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纪
太祖高皇帝
编 戊申,明太祖高皇帝洪武元年,春正月,吴王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明,建元洪武,追尊四代祖考妣皆为帝后。
纪 元顺帝至正十二年,闰三月,明太祖朱元璋起兵濠州。
太祖之先故沛人,徙江东句容为朱家巷,宋季大父再徙淮,家泗州;父世珍又徙钟离太平乡。母陈,生四子,太祖其季也。太祖生于元天历戊辰之九月丁丑,其夕赤光烛天,里中人竞呼“朱家火”!及至,无有。三日洗儿,父出汲,有红罗浮至,遂取衣之,故所居名红罗障。少时常苦病,父欲度为僧。岁甲申,泗大疫,父母兄及幼弟俱死,贫不能殓,藁葬之。仲与太祖舁至山麓,绠绝,仲还取绠,留太祖守之。忽雷雨大作,太祖避村寺中。比晓往视,土坟起,成高垄。地故属乡人刘继祖,继祖异之,归焉。
寻仲又死,太祖年十七,九月入皇觉寺为僧。逾月,僧乏食,太祖乃游江、淮,崎岖三载,仍还皇觉寺。
时汝、颍兵起,骚动濠州。定远人郭子兴据濠州,元将彻里不花惮不敢进,日掠良民邀赏。太祖诣伽蓝卜问:避乱,不吉;即守故,又不吉;因祝曰:“岂欲予倡义邪?”大吉。意遂决。以闰三月朔入濠州见郭子兴,子兴奇其状貌,与语,大悦之,取为亲兵,凡有攻伐,命之往,辄胜。子兴故抚宿州马公女为己女,遂妻焉,即高后也。
九月,元丞相脱脱破徐州,芝麻李遁去,赵均用、彭早住帅余党奔濠,子兴屈己下彭、赵,遂为所制。彭、赵据濠称王。
太祖虽在甥馆,每有大志。十三年春,乃归乡里募兵,得七百人,濠人徐达、汤和等皆往归焉。
十四年,秋七月,徇定远,下滁阳。时彭、赵御下无道,太祖乃以七百人属他将,而独与徐达、汤和、吴良、吴顺、花云、陈德、顾时、费聚、耿再成、耿炳文、唐胜宗、陆仲亨、华云龙、郑遇春、郭兴、郭英、胡海、张龙、陈桓、谢成、李新材、张赫、周铨、周德兴等二十四人,南略定远。定远张家堡有民兵号驴牌寨者,太祖诱执其帅,于是营兵焚旧垒悉降,得壮士三千人,又招降秦把头,得八百余人。
定远缪大亨以义兵二万屯横涧山,太祖命花云夜袭破之,亨举众降,军声大振。定远人冯国用与弟国胜率众归附,太祖奇之,因问大计。国用对曰:“金陵龙蟠虎踞,帝王之都,愿先拔金陵定鼎,然后命将四出,救生灵于水火,倡仁义于远迩,勿贪子女玉帛,天下不难定也。”太祖大悦,俾兄弟皆居帷幄,预机密焉。
定远人李善长来谒,留幕下,掌书记,画馈饷,甚见亲信。
秋七月,太祖将兵进攻滁阳,克之,因驻师焉。朱文正、李文忠来归。文正,太祖孟兄南昌王子,先同其母避乱,与太祖相失。李文忠,太祖姊曹国长公主子。公主卒,其父携文忠走乱军中,几不能存,至是闻太祖驻兵滁阳,皆来归。太祖喜甚。文忠年十二,与沐英皆赐姓朱。英,定远人,父母俱亡,太祖见而怜之,令高后育之为子。何世隆来降。
未逾月,彭早住、赵均用挟子兴往泗州,既而早住中流矢死,均用益自专,衔子兴,欲杀之。太祖赂其左右,子兴乃得帅所部归滁,称滁阳王。时太祖部兵数万人,悉归之,奉其号令。太祖威名日著,子兴二子阴置毒酒中欲害之,谋泄。及期太祖即与俱往,中途遽跃马起,仰天若有所见,因骂二子曰:“吾何负尔?适空中神人谓尔欲以酒毒我。”二子骇,汗浃背,自此不敢萌害意。虹县胡大海来归,太祖一见语合,用为前锋。
十五年,春正月,滁师乏粮,诸将谋所向,太祖曰:“困守孤城,诚非计,今惟和阳可图。”子兴使张天祐等将兵前行,与元兵遇,急击败之,追至小西门,汤和夺其桥而登,将士从之,遂据和阳。子兴属太祖总和阳兵,入抚定城中,诸将破和阳,暴横多杀掠,城中夫妇不相保。太祖恻然,召诸将谓曰:“诸军自滁来,多掠人妻女,军中无纪律,何以安众?”凡所得妇女悉还之,于是皆相携而去,人民大悦。三月,郭子兴卒,太祖并统其军。
虹县人邓愈来归。怀远人常遇春,刚毅多智勇,膂力绝人,年二十三,为群雄刘聚所得,遇春察其多钞掠,无远图,弃之来归。未至,假寐田间,梦神人呼之曰:“起,起,主君来!”适太祖骑从至,即乞归附,请为先锋。
太祖驻和阳久,谋渡江无舟楫,而巢湖水寨军帅俞通海、廖永安等,率众万余、船千艘来降,太祖大喜曰:“此天意也,吾事济矣!”六月,太祖率诸将渡江,乘风举帆,顷刻达牛渚。太祖先抵采石矶,时元兵阵于矶上,舟距岸三丈许,未能卒登,常遇春飞舸至,太祖麾之,应声挺戈跃而上,守者披靡,诸军从之,遂拔采石。乘胜径攻太平,拔之。耆儒李习、陶安等率父老出迎,安见太祖,谓李习曰:“龙姿凤质,非常人也,我辈今有主矣。”太祖召安谓曰:“吾欲取金陵如何?”安对曰:“金陵帝王之都,龙蟠虎踞,限以长江之险,若据其形胜,出兵以临四方,则何向不克,此天所以资明公也!”太祖大悦,礼安甚厚,由是凡机密辄与议焉。
方山寨民兵元帅陈埜先,与其将康茂才水陆分道寇太平城下,太祖亲督兵御之,命徐达等以奇兵出其后,设伏擒埜先,太祖释不杀,埜先诈曰:“生我何为?”太祖曰:“天下大乱,豪杰并起,胜则人附,败则附人。尔既以豪杰自负,岂不知生尔之故。”埜先曰:“然则欲吾军降乎?此易耳。”乃为书招其军,明日皆降。八月,诸军进克溧水,将攻集庆路。埜先之为书也,意其众未必从,阳为招词,阴实激之,不意其众遽降,自悔失计。及闻欲攻集庆,私谓部曲曰:“汝等攻集庆,毋力战,俟我得脱还,当与元兵合。”太祖闻其谋,召语之曰:“人各有心,从元从我,不相强也。”纵之还。诸军进攻集庆,埜先遂与元福寿合,拒战于秦淮。诸军失利,埜先来追袭,经葛仙乡,乡民兵百户卢德茂遣壮士五十人,衣青出迎,埜先不虞其图己,青衣兵自后攒槊杀之。埜先既死,其子兆先复集兵屯方山。
十六年,春三月,太祖率诸将取集庆路,攻破陈兆先营,释兆先而用之,择其降兵骁勇五百人置麾下。五百人者多疑惧不自安,太祖觉其意,是夕令入宿卫,环上而寝,悉屏旧人于外,独留冯国用一人侍卧榻傍。太祖解甲,安寝达旦,疑惧者始安。
进攻集庆,国用率五百人先登陷阵,败元兵于蒋山,直抵城下,诸军拔栅竞进,元行台御史大夫福寿督兵力战,死之,遂克集庆路。太祖入城,召官吏父老谕之曰:“元失其政,所在纷扰,生民涂炭。吾率众至此,为民除害耳。汝等各守旧业,无怀疑惧。”于是城中军民皆喜悦,更相庆慰。改集庆路为应天府。太祖嘉福寿之忠,以礼葬之。
张士诚、康茂才来降。士诚,泰州白驹场亭民,及其弟士德、士信举兵陷泰州,据高邮,称诚王,时据平江来降。茂才,蕲州人,初结义旅,为元捍寇江上,有功累迁宣慰使、都元帅,戍采石。及太祖兵渡江,茂才奔金陵,至是率众来附。
金陵既定,太祖欲发兵取镇江,虑诸将不戢士卒,为民患,命徐达为大将,率诸将浮江东下,戒之曰:“吾自起兵未尝妄杀,今尔等当体吾心,戒戢士卒。城下之日,毋焚掠杀戮,有犯令者处以军法,纵者罚无赦。”达等顿首受命。进兵攻镇江,克之,达等自仁和门入,号令严肃,城中晏然。
六月,命邓愈等将兵攻广德路,克之,改为广兴府。
秋七月,诸将奉太祖为吴国公。遣使聘镇江秦从龙,既至,太祖亲迎之入,事无大小皆与谋。从龙尽言无隐,每以笔书漆简,问答甚密,左右无知之者;太祖呼为先生而不名。九月,太祖如镇江府,谒孔子庙,分遣儒士告谕乡邑劝农桑。
十七年,夏四月,命徐达、常遇春帅师攻宁国,久不下,太祖乃亲往督师,守将杨仲英开门降,其百户张文贵杀其妻子,自刎死。寻遣诸将取江阴、徽州、池州,皆下之。秋八月,张士诚降于元。九月,太祖取扬州。
十八年,春二月,以康茂才为营田使,太祖谕之曰:“比因兵乱,堤防颓圮,民废耕耨,故设营田使以修筑堤防。今军务实殷,用度为急,理财之道,莫先于农事,故命尔此职。大抵设官为民,非以病民,若所至纷扰,无益于民,则非付任之意!”
冬十二月,太祖取婺州,命知府王宗显开郡学,延儒士叶仪、宋濂为五经师。时丧乱之余,学校久废,至是始闻弦诵之声。
太祖欲遂取浙东未下诸郡,谕诸将曰:“克城虽以武,而安民必以仁。吾每闻诸将下一城得一郡不妄杀人,辄喜不自胜。为将者能以不杀为主,非惟国家所利,在己亦蒙其福。”
十九年,春三月,方国珍以三郡来附。国珍,台州人。戊子冬起兵,后降于元。至是以温、台、庆元三郡来献,且以次子关为质。太祖曰:“既诚信来归,便当推诚相与,何以质为!”乃厚赐关而遣之。
秋九月,太祖兵取处州。冬十月,遣使征青田刘基、龙泉章溢、丽水叶琛及浦江宋濂,以胡大海荐也。时朱文忠守金华,亦荐王祎、许元、王天锡,太祖皆征召之。
十二月,天完将陈友谅称汉王。友谅,沔阳渔人子,尝为县吏,不乐。会徐寿辉兵起,慨然往从之。寿辉称帝于蕲水,国号天完,后据汉阳。至是,友谅徙寿辉都江州,自称王。
二十年,春三月,刘基、宋濂、章溢、叶琛至建康,入见,太祖喜甚,曰:“我为天下屈四先生。”赐坐,从容与论经史及咨以时事,甚见尊礼,命有司创礼贤馆处之。
基自幼聪明绝人,凡天文、兵法、性理诸书,过目洞识其要。至正初以春秋举进士,授高安县丞,累官江浙儒学副提举。元政乱,投劾去。尝建议剿方国珍,不用,安置绍兴。游西湖,有异云起西北,诸同游者皆以为庆云,将分韵赋诗,基独纵饮不顾,大言曰:“此天子气也,十年后应在金陵,我当辅之。”时杭州犹全盛,皆大骇,以为狂,无知基者,惟西蜀赵天泽奇之,以为诸葛孔明之流。至是,基趋建康,陈时务十八策,太祖嘉纳之,留基帷幄,预机密谋议。
夏五月,陈友谅攻太平,城陷,守将花云被获。贼缚云急,云怒骂曰:“贼奴!尔缚吾,吾生必灭尔?”遂奋跃大呼起,缚尽绝,夺守者刀,连杀五六人。贼怒,缚云丛射之,比死,骂贼不绝口。
方云之与贼战也,势甚急,妻郜氏生子炜方三岁,抱之泣,语家人曰:“城且破,吾夫必死之。吾夫死,吾不独生,然不可使花氏无后;儿在,若等善抚育之。”已闻云就缚,郜氏即赴水死。侍儿孙氏收郜瘗之,抱儿逃,汉军掠之。军中恶小儿啼,孙氏恐被害,以簪珥属渔家鞠之。汉败,孙氏脱身至渔家,窃儿去,夜宿陶穴中;天曙,登舟渡江,遇汉溃军夺舟,捽孙氏及儿投之江,江中得断木,附之入芦渚中,渚有莲实,孙氏取啖儿,凡七日不死。忽夜半闻人语声,呼之,逢老父,号雷老,告之,遂与偕行达太祖所。孙氏抱儿拜泣,太祖亦泣,置儿于膝曰:“此将种也。”命赐雷老衣,忽不见。
陈友谅弑其主徐寿辉,遂自称帝,国号汉。二十一年秋八月,太祖帅师伐汉,拔江州,友谅挈妻子夜奔武昌。即而友谅伪相胡廷瑞见江州已破,遣使诣军请降,太祖遂至龙兴,改为洪都府。
二十三年,秋七月,陈友谅作大舰攻洪都,空国而来,以兵围城。守将朱文正遣使赴建康告急,太祖亲帅舟师二十万进次湖口;友谅闻之,即解围东出,与太祖兵遇鄱阳湖之康郎山。友谅联舟纵战,望之如山,太祖军舟小,怯于仰攻,往往退缩。
郭兴曰:“彼舟如此,大小不敌,非火攻不可。”太祖然之。明日,东北风起,令诸将乘风纵火,焚其水寨舟百艘,友谅弟友仁、友贵及其平章陈普略皆焚死。明日,复联舟大战,敌兵大败。友谅敛舟自守,不敢战,相持者三日。
友谅计穷,冒死突出,将奔还武昌,太祖麾诸将邀击之,友谅中流矢,贯睛及颅而死。其将张定边乘夜以小舟载友谅尸及其子理径趋武昌,复立理为帝。
初,鄱阳湖之战,太祖亦屡滨于危,一日被围莫解,指挥韩成请服太祖冠袍,对贼众投水中,围乃解。又一日,太祖方与友谅鏖战,刘基忽跃起大呼曰:“难星过,速更舟。”太祖急更之,旧舟已为敌炮碎矣。
先是有周颠者举措诡谲,人莫能识,每见太祖必曰告太平,太祖厌之。至是征陈友谅,太祖问:“此行何如?”颠应声曰:“好。”从行至皖城,苦无风,问颠,颠曰:“只管行,只管有风;无胆不行,便无风。”行不三十里,果大风,倏忽达小孤,竟如其言。
二十四年,春正月,李善长、徐达等以太祖功德日隆,屡表劝进,不允,乃于是月朔即吴王位。
陈理既还武昌,太祖复兵围之,久不下,乃亲往视师,遣其降将罗复仁入城谕理使降,理遂率其太尉张定边等诣军门降。凡府库储蓄令理自取。城中饥困,命给粟赈之。于是湖广、江西悉平。江西行省以陈友谅镂金床进,太祖观之,曰:“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陈氏穷奢极侈,安得不亡!”即命毁之。
张士诚自立为吴王,即平江治宫室,立官属。士诚委政于弟士信,士信荒淫,每事惟与王敬夫、叶德新、蔡彦夫三人谋,三人者皆谄佞邪,惟事蒙蔽。太祖闻之曰:“我无一事不经心,尚被人欺,张九四终岁不出门理事,岂有不败者乎!”时有十七字谣曰:“丞相做事业,专用王、蔡、叶,一朝西风起,干瘪。”
二十六年,夏五月,太祖命有司访求古今书籍,因谓侍臣詹同等曰:“吾每取孔子之言观之,如‘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真治国之良规。孔子之言,诚万世之师也。”
太祖议讨张士诚,李善长以为未可。徐达进曰:“张氏骄横,暴殄奢侈,此天亡之时也。其所任骄将如李伯昇、吕珍之徒,皆龌龊不足数,王、蔡、叶三参军迂阔书生,不知大计。臣奉主上威德,声罪致讨,三吴可计日而定。”太祖大喜曰:“汝合吾意,事必济矣。”秋八月,命徐达为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帅师二十万伐张士诚,集诸将佐谕之曰:“卿等宜戒饬士卒,毋肆虏掠,毋妄杀戮,毋发丘垄,毋毁庐舍。闻士诚母葬姑苏城外,慎勿侵毁其墓。”诸将皆再拜受命出。太祖复召达、遇春曰:“尔等此行,用师孰先?”遇春曰:“逐枭者必覆巢,去鼠者必熏其穴。此行当直捣平江,平江既破,其余诸郡可不劳而下。”太祖曰:“不然。士诚起盐贩,与张天骐、潘原明辈皆相为手足。士诚穷蹙,天骐辈惧俱毙,必并力救之。今不先分其势,而遽攻姑苏,若天骐出湖州,原明出杭州,援兵四合,何以取胜?莫若先攻湖州,使其疲于奔命。羽翼既披,然后移兵姑苏,取之必矣。”
冬十月,徐达师至湖州,士诚发兵来援,大败之,而守将李伯昇及张天骐遂举城降。朱文忠师下杭州,守将潘原明籍土地钱谷出降。文忠入宿城上,秋毫无犯。一卒强入民家,磔以徇。
徐达既下湖州,会诸将进攻平江,士诚诸将多降。康茂才至尹山桥,遇士诚兵,击败之,遂进兵围其城。达、遇春等四面筑长围困之,城中震恐。
十二月,群臣咸请太祖定宫阙制度。太祖以国之所重,莫先宗庙、社稷,遂定议以明年为吴元年,命有司立庙、社,建宫室。
二十七年,春二月,太祖定文武科取士之法。
夏六月,士诚被围既久,欲突围出,将奔常遇春营,遇春觉其至,严阵待之。遇春抚王弼背曰:“军中皆称尔为猛将,能为我取此乎?”弼应声驰铁骑挥双刀往击之,敌小却;遇春率众乘之,遂大败其军,溺于沙盆之潭。士诚故有勇胜军,号“十条龙”,常银铠锦衣出入阵中,是日皆溺死。士诚马惊,堕水,几不救,肩舆入城。
逾三日,士信方在城楼上督战,忽飞炮碎其首而死。
秋九月,达、遇春率众渡桥进薄城下,士诚军大溃。诸将蚁附登城,城破,士诚收余兵二三万,亲率之战于万寿寺东街,复败。士诚仓皇归,从者仅数骑。
初,士诚见兵败,谓其妻刘氏曰:“我败且死,若曹何为?”刘氏曰:“君勿忧,妾必不负君!”乃予乳媪金,抱二幼子出,积薪齐云楼下,驱其群妾、侍女登楼,令养子辰保纵火焚之;刘氏自缢死。日暮,士诚距户经,旧将李伯昇决户抱解之。徐达令人慰谕之,反复数四,士诚瞑目不言,乃以旧盾舁至舟中,送建康。士诚卧舟中不食,至龙江,坚卧不肯起。舁至中书省,李善长问之不语;已而士诚言不逊,善长怒骂之,士诚竟自缢死。改平江曰苏州府,浙西、吴会皆平。
冬十月,太祖既扫除群雄,乃遣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率甲士二十五万北伐以定中原,驰檄谕齐、鲁、河、洛、燕、蓟、秦、晋之人。
太祖定律令。十一月,颁戊申历。
太祖遣兵讨方国珍。初,国珍怀诈反复,云“俟克杭州即纳土”。及大兵克杭州,犹自据如故。至是太祖命汤和等帅师讨国珍于庆元,国珍遁入海岛;太祖复命廖永忠帅师自海道会汤和等兵讨之。国珍惶惧,遂及其弟国珉、兄子明善率家来降。和送国珍于京师,浙东悉平。徐达、常遇春引兵徇山东郡县,皆下之。
是年,正月,李善长率群臣奉表劝进,上曰:“恐德薄不足以当尊。”善长曰:“天命已有归矣,若不正大位,何以慰天下臣民之望!”上固却之。明日,善长复固请,乃从之。
编 立妃马氏为皇后。
纪 上初渡江时,后尝谓上曰:“今豪杰并争,虽未知天命所归,以妾观之,惟以不杀人为本,人心所归即天命所在。”上深然之,至是册立为皇后。上因谓侍臣曰:“昔光武劳冯异曰:‘仓卒芜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朕念皇后起布衣,常仓卒自忍饥饿,怀糗饵食朕,比之豆粥、麦饭,其困尤甚。昔长孙皇后当隐太子构隙之际,内能尽孝,谨承诸妃,消释嫌疑。朕素为郭氏所疑,径情不恤,将士或以服用为献,后辄先献郭氏,慰悦其意;及欲危朕,后乃为宽解,卒免于患,尤难于长孙皇后也。朕或因服御诘怒小过,辄劝朕曰:‘王忘昔日之贫贱邪?’朕为惕然。家之良妻,犹国之良相,岂忍忘之!”罢朝,因以语后。后曰:“妾闻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妾安敢比长孙皇后,但愿陛下以尧、舜为法耳。”
编 立世子标为皇太子。
编 以李善长为左丞相,章溢为御史中丞。
编 命廷臣兼东宫官。
纪 礼部尚书陶凯请选人专任东宫官属,上曰:“朕以廷臣有德望者兼东宫官,非无谓也。常虑廷臣与东宫官属有不相能,遂成嫌隙,江充之事,可为明鉴!朕今立法,令台省等官兼东宫官赞辅之,父子一体,君臣一心。”于是太子官属,以李善长、章溢、刘基等兼之。
编 二月,定郊社宗庙礼。
编 定卫所官军及将帅将兵之法。
纪 自京师及郡县皆立卫所,大率以五千六百人为一卫,一千一百二十人为一所,一百一十二人为百户所。每百户所设总旗二名,小旗十名,官领钤束,通以指挥使等官领之。有事征伐则诏总兵官佩将印领之,既旋则上所佩将印于朝,官军各回本卫,大将军身还第。权皆出于朝廷,不敢有专擅,自是征伐率以为常。
编 汤和等克福州,闽地悉平。
纪 先是帝命汤和、廖永忠等取闽,进兵延平,先遣使招谕元福州平章陈友定,不从,遂进攻之。参政文殊海牙开门出降,执友定械送京师。胡廷瑞等进兵克兴化,元汀州路守将陈国珍纳款,于是郡县相继降附,福建悉平。
编 诏以太牢祀孔子于国学。
纪 仍遣使诣曲阜致祭。
编 诏衣冠悉如唐制。
编 命中书议役法。
纪 上以立国之初,经营兴作,恐役及平民,乃命中书省验田出夫。于是省臣奏议:“田一顷出丁夫一人,不及顷者以别田足之,名曰均工夫。遇有兴作,农隙用之。”
编 命选国子监生侍太子读书。
编 三月,以廖永忠为征南将军,朱亮祖副之,由海道取两广。
编 命翰林儒臣修女诫。
纪 上谓学士朱升等曰:“治天下者修身为本,正家为先。观历代宫阃政由内出,鲜有不为祸乱者也。卿等纂修女诫及贤妃之事可为法者,使后世子孙知所持守。”
编 蕲州进竹簟,命却之。
纪 谕中书侍臣曰:“古者方物之贡惟服食器用,无玩好之饰。今蕲州进竹簟,未有命而来献,天下闻风,争进奇巧,则劳民伤财自此始矣。其勿受。仍令四方,非朝廷所需,毋得妄献。”
编 夏四月,命图古孝行及身所经历艰难、起家、战伐之事,以示子孙。
编 禁宦官预政典兵。
编 六月,两广平。
编 秋七月,徐达、常遇春帅诸将入通州,元主避兵北行。
纪 达与遇春会诸将于临清,遂入通州。元主大惧,集后妃、太子议避兵北行,召群臣会议端明殿,元主徘佪叹息曰:“今日岂可复作徽、钦!”遂决计北徙,命淮王帖木儿不花监国,丞相庆童留守。是夜三鼓,元主及后妃、太子开建德门由居庸北走如上都。
编 八月,徐达、常遇春克元都。
纪 达等进师取元都,至齐化门,将士填壕,登城而入。达登齐化门楼,执帖木儿不花、庆童等戮之,并获诸王子六人及玉印二,成宗玉玺一。封府库、图籍、宝物及故宫殿门,以兵守之。宫人、妃主,令其宦寺护视。号令士卒,毋得侵暴;人民安堵。元翰林待制黄殷仕投井死,左丞丁敬可、总管郭允中等皆死之。学士危素寓僧寺,亦欲赴井,一僧止之曰:“公死,亡国史也。”遂往见徐达,达寻以素归。
编 命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往取山西。
编 漳州通判王祎上书。
纪 祎上言:“人君修德之要有二:忠厚以为心,宽大以为政。昔者周家忠厚,故垂八百年之基;汉室宽大,故开四百年之业。盖上天以生物为心,春夏长养,秋冬收藏,其间雷电霜雪,有时而薄击肃杀焉,然皆暂而不常;向使雷电霜雪无时不有,上天生物之心息矣。臣愿陛下之法天道也。”上嘉纳之。时尚严厉,故祎以为言。
编 始置六部官。
纪 先是中书省惟设四部,掌钱谷、礼仪、刑名、营造,至是乃定置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分理庶务。
编 诏以汴梁为北京,金陵为南京。
编 御史中丞刘基致仕。
纪 先是上北巡,命基同李善长留守京师。中书都事李彬犯法,事觉。彬素附善长,善长请基缓其狱,基不听,驰奏,上竟杀彬,善长衔之。上还,善长愬之,会基有丧告归,许之。
编 放元宫人。
编 旁求隐逸之士。
纪 命学士詹同等十人,分行十道求之。
编 诏乘舆服御诸物毋饰金。
纪 有司奏造乘舆服御诸物应用金者,特命以铜为之。有司言:“费小,不足惜。”上曰:“朕富有四海,岂吝于此,然所谓俭约者,非身先之,何以率下!且奢侈之原,未有不由小至大者也。”
编 冬十月,碎元水晶刻漏。
纪 司天监进元所置水晶刻漏,备极机巧,中设二木偶人,能按时自击钲鼓。上览之,谓侍臣曰:“废万几之务,用心于此,所谓‘作无益,害有益’也。”命碎之。
编 诏御史大夫汤和、平章杨璟并从西征。
编 召刘基至京师。
纪 基至,赠其祖父爵永嘉郡公。欲授基爵,辞曰:“陛下乃天授,臣何敢贪天之功!显荣先人足矣。”
编 十一月,建大本堂。
纪 命取古今图籍充其中,延儒臣教授太子、诸王。以起居注魏观侍太子说书。
编 以孔希学袭封衍圣公,孔希大为曲阜知县。
纪 皆世袭。立孔、颜、孟三氏教授司,尼山、洙泗二书院,命博士孔克仁等授诸子经,功臣子弟亦令入学。
编 十二月,大将军徐达帅诸军取太原。
编 己酉,二年,春正月,诏免中原田租。
编 诏免江南田租。
编 副将军常遇春帅师取大同。
编 二月,大将军徐达师次河中,副将军常遇春、冯宗异渡河趋陕西。
编 诏修元史。
纪 上谓廷臣曰:“近克元都,得元十三朝实录,元虽亡,史所以劝惩,不可废。”乃诏左丞相李善长、前起居注宋濂、漳州府通判王祎总裁,征山林遗逸之士汪克宽等十六人同纂修。
编 亲耕藉田。
纪 上躬耕藉田于南郊。既又命皇后率内外命妇蚕于北郊,以为祭祀衣服。
编 三月,敕翰林为文无事浮藻。
纪 上谓詹同曰:“古人为文,以明道德,通世务,典、谟之言皆明白易知。至如诸葛孔明出师表亦何尝雕刻为文,而诚意溢出,至今诵之,使人忠义感激。近世文士,立辞虽艰深,而意实浅近,即使过于相如、扬雄,何裨实用!自今翰林为文,但取通道理、明世务者,无事浮藻。”
编 大将军徐达克河中,遂会诸将进取陕西。
纪 大军至西安,营于长安城北,元平章王武率官属迎降。达遂遣冯宗异取凤翔,元将李思齐奔临洮。
编 夏四月,淮安、宁国、镇江、扬州、台州各献瑞麦。
纪 一茎五穂、三穗者甚众,群臣贺,上曰:“朕为生民主,惟思修德致和,使三光平,寒暑时,为国家之瑞,不以物为瑞也。”
编 大将军徐达至凤翔,遣冯宗异进攻临洮;李思齐举城降。
编 五月,大将军徐达师至萧关,下平凉。指挥朱明克延安,以明守之。
编 元将张良臣以庆阳降。
编 六月,蓟北悉平,改元都为北平府。
纪 元也速复侵通州,上命常遇春以所部军自凤翔还御之。复命李文忠为偏将军,副遇春自北平往开平,道三河,经鹿儿岭,败元将江文清于锦州,也速复以兵迎战,又败之;也速遁,遂帅兵进攻开平。元主先已北走,追奔数百里,俘其宗王庆生等斩之,凡得将士万人,车万辆,马三万匹,牛五万头。蓟北悉平,遂改元都为北平府。
编 秋七月,副将军常遇春卒于军。
纪 遇春还次柳河川,得疾卒。上令偏将军李文忠代领其众,寻诏文忠自北平会师攻庆阳。
编 八月,大将军徐达克庆阳。
纪 六军列营庆阳城下,张良臣数出战,俱不利,粮饷乏绝,至煑人汁和泥咽之。其平章姚晖等开门纳降,达勒兵自北门入,良臣投井中,引出斩之,陕西悉平。达帅诸军还京师。
编 建功臣庙。
纪 庙成,叙功,以徐达为首,次常遇春、李文忠、邓愈、汤和、沐英、胡大海、冯国用、赵德胜、耿再成、华高、丁德兴、俞通海、张德胜、吴良、吴祯、曹良臣、康茂才、吴复、茅成、孙兴祖凡二十一人。
编 命吏部定内侍诸司官制。
纪 上曰:“朕观周礼,阉寺未及百人;后世至逾数千,卒为大患。今虽未能复古,亦当为防微之计,可斟酌其宜,毋令过多。”又顾侍臣曰:“求善良于中涓,百无一二。用为耳目即耳目蔽,用为腹心即腹心病。驭之之道,但当使之畏法,不可使之有功;有功则骄恣,畏法则检束。”
编 九月,诏以濠州为中都。
纪 上问群臣建都之地。或言关中天府之国,或言洛阳天地之中,汴梁亦宋旧京,或言北平宫室完备。上以平定之初,民未休息,供给力役悉资江南,建业长江天堑,足以立国,临濠前江、后淮,以险可恃,以水可漕,诏以为中都。
编 冬十月,诏天下郡县皆立学。
纪 府设教授一,训导四,生员四十人;州设学正一,训导三,生员三十人;县设教谕一,训导二,生员二十人。学者专治一经,以礼、乐、射、御、书、数设科分教,务求实才,顽不率者黜之。
编 庚戌,三年,春正月,帝命徐达等往征沙漠。
纪 元王保保为西北边患,上命右丞相、信国公徐达为征北大将军,浙西行省平章李文忠为左副将军,都督冯胜为右副将军,御史大夫邓愈为左副将军,汤和为右副将军,往征沙漠。上问诸将曰:“元主迟留塞外,王保保近以孤军犯我兰州,其志欲侥幸尽寸之利,不灭不已。卿等出师,当何先?”诸将皆曰:“保保之寇边者,以元主之犹在也;若以师直取元主,则保保失势,可不战而降。”上曰:“王保保方以兵临边,今舍彼而取元主,是忘近而趋远,失缓急之宜,非计之善。吾意欲分兵二道:一令大将军自潼关出西安捣定西以取王保保,一令左副将军出居庸入沙漠以追元主,使彼此自救,不暇应援。元主远居沙漠,不意吾师之至,如孤豚之遇猛虎,擒之必矣!事有一举而两得者,此是也。”诸将皆曰:“善。”遂受命而行。
编 二月,诏群臣亲老者许归养。
纪 上行后苑,见鹊巢卵翼之劳,喟然而叹,因有是命。
编 夏四月,以危素为翰林侍读学士,已,谪素居和州。
纪 素居弘文馆,一日上御东阁,闻履声橐橐,上问“为谁?”对曰:“老臣危素。”上曰:“是尔邪,朕将谓文天祥耳。”素惶惧顿首,上曰:“素元朝老臣,何不赴和州看守余阙庙去?”遂有是谪。素逾年卒。
编 大将军徐达帅师出安定,与王保保战,大败之,保保奔和林。
纪 达出安定,驻沈儿峪口,与王保保隔深沟而垒。一日,达整众出战,大败保保兵于川北乱冢间,擒元诸王国公及平章等官一千八百六十五人,将校士卒八万四千五百余人,获马万五千二百八十余匹,骆驼驴骡杂畜称是。保保仅与其妻子数人从古城北遁去,至黄河,得流木以渡,遂出宁夏奔和林。
编 五月,左副将军李文忠克应昌,获元主孙买的里八剌等。帝谥元主曰顺帝。
纪 文忠与左丞赵庸师出野狐岭,擒元平章祝真,进败元太尉蛮子等于白海之骆驼山,遂次开平,元平章上都罕等降。文忠帅师趋应昌,未至百余里,获元骑问之,知四月二十八日元主已殂。文忠至应昌,围其城,获元主孙买的里八剌并后妃、宫人、诸王,宋代玉玺金宝一十五,宣和殿玉图书一、玉册二,镇国玉带、玉斧各一,及驼马牛羊无算,惟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与数十骑遁去。文忠帅精骑追之,至北庆州,不及而还。捷闻,百官称贺,上命礼部榜示,凡经仕元者不与。又以庚申元主不战而奔,克知天命,谥曰顺帝。
编 诏设科取士,定科举法。
纪 初场各经义一道,四书义一道;二场论一道,诏诰表笺内科一道;三场策一道。中式者,后十日以骑、射、书、策、律五事试之。
编 诏行大射礼。
纪 令太学生及天下郡县学生员皆习射。
编 诏定服色。
纪 礼部奏:“夏尚黑,殷尚白,周尚赤,秦尚黑,汉尚赤,唐服饰尚黄、旗帜尚赤。国家取法周、汉、唐、宋以为治,尚赤为宜。”上从之。
编 册封诸王。
纪 诏曰:“诸子之封,本待报赏功臣之后,然尊卑之分所宜早定。”乃封樉为秦王,为晋王,棣为燕王,为周王,桢为楚王,榑为齐王,梓为潭王,为赵王,檀为鲁王,侄孙守谦为靖江王,皆授以册宝,置相、傅、官属。
编 严宫阃之政,著为令。
纪 上以元末宫嫔女谒私通外臣,或番僧入宫摄持受戒,而大臣命妇亦往来禁掖,淫渎亵乱。遂深戒前代之失,著为典,俾世守之。皇后止得治宫中嫔妇事,宫门之外不得与焉。宫费奏自尚宫,内使监覆之,始支部,违者死。私书出外者,罪如之。宫人疾,言其状,征药。群臣命妇节庆、朔望朝见中宫,无故不得入。人君无见外命妇礼。天子、亲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子女,进者勿受。
编 六月,李文忠遣人送元买的里八剌等及其宝册至京师。
纪 省臣杨宪等请以买的里八剌献俘于庙,宝册令百官具朝服进。上曰:“宝册贮之库,不必进也。古者虽有献俘之礼,武王伐殷曾用之乎?”宪对曰:“武王事殆不可知,唐太宗尝行之。”上曰:“太宗是待王世充,若遇隋之子孙,恐不行此礼。元人入主中国,百年之内,生齿甚繁,家给人足,朕之祖先亦预享其太平,虽古有献俘之礼,不忍加之。”乃赐买的里八剌第宅于龙山,封为崇礼侯。
编 颁平定沙漠诏于天下。
纪 是日百官表贺,上谕之曰:“当元之季,盗贼蜂起,天下已非元有矣。朕取天下于群雄,非取天下于元氏。向使元君克畏天命,不自暇逸,其臣各尽乃职,罔敢骄奢,天下豪杰其得乘隙而起邪!”
编 秋九月,大明集礼书成,诏刊行之。
编 冬十一月,大将军徐达、左副将军李文忠等振旅还京师。
编 大封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