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如只想在香港办一个地方的报纸,只想以西南为范围,《生活日报》实在还可以在香港继续办下去;但是我们办《生活日报》是要以全国为对象,而且看到每天堆满桌上的全国各处读者的来信都要求“迁地为良”,歉疚的情绪时刻在我们的脑子里回旋着,同时我们还有扩充股本,增广规模的大计划,于是便毅然决然迁移上海来筹备出版。
我一方面在香港完全以自己筹备的一笔款子试办日报,完全以毫无党派的民众的立场办报,正在排除万难,埋头苦干的时候,一方面却时常听到不可思议的意图中伤的谣言。有的朋友告诉我,有人在造谣,说我得到南京某巨公十万元,以离开上海为条件,于是就把这笔不清白的款子在香港办起报来。又有朋友告诉我,有人在造谣,说我得到西南的钱,替他们办机关报。这绝对冲突的谣言竟同时传到我的耳朵里,真使我觉得好气又好笑。正在这样遭受着莫名其妙的冤曲的当儿,忽然得到老友曾虚白先生由上海寄来的一封诚恳慰问的信:
韬奋学兄:
连读赐寄《生活日报》两期,异常高兴。不客气的说,从报人技术的眼光来批评,这两期我实在不敢恭维,并且要说一句太简单了;可是从朋友的立场说,惟其简单,可以证明你这份报经济的并不充裕,间接证明了我在此间听到许多不利于你的谣言的毫无根据。你还是纯洁的,还是在种种不利的环境中挣扎苦斗着。就凭着这一点信念,我感到非写几句去安慰我海南奋斗的同志不可了。
从你报上接二连三的×××记号上看来,我知道港方检查压迫的利害或者更甚于上海;从你们引《时事新报》“阿国惨败的教训”句中,也发现了大批×××记号一点上看来,知道你直接受到的帝国主义的压迫,比较我们更要利害。咳!在这时代何处真是言论自由的乐土!我同情你的苦痛,可是我不赞成你在港出版的计划。
关于你编辑技术上,我有几点供献:
(一)改换字体:你的报是中型报,要在小范围内容纳大量的新闻,所以必用小体字,老五号是不行的,必改用新五号或六号字。
(二)新闻紧缩:路透电等,应重写,摘其精华,要言不烦。
(三)初办时切勿广拉广告,徒陷于一般报纸低折扣登大幅广告同样之困境,应集全力注意推广销路;待销路有把握,然后创小幅广告而高价之例,应登者亦可踊跃。
(四)本报专电似太少。报纸人才应向外发展,编辑部有三四人主持足矣,其他重要人员应分驻各处。
这是我想着的几点,顺笔书此,毫无系统,望恕潦草,并颂
笔健。
(弟制虚白手启。六月十七日。)
这一封充满着诚挚友谊和主持正义的信,好像在我患难中从天上降下来,使我发生很深刻的感动,这也是我生平最不能忘却的一件事。
我在香港常自恨力量微薄,当时《生活日报》的规模太简陋,但是不料正惟其简陋,使造谣中伤者不能尽售其技!
关于香港新闻检查的情形,我以前曾经谈过,凡是有关英国的新闻或言论,检查得特别严厉,因为那里是完完全全的英国的殖民地;可是关于抗日救国的新闻或言论,却比较地可有相当的自由。
曾先生是新闻界的一位经验学识俱富的健将,他的指教是很可宝贵的。不过在印刷业那样落后的香港,六号字根本没有,新五号字极少,所以只有死笨的老五号。我为着这件事,老早就和工头开了好几次的会议,结果是不可能。新闻重写,我们的计划中原也有,后来已渐渐的实行了。在香港的《生活日报》的广告却一开始就很神气,据熟悉香港广告界的朋友说,我们的广告价格已和该地原有的销路最大的日报分庭抗礼了。关于全国的重要通信网,后来也渐渐的精密起来。
此外我在香港所感到的精神上最大的欣慰,是共同努力于报务的几位共患难的朋友始终不灰心,无论环境怎样困难,他们总是鼓着勇气干着。他们的坚毅的精神,赤诚的义气,和真挚的友谊,是我所永远不能忘的。我深信我们在这样挣扎苦斗中所获得的极可宝贵的经验,对于将来重振旗鼓的《生活日报》是有很大的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