复旧制,以苏商困;久之,竟得俞旨。复擒巨盗数十人,江路无壅。督铜铅数十万斤复命;至扬州,闻京师之变,报解南部,一无所私。昇本司郎中。

其年十月,昇建昌知府,加衔江西按察司副使。北兵陷抚州,城誓众固守。而城中有内应者,遂陷;益王出走,域被执。至南昌,大骂不屈;送武昌杀之——时八月二十日。同死者江西右布政夏万亨、分巡湖广道副使王养正、推官刘允浩等;与域六人并传首江西,弃其尸城下。武昌人收而葬之于沌砦河,题曰「六君子」之墓。第三子钥,走福京请卹;未覆,闽中陷,不果。

·赵珽,字玉如,浙江慈谿人;崇祯戊辰进士。初授侯官知县;行取,考入词林。忤时贵,改调息仪。昇工部郎中,出备兵河间。

壬午,清兵深入,珽抗守七月。久之,兵食两绌,城陷。清队有珽同乡,劝之降;珽骂不绝声。清洞其其胸,死城上,而印尚悬臂;全家十四口俱殉。诏赠大理寺卿,赐祭葬,荫一子入监读书。子先卒,以孙昌胤代。

·龚廷祥,无锡人;崇祯癸未进士。弘光时,为行人。弘光弃南京遁,百官多以护跸远窜;廷祥独闭署不出。及裨王至,宰相以下皆报册投诚;廷祥以公服投秦淮河中死。

石匮书曰:自古亡国之君,无过吾弘光者!汉献之孱弱、刘禅之癡■〈疒台〉、杨广之荒淫,合併而成一人。王毓蓍曰:『只要败国亡家,亦不消下此全力也』!嗟嗟!帝昺死而赵氏肉尽;张、陆诸君子亦死赵氏耳,死「肉」乎哉?

·(附)张捷、杨维垣

张捷

杨维垣

张捷,字赤涵,南直丹阳人;万曆癸丑进士。初授山阴县令,有能声。擢监察御史。历官陕西按察司副使,致仕。魏珰用事,骤昇太僕寺少卿;珰败,为民。庚午,复原官;辛未,历吏部左侍郎。烈皇帝用古贤良方正之科,捷忽荐「逆案」霍维华堪用;举朝大骇,上震怒。寻科臣吴甘来特疏劾之,上立戍捷;而廷臣呼之曰「大胆张捷」——此崇祯乙亥年事也。甲申,复起原官,以国变去。

乙酉,南都改元,以大学士马士英荐,代王永光为吏部尚书。捷与阮大铖、杨维垣等党比,酷与东林为难;请改謚文震孟而复温体仁「文忠」之謚,复请以成国公朱纯臣宜照张辅例赠「舒城王」——纯臣者,闯索饷不及额,刑死者也。上为之允行。又请表章「三案」及左袒郑贵妃诸臣刘廷元等九人宜謚荫、祭葬,徐扬先等六人宜赠官、祭葬,王绍徽等四人宜各复其官。未几,帝弃都城走;捷匿鸡鸣寺,裂绣幡自缢。寺僧解救,卫视甚谨。捷与僧怀璧同寝,乃私语怀璧曰:『我欲全节,须尔成之』!怀璧唯之。遂自经死之。

杨维垣,北直彭城卫籍,山东文登人。万曆丙辰进士,历官冀北道副使。天启间,魏珰用事,维垣疏颂功德,骤复云南道御史,巡按河南。丁卯,加太常寺少卿、河东巡盐,实授太僕寺少卿。珰败,又极口丑诋忠贤;为倪元璐所摘发,仍锢「逆案」,罪城旦。

甲申北变,弘光监国,阮大铖为魏党翻案,首用维垣为左都御史,酷与马士英、阮大铖阿合,攻击东林不遗余力;请反坐王之寀、孙慎行、杨涟等之罪,复刊行「三朝要典」,又请卹三案被罪诸臣。乙酉,北骑渡江,弘光宵遁,维垣坠楼,裂其脑不得死;复上楼投缳,以一椅坐桌上,呼其弟推倒其桌。其弟蒙面急走,须臾气绝。

石匮书曰:王子明,可杀也;然不可即杀,亦不必即杀。张捷、杨维垣日以杀王子明为事者也,黄得功之疏不至,子明已几死犴狴矣。迨弘光宵遁,而留都百姓出子明于狱,加以袍冕而君事之,乃不能忘情于杀子明之张捷、杨维垣;而张捷、杨维垣亦不得不为子明而死矣。是盖乙酉死、而非死乙酉者也;附之者,外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