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文〕以事名篇。
〇典案:碧虚子南华真经章句音义本「让」作「禅」,篇列说剑、渔父后。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疏〕尧、许事迹,具载内篇。姓子,名州,字支父,怀道之人,隐者也。尧知其贤,让以帝位。以我为帝,亦当能以为事,故言「犹之可也」。幽,深也。忧,劳也。言我滞竟幽深,固心忧劳,且欲脩身,庶令合道,未有闲暇缉理万机也。
〔释文〕子州支父音甫。李云:支父,字也。即支伯也。幽忧之病王云:谓其病深固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
〔疏〕夫位登九五,威跨万乘,人伦尊重,莫甚于此,尚不以斯荣贵,损害生涯,况乎他外事物,何能介意也!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
〔疏〕夫忘天下者,无以天下为也。唯此之人,可以委托于天下也。
〇典案:吕氏春秋贵生篇作「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也,可以托天下。」
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疏〕舜之事迹,具在内篇。支伯,犹支父也。
〇俞樾曰:汉书古今人表有子州支父,无支伯,则支父、支伯是一人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
〔疏〕夫帝王之位,重大之器也,而不以此贵易夺其生。自非有道,孰能如是?故异于流俗之行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
〔疏〕姓善,名卷,隐者也。处于六合,顺于四时,自得天地之间,逍遥尘垢之外,道在其中,故不用天下。
〇典案:御览十九引「春耕种」作「春耕夏种」,「秋收敛」作「秋收冬敛」,二十四、八十一引与今本同。
〔释文〕善卷卷勉反,居阮反,又音眷。李云,姓善,名卷。
〇俞樾曰:吕览下贤篇作「善绻」。衣皮于既反。下同。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
〔疏〕古人淳朴。唤帝为子。恨舜不识野情,所以悲叹。
〔释文〕其处昌虑反。力勤苦,腰背卷卷,不得归休,以此勤劳,翻来见让,故不受也。
〔释文〕石户本亦作「后」。之农李云:石户,地名。农,农人也。卷卷音权,郭音眷,用力貌。葆力音保,字亦作「保」。以舜之德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终身不反也。
〔疏〕古人荷物,多用头戴,如今高丽,犹有此风。以舜德化未为至极,故携妻子,不践其土,入于大海州岛之中,往而不返也。
〔释文〕以入于海司马云:凡言入者,皆居其海岛之上,与其曲隈中也。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
〔疏〕亶父,王季之父,文王之祖也。邠,地名。狄人,猃狁也。国邻戎虏,故为狄人攻伐。
〇典案:御览四百十九引「大王」作「古公」。下同。
〔释文〕大王音太。下同。亶丁但反。父音甫。下同。邠笔贫反。徐甫巾反。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
〔疏〕事,奉也。勉,励也。奚,何。狄人贪残,意在土地,我不忍伤杀,汝勉力居之。
〇典案:「与人之兄居」,「与人这父居」,两「居」字于词为复。吕氏春秋审为篇、淮南子道应篇下「居」字竝作「处」。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筴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
〔疏〕用养,土地也。所养,百姓也。本用地以养人,今杀人以存地,故不可也。因拄杖而去,民相连续,遂有国于岐阳。
〔释文〕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地所以养人也。今争以杀人,是以地害人也。人为地养,故不以地故害人也。因杖直亮反。筴初革反。
〇马叙伦曰:「筴」当依御览四百十九引作「策」。吕氏春秋审为篇亦作「策」。典案:马说是也。淮南子道应篇亦作「策」。相连力展反。司马云:连,读曰辇。岐山其宜反。或祁支反。夫大王亶父可谓能尊生矣。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
〔疏〕夫乱世浇伪,人心浮浅,徇于轩冕,以丧其身,逐于财利,以殒其命,不知轻重,深成迷惑也。
〔释文〕不以养伤身不以利累形王云:富贵有养,而不以昧养伤身;贫贱无利,而不以求利累形也。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王舆。
〔疏〕搜,王子名也。丹穴,南山洞也。玉舆,君之车辇也。亦有作「王」字者,随字读之,所谓玉辂也。越国之人,频杀君主,王子怖惧,逃之洞穴,呼召不出,以艾薰之。既请为君,故乘以玉辂。
〇马叙伦曰:史记越世家索隐引无「世」字。书钞一五八引「弒」作「煞」,御览五四引作「杀」。典案:吕氏春秋贵生篇亦作「杀」。
〔释文〕弒其音试。王子搜素羔反,又悉遘反,又邀遘反。李云:王子名。淮南子作「翳」。
〇俞樾曰:释文云:「搜」,淮南子作「翳」。然翳之前无三世弒君之事。史记越世家索隐以搜为翳之子无颛。据竹书纪年,翳为其子所弒,越人杀其子,立无余,又见弒而立无颛,是无颛以前三君皆不善终,则王子搜是无颛之异名无疑矣。淮南子盖传闻之误,当据索隐订正。丹穴尔雅云:南戴日为丹穴。以艾五盖反。王舆一本作「玉舆」。
〇典案:御览五十四引作「承以玉舆」,与释文合。疏「玉舆,君之车辇也」,又曰「所谓玉辂也」,是成本亦作「玉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疏〕援,引也。绥,车上绳也。辞不获免,长叹登车,非恶为君,恐为祸患。以其重生轻位,故可屈而为君也。
〔释文〕援音爰。而呼火故反。本或作「叹」。以舍音舍。非恶乌路反。下及下章「真恶」同。譬谕,借问韩侯也。
〇典案:高山寺古钞本「攫」上无「能」字。
〔释文〕攫俱碧、俱缚二反。又史虢反。李云:取也。
〇典案:御览三百六十九引「攫」作「撄」。废李云:弃也。司马云:病也。一云:攫者,援书铭;废者,斩右手。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
〔疏〕答云:不能斩两臂而取六合也。子华子曰:「甚善!
〔疏〕叹君之言甚当于理。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两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
〔疏〕自,从也。于此言而观察之,则一身重于两臂,两臂重于天下,天下又重于韩。韩之与天下,轻重之远矣。
〇典案:「身亦重于两臂」,「亦」当为「又」,字之误也。吕氏春秋审为篇、御览三百六十九引此文,字竝作「又」,是其证也。今之所争者,其轻于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
〔疏〕所争者疆畔之闲,故于韩轻重远矣,而必固忧愁,伤形损性,恐其不得,岂不惑哉?
〔释文〕其轻于韩又远绝句。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衆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疏〕顿悟其言,叹之奇妙也。币,致此矫词,以欺使者。
〇俞樾曰:上「者」字衍文。「恐听谬而遗使者罪」,恐其以误听得罪也。听即使者听之,非听者一人,使者一人也。吕氏春秋贵生篇正作「恐听缪而遗使者罪」。
〇典案:俞谓上「者」字为衍文,是也。碧虚子校引张君房本、高山寺古钞本竝作「恐听谬而遗使者罪」,文选北山移文注引同,是其塙证。
〔释文〕之使所吏反。下及下章同。家与音余。而遗唯季反。下皆同。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
〇典案:御览八百九十九引「已」作「也」。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
〇典案:此句下有敚文。「真」当为「非」者,后人改之也。吕氏春秋贵生篇作「故若颜阖者,非恶富贵也,以重生,恶之也」,与上文「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一例。庄子此文既敚下一句,后人以「故若颜阖者,非恶富贵也」义意不合,乃改「非」为「真」以就之耳。随侯之重哉?
〔疏〕随国近濮水,濮水出宝珠,即是灵蛇所衔以报恩,随侯所得者,故谓之随侯之珠也。夫雀高千仞,以珠弹之,所求者轻,所用者重。伤生殉物,其义亦然也。
〔释文〕所要一遥反。
〇俞樾曰:「随侯」下当有「珠」字。若无「珠」字,文义不足。吕氏春秋贵生篇作「夫生岂特随侯珠之重也哉」,当据补。
〇典案:俞说是也。意林引「随侯」下有「珠」字,是其证也。
子列子穷,容貌有飢色。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
〔疏〕子阳,郑相也。御寇,郑人也,有道而穷。子阳不好贤士,远游之客,讥刺子阳。
〔释文〕子阳郑相。不好呼报反。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
〔疏〕命召主仓之官,令与之粟。御寇清高,辞谢不受也。
〔释文〕即令力呈反。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飢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
〔疏〕与粟不受,天命贫穷,嗟惋拊心,责夫罪过。故知御寇之妻,不及老莱之妇远矣。
〇典案:「岂不命邪」不词,「不」当为非字之误也。吕氏春秋观世篇作「岂非命也哉」,是其证。列子说符篇作「岂不命也哉」,盖袭用庄子已误之文也。高山寺古钞本「邪」亦作「也哉」。
〔释文〕拊心徐音抚。得佚音逸。乐音洛。君过古卧反。本亦作「遇」。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疏〕子阳严酷,人多怒之。左右有误折子阳弓者,恐必得罪,因国人逐猘狗,遂杀子阳也。
〔释文〕作难乃旦反。下章同。杀子阳子阳严酷,罪者无赦。舍人折弓,畏子阳怒责,因国人逐猘狗而杀子阳。
〇俞樾曰:子阳事见吕览适威篇、淮南泛论训。至史记郑世家则云繻公二十五年,郑公杀其相子阳。二十七年,子阳之党共弒繻公骀,又与诸书不同。
楚昭王失国,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
〔疏〕昭王名轸,平王之子也。伍奢、伍尚遭平王诛戮,子胥奔吴而耕于野,后至吴王阖闾之世,请兵伐楚,遂破楚入郢,以雪父之雠。其时昭王窘急,弃走奔随,又奔于郑。有屠羊贱人名说,从王奔走,奔走之由,置在下文。
〇典案:「走而从于昭王」,高山寺古钞本无「昭」字。
〔释文〕楚昭王名轸,平王子。屠羊说音悦。或如字。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
〇典案:高山寺古钞本「有」下有「哉」字。王曰:「强之。」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
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
〔疏〕三旌,三公也。亦有作「珪」字者,谓三卿皆执珪,故谓三卿为珪也。
〇俞樾曰:「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句,此昭王自与司马子綦言,当称「子」,不当称「子綦」,「綦」字衍文。
〇典案:御览八百二十八引无「綦」字,可证俞说。道藏本作「子其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义亦可通。各本之「綦」或即为「其」字,涉上「王谓司马子綦」而误也。
〔释文〕从者才用反。强之其丈反。见之贤遍反。下同。之知音智。入郢以井反。毁约如字。徐于妙反。而见如字。亦贤遍反。为我于伪反。三旌三公位也。司马本作「三珪」,云:谓诸侯之三卿皆执珪也。
〇孙诒让曰:司马本是也。楚爵以执珪为最贵。楚辞大招曰「三圭重侯」,战国策楚策昭阳说楚贵爵为上执珪,然则执珪有上中下之异欤?典案:类聚八十三、御览八百六引「旌」竝作「圭」,御览二百九十八、八百二十八引作「珪」,三百四十引作「旌」,与今本合。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万锺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并下「曳縰」同。三苍解诂作「躧」,云:蹑也。声类或作「屣」。韦昭苏寄反。通俗文云:履不着跟曰屣。司马本作「践」。李云:縰履,谓履无跟也。王云:体之能蹑举而曳之也。「履」,或作「屦」。杖藜以藜为杖也。司马本作「扶杖也」。应门自对门也。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
〇典案:意林、类聚三十五、御览四百八十五引「谓之」作「之谓」。高山寺古钞本同。学而不能行谓之病。
〇典案:「学」下当有「道」字。御览四百八十五引正作「学道不能行之谓病」。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作「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是其证也。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
〔疏〕嘻,笑声也。逡巡,却退貌也。以俭系奢,故怀慙愧之色。
〇典案:「而」下当有「退」字。艺文类聚三十五、意林及御览四百八十五竝作「逡巡而退」,是其证。
〔释文〕嘻许其反。逡巡七旬反。
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
〔疏〕慝,奸恶也。饰,庄严也。夫趋世候时,希望富贵,周旋亲比,以结朋党,自求名誉,学以为人,多觅束脩,教以为己,托仁义以为奸慝,饰车马以衒矜夸,君子耻之,不忍为之也。
〔释文〕希世而行司马云:希,望也。所行常顾世誉而动,故曰希世而行。比周毗志反。为人于伪反。下「为己」同。教以为己学当为己,教当为人,今反不然也。仁义之慝吐得反,恶也。司马云:谓依托仁义为奸恶。,韵叶宫商,察其词理,雅符天地,声气清虚,又谐金石,风调高素,超绝人伦,故不与天子为臣,不与诸侯为友也。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疏〕夫君子贤人,不以形挫志;摄卫之士,不以利伤生;得道之人,忘心知之术也。」,鬻也。「饘」、「飦」一字,故或作「饘」。「粥」为「鬻」省。粥之六反,又音育。自乐音洛。愀七小反.徐在九反,又七了、子了二反,又资酉反。李音秋,又七遥反。一本作「欣」。行修下孟反。不怍在洛反。尔雅云:慙也。又音昨。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
〔疏〕瞻子,魏之贤人也。魏公子名牟,封中山,故曰中山公子牟也。公子有嘉遁之情,而无高蹈之德,故身在江海上而隐遁,心思魏阙下之荣华,既见贤人,借问其术也。
〇典案:「奈何」上当有「为之」二字。淮南子道应篇「身处江海之上,心在魏阙之下,为之奈何」。语亦见吕氏春秋审为篇、文子下德篇。
〔释文〕公子牟司马云:魏之公子,封中山,名牟。瞻子贤人也。淮南作「詹」。
〇马叙伦曰:吕氏春秋审为篇、淮南子道应训有此文,「瞻」皆作「詹」。吕氏春秋执一篇「楚王问为国于詹子」,淮南诠言训「詹何曰:『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韩非解老篇「詹何坐,弟子侍」,淮南子说山训「詹公之钓,千岁之鲤不能避」,览冥训「故蒲且子之连鸟于百仞之上,而詹何之骛鱼于大渊之中,此皆得清凈之道,太浩之和也」,原道训「加之以詹何、娟嬛之数,犹不能与罔罟争得也」,吕氏春秋重言篇「故圣人听于无声,视于无形,詹何、田子方、老聃是也」。详诸文纪詹何事,盖道家之流,与此文义合。瞻子即詹何也。魏阙淮南作「騩」,司马本同,云:騩,读曰魏。象魏观阙,人君门也。言心存荣贵。许慎云:天子两观也。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
〔疏〕重于生道,则轻于荣利。荣利既轻,则不思魏阙。
〇马叙伦曰:「利轻」,吕氏春秋审为篇、淮南道应训并作「轻利」,当从之。疏曰「重于生道,则轻于荣利」,是成本亦作「轻利」。
〔释文〕重生李云:重存生之道者,则名利轻,轻则易绝矣。此人身居江海,心贪荣利,故以此戒之。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
〔疏〕虽知重于生道,未能胜于情欲。
〔释文〕能胜音升。下同。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
〔疏〕若不胜于情欲,则宜从顺心神,亦不劳妄生嫌恶也。
〇碧虚子校引张君房本「乎」作「也」。马叙伦曰:此是公子牟辞。「乎」绝句。
〔释文〕不能自胜则从绝句。一读至「神」字绝句。
〇俞樾曰:释文曰:「不能自胜则从」绝句。此读是也。又曰:一读至「神」字绝句。则失之。吕氏春秋审为篇亦载此事,作「不能自胜则纵之,神无恶乎」。文子下德篇、淮南子道应篇并叠「从之」二字,作「从之从之」,则「从神」之不当连读明矣。又案:「从」,吕氏春秋作「纵」,则当读子用反,而释文无音,亦失之。无恶如字,又乌路反。乎绝句。一读连下。「不能自胜」为句。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
〔疏〕情既不胜,强生抑挫,情欲已损,抑又乖心,故名重伤也。如此之人,自然夭折,故不得与寿考者为侪类也。
〔释文〕重伤直用反。下同。
〇俞樾曰:「重伤」,犹再伤也。不能自胜,则已伤矣,又强制之而不使纵,是再伤也。故曰「此之谓重伤」。吕氏春秋审为篇高诱注曰:重,读复重之重。是也。释文音直用反,非是。
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巖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疏〕夫大国王孙,生而荣贵,遂能巖栖谷隐,身履艰辛,虽未阶乎玄道,而有清高之志,足以激贪励俗也。
〔释文〕万乘绳证反。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
〔疏〕陈、蔡之事,外篇已解。既遭飢馁,营无火食,藜菜之羹,不加米糁,颜色衰惫,而歌乐自娱,达道圣人,不以为事也。
〇典案:御览五百七十一引「室」下有「不辍」二字。御览引书多删削而少增益,疑今本敚「不辍」二字。
〔释文〕不火食元嘉本无「火」字。不糁素感反。甚惫皮拜反。颜回择菜。
〇奚侗曰:吕氏春秋慎人篇「择菜」下有「于外」二字,当据补。马叙伦曰:风俗通义帘通篇载此事,「择菜」下有「于户外」三字。典案:御览四百八十六引「择」作「释」。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
〇典案:御览四百八十六引「再」作「载」。山木篇「孔子问子桑雽曰:『吾再逐于鲁,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盗跖篇「子自谓才士圣人耶?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渔父篇「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文义并与此同。高山寺古钞本「逐」上无「再」字,无「穷于商、周」句,「围」作「穷」。狩野直喜云:钞本与吕氏春秋慎人篇合。渔父篇亦无「穷于商、周」四字。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
〔疏〕仕于鲁而被放,游于卫而削迹,讲于宋树下,而司马桓魋欲杀夫子,憎其坐处,遂伐其树。故欲杀夫子,当无罪咎,凌藉之者,应无禁忌。由、赐未达,故发斯言。
〔释文〕伐树于宋孔子之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伐其树,孔子遂行。藉藉,毁也。又云:陵藉也。一云:凿也。或云:系也。
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
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
〔疏〕喟然,嗟叹貌。由与赐,细碎之人也。命召将来,告之善道。如斯困苦,岂不穷乎?
〔释文〕喟去愧反,又苦怪反。语之鱼据反。穷通篇亦作「大寒既至」。典案:俞、马校是也。淮南子俶真篇「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后知松柏之茂也」,即袭用庄子此文。吕氏春秋功名篇「大寒既至」,与此文义亦正同,是其塙证矣。之隘音厄,又于懈反。
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
〔疏〕削然,取琴声也。扢然,奋勇貌也。既师资领悟,彼此欢娱也。
〔释文〕削然如字。李云:反琴声。亦作「梢」,音消。扢许讫反,又巨乙反,鱼乙反。李云:奋舞貌。司马云:喜貌。
〇马叙伦曰:书钞百二十一、御览三百五十一引作「仡」。王念孙曰:「扢」与「仡」通。说文曰:仡,勇壮也。执干干,楯也。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
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
〔疏〕夫阴阳天地有四序寒温,人处其中,何能无穷通否泰耶?故得道之人,处穷通而常乐,譬之风雨,何足介怀乎!
〔释文〕亦乐音洛。下同。
〇俞樾曰:「德」当作「得」。吕览慎人篇作「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为寒暑风雨之序矣」。疑此文「穷通」下,亦当有「一也」二字,而今夺之。
〇典案:俞先生谓「德」当作「得」,是也。高山寺古钞本正作「得」。故许由娱于颍阳,而共伯得乎共首。
〔疏〕共伯,名和,周王之孙也。怀道抱德,食封于共。厉王之难,天子旷绝,诸侯知共伯贤,请立为王,共伯不听,辞不获免,遂即王位。一十四年,天下大旱,舍屋生火,卜曰:厉王为祟。遂废共伯而立宣王。共伯退归,还食本邑,立之不喜,废之不怨,逍遥于丘首之山。丘首山今在河内。颍阳,地名,在襄阳,未为定地名也。故许由娱乐于颍水,共伯得志于首山也。
〇碧虚子校引江南古藏本「得」下有「志」字。马叙伦曰:困学纪闻十引「得」下有「之」字,「乎」作「于」。典案:吕氏春秋慎人篇「共伯得乎共首」,高诱注:不知出何书也。诱注吕氏春秋必己篇云:庄子名周,宋之蒙人也,轻天下,细万物,其术尚虚无,著书五十二篇,名之曰庄子。与汉书艺文志正合。而于此独云「不知出何书」,疑其所见五十二篇本庄子无今本让王篇也。
〔释文〕虞于颍阳广雅云:虞,安也。安于颍阳。一本作「娱」。娱,乐也。
〇典案:高山寺古钞本作「虞」,狩野直喜云:宋本以下「虞」作「娱」,释文出「虞于颍阳」,注云:一本作「娱」。钞本作「虞」,与释文所据本合。碧虚子校引江南古藏本字亦作「虞」。「虞」、「娱」古通用。共伯音恭。下同。得乎共首司马云:共伯名和,脩其行,好贤人,诸侯皆以为贤。周厉王之难,天子旷绝,诸侯皆请以为天子,共伯不听,即干王位。十四年,大旱屋焚,卜于太阳,兆曰:厉王为祟。召公乃立宣王,共伯复归于宗,逍遥得意共山之首。共丘山,今在河内共县西。鲁连子云:共伯后归于国,得意共山之首。纪年云:共伯和即干王位。孟康注汉书古今人表,以为入为三公。本或作「丘首」。
〇典案:高山寺古钞本、世德堂本、吕氏春秋慎人篇并作「共首」。宋本、道藏注疏本并作「丘首」,与释文或本合。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
〇典案:文选桓元子荐谯元彦表注引「漫」作「慢」。嵇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注引作「帝欲以辱行漫我」。御览七十引「漫」上有「污」字,四百二十四引「漫」上有「污」字,八十一引「漫」上有「汗」字。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
〔注〕孔子曰:士志于仁者,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夫志尚清遐,高风邈世,与夫贪利没命者,故有天地之降也。
〇典案:高山寺古钞本注「士志于仁者」作「志士仁人」。
〔疏〕北方之人,名曰无择,舜之友人也。后,君也。垄上曰亩,下曰畎。清泠渊,在南阳西崿县界。舜耕于历山,长于垄亩,游尧门阙,受尧禅让,其事迹岂不如是乎?又欲将耻辱之行污漫于我。以此羞慙,遂投清泠也。
〇俞樾曰:广韵二十五德「北」字注:古有北人无择。则北人是复姓。汉书古今人表作北人亡择。
〇典案:「投」下当有「于」字。御览七十、四百二十四注引并作「自投于」,与吕氏春秋离俗览合,是其证也。
〔释文〕畎古犬反。亩司马云:垄上曰亩,垄中曰畎。辱行下孟反。下章同。漫我武谏反。徐武畔反。下章同。清泠音零。之渊山海经云:在江南。一云:在南阳郡西崿山下。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瞀光而谋,瞀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
〔疏〕姓卞,名随。姓务,名光,并怀道之人,隐者也。汤知其贤,因之谋议。既非隐者之务,故答以不知。姓伊,名尹,字贽,佐世之贤人也。忍,耐也。垢,耻辱也。既欲阻兵,应须强力之士;方将弒主,亦藉耐羞之人。他外之能,吾不知也。
〔释文〕瞀光音务,又莫豆反。本或作「务」。
〇典案:宋本、道藏注疏本、白文本、御览四百二十四引「瞀」并作「务」,与释文一本合。强力李云:阻兵须力。忍垢司马云:垢,辱也。李云:弒君须忍垢也。
〇朱骏声曰:「垢」借为「诟」,耻也。典案:御览四百二十四引正作「诟」。」、「泂」古字通用,故礼记「顈衣」一作「絅衣」,是其例也。「稠」、「桐」二字皆误耳。
汤又让瞀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
〔疏〕享,受也。废上,谓放桀也。杀民,谓征战也。犯其难,谓遭诛戮也。我享其利,谓受禄也。
〇典案:御览四百二十四引「民」作「人」,「人」作「子」。
〔释文〕知者音智。其难乃旦反。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于庐水。
〔注〕旧说曰:如卞随、务光者,其视天下也若六合之外,人所不能察也。斯则谬矣。夫轻天下者,不得有所重也,苟无所重,则无死地矣。以天下为六合之外,故当付之尧、舜、汤、武耳。淡然无系,故汎然从衆,得失无概于怀,何自投之为哉?若二子者,可以为殉名慕高矣,未可谓外天下也。
〔疏〕庐水,在辽西北平郡界也。
〇典案:御览四百二十四引「沈」作「投」。又引注云:庐水,在远东也。吕氏春秋离俗览作「募水」,高注:募,水名也。音千伯之伯。
〔释文〕庐水音闾。司马本作「卢水」,在辽东西界。一云:在北平郡界。
〇典案:御览四百二十四引「庐」作「卢」,与释文一本合。淡然徒暂反。无概古代反。也。
〇典案:高山寺古钞本注「遗」作「贵」,于义为长。曰:夷、许之弊安在?曰:许由之弊,使人饰让以求进,遂至乎之、哙也;伯夷之风,使暴虐之君得肆其毒而莫之敢亢也。伊、吕之弊,使天下贪冒之雄敢行篡逆。唯圣人无迹,故无弊也。若以伊、吕为圣人之迹,则伯夷、叔齐亦圣人之迹也;若以伯夷、叔齐非圣人之迹邪,则伊、吕之事亦非圣迹矣。
〇典案:注「非圣」下「迹」字旧敚,今据高山寺古钞本补。夫圣人因物之自行,故无迹。然则所谓圣者,我本无迹,故物得其迹,迹得而强名圣,则圣者乃无迹之名也。
〔疏〕涂,污也。若与周并存,恐污吾行,不如逃避,饿死于首山。首山在蒲州城南近河是也。
〔释文〕故被皮义反。贪冒亡北反。或亡报反。下同。稷契息列反。之哙音快。篡初患反。唐云:或曰:让王之篇,其章多重生,而务光二三子自投于水,何也?答曰:庄书之兴,存乎反本,反本之由,先于去荣。是以明让王之一篇,标傲世之逸志,旨在不降以厉俗,无厚身以全生。所以时有重生之辞者,亦归弃荣之意耳,深于尘务之为弊也。其次者,虽复被褐啜粥,保身而已。其全道尚高而超俗自逸,宁投身于清泠,终不屈于世累也。此旧集音有,聊复录之,于义无当也。
【校记】
陈林羣说明:原校者误置本篇注释于盗跖篇后。「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会稽」三句及句下小字文,为碧虚子校引江南古藏本所增,无「注」「疏」标识字。筋,南华真经注疏从辑要本补,据补。取,南华真经注疏从辑要本作「此」,据改。授,从王校集释本作「受」。持,疑植入误,别本均作「特」,据改。裹,从王校集释本作「里」。下同。根,从王校集释本作「跟」。响,从王校集释本移前。义,原遗漏,据前补。颖,当作「颍」,据吕氏春秋及前文改。遗,南华真经注疏从高山寺本、赵谏议本、褚伯秀本作「贵」,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