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博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皎,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
语译
看不见的叫做“夷”,听不见的叫做“希”,摸不着的叫做“微”。道既然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又从何去穷究它的形象呢?所以它是混沌一体的。
这个混沌一体的道,按高处说,它并不显得光亮;按低处说,它也不显得昏暗。只不过是那样的幽微深处而又不可名状,到最后还是归于无物。这叫没有形状的“形状”,没有物体的“形象”,也可称它为恍惚不定的状态。
你想迎着它,却看不到它;想随着它,也望不见它。秉持着这亘古就已存在的道,就可以驾驭万事万物。能够了解这亘古就存在的道,就知道“道”的规律了。
本篇所谈更玄了。相信道不能名、不能解、不能述、不可知的人,对天地之美及其变化之莫测,怀着敬畏、虔诚的态度。然而,对道绝望的人,却深信道是虚幻不定的。它企图逃避我们所有的探究和努力,恰似生命最深远、最基本的问题一样,也以同样的方式避开了生物学家。
在明白生命是如何进入“有”之后,正是我们即将发现它的秘密时,然而我们面对的却是空白。神秘主义者往往以神秘的术语谈到天地之道及其幻象。但是要知道,这种探索的责任不应单由神秘主义者来担当,而是所有的科学家都应负起这种使命才对。
我相信这种对不知的虔敬态度,将是导致科学家走向接受宗教道路的主因。
而今,敬道的一方把自己投入有形无形的问题,及看不见的因果关系中;绝望的一方只有强迫自己想象一个从未被证实、看见、感觉、听到的“根”——一个原始的原则,一种力量的泉源及一个决定性始因。
道家口中的道,是不言不行又无时不运行的寂静行列;是外在活动及寂静的循环,也是万物复归为始与出之有形、入之无形的循环。
如此寂静、透彻的道之“象”,形成了道家(希望保持本性又不违反道性)的典范。因此,谦卑、寂静、忘私、无誉等学说,被散播在多变的宇宙中。
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
《庄子》之《知北游》《则阳》
光耀问无有说:“你是有呢?还是没有?”
光耀得不到回音,便仔细地看了看无有的容貌,但是他所看到的只是黑暗和空虚。于是他利用整天的工夫来审视无有,其结果仍然是看不见,听不到,也摸不着。
最后光耀只好叹息道:“这就是最高的境界了。还有谁能达到这个地步啊?我能够做到无,却没有办法达到完全没有,等到要做到完全没有的时候,反而变成了有。他到底是如何达到这种境界的呢?”
我们看见万物的生长,却没有看见赋予它生命的本根;看见它出现,却不知它从何出现。人们重视的只是他所知的事物,而事实上他却是一无所知;唯有那依靠他所不知而得知的人,才是真知。这不是个大疑惑吗?算了吧!人是不能避免这种情形发生的。这也就是人们(哲学家)常说的:“想是这样吧!可是真的这样吗?”
道是看不见形体、听不到声音的,一般人说它深不可测。但是像这样被议论的道,并不是真的道。
庄子在下面这段寓言中,以一连串相对的形式,来说明“无形”是最有力的真理。
动物、风和心的寓言
《庄子》之《秋水》
独脚的兽羡慕多脚的虫,多脚的虫又羡慕无脚的蛇,无脚的蛇又羡慕无形的风,无形的风又羡慕明察外物的眼睛,明察外物的眼睛又羡慕内在的心灵。
独脚兽向多脚虫说:“我用一只脚跳着走,说多方便就有多方便。现在你却有一万只脚可以使用,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安排它们的。”
多脚虫回答说:“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没有看过吐唾沫的人吗?唾沫喷出来的时候,大点像珠子,小点像细雾,掺杂而出,简直数都数不清,这都是出于天然的缘故。现在我顺着天机而动,自己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后来多脚虫又向蛇说:“我用这么多脚走路,还不如你没有脚走得快,这是怎么回事?”
蛇回答:“我顺着天机而动,要脚做什么?”
然后蛇又向风说:“我用脊背和两肋走路,还像有脚的样子,而你刮起风来从北吹到南,完全没有形体,这是什么缘故?”
风回答说:“不错,我刮起风来可以从北海吹到南海,但是却仍比不过人。人若用指头指我,我吹不断他的手指,人若用脚踢我,我也吹不断他的脚。我只能吹折大树,吹毁房屋而已。所以我是用小的失败来成就大胜利,这种大胜利只有圣人才能做到。”
庄子并没有把这篇寓言的后半部分写出来。但是,我们仍不难看出他暗指风(也就是空气)在羡慕眼睛,因为视力和光线(接近电子和非电子的范围)跑得比风还快。然而,心在刹那间越过时间,穿过空间,速度甚至比光更快,而其本身却是无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