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纪
建文皇帝
编 己卯,建文皇帝建文元年,春正月,燕王遣长史葛诚入奏事。
编 帝密问诚燕邸事,诚具以实告。遣诚还燕,使为内应。至则燕王察其色异,心疑之。
编 二月,尊皇考懿文太子为兴宗孝康皇帝,皇妣常氏为孝康皇后。
编 对弟允熥为吴王,允为衡王,允为徐王。
编 立子文奎为皇太子。
编 燕王来朝。
纪 燕王入觐,行皇道入,登陛不拜。监察御史曾凤韶劾王不敬,帝曰:“至亲勿问。”户部侍郎卓敬密奏曰:“燕王智虑绝人,酷类先帝。夫北平者,强干之地,金、元所由兴也,宜徙封南昌,以绝祸本。”帝览奏,袖之,翼日语敬曰:“燕王骨肉至亲,何得及此?”敬曰:“隋文、杨广,非父子邪!”帝默然,良久曰:“卿休矣。”
编 三月,燕王还国。
纪 燕王归国即托疾,久之,遂称笃。
编 夏四月,遣使执湘王柏,湘王自焚死。
纪 人告岷王梗不法事,削其护卫,诛其导恶指挥宗麟,废为庶人。又以湘王柏伪造钞及擅杀人,降敕切责,仍遣使以兵迫执之。湘王曰:“吾闻前代大臣下吏,多自引决,身高皇帝子,南面为王,岂能辱仆隶手求生活乎!”遂阖宫自焚死。又以人告齐王榑阴事,诏至京,废为庶人,拘系之。幽代王桂于大同,废为庶人。未几,靖难兵起。
编 燕世子高炽及其弟高煦、高燧至京师,寻遣还。
纪 太祖小祥,燕王遣三子入临,或曰:“不宜偕往。”王曰:“令朝廷勿疑也。”及至京,齐泰请并留之,黄子澄曰:“不可。疑而备之,殆也,不若遣还。”世子兄弟皆魏国公徐辉祖甥,辉祖察高煦有异志,密奏曰:“三甥中独高煦勇悍无赖,非但不忠,且叛父,他日必为大患。”帝以问辉祖弟增寿及驸马王宁,皆庇之,乃悉遣归国。
初,世子入京,燕王大忧悔,及归,喜曰:“吾父子复得相聚,天赞我也。”已而燕兵起,高煦戮力为多,帝曰:“吾悔不用辉祖之言!”
编 六月,下诏让燕,逮燕府官属。
纪 燕护卫百户倪谅上变告燕官校于谅、周铎等阴事,逮系至京,皆戮之。有诏责燕王,王乃佯狂称疾,走呼市中,夺酒食,语多妄乱,或卧土壤弥日不苏。张昺、谢贵入问疾,王盛夏围炉摇颤,曰:“寒甚。”宫中亦杖而行。朝廷稍信之。长史葛诚密告昺、贵曰:“燕王本无恙。公等勿懈。”会燕王使其护卫百户邓庸诣阙奏事,齐泰请执讯之,具言王将举兵状,泰即发遣使往逮燕府官属,密令谢贵、张昺图燕,使约长史葛诚、指挥卢振为内应。以北平都指挥张信为燕王旧所信任,密敕之使执燕王。信受命,忧甚,不敢言。母疑问之,信以告,母惊曰:“不可。吾故闻燕王当有天下。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擒也。”信乃往燕邸请见,召入,拜于床下。王佯为风疾不能言,信曰:“殿下无尔也,有事当以告臣。”王曰:“疾非妄也。”信曰:“殿下不以情语臣,上擒王矣,当就执;如有意,勿讳臣。”王见其诚,下拜曰:“生我一家者子也!”乃召僧道衍至谋事,适暴风雨,檐瓦堕,王心恶之,色不怿。道衍以为祥,王谩骂:“和尚妄,乌得祥!”道衍曰:“殿下不闻乎?飞龙在天,从以风雨,瓦坠,天易黄屋耳。”王喜,遂令护卫指挥张玉、朱能等帅壮士八百人入卫。贵等以在城七卫并屯田军士围王城,又以木栅断端礼等门。未几,削爵及逮官属诏至。
编 秋七月,燕王棣杀北平左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等,遂发兵反。
纪 谢贵、张昺督诸卫士,皆甲,围府第,索所逮诸官属,飞矢入府内。燕王与张玉、朱能等谋曰:“彼军士满城市,吾兵甚寡,奈何?”朱能曰:“先擒杀贵、昺,余无能为矣。”王曰:“是当以计取之。今奸臣遣使来逮官属,依所坐名收之。即令来使召贵、昺,付所逮者。贵、昺必来,来则擒之,一壮士力耳。”明日,王称疾愈,御东殿,官僚入贺。王先伏壮士左右及端礼门内,遣人召贵、昺,不来,复遣官属内官以所就逮名往,乃至。王曳杖坐,赐宴行酒,出瓜数器,曰:“适有进新瓜者,与卿等尝之。”王自进片瓜,忽怒,且詈曰:“今编户齐民,兄弟宗族尚相恤;身为天子亲属,旦夕莫必其命,县官待我如此,天下何事不可为乎!”掷瓜于地。护卫军皆怒,前擒贵、昺,捽卢振、葛诚等下殿。王投杖起曰:“我何病,迫于若奸臣耳!”遂曳贵、昺等,皆斩之。贵、昺诸从人在外者尚未知,见贵、昺移时不出,各稍稍散去;围王城将士闻贵、昺已被执,亦溃散。
明日,燕王誓师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去建文年号,仍称洪武三十二年,署官属。以张玉、朱能、丘福为都指挥佥事,拜卒金忠为燕纪善。王下令谕将士曰:“予太祖高皇帝之子,今为奸臣谋害。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之恶。’用率尔将士诛之;罪人既得,法周公以辅成王。尔等其体予心。”
编 燕王棣上书请诛齐泰、黄子澄;诏削燕王属籍。
纪 燕王上书曰:“皇考太祖高皇帝艰难百战定天下,成帝业传之万世,封建诸子,巩固宗社为磐石计。奸臣齐泰、黄子澄包藏祸心,、榑、柏、桂、梗五弟,不数年间,并见削夺,柏尤可悯,阖室自焚。圣仁在上,胡宁忍此!盖非陛下之心,实奸臣所为也。心尚未足,又以加臣。臣守藩于燕二十余年,寅畏小心,奉法循分,诚以君臣大分,骨肉至亲,恒思加慎,为诸王先,而奸臣跋扈,加祸无辜,执臣奏事人,箠楚刺爇,备极苦毒,迫言臣谋不轨,遂分宋忠、谢贵、张昺等于北平城内外围守臣府。已而护卫人执贵、昺,始知奸臣欺诈之谋。窃念臣于孝康皇帝同父母兄弟也,今事陛下如事天也。譬伐大树,先翦附枝,亲藩既灭,朝廷孤立,奸臣得志,社稷危矣!臣伏睹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兵讨平之。’臣谨俯伏俟命。”书奏,诏削燕王属籍。
编 燕张玉攻蓟州,都督指挥马宣死之。
纪 燕王以郭资守北平,出师次通州,指挥房胜以城降。张玉曰:“不先定蓟州,将为后患。”时都督指挥马宣严兵守蓟州,燕王命玉帅兵往攻。玉使人谕之,不下;环城攻之,宣帅众出战,败被执,骂不绝口,遂死之。指挥毛遂以蓟州降。
编 燕兵陷怀来,都指挥使余瑱、都督宋忠等皆死之。
纪 先是宋忠率兵三万屯开平,寻自开平率兵至居庸关,不敢进,退保怀来。时余瑱守居庸,燕王令指挥徐安、钟祥等击瑱,瑱且守且战,援兵不至,乃弃关走怀来依宋忠。燕王曰:“宋忠握兵怀来,必争居庸,宜乘其未至击之。”诸将皆曰:“彼众我寡,难以争锋,击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王曰:“当以智胜,难以力取。彼众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轻躁寡谋,很愎自用,乘其未定,击之必破矣。”遂率马步精锐八千,卷甲倍道而进。
先是宋忠绐将士云:“尔等家在北平城中,皆为燕兵所杀,尸积道路。”欲以激怒将士。燕王令其家人张树旗帜为先锋,众遥识旗帜,呼其父兄子弟相问劳,无恙,辄喜,谓:“宋都督欺我!”倒戈走。宋忠帅余众仓皇列阵未成,王麾师渡河,鼓噪而前。都指挥孙泰先登,颇有斩获,燕王择善射者射泰,中之,流血被甲,慷慨裹血而战,奋呼陷阵死。忠军大败,奔入城,燕兵乘之而入。忠匿于厕,搜获之,并执余瑱,皆不屈死。当时诸将校为燕师所俘者百余人,皆不肯降,发愤死。
燕兵既克怀来,山后诸州皆不守,而开平、龙门、上谷、云中守将往往降附矣。
编 命长兴侯耿炳文等帅师讨燕。
纪 时帝方锐意文治,日与方孝孺等讨论周官法度,以北兵为不足忧。黄子澄谓北兵素强,不早御之,恐河北遂失。乃以耿炳文佩大将军印,驸马都尉李坚为左副将军,都督宁忠为右副将军,帅师北伐。子澄又请命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都指挥盛庸、潘忠、杨松、顾成、徐凯、李文、陈晖、平安等帅师并进。擢程济为翰林编修,充军师,护诸将北行。吴杰等各帅偏师步骑,号百万,数道并进,期直捣北平,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合给军饷。帝诫诸将士曰:“昔萧绎举兵入京,而令其下曰‘六门之内,自极兵威’,不祥之极。今尔将士与燕王对垒,务体此意,毋使朕有杀叔父名。”
编 八月,耿炳文与燕师战于真定,败绩,遣李景隆代将。
纪 炳文等率兵三十万至真定,徐凯率兵十万驻河间,潘忠驻莫州,杨松帅先锋九千人据雄县,约忠为应。张玉往觇炳文营还,报燕王曰:“炳文军无纪律,其上有败气,无能为。潘忠、杨松扼吾南路,宜先擒之。”燕王悦,躬擐甲胄,帅师至涿州。壬子,晡时,渡白沟河,谓诸将曰:“今日中秋,彼不备,饮酒为乐,此可破也。”夜半至雄县,缘城而上,松与麾下九千人皆战死。燕王度潘忠在莫州,未知城破,必引众来援,谕诸将曰:“吾必生擒潘忠。”诸将未喻,遂命谭渊领兵千余,渡月样桥,伏水中,领军士数人伏路侧,望忠等接战,即举炮。既而忠等果至,王进兵逆击之,路旁炮举,水中伏兵起据桥;忠战败,趋桥不得,燕兵腹背夹击,遂生擒忠,余众多溺死。
燕王问诸将帅所向,玉曰:“当径趋真定,彼众新集,我军乘胜,可一鼓破之。”王曰:“善!”即趋真定。耿炳文部将张保来降,保言:“炳文兵三十万,先至者十三万分营滹沱河南北。”燕王厚抚保,遣归诈言“保兵败被执,幸守者困得脱,窃马归。”又令言雄、莫败状,燕兵旦夕且至。诸将请曰:“今由间道,不令彼知,盖掩其不备,奈何遣保告之?”王曰:“不然。”始不知彼虚实,故欲掩袭之。今知其半营河南北,则当令知我至,其南岸之众必移于北,并力拒战,一举可尽歼之,兼使知雄县、莫州之败以夺其气,兵法所谓‘先声后实’也。若径薄城下,北岸虽胜,南岸之众乘我战疲,鼓行渡河,是我以劳师当彼逸力也。”
壬戌,燕王率三骑先至真定东门,突入其运粮车中,擒二人讯状,南岸营果北移。王率轻骑数十,绕出城西南,破其二营。炳文出城迎战,张玉、谭渊、马云、朱能等率众奋击,燕王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夹击,横贯南阵,炳文大败,奔还。朱能与敢死士三十余骑,追奔至滹沱河东,炳文众尚数万,复列阵向能。能奋勇大呼,冲入炳文阵,阵众披靡,自相蹂躏,死者无算,弃甲降者三千余人。骑士薛禄引槊中李坚,坠马,获之。甯忠、顾成及都指挥刘燧皆被执。燕王谓坚至亲,送北平,道卒。谓成先朝旧人,解其系,与语曰:“皇考之灵,以汝授我。”因语以故,言已,泣下,成亦泣,遂遣人护送北平,令辅世子居守。
炳文奔入真定,合门固守。燕兵攻城,三日不能下,燕王还北平。帝闻,怒曰:“老将也而摧锋,奈何!”黄子澄曰:“胜败常事,毋足虑。聚天下之兵,得五十万,四面攻北平,众寡不敌,必成擒矣。”曰:“孰堪将者?”子澄曰:“李景隆可。向用景隆,今破矣。”遂遣景隆代炳文,临行,赐景隆通天犀带,亲饯之江浒。复赐斧钺,俾专征伐,不用命者僇之。召炳文回。
编 九月,镇守辽东江阴侯吴高与耿、杨文帅师围永平。
编 李景隆师屯河间。燕王棣帅师援永平,吴高保退山海关;诏削高爵,徙广西。
纪 景隆乘传至德州,收集耿炳文败亡将卒,并调各路军马五十万,进营于河间。燕王闻之,呼景隆小字曰:“李九江,膏粱竖子耳,寡谋而骄,色厉而馁,未尝习兵见阵,辄予以五十万众,是自坑之也。然吾在此,彼不敢至,今往援永平,彼知我出,必来攻城,回师击之,坚城在前,大军在后,必成擒矣。”诸将曰:“北平兵少,奈何?”王曰:“城中之众,以战则不足,以守则有余。兵出在外,奇变随用,吾出非专为永平,直欲诱九江来就擒耳。吴高怯不能战,闻我来,必走,是我一举解永平围,且破九江也。”遂行,而诫世子居守,曰:“景隆来,坚守毋战也。”
壬申,燕军援永平,诸将请守芦沟桥,王曰:“方欲使九江困于坚城之下,奈何拒之?”燕师猝至永平,吴高不能军,退保山海关。燕兵奔之,斩首数千级。王曰:“高虽怯,行事差密,杨文勇而无谋,去高,文不足虑也。”乃遣人贻二人书,盛誉高而诋文,帝闻之,削高爵,徙广西,独命文守辽东。
编 冬十月,燕兵袭大宁,执宁王权还北平。
纪 初,太祖诸子,燕王善战,宁王善谋。洪武中,燕王受命巡边,至大宁,与宁王相得甚欢。燕王既起兵,而朝廷疑宁王与燕合,削其三护卫。燕王闻之,喜曰:“此天赞我也,取大宁必矣。”乃为书贻宁王,而阴帅师兼程趋大宁,袭破其西门。燕王驻师城外,遂单骑入城会宁王,执手大恸,言“北平旦夕且破,非吾弟表奏,吾死矣”。宁王为草表谢,请赦。居数日,情好甚洽。燕王锐兵出伏城外,诸亲密吏士稍稍得入城,遂令阴结三卫渠长闾左思归士,皆喜,定约。燕王辞去,宁王出饯郊外,伏兵起,执宁王,诸骑士卒一呼皆集,遂拥宁王入关。燕兵益盛,于是宁府妃妾、世子皆携其宝货随宁王还北平。
编 李景隆进师攻北平。十一月,燕王棣兵至,击之,景隆败,走还德州。
纪 景隆闻燕兵攻大宁,帅师进渡芦沟桥,喜曰:“不守此桥,吾知其无能为矣!”遂薄城下,筑垒九门。景隆攻丽正门,几破,城中妇女并乘城,掷瓦砾,景隆令不严,骤退。北平守益坚,燕世子选勇士夜缒城砍营,南军扰乱,退营十里。惟都督瞿能奋勇,与其二子帅精骑千余杀入张掖门,锐不可当,后不继,乃勒兵以待;景隆忌能成功,使人止之,候大军至俱进。于是城中连夜汲水灌城,天寒冰结,明日,不得登。
十一月,景隆移营向河西,先锋都督陈晖渡河而东。燕王率兵至孤山,列阵于北河西,河水难渡,是日雪,默祷曰:“天若助予,则河冰合。”是夜冰果合,遂率师击败陈晖兵,晖众跳冰遁,冰乃解,溺死无算。燕王见景隆兵动,以奇兵左右夹击,连破七垒,逼景隆营。燕中军将张玉等列阵而进,至城下,城中亦出兵,内外交攻,景隆不能支,宵遁。翌日,诸军始闻景隆走,乃弃兵粮,晨夜南奔。景隆还德州。
景隆既败,黄子澄等匿不以闻。帝曰:“外间近传军不利,果何如?”子澄曰:“闻交战数胜,但天寒士卒不堪,今暂回德州,待来春更进。”子澄遂遣人密语景隆,隐其败,勿奏。
编 燕王棣复上书自理,以诛齐泰、黄子澄传檄天下。
编 十二月,加李景隆太子太师。
纪 景隆之败,黄子澄既不以闻,且云屯德州合各处军马,期以明年春大举,故有是命。燕王谕诸将曰:“李九江集众德州,将谋来春大举,我欲诱之,以敝其众。今帅师征大同,大同告急,景隆势必来援,南卒脆弱,苦寒之地,疲于奔命,冻馁逃散者必多,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诸将曰:“善。”遂帅师出紫荆关,攻广昌,守将杨宗以城降。
编 罢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寺卿黄子澄。
纪 以燕王疏列二人罪也。二人名虽罢退,实筹画治兵如故。
编 蓟州镇抚曾浚起兵攻北平,不克,死之。
编 以练子宁为吏部左侍郎,茹瑺为兵部尚书。
编 庚辰,二年,春正月,燕王棣帅师下蔚州,遂进攻大同。
纪 燕王进兵围蔚州,指挥王忠、李远以城降,遂进攻大同。李景隆帅师救大同,出紫荆关。燕王由居庸关入还北平。景隆军冻馁死者甚众,堕指者十二三,委弃铠仗于道,不可胜纪。
编 夏四月,李景隆与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合军北伐,战于白沟河,败绩。
纪 景隆自德州进兵,过河间,前锋将至白沟河,英等过保定,期于白沟河合势同进。燕王帅诸将进驻固安,谓丘福等曰:“李九江等皆匹夫,无能为,惟恃其众耳。然众岂可恃也?人众易乱,击前则后不知,击左则右不应,将帅不专,政令不一,甲兵粮饷,适足为吾资耳。尔等但秣马厉兵以待。”张玉请先往驻白沟以逸待劳,燕王从之。燕兵渡五马河,驻营苏家桥。燕王见兵刃有火光,如球击,金铁铮铮作声,弓弦皆鸣,喜曰:“此胜兆也。”
帝虑景隆轻敌,乃遣魏国公徐辉祖帅京军三万为殿,星驰会之。
己未,景隆及郭英、吴杰等合军六十万,号百万,次于白沟河,列阵以待。景隆前锋都督平安伏精兵万骑邀击。燕王曰:“平安竖子,从吾出塞,识吾用兵,以故敢为先锋。今日吾先破之。”安骁勇善战,锋初交,安奋矛率众而前,都督瞿能父子亦奋跃,所向披靡,杀伤燕兵甚众,燕兵遂却。燕有内官狗儿者,亦敢勇,率千户华聚力战河北岸,百户谷允入阵,得级七,燕王亲率兵夹击,杀数千人,都指挥何清被执,至夜深始各收军还。燕王从三骑殿后,迷失道,下马伏地视河流,辨东西,始知营,自上流仓猝渡河而北。
燕王既收军还营,夜秣马待战,使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右军为先锋,丘福将骑兵继之,马步十余万。黎明,燕军毕渡,瞿能率其子捣房宽阵,平安翼之;宽阵披靡,擒斩数百人。张玉等见宽败,有惧色,燕王曰:“胜负常事耳。彼兵虽众,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即麾精锐数千突入左掖,高煦率张玉等军齐进。燕王先以七骑驰击之,南军飞矢如注,射王马,凡三被创,三易之,马却阻于堤,几为瞿能所及。燕王急走登堤,佯麾鞭若招后继者,景隆疑有伏,不敢上堤,而燕王复率众驰入阵,斩其骑数人。平安斩陈亨于阵,高煦见事急,帅精骑数千前与王合。日薄午,瞿能复引众跃而前,大呼灭燕,斩其骑百余人。越嶲侯俞通渊、陆凉卫指挥滕聚复引众赴之。会旋风起,折大将旞,南军相视而动,燕王乃以劲骑绕出其后,突入驰击,与高煦骑兵合杀瞿能父子于阵,平安与朱能战亦败,于是列阵大崩,奔走之声如雷。通渊与聚等皆死,燕兵追至其营,乘风纵火,燔其营垒。郭英等溃而西,李景隆溃而南,委弃器械辎重山积,斩首及溺死者十余万。景隆单骑走德州。壬戌,燕王进攻德州。
编 五月,李景隆奔济南,燕兵入德州,济阳儒学教谕王省死之。
纪 燕兵入德州,籍吏民,收府库,获粮百余万,自是兵食益饶。哨骑至济阳,执教谕王省,既而释之。省还,升明伦堂,集诸生曰:“此堂名‘明伦’。今日君臣之义何在?”遂大哭,诸生亦哭,以头触柱而死。
编 燕王棣帅兵围济南,参政铁铉等击却之,遂复德州。
纪 先是山东参政铁铉方督饷赴李景隆军,会景隆师溃东奔,铉与参军高巍酌酒同盟,收集溃亡守济南,相与慷慨涕泣,以死自誓。及景隆奔就铉,燕王令诸将乘胜倍道而进。庚辰,至济南,景隆众尚十余万,仓猝出战,布阵未定,燕王帅精骑驰击之,景隆复大败,单骑走。于是燕兵列阵围之,铉督众悉力捍御。事闻,乃升铉为山东布政司使,召李景隆还,以左都督盛庸为大将军,右都督陈晖副之。
燕王围济南久不下,乃堰城外诸溪涧水灌城,城中人大惧,铉曰:“无恐,计且破之。”乃议令军中诈降,迎燕王人,约壮士悬铁板伏城上,王且入则下铁板,拔桥。计定,乃撤守具出居民,伏地请曰:“奸臣不忠,使大王冒霜露,为社稷忧。然东海之民,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不识大王安天下、子元元之意,或谓聚而歼之。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臣等具壶浆而迎。”燕王大喜,亟下令退军。王乘骏骑徐行,张盖率劲骑数人渡桥直至城下,城门开,守陴者皆登城伏堵间,燕王比入门,门中人呼千岁,铁板亟下,伤燕王马首。王惊,易马而驰。济南人挽桥,桥则坚,燕王竟从桥逸去,复合兵围济南。铉令守陴者骂,燕王大怒,乃以炮击城,垂破;铉书高皇帝神牌悬城上,燕兵不敢击。铉每出不意,募壮士突击燕兵,破之。燕王愤甚,计无所出,僧道衍进曰:“师老矣,请暂还北平以图后举。”于是撤围还北平,铉及盛庸等兵乘势追之,遂复德州,兵势大振。上即军中擢铉为兵部尚书,赞理大将军军事,封盛庸为历城侯。
编 九月,诏大将军盛庸总平燕师北伐。
纪 于是副将军吴杰进兵定州,都督徐凯等屯沧州。
编 冬十月,燕王棣帅兵袭沧州,城陷,徐凯等屯沧州。
编 十二月,大将军盛庸、参军铁铉等及燕王棣战于东昌,大败之,杀燕将张玉,燕军奔还。
纪 燕王率兵至汶上,掠济宁,盛庸、铁铉蹑其后,营于东昌。乙卯,燕兵向东昌,庸与铉等背城而阵,具烈火器、毒弩以待。燕军至即鼓噪前薄,尽为火器所伤。会平安兵至,与庸军合,于是庸麾兵大战。燕王以精骑冲左掖,入中坚,庸军围燕王数重,朱能率蕃骑冲入,奋力死战,翼燕王出。张玉不知王已出,突入阵救之,没于阵,庸军乘胜擒斩万余人。燕兵大败,遂北奔,庸趣兵追之,复击杀者无算。
是役也,燕王数危甚,诸将奉帝诏,莫敢加刃。至是奔北,燕王独以一骑殿后,追者数百人不敢迫。适高煦领指挥华聚等至,击退庸兵而去。燕王闻张玉败没,乃痛哭曰:“胜负常事,不足虑;艰难之际,失此良辅,殊可悲恨!”师还,与诸将语,每及东昌事,曰:“自失张玉,吾至今寝食不安。”遂涕下不已。
编 辛巳,三年,春正月,诏复齐泰、黄子澄官,仍领军国事。
纪 东昌捷至,诏褒赏将士,召泰、子澄还朝,仍领军事。享太庙,告东昌之捷。
编 二月,燕王棣帅师南下。
纪 初,燕王师出,僧道衍曰:“师行必克,但费两日耳。”及自东昌还,道衍曰:“两日,昌也,自此全胜矣。”至是,燕王因激劝将吏,召募勇敢。以图进取。乙未,帅师南出。己酉,师至保定。
盛庸合诸军二十万驻德州,吴杰、平安出真定。燕王与诸将议所向,丘福等言:“定州城池未固,攻之可拔。”王曰:“野战易,攻城难。今盛庸聚德州,吴杰、平安驻真定,相为掎角,攻城未拔,顿师城下,必合势来援。坚城在前,强敌在后,胜负未可决也。今真定相距德州二百余里,我军界其中,敌必出迎战;取其一军,余自胆破。”诸将曰:“军介两敌,使彼合势夹攻,吾腹背受敌,奈何?”王曰:“百里之外,势不相及。两军相薄,胜败在呼吸间,虽百步不能相救,况二百里哉!”明日遂移军东出。
编 三月,盛庸及燕兵战于夹河,败绩,庸走还德州。
纪 燕王师次滹沱河,盛庸军夹河为营,燕兵由陈家渡过河逆之。辛巳,庸军及燕兵遇于夹河,燕王以步骑万余薄庸阵,攻其左掖,庸军拥盾自蔽,矢刃不能入。燕军预作长,约六七尺,横贯铁钉于端,钉末有逆钩,令勇士直前掷之,直贯其盾,亟不得出,动则牵连。乘隙急攻之,庸军弃盾走,燕兵蹂阵而入,南军奔溃。壬午复战,相持不决,忽东北风大起,尘埃涨天,沙砾击面,两军瞇目,咫尺不见人。北军乘风大呼,纵左右翼横击之,庸军大败,弃兵走。燕兵追至滹沱河,践溺死者不可胜计。庸走德州。燕王战罢还营,尘土满面,诸将不能识,闻语声始趋进见。
编 诏窜逐齐泰、黄子澄于外,籍其家以谢燕。
编 闰月,吴杰等及燕兵战于藁城,败绩。
纪 杰、平安自真定引军出滹沱河,距燕军七十里。燕王闻之,趣兵渡河,循河行二十里,与杰军遇于藁城,会日暮。明日,杰等列方阵于西南以待,燕王亲率骁骑循滹沱河绕出阵后,会大风起,发屋拔树,燕军乘之,杰等师大溃。燕王麾兵四向蹙之,斩首六万余级,追奔至真定城下,杰、安走入城。燕兵自白沟至藁城,三捷皆有风助之。
编 夏四月,燕王棣上书请召还吴杰等师,帝遣使赍书报之。
纪 燕王兵次于大名,闻齐泰、黄子澄皆窜逐,乃上书,称臣燕王棣,大略言:“比闻齐泰、黄子澄皆已窜逐,臣一家喜有更生之庆,而将士皆曰‘恐非诚心,姑以饵我。不然,吴杰、平安、盛庸之众当悉召还,而今犹集境上,是奸臣虽出,而其计实行。’臣思其言,恐亦人事或然也,故不敢遽释兵。惟陛下断而行之,毋为奸邪所敝。”书上,帝以示方孝孺及侍中黄观,孝孺对曰:“诸军大集,燕兵久羇大名,暑雨为沴,不战自疲。急令辽东诸将入山海关攻永平,真定诸将渡卢沟桥捣北平;彼顾巢穴归援,我以大军蹑其后,必成擒矣。今宜且舆报书,往返逾月,彼心懈而众离,我谋定而势合,机不可失也。”帝曰:“善。”命孝孺草诏赦燕王父子及诸将士罪,使归本国,勿预兵政,仍复王爵,永为藩辅。遣大理少卿薛嵓赍往燕师。
嵓赍诏至,燕王读之怒,问嵓临行上何言?嵓曰:“上言殿下旦释甲谒孝陵,暮即旋师。”燕王曰:“嚄,是不可绐三尺儿!”嵓惶恐不能对。诸将请杀嵓,燕王曰:“嵓天子命使,毋妄言。”嵓战栗,流汗被体。留数日,遣中使送出境,语之曰:“归为老臣谢天子。天子素爱厚臣,一旦为权奸谗构,以至于此。臣不得已,为救死计耳。幸蒙诏罢兵,臣一家不胜感戴,但奸臣尚在,大军未还,臣将士存心狐疑,未有遽散。望皇上诛权奸,散天下兵,臣父子单骑归阙下,惟陛下命之。”嵓归至京,方孝孺私就问燕事,嵓具以告,且曰:“燕王语直而意诚。”又言其将士同心,南师虽众,骄惰寡谋,未见可胜,孝孺默然。嵓入见帝,亦备述前意。帝语孝孺曰:“诚如嵓言,曲在朝廷,齐、黄误我矣。”孝孺恶之曰:“此为燕游说也。”
编 五月,燕王棣遣都指挥李远烧南军积聚。
纪 燕师驻大名,吴杰、平安发兵断北平饷道,燕王遣指挥武胜复奏书于朝,大略言:“朝廷许罢兵,而盛庸等攻北绝粮饷,与诏旨背驰。”帝得书有罢兵意,以示方孝孺曰:“此孝康皇帝同产弟,朕叔父也。吾他日不见宗庙神灵乎!”孝孺曰:“陛下果欲罢兵邪?即兵一罢,散不可复聚,彼长驱犯阙,何以御之?今军声大振,计捷书当不远,愿陛下毋惑甘言。”上然之,缚胜下锦衣狱。燕王闻之,怒曰:“候命三月,今武胜见执,是其志不可回矣。彼军驻德州,资粮所给,皆道徐、沛,以轻骑数千邀焚之,德州必困。若来求战,吾严师待之,以逸待劳,可必胜。”诸将皆曰:“善。”乃遣李远等帅轻骑六千诣徐、沛,令易士卒甲胄与南师同,插柳枝于背为识。远等至济宁、谷城,尽焚军兴以来积聚。丘福、薛禄合兵攻济州,破其城,遂掠沙河、沛县。南军不之觉,粮船数万艘,粮数百万,悉为所焚,军资器械俱为煨烬,河水尽热,漕运军士散走。京师大震,德州粮饷遂艰。
编 秋七月,遣张安遗燕世子高炽书。
纪 方孝孺门人林嘉猷尝居北平邸中,知高煦、高燧弗恭于燕世子。中官黄俨素奸险,方曲事高燧。高燧与世子协守北平,高煦从燕王军,时时倾世子。而是时河北师老无功,德州饷道绝,孝孺乃言于上曰:“兵家贵间,燕父子兄弟可间而离也。世子诚见疑,王必北归,王归而我饷道通,事乃可济。”上善之,立命孝孺草书,遣锦衣卫千户张安如燕遗世子,令归朝廷,许以王燕。世子得书不启封,遣人并安等送军前。中官黄俨者,比书至北平,则已先使人驰报燕王曰:“世子且反。”王疑之,问高煦。高煦曰:“世子固善太孙。”语未竟,世子所遣使以书及张安至,燕王启视,遽曰:“嗟乎,几杀吾子!”乃囚安等。
编 冬十月,燕王棣还北平。
编 十一月,遣驸马都尉梅殷镇守淮安。
纪 殷尚太祖女宁国公主,有才智,太祖特眷注之。临崩,帝与殷侍侧受顾命,太祖谓帝曰:“燕王不可忽。”顾语殷曰:“汝老成忠信,可托幼主。”出誓书及遗诏授之曰:“敢有违天者,为朕伐之!”言讫崩。至是燕兵渐逼,诸将多畏懦观望,乃召募淮南兵民,合军士号四十万,命殷统之,驻淮上以阨燕师。既而燕王遗殷书以进香金陵为辞,殷答曰:“进香皇考有禁,遵者为孝,不遵者不孝。”割使者耳、鼻,口授数语,词甚峻。燕王怒,决计趋金陵。
编 十二月,燕师发北平。
编 壬午,四年,春正月,命魏国公徐辉祖帅京军往援山东。
编 燕兵陷东阿,吏目郑华死之。
编 燕兵入沛县,知县颜伯玮、主簿唐子清、典史黄谦皆死之。
编 二月,燕王棣帅师南下。
编 平安及燕兵遇于淝河,战不利,退屯宿州。
纪 燕将金铭护北军渡河,期与燕王会于宿州。平安率马步兵四万蹑燕军,燕王亲率骑二万,持三日粮,至淝河,设伏兵,南军追至,伏发,南军还走。燕王率兵至,平安以三千骑走北岸,燕王以数十骑当之。平安裨将火耳灰者,故燕蕃骑指挥,素骁勇,被召入京师,遂隶平安麾下,持矟直犯燕王,相距十步许,燕王令胡骑指挥童信射其马蹶,遂获火耳灰者,其部曲哈三帖木儿亦勇,见火耳灰者被获,持矟突阵,亦射擒之。平安易服,以数骑走,燕王率兵追之,南军大败,骁将林帖木儿等被执。平安退屯宿州。是日释火耳灰者,令入宿卫,诸将以为言,不听。
编 燕兵陷萧县,知县陈恕死之。
编 夏四月,总兵何福、都督平安等师屯灵壁,燕兵攻破之,福遁走。安被执,遣诣北平。
纪 平安营于小河,燕兵据河北,燕王令陈文扼要处为桥,先渡步卒,辎重骑兵随之,遂分兵守桥。明日,总兵何福列阵十余里,张左右翼,缘河而东,燕王帅骑兵战,福麾步兵而前争所守桥。福帅后军来援,奋击破之,遂斩陈文于阵。平安转战,遇燕王于北坂,王急,几为安槊所及,马蹶不得前,燕蕃骑指挥王骐跃马入阵援,燕王得脱。南军夺桥而北,勇气百倍。徐辉祖军至,大战齐眉山,自午至酉,胜负相当。
是时南军再捷,燕骁将多败没,燕王不解甲者数日,南军相庆。
时廷臣有曰:“燕且北矣,京师不可无良将。”帝因召辉祖还,何福军声遂孤。燕遣轻骑截南军饷道,又令游骑扰其樵采;福乃下令移营灵壁就粮。时南军运粮五万,平安帅马步六万护之,燕王遣壮士万人遮援兵,而令高煦伏兵林间,躬帅师迎战。福出壁与安合击,高煦帅众自林间突出,燕王还兵掩击其后,福等大败,尽丧其粮饷。福等入营坚守。是夜,福下令期明旦闻炮声三,即突围出师就粮于淮河。庚辰,燕军攻灵壁营,燕王帅诸将先登,军士蚁附而上。燕兵三震炮,福军误为己炮,急趋门,门塞不得出,营中纷扰,燕兵急攻之,遂破其营。福遁走,安等被执,参赞军务礼部侍郎陈性善、大理寺丞彭与明皆死之。平安被俘见燕王,王曰:“淝河之战,公马不蹶,何以遇我?”安大言曰:“刺殿下如拉朽耳!”王太息曰:“高皇帝好养壮士。”释之,遣还北平。自是南军益衰矣。
编 五月,燕兵至泗州,守将周景初举城叛降燕。
纪 燕王谒祖陵,泣曰:“横罹权奸,几不免矣,幸赖祖宗,得今日拜陵下。”陵下父老来见,悉赐牛酒慰劳遣之。
编 燕兵渡淮,守淮河兵部主事樊士信死之。
纪 燕师至淮,盛庸帅马步兵数万、战舰数千列营南岸。燕王令舣舟编筏,扬旗鼓噪,若将渡者,潜遣丘福、朱能、狗儿等西行二十里,以小舟潜渡出庸后,渐近营,举炮,南军惊走。庸股栗不能上马,遂单舸脱去。燕兵尽得其战舰,渡淮驻南岸。樊士信死之。
编 燕兵陷盱眙、天长,进至扬州,守将崇刚,监察御史王彬死之。
编 燕兵至高邮,遂陷仪真。
编 诏天下勤王。
纪 仪真既破,北舟往来江上,旗鼓蔽天,燕王驻师江北。朝廷六卿大臣多为自全计,求出守城,都城空虚。帝下诏罪己,遣使四出征勤王兵。方孝孺曰:“事急矣,宜以计缓之。遣人许割地,稽延数日,东南募兵当至。长江天堑,北兵不闲舟楫,相与决战于江上,胜败未可知。”帝从之,乃以吕太后命,遣庆城郡主如燕师议和,以割地分南北为请。郡主,燕王从姊也。燕王见郡主哭,郡主亦哭。燕王问周、齐二王安在?郡主言:“周王召还未复爵,齐王仍拘因。”燕王益悲不自胜。郡主徐申割地议,燕王曰:“凡所以来,为奸臣耳。皇考所分吾地且不能保,何望割也!但得奸臣之后,谒孝陵,朝天子,求复典章之旧,免诸王之罪,即还北平,祗奉藩辅,岂有他望。此议盖奸臣欲缓我师,俟远方兵至耳。”郡主默然辞归,燕王送之出曰:“为我谢天子。吾与之至亲,相爱无他意,幸不终为奸臣所惑。更为我语诸弟妹,吾几不免,赖宗庙神灵得至此,相见有日矣。”郡主还,具言之。帝出语方孝孺,且问曰:“今奈何?”孝孺曰:“长江可当百万兵。江北船已遣人烧尽,北师岂能飞渡!”
编 宁波知府王琎、永清典史周缙募兵勤王。
编 六月,燕兵渡江,盛庸整众御之,师溃,庸单骑遁。
纪 燕兵至浦子口,盛庸诸将逆战,败之。会高煦引北骑至,燕王大喜,抚煦背曰:“勉之!世子多疾。”于是煦殊死战,燕王帅精骑直冲庸阵,庸军小却。帝遣都督佥事陈瑄帅舟师往援庸,瑄乃降燕。
乙卯,瑄具舟至江上来迎燕王,王乃誓师渡江。庸所驻海艘列兵沿江上下二百里,皆大惊愕。师渐近岸,庸等整众以御。燕王麾诸将鼓噪先登,以精骑数百冲庸军,庸师溃,追奔数十里,庸单骑走,余将士皆降燕。
编 燕兵进屯金川门,谷王橞与李景隆开门降。
纪 燕诸将请径薄京城,燕王曰:“镇江咽喉之地,若城守不下,往来非便。先下镇江,则彼势益危矣。”乃令来降海舟悬黄帜往来江中,镇江城中望见惊曰:“海舟皆已降,吾将何为?”其守将童俊遂率众降。
帝闻江上海舟暨镇江皆降,甚忧郁,召方孝孺问计。孝孺即班中执李景隆,请诛之,曰:“坏陛下事者此贼也。”不听。孝孺请令诸王分守城门,乃命谷王橞、安王楹分守都城门,遣李景隆及兵部尚书茹瑺、都督王佐往龙潭,仍以割地请和为辞,观虚实以待援兵。景隆、瑺至龙潭见燕王,伏地叩头而已,稍稍及割地事,燕王曰:“吾今救死不睱,何用地为!且今割地何名?皇考裂土分封,吾故有地矣,此又奸臣计也。凡所以来,欲得奸臣耳。公等归奏上,但奸臣至,吾即解甲,谢罪阙下,谒孝陵归奉北藩,永祗臣节。”景隆、瑺还报命,帝令景隆再如燕师,言罪人已窜逐,候执至来献,且令诸王与偕。既至,燕王见诸王相劳苦,诸王具述帝意。燕王曰:“诸弟试谓斯言诚伪。”诸王曰:“大兄洞见矣。”燕王曰:“吾来但欲得奸臣耳,不知其它。”遂宴诸王,遣归。
帝会群臣恸哭,或劝帝且幸浙,或曰不若幸湖、湘。方孝孺请坚守京城以待援,万一不利,车驾幸蜀,收集士马以为后举。齐泰奔广德州,黄子澄奔苏州,帝太息曰:“事出汝辈,而今皆弃我去乎!”长吁不已。
癸亥,燕王整兵而进,屯金川门,时谷王橞与李景隆守金川门,燕兵至,遂开门降。魏国公徐辉祖率师迎战,败绩。
编 大内火,帝逊国去。
纪 时朝廷文武俱迎降燕,帝闻金川门失守,欲自杀。翰林院编修程济曰:“不如出亡。”少监王钺跪进曰:“昔高帝升遐时,有遗箧,曰:‘临大难当发。’谨收藏奉先殿之左。”群臣齐言急出之,俄而舁一红箧至,四围俱固以铁,二锁亦灌铁,帝见而大恸。急命举火焚大内,皇后马氏赴火死。程济碎箧得度牒三张,一名应文,一名应能,一名应贤,袈裟、帽鞋、剃刀俱备,白金十锭,朱书箧内:“应文从鬼门出,余从水关御沟而行,薄暮会于神乐观之西房。”帝曰:“数也。”程济即为帝祝发,吴王教授杨应能愿祝发随亡,监察御史叶希贤毅然曰:“臣名贤,应贤无疑。”亦祝发。各易衣披牒,在殿凡五六十人俱矢随亡。帝曰:“多人不能无生得失,宜各从便。”九人从帝至鬼门,而一舟舣岸,为神乐观道士王昇,见帝叩头称万岁,曰:“臣固知陛下之来也。畴昔,高皇帝见梦,令臣至此耳。”乃乘舟至太平门,升导至观,已薄暮矣。俄而杨应能、叶希贤等十三人同至,共二十二人。帝曰:“今后但以师弟称,不必拘主臣礼也。”约定,左右不离者三人,给运衣食者六人,余俱遥为应援。黎明,取道溧阳去。
编 燕王立为皇帝。
纪 诸王及文武臣诣燕王劝进,燕王固辞,诸王群臣顿首固请,燕王乃命驾谒孝陵毕,入城。燕王曰:“诸王群臣以为奉宗庙宜莫如子。宗庙事重,予不足称;今辞弗获,勉徇众志,诸王群臣各宜协心辅予不逮。”遂诣奉天殿即皇帝位。
复周王、齐王榑封爵。
清宫三日,诸宫人、内官多诛死,惟得罪于建文者乃得留。上诘问宫人、内侍以建文帝所在,皆指认后尸应焉。乃出尸于煨烬中哭之,曰:“小子无知,乃至此乎!”召翰林侍读王景问葬礼当何如?景对曰:“当葬以天子之礼。”从之。
革去兴宗孝康皇帝庙号,仍旧谥号懿文皇太子。降封吴王允熥为广泽王,卫王允为怀恩王,徐王允为敷惠王。寻复降允熥、为庶人,允改封瓯宁王,后皆不得其死。
编 杀故文学博士方孝孺。
纪 上之发北平也,僧道衍送之郊,跪而密启曰:“南有方孝孺者,素有学行,武成之日,必不降附,请勿杀之,杀之则天下读书种子绝矣。”上首肯之。及建文帝逊去,即召用孝孺,不屈,系之狱。上欲草即位诏,皆举孝孺,乃召出狱。孝孺斩衰入见,悲恸彻殿陛。上谕之曰:“我法周公辅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上曰:“伊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上曰:“国赖长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上降榻劳曰:“此朕家事耳,先生毋过劳苦。”左右授笔札,上曰:“诏天下非先生不可。”孝孺大批数字,掷笔于地,且哭且骂,曰:“死既死耳,诏不可草。”上大声曰:“汝独不顾九族乎!”孝孺曰:“便十族奈我何!”声愈厉,上大怒,令以刀抉其口,两旁至两耳,复锢之狱。大收其朋友、门生尽杀之,然后出孝孺磔之聚宝门外。孝孺慷慨就戮,时年四十六,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
编 杀故兵部尚书铁铉。
纪 铉被执至京陛见,背立廷中,正言不屈,令一顾不可得,割其耳鼻竟不肯顾。爇其肉纳铉口中,令啖之,问曰:“甘否?”铉厉声曰:“忠臣孝子肉有何不甘!”遂寸磔之,至死犹喃喃骂不绝。上乃令舁大镬至,纳油数斛熬之,投铉尸,顷刻成煤炭,导其尸使朝上,转展向外,终不可得。上大怒,令内侍用铁棒十余夹持之,使北面,笑曰:“尔今亦朝我邪!”语未毕,油沸蹙溅起丈余,诸内侍手糜烂,弃棒走,尸仍反背如故。上大惊,命葬之。铉年三十七。
编 秋七月朔,大祀天地于南郊,以即位诏天下,大赦。
纪 仍以洪武三十五年为纪,改明年为永乐元年。
编 执黄子澄、齐泰至京,皆杀之,夷其族。
编 以夏原吉为户部尚书。
编 八月,杀故左佥都御史景清。
纪 初,燕师入,清知帝出亡也,犹思兴复,诡自归附,上厚遇之,仍其官。清自是恒伏利剑于衣衽中,委蛇侍朝,人疑焉。八月望日早朝,清绯衣入。先是灵台奏“文曲犯帝座急,色赤”。及是见清独衣绯,疑之,朝毕出御门,清奋跃而前,将犯驾,上急命左右收之,得所佩剑。清知志不得遂,乃起植立嫚骂,抉其齿,且抉且骂,含血直噀御袍,乃命剥其皮,草椟之,械系长安门,碎磔其骨肉,是夕精英迭见。后驾过长安门,索忽断,所械皮趋前数步,为犯驾状。上大惊,乃命烧之。已而上昼寝,梦清仗剑追绕御座,觉曰:“清犹为厉邪!”命赤其族,籍其乡,转相扳染,谓之“瓜蔓钞”,村里为墟。
编 杀故右副都御史练子宁。
纪 子宁被缚至阙,语不逊,上大怒,命断其舌,曰:“吾欲效周公辅成王耳。”子宁手探舌血,大书地上“成王安在”四字,上益怒,命磔之,宗族弃市者一百五十一人。
编 九月,大封靖难功臣。
编 以蹇义为吏部尚书。命解缙、黄淮、胡广、杨荣、杨士奇、金幼孜、胡俨直文渊阁。
编 徙封谷王橞于长沙。
编 以黄福为工部尚书。
编 冬十月,宁王权来朝,徙封南昌。
编 建文帝往滇。
纪 初帝附舟至京口,过六合,陆行至襄阳,至是往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