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纪
孝明皇帝
纲 壬申,十五年,春二月,帝东巡,耕于下邳。三月,至鲁,诣孔子宅。
目 幸孔子宅,亲御讲堂,命皇太子诸王说经。
纲 封皇子六人为王。
目 封皇子恭为巨鹿王,党为乐成王,衍为下邳王,畅为汝南王,昞为常山王,长为济阴王。帝亲定其封域,裁令半楚、淮阳。马后曰:“诸子食数县,于制不已俭乎?”帝曰:“我子岂宜与先帝子等,岁给二千万足矣。”
纲 冬,遣都尉耿秉、窦固将兵屯凉州。
纲 癸酉,十六年,春二月,遣太仆祭肜及窦固等伐北匈奴,固取伊吾卢地;肜不见虏而还,下狱,免,卒。
纲 西域诸国遣子入侍。
目 窦固使假司马班超,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超行到鄯善,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此必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邪!”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里。”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超遂将吏士往奔虏营。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燃,皆当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广叩头,“愿属汉,无二志”。遂纳子为质。还白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
固复使超使于窴。是时于窴王广德雄张南道,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至于窴,广德素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杀匈奴使者而降。于是诸国皆遣子入侍,西域与汉绝六十五载,至是乃复通焉。
纲 秋七月,北匈奴大入云中。
目 北匈奴大入云中,云中太守廉范拒之。吏以众少,欲移书傍郡求救,范不许。会日暮,范令军士各交缚两炬,三头爇火,营中星列。虏谓汉兵救至,大惊,待旦将退。范令军中蓐食,晨,往赴之,斩首数百级,虏自相辚藉,死者千余人,由此不敢向云中。
纲 甲戌,十七年,春正月,北海王睦卒。
目 睦少好学,光武及上皆爱之。尝遣中大夫诣京师朝贺,召而谓之曰:“朝廷设问寡人,大夫将何辞以对?”使者曰:“大王忠孝慈仁,敬贤乐士,臣敢不以实对!”睦曰:“吁,子危我哉!此乃孤幼时进趋之行也。大夫具对以孤袭爵以来,志意衰惰,声色是娱,犬马是好,乃为相爱耳!”其智虑畏慎如此。
纲 白狼等国入贡。
目 益州刺史朱辅,宣示汉德,威怀远夷,自汶山以西,前世所不至,正朔所未加,白狼、槃木等百余国,皆举种称臣奉贡。
纲 夏五月,百官上寿。
目 公卿百官以威德怀远,祥物显应,并集朝堂,奉觞上寿。制曰:“天生神物,以应王者;远人慕化,实由有德;朕以虚薄,何以享斯!唯高祖、光武圣德所被,不敢有辞,其敬举觞,太常择吉日,策告宗庙。”仍推恩赐民爵及粟有差。
纲 冬十一月,遣窦固等击车师,降之,复置西域都护,戊、己校尉。
纲 乙亥,十八年,春二月,窦固军还。
纲 北匈奴击车师后王安得,杀之,遂攻戊校尉耿恭;恭击却之。
目 北单于遣左鹿蠡王率二万骑击车师,耿恭遣司马将兵三百人救之,皆为所杀,匈奴遂破杀车师后王安得而攻金蒲城。恭以毒药傅矢,语匈奴曰:“汉家箭神,其中疮者必有异。”虏中矢者,视创皆沸,大惊。会天暴风雨,随雨击之,杀伤甚众。匈奴震怖,相谓曰:“汉兵神,真可畏也!”遂解去。
纲 夏六月,有星孛于太微。
纲 秋八月,帝崩。
目 帝崩于东宫前殿,年四十八。帝遵奉建武制度,无所变更,后妃之家不得封侯与政。馆陶公主为子求郎,不许,而赐钱千万,谓群臣曰:“郞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则民受其殃,是以难之。”公车以反支日不受章奏,帝闻而怪曰:“民废农桑,远来诣阙,而复拘以禁忌,岂为政之意乎!”于是遂蠲其制。是以吏得其人,民乐其业,远近畏服,户口滋殖焉。
纲 太子炟即位,尊皇后曰皇太后。葬显节陵。
纲 冬十月,以赵憙为太傅,牟融为太尉,并录尚书事。
纲 十一月,以第五伦为司空。
目 伦为蜀郡太守,在郡公清,所举吏多得其人,故帝自远郡用之。
纲 西域攻没都护陈睦,北匈奴围己校尉关宠。车师叛,与匈奴共围耿恭。诏酒泉太守段彭将兵救之。
目 焉耆、龟兹攻没都护陈睦,北匈奴围关宠于柳中城。会中国有大丧,救兵不至,车师复叛,与匈奴共攻耿恭。恭率士众御之,数月,食尽穷困,乃煮铠弩,食其筋革。恭与士卒推诚同死生,故皆无二心,而稍稍死亡,余数十人。单于知恭已困,欲必降之,遣使招恭。恭诱其使上城,手击杀之,委诸城上。单于大怒,更益兵围恭,不能下。关宠上书求救,帝遣征西将军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遣酒泉太守段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合七千余人以救之。
纲 是月晦,日食。
纲 以马廖为卫尉,防为中郎将,光为越骑校尉。
目 太后兄弟,终明帝世未尝改官。帝以廖为卫尉,防为中郎将,光为越骑校尉。廖等倾身交结,冠盖之士争赴趣之。
纲 大旱。
肃宗孝章皇帝
纲 丙子,肃宗孝章皇帝建初元年,春正月,诏廪赡饥民。
纲 诏二千石劝农桑,慎选举,顺时令,理冤狱。
目 时承永平故事,吏政尚严切。尚书陈宠以帝新即位,宜改前世苛俗,乃上疏曰:“臣闻先王之政,赏不僭,刑不滥;与其不得已,宁僭无滥。往者断狱严明,所以威惩奸慝;奸慝既平,必宜济之以宽。夫为政犹张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绝。陛下宜隆先王之道,涤荡烦苛之法,以济群生,全广至德。”帝深纳宠言,每事务于宽厚。
第五伦亦上疏曰:“光武承王莽之余,颇以严猛为政,后代因之,遂成风俗。郡国所举,类多办职俗吏,殊未有宽博之选,以应上求者也。陈留令刘豫、冠车令驷协,并以刻薄之资,务为严苦,吏民愁怨,莫不疾之,而议者反以为能,违天心,失经义。非徒应坐豫、协,亦宜谴举者,务进仁贤以任时政,不过数人,则风俗自化矣。”上善之。伦虽天性峭直,然常疾俗吏苛刻,论议每依宽厚云。
纲 关宠败没。段彭击车师,匈奴走,车师复降。罢都护及戊、己校尉官。班超留屯疏勒。
纲 八月,有星孛于天市。
纲 丁丑,二年,夏四月,大旱。
目 上欲封爵诸舅,太后不听。会大旱,言事者以为不封外戚故。太后诏曰:“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夫外戚贵盛,鲜不倾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又言‘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马氏比阴氏乎!”帝省诏悲叹,复重请之。太后曰:“常观富贵之家,禄位重叠,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吾计之熟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今数遭变异,谷价数倍,忧惶昼夜,不安坐卧,而欲先营外家之封,违慈母之拳拳乎!若阴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行子之志;吾但当含饴弄孙,不能复关政矣。”
马廖上疏曰:“昔元帝罢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乐府,然而侈费不息,至于衰乱者,百姓从行不从言也。夫改政移风,必有其本。传曰:‘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长安语曰:‘城中好高结,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戏,有切事实。前下制度未几,后稍不行,虽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师。”太后深纳之。
纲 戊寅,三年,春三月,立贵人窦氏为皇后。
纲 己卯,四年,夏四月,立子庆为皇太子。
纲 五月,封马廖等为列侯,以特进就第。
目 有司请封诸舅,帝以天下丰稔,方垂无事,从之。太后闻之曰:“吾少壮时,但慕竹帛,志不顾命。今虽已老,犹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厉,思自降损。何意老志不从,万年之日长恨矣!”廖等辞让,不许;乃受爵而辞位,许之,皆以特进就第。
纲 六月,皇太后马氏崩。秋七月,葬明德皇后。
纲 冬十一月,诏诸儒会白虎观,议五经同异。
目 杨终言:“章句之徒,破坏大体,宜如宣帝石渠故事,永为后世则。”诏太常:“将、大夫、博士、郞官及诸儒会白虎观,议五经同异。”帝亲称制临决,作白虎议奏,丁鸿、楼望、成封、桓郁、班固、贾逵及广平王羡皆与。固,超之兄也。
纲 庚辰,五年,春二月朔,日食,举直言极谏。
目 诏:“所举以岩穴为先,勿取浮华。”
纲 夏五月,以直言士补外官。
目 诏曰:“朕思迟直士,侧席异闻,其先至者,各已发愤吐懑,略闻子大夫之志矣。皆欲置于左右,顾问省纳。建武诏书又曰:‘尧试臣以职,不直以言语笔札。’今外官多旷,并可以补任。”
纲 辛巳,六年,秋七月,以廉范为蜀郡太守。
目 成都民物丰盛,邑宇逼侧,旧制,禁民夜作以防火灾,而更相隐蔽,烧者日属。范乃毁削先令,但严使储水而已。百姓以为便,歌之曰:“廉叔度,来何暮!不禁火,民安作。昔无襦,今五袴。”
纲 壬午,七年,夏六月,废太子庆为清河王,立子肇为皇太子。
目 初,帝纳扶风宋杨二女为贵人,大贵人生太子庆;梁竦二女亦为贵人,小贵人生皇子肇。窦皇后无子,养肇为子;谋陷宋氏,诬言欲为厌胜之术,乃废庆为清河王,以肇为皇太子。出宋贵人,使小黄门蔡伦案之;皆饮药自杀。庆时虽幼,亦知避嫌畏祸,言不敢及宋氏。帝更怜之,敕皇后令衣服与太子齐等。太子亦亲爱庆,入则同室,出则同舆。
纲 秋八月,东平王苍归国。
目 有司复奏遣苍归国,手诏苍曰:“骨肉天性,诚不以远近为亲疏;然数见颜色,情重昔时。念王久劳,思得还休,欲署大鸿胪奏,不忍下笔,顾授小黄门;中心恋恋,恻然不能言。”于是车驾祖送,流涕而诀。
纲 癸未,八年,春正月,下梁竦狱,杀之。
目 太子肇之立也,梁氏私相庆;皇后以是忌梁贵人,数谮之。诸窦遂作飞书,陷竦以恶逆,竦死狱中,家徙九真,两贵人皆以忧死。
纲 马廖、马防有罪,免官就国。
目 马廖谨笃自守,而性宽缓,不能教敕子弟,皆骄奢不谨。杨终与廖书戒之,廖不能从。防、光大起第观,食客常数百人。防又多牧马畜,赋敛羌、胡,帝数加谴敕,禁遏甚备。由是权势稍损,宾客亦衰。廖子豫投书怨诽,于是有司并奏防、光兄弟,悉免就国。光比防稍为谨密,帝特留之,后复有诏还廖京师。
诸马既得罪,窦氏益贵盛。皇后兄宪、弟笃,喜交通宾客。第五伦上疏曰:“窦宪椒房之亲,典司禁兵,出入省闼;诸出入贵戚者,类多瑕衅禁锢之人,尤少守约安贫之节,更相贩卖,云集其门,盖骄佚所从生也。三辅论议者,至云‘以贵戚废锢,当复以贵戚浣濯之,犹解酲当以酒也。’臣愚愿陛下、中宫严敕宪等,闭门自守,无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令宪永保福禄,此臣之所至愿也!”宪以贱直请夺沁水公主园田,主逼畏不敢计。后帝出过园,诣以问宪,宪阴喝不得对。后发觉,帝大怒,召宪切责曰:“深思前过夺主田园时,何用愈赵高指鹿为马!久念使人惊怖,贵主尚见枉夺,况小民哉!国家弃宪,如孤雏、腐鼠耳!”宪大惧,皇后为毁服深谢,良久乃得解,使以田还主。
纲 下雒阳令周纡狱,寻赦出之。
目 周纡为雒阳令,下车,先问大姓主名;吏数闾里豪强以对。纡厉声曰:“本问贵戚若马、窦等辈,岂能知卖菜佣乎!”于是部吏争以激切为事,贵戚跼蹐,京师肃清。窦笃夜至止奸亭,亭长拔剑肆詈。诏遣剑戟士收纡,送廷尉诏狱,数日贳出之。
纲 以班超为西域将兵长史。
目 帝拜班超为将兵长史:以徐幹为军司马,别遣卫候李邑护送乌孙使者。邑到于窴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毁超:“拥爱妻,拘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超闻之叹曰:“身非曾参而有三至之谗,恐见疑于当时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责邑,令诣超受节度,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幹谓超曰:“邑前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纲 甲申,元和元年,夏六月,诏议贡举法。
目 陈事者多言:“郡国贡举,率非功次,故守职益懈,而吏事浸疏。”诏公卿朝臣议。大鸿胪韦彪曰:“夫国以简贤为务,贤以孝行为首,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夫人才行少能相兼,是以‘孟公绰优于赵、魏老,不可以为滕、薛大夫’。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锻炼之吏,持心近薄。士宜以才行为先,不可纯以阀阅。然其要归,在于选二千石。二千石贤,则贡举皆得其人矣。”帝纳之。
纲 秋八月,帝南巡。冬十月,至宛,以朱晖为尚书仆射。
目 晖尝为临淮太守,有善政,民歌之曰:“强直自遂,南阳朱季,吏畏其威,民怀其惠。”时坐法免,家居,故上召而用之。后尚书张林上言:“县官经用不足,宜自煮盐,修均输法。”晖曰:“王制:‘天子不言有无,诸侯不言多寡,食禄之家不得与百姓争利。’均输之法,与贾贩无异,盐利归官,则下民穷愁,诚非明主所宜行。”帝怒,切责诸尚书,晖等皆自系狱。三日,诏敕出之,曰:“国家乐闻驳议,黄发无愆,诏书过耳,何故自系!”
纲 十一月,还宫。
纲 以孔僖为兰台令史。
目 鲁国孔僖、涿郡崔骃同游太学,相与论“武帝始崇圣道,号胜文、景;及后恣己,忘其前善”。邻房生上书,告“骃、僖诽谤先帝,刺讥当世”。事下有司,僖以书自讼曰:“凡言诽谤者,谓实无此事而虚加诬之也。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恶,显在汉史,是为直说书传实事,非虚谤也。陛下即位以来,政教未过,德泽有加,臣等独何讥刺哉!假使所非实是,则固应悛改;倘其不当,亦宜含容,又何罪焉!齐桓公亲扬其先君之恶以唱管仲,然后群臣得尽其心。今陛下乃欲为十世之武帝,远讳实事,岂不与桓公异哉!谨诣阙伏待重诛。”书奏,诏“勿问”,拜僖兰台令史。
纲 赐毛义、郑均谷各千斛。
目 庐江毛义,东平郑均,皆以行义称于乡里。南阳张奉慕义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守安阳令。义奉檄而入,喜动颜色。奉心贱之,辞去。后义母死,征辟皆不至,奉乃叹曰:“贤者固不可测。往日之喜,乃为亲屈也。”
均兄为县令,颇受礼遗,均谏不听,乃脱身为佣,岁余得钱帛归,以与兄曰:“物尽可复得;为吏坐赃,终身损弃。”兄感其言,遂为廉洁。均仕为尚书,免归。帝下诏褒宠义、均,赐米各千斛。
纲 乙酉,二年,春正月,诏戒俗吏矫饰者。
目 诏曰:“俗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朕甚厌之,甚苦之!安静之吏,悃愊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余。如襄城令刘方,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虽未有他异,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以轻为德,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吾诏书数下,冠盖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职,其咎安在?勉思旧令,称朕意焉!”
纲 二月,帝东巡。
目 帝之为太子也,受书于汝南张酺。至是东巡,酺为东郡太守,帝幸东郡,引酺及门生、掾、吏会庭中,先备弟子之仪,使酺讲尚书一篇,然后修君臣之礼。行过任城,幸郑均舍,赐尚书禄以终其身,时人号为“白衣尚书”。
纲 耕于定陶。柴告岱宗;宗祀明堂。三月,至鲁,祀孔子。
目 帝祀孔子及七十二弟子于阙里,作六代之乐,大会孔氏男子六十二人。帝谓孔僖曰:“今日之会,宁于卿宗有光荣乎?”对曰:“臣闻明王圣主,莫不尊师贵道。今陛下亲屈万乘,辱临敝里,此乃崇礼先师,增辉圣德,非臣家之私荣也!”帝大笑曰:“非圣者子孙,焉有斯言乎?”拜僖郎中。
纲 夏四月,还宫,假于祖祢。
纲 丙戌,三年,夏五月,司空伦罢。
目 第五伦以老病乞身,赐策罢,以二千石俸终其身。伦奉公尽节,言事无所依违。性质悫,少文采,在位以贞白称。或问伦曰:“公有私乎?”对曰:“昔人有与吾千里马者,吾虽不受,每三公有所选举,心不能忘,而亦终不用也。吾兄子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寝;吾子有疾,虽不省视,而竟夕不眠。若是者,岂可谓无私乎。”
纲 诏侍中曹褒定汉礼。
目 博士曹褒请著汉礼,班固以为“宜广集诸儒,共议得失”。帝曰:“谚言:‘作舍道边,三年不成。’会礼之家,名为聚讼,互生疑异,笔不得下。昔尧作大章,一夔足矣。”乃拜褒侍中,授以叔孙通汉仪十二篇,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经;今宜依礼条正,使可施行。”
纲 丁亥,章和元年,秋,改元。
目 是时屡有嘉瑞,言者咸以为美,遂诏改元章和。太尉掾何敞独恶之,谓宋由、袁安曰:“夫瑞应依德而至,灾异缘政而生。今异鸟翔于殿屋,怪草生于庭际,不可不察!”由、安惧,不敢答。
纲 八月晦,日食。
纲 曹褒奏所撰制度。
目 曹褒依准旧典,杂以五经、谶记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凶终始制度,凡百五十篇,奏之。帝以众论难一,故但纳之,不复令有司平奏。
纲 戊子,二年,春正月,帝崩。
纲 年三十一。遗诏:“无起寝庙,一如先帝法制。”
纲 太子肇即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纲 三月,葬敬陵。
纲 太后临朝。
目 窦宪以侍中内干机密,出宣诏命;弟笃、景、环皆在亲要。崔骃以书戒宪曰:“传曰:‘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傲。’生富贵而能不骄傲者,未之有也。昔冯野王称为贤臣,近阴卫尉克己复礼,终受多福。外戚所以获讥于时,垂愆于后者,盖在满而不挹,位有余而仁不足。汉兴,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书曰‘鉴于有殷’,可不慎哉!”
纲 冬十月,侍中窦宪杀都乡侯畅;太后以宪为车骑将军,使击北匈奴以赎罪。
目 都乡侯畅来吊国忧,太后数召见之,窦宪惧畅分宫省之权,遣客刺杀畅于屯卫之中,而归罪于畅弟刚,使侍御史与青州刺史杂考之。尚书韩稜以为贼在京师,不宜舍近问远,恐为奸臣所笑。何敞请独奏案之,于是推举,具得事实。太后怒,闭宪于内宫。宪惧诛,因自求击匈奴以赎死;乃以宪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耿秉为副,发兵伐北匈奴。
孝和皇帝
纲 己丑,孝和皇帝永元元年,春,下尚书仆射郅寿吏,寿自杀。
目 窦宪将行,公卿诣朝堂上书谏,以为“匈奴不犯边塞,而无故劳师远涉,损费国用,徼功万里,非社稷之计”。书连上辄寝。袁安、任隗免冠固争,前后十上,众皆危惧,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鲁恭上疏曰:“万民者,天之所生。天爱其所生,犹父母爱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者,则天气为之舛错,况于人乎!故爱民者必有天报。夫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也,是以圣王之制,羁縻不绝而已。今匈奴远藏,去塞数千里,而欲乘其虚耗,利其微弱,是非义之所出也。今始征发,而大司农调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间之急亦已甚矣。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独奈何以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恤其言乎!”太后不听。
又诏使者为笃、景起邸第。侍御史何敞上疏言:“宜且罢工匠,以忧边恤民。”书奏,不省。
窦宪尝使门生赍书诣尚书仆射郅寿,有所请托,寿遂诏狱,上书陈宪骄恣,引王莽以诫国家。又因朝会,厉音正色,讥宪等以伐匈奴、起第宅事。宪怒,陷寿以诽谤,下吏,当诛,减死,徙合浦,未行自杀。
纲 夏六月,窦宪击北匈奴,大破之,登燕然山,刻石勒功而还。
目 窦宪、耿秉出朔方塞,与北单于战于稽落山,大破之,斩获甚众,降二十余万人。出塞三千余里,登燕然山,命中护军班固刻石勒功,纪汉威德而还。
纲 秋七月,会稽山崩。
纲 九月,以窦宪为大将军。
目 窦氏兄弟骄纵,尚书何敞上封事曰:“爱而不教,终至凶戾,犹饥而食之以毒,适所以害之也。伏见大将军宪兄弟专朝,虐用百姓,奢侈僭逼,诛戮无罪。臣敞区区,诚不欲上令皇太后捐文母之号,陛下有誓泉之讥,下使宪等得长保其福佑。”宪乃白出敞为济南太傅。
纲 大水。
纲 辛卯,三年,春二月,窦宪遣兵击北匈奴于金微山,大破之。
目 窦宪以北匈奴微弱,欲遂灭之,遣左校尉耿夔围北单于于金微山,大破之。出塞五千余里而还,自汉出师,所未尝至也。
纲 窦宪杀尚书仆射乐恢。
目 窦宪以耿夔、任尚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赋敛吏民,共为赂遗。尚书仆射乐恢上疏曰:“陛下富于春秋,纂承大业,诸舅不宜干正王室,示天下之私。若上能以义自割,下能以谦自引,则四舅可长保爵土之荣,而皇太后永无惭负宗庙之忧矣。”书奏,不省。恢乞骸骨,归;宪风州郡,迫胁恢饮药死。于是朝臣震慑,无敢违者。袁安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权,每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言国家事,未尝不喑呜流涕;天子大臣,皆恃赖之。
纲 壬辰,四年,夏六月朔,日食。地震。旱,蝗。
纲 大将军窦宪伏诛。
目 窦氏父子兄弟充满朝廷,遂谋为逆。帝知其谋,而外臣莫由亲接,以钩盾令郑众,谨敏有心计,不事豪党,遂与众定议诛宪。诏执金吾、五校尉勒兵屯卫南、北宫,闭城门,收宪大将军印、绶,与笃、景、环皆就国。选严能相,迫令自杀。
窦氏宗族、宾客皆免归故郡。班固死狱中。固尝著汉书,尚未就,诏固女弟曹寿妻昭踵成之。
纲 以宦者郑众为大长秋。
目 帝策勋班赏,众每辞多受少,帝由是贤之,常与之议论政事,宦官用权自此始矣。
纲 乙未,七年,夏四月朔,日食。秋七月,易阳地裂。九月,地震。
纲 丙申,八年,春二月,立贵人阴氏为皇后。夏,蝗。
纲 丁酉,九年,春三月,陇西地震。夏六月,旱、蝗。除田租及山泽税。
纲 秋闰八月,皇太后窦氏崩。
目 初,梁贵人既死,宫省事秘,莫有知帝为梁氏出者。舞阴公主子梁扈奏记三府,求得申议。太尉张酺言状,帝感恸良久。酺因请追上尊号,存录诸舅,帝从之。会贵人姊上书自讼,乃知贵人枉殁之状。三公请奏:“贬窦太后尊号,不宜合葬先帝。”帝手诏曰:“窦氏虽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减损。朕奉事十年,深惟大义:礼,臣子无贬尊上之文。恩不忍离,义不忍亏,其勿复议!”
纲 葬章德皇后。冬十月,追尊梁贵人为恭怀皇太后,葬西陵。
纲 戊戌,十年,夏五月,大水。
纲 冬十二月,以刘恺为郎。
目 初,居巢侯刘般薨,子恺当嗣,称父遗意,让其弟宪,遁逃十余岁,有司奏请绝其国。贾逵上书曰:“孔子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有司不原乐善之心,而绳以循常之法,非所以长克让之风,成含弘之化也。”诏听宪嗣爵,征恺为郎。
纲 壬寅,十四年,夏六月,皇后阴氏废,死。
目 阴后妒忌恚恨。有言后挟巫蛊道者,后坐废,以忧死。
纲 征班超还京师。
目 班超年老乞归,久之未报,超妹曹大家上书为超求哀,帝感其言,乃征超还。八月,至洛阳;九月,卒。
任尚代为都护,谓超曰:“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诲之。”超曰:“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后,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当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后竟失边和,如超言。
纲 冬十月,立贵人邓氏为皇后。
目 初,邓禹尝谓人曰:“吾将百万之众,未尝妄杀一人,后世必有兴者。”其子训有女曰绥,性孝友,好书传。选入宫为贵人,恭肃小心,动有法度,承事阴后,接抚同列,常克己以下之,虽宫人隶役,皆加恩恤,帝深嘉焉。及为皇后,郡国贡献,悉令禁绝,岁时但供纸墨而已,帝每欲官爵邓氏,后辄哀请谦让,故兄骘终帝世不过中郎将。
纲 封郑众为鄛乡侯。
目 宦者封侯自此始。
纲 乙巳,元兴元年,冬十二月,帝崩,太子隆即位。
目 初,帝失皇子十数,后生者辄隐秘,养于民间,群臣无知者。及帝崩,皇后乃收皇子于民间。太子胜,有痼疾。少子隆,生始百余日,迎立以为太子,即位。
纲 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
纲 雒阳令王涣卒。
目 涣居身平正,能以明察发摘奸伏,外猛内慈,人皆悦服。至是卒官,百姓莫不流涕,为立祠,作诗弦歌以祭。太后诏曰:“夫忠良之吏,国家所以为治也,求之甚勤,得之至寡。其以涣子石为郎中。”
孝殇皇帝
纲 丙午,孝殇皇帝延平元年,春正月,以张禹为太傅,徐防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目 太后以帝在襁褓,欲令重臣居禁内。乃诏禹舍宫中,五日一归府,每朝见特赞,与三公绝席。
纲 三月,葬慎陵。
纲 夏四月,以邓骘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
纲 秋八月,帝崩。太后迎清河王子祜入即位,太后犹临朝。
纲 九月,大水。葬康陵。
纲 陨石于陈留。
纲 冬十月,大水,雨雹。十二月,清河王庆卒。
孝安皇帝
纲 丁未,孝安皇帝永初元年,春三月,日食。夏四月,封邓骘及弟悝、弘、阊皆为列侯,骘辞不受。
纲 秋九月,以寇贼、雨水,策免太尉防、司空勤。
目 三公以灾异免以此始。
纲 戊申,二年,春正月,邓骘击钟羌,大败。
纲 夏,旱。五月,太后亲录囚徙。
目 皇太后幸洛阳寺及若卢狱,录囚徙。洛阳有囚,实不杀人,而被考自诬,羸困舆见,畏吏不敢言,将去,举头若欲自诉。太后呼还问状,具得枉实,即收令抵罪。行未还宫,澍雨大降。
纲 六月,大水,大风,雨雹。秋七月,太白入北斗。
纲 冬十一月,征邓骘为大将军。
目 邓骘在位,颇能推进贤士,荐何熙、李郃等列于朝廷,又辟弘农杨震、巴郡陈禅等置之幕府,天下称之。震孤贫好学,通达博览,诸儒为之语曰:“关西孔子杨伯起。”骘闻而辟之,累边荆州刺史、东莱太守。当之郡,道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令,夜怀金遗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震曰:“天知,地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者!”密愧而出。子孙常疏食、步行;故旧或欲令为开产业,震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
纲 己酉,三年,春正月,京师大饥,民相食。夏四月,令吏民入钱谷,得拜官赐爵有差。冬十二月,并、凉大饥,人相食。
纲 庚戌,四年,春正月,诏以凉州牧守子弟为郎。
目 庞参说邓骘“徙边郡不能自存者入居三辅”,骘然之,欲弃凉州,并力北边。郎中虞诩言于太尉张禹曰:“若大将军之策,不可者三:先帝开拓土宇,劳而后定,今惮小费,举而弃之,一也。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园陵单外,二也;谚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烈士武臣,多出凉州,土风壮猛,便习兵事。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凉州士民所以推锋执锐,父死子战,无反顾之心者,为臣属于汉故也。今割而弃之,民庶安土重迁,必引领而怨曰:‘中国弃我于夷狄!’如卒然起谋,因天下之饥敝,驱氐、羌以为前锋,席卷而东,则函谷以西,园陵旧京,非复汉有,三也。”禹以为然。诩因说禹:“网罗凉土雄杰,引其牧守子弟于朝,外以劝励答其功勤,内以拘致防其邪计。”禹善其言,更集四府,皆从诩议。于是辟西州豪杰为掾属,拜牧守长吏子弟为郎,以安慰之。
纲 以虞诩为朝歌长,讨县境群盗,平之。
目 邓骘以前议恶虞诩,欲以法中之。会朝歌贼数千人攻杀长吏,屯聚连年,州郡不能禁,乃以诩为朝歌长。故旧皆吊之,诩笑曰:“事不避难,臣之职也。不遇盘根错节,无以别利器,此乃吾立功之秋也。”及到官,设三科以募壮士,掾吏以下各举所知,攻劫者为上,伤人偷盗者次之,不事家业者为下,收得百余人,贳其罪,使入贼中诱令劫掠,乃伏兵以待之,杀数百人。又潜遣贫人能缝者佣作贼衣,以采线缝其裾,有出市里者,吏辄禽之。贼于是骇散,县境皆平。
纲 甲寅,元初元年,春二月,日南地坼。
目 长百余里。
纲 夏,旱、蝗。六月,河东地陷。
纲 乙卯,二年,夏四月,立贵人阎氏为皇后。
目 后性妒忌,后宫李氏生皇子保,后鸩杀李氏。
纲 冬,以虞诩为武都太守。击羌,破之。
目 太后闻虞诩有将帅之略,以为武都太守。羌众数千遮诩于陈仓崤谷,诩即停车不进,而宣言上书请兵,须到当发。羌闻之,乃分钞傍县,诩因其兵散,日夜进道,兼行百余里,令吏士各作两灶,日增倍之,羌不敢逼。或问曰:“孙膑减灶,而君增之;兵法日行不过三十里,而今日且二百里,何也?”诩曰:“虏众多,吾兵少,徐行则易为所及,速进则彼所不测。虏见吾灶日增,必谓郡兵来迎,众多行速,必惮追我。孙膑见弱,吾今示强,势有不同故也。”既到郡,兵不满三千,而羌众万余,攻围赤亭数十日。诩乃令军中强弩勿发,而潜发小弩;羌以为矢力弱,不能至,并力急攻。诩于是使二十强弩共射一人,发无不中,羌大震,退;诩因出城奋击,多所伤杀。明日,悉陈其兵众,令从东郭门出,北郭门入,贸易衣服,回转数周;羌不知其数,更相恐动。诩计贼当退,乃潜遣五百余人于浅水设伏,候其走路;虏果大奔,因掩击,大破之,贼由是败散。诩乃占相地势,筑营壁百八十所,招还流亡,假赈贫民,开通水运。视事三年,人足家给,一郡遂安。
纲 己未,六年,冬十二月朔,日食,既。地震。
纲 豫章芝草生。
目 豫章有芝草生,太守刘祇欲上之,以问郡人唐檀。檀曰:“方今外戚豪盛,君道微弱,斯岂嘉瑞乎!”祇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