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志》杂家《尸子》二十篇班注:“名佼,鲁人,秦相商君师之。鞅死,佼逃入蜀。”《史记 孟荀列传》:“楚有尸子长卢,”《集解》云:“刘向《别录》,楚有尸子,疑谓其在蜀。今按:《尸子》书,晋人也,名佼,秦相卫鞅客也。鞅谋事划计,立法理民,未尝不与佼规也。商君被刑,佼恐并诛,乃亡逃入蜀。自为造此二十篇书,凡六万余言,卒因葬蜀。”宋翔凤以为“晋乃鲁之误。”今按:刘向云:“疑谓其在蜀,”知非鲁人故称楚矣。则尸子实晋人。其时晋已不国,而魏沿晋称,尸佼殆为魏人耶?《穀梁》两引其语,(隐五年,桓九年。)则亦治《春秋》,正名以治,为法家师,如吴起之流矣。(阮元《穀梁传注疏校勘记序》,谓:“佼为秦相商鞅客,鞅被刑后,遂逃亡入蜀。而预为徵引,必无其事。或传中所言,非尸佼也。”阮氏疑《穀梁》成书定在尸佼亡逃入蜀之前,故有预为徵引之辨。今知尸佼既为先秦学人称说,而《穀梁》成书未必甚早,则阮疑殊亦无据。)然近人辑《尸子》书,绝不见其为晋人与鞅谋事及亡逃入蜀之事。又《后汉书》注:“佼作书二十篇,内十九篇陈道德仁义之纪,内一篇言九州险阻水泉所起,”与刘向所谓“尸子非先王之法,不循孔氏之术,”(见《荀子叙录》。)而为商君师者不类,盖亦各言其一端。如《汉志》儒家有《李克》,法家有《李子》,而刘氏亦以李悝与尸佼并列,皆称为非先王之法,不循孔子之术也。《尔雅疏》引《尸子 广泽》云:“皇子贵衷,田子贵均,其学之相非,数世而不已。”田子贵均乃田骈,为齐稷下先生,在尸子后。《山海经注》《史记集解》诸书引《尸子》,称述徐偃王,亦后尸子。则所谓《尸子》二十篇者,在当时固已非出尸子自为。今则亡逸已多,并不足以见尸子为学之大纲也。今如据同时学风以为推测,则尸子之学,固当与李悝、吴起、商鞅为一脉耳。
又按:《公羊传》引子女子,(闵公一。)春秋时晋有女叔宽,女叔齐。魏武侯臣有女商,见《庄子 徐无鬼》。自称“所以说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纵说之则以《金版》《六弢》,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岂女商亦儒者耶?《公羊》所引或即其人。(《释文》李云:“无鬼、女商并魏幸臣,”不可信。)《左氏》既与吴起有关,《公》《穀》皆引尸子,又《公羊》女子,其姓氏亦惟见于魏,则三传之学,固颇有出于晋者?(又《庄子》有南伯子葵问女偊,子葵即子綦也。)
《公羊》又称北宫子。(哀公四。)《左传》昭二十年,卫有北宫喜,《庄子 山木》有北宫奢,亦卫灵公臣。孟子称北宫錡问班爵禄,赵岐云:“卫人。”则北宫氏在卫,亦与吴起、商鞅同邦土,宜闻《三传》之绪。《公羊》之北宫子,其殆问班爵禄之錡其人耶?(沈钦韩《汉书疏证》亦云然。)此皆未可确指,姑因尸佼而及之,见《三传》之学之固多流行于晋人焉。
《公羊》又引乐正子春,(昭十九。)则鲁人。又子沈子,(《公羊》隐十一,庄十,宣一。又《穀梁》定一。)《孟子》书有沈犹行,与乐正子春同为曾子弟子,殆亦鲁人。又屡引鲁子,(庄三,又二十三,僖五,又二十四,又二十八。)郝敬谓是曾子字误。今考说《春秋》如乐正子沈子公明子,(见《考辨》第三十。)既多曾子弟子,又吴起初亦出曾氏之门。《春秋繁露 俞序篇》言《春秋》义,有曾子,则郝氏说殆是也。然则《春秋》之义,渊源固自孔门。惟晚起传统之说,或不可尽信耳。
又《公羊》昭三十一年有公扈子,其人又见《说苑 建本篇》:“公扈子曰:有国者不可以不学《春秋》,”殆亦《春秋》师。沈钦韩云:“疑即《孟子》之公都子。”《列子 汤问篇》有鲁公扈,则公扈氏亦鲁人也。(《春秋繁露 俞序篇》有公肩子,肩疑扈字讹。)
又《公羊》文四年引高子。《孟子》书有高子论《小弁》之诗。《韩诗外传二》高子问于孟子,《卫女》何以编于《诗》云云。《经典序录》:“子夏授高行子。”《周颂丝衣序》绎宾尸也,高子曰:“灵星之尸也。”陈奂疑高子即高行子,与孟子论诗者。则高子治《诗》与孟子同时,虽孟子称之曰叟,然不得谓系子夏所授。凡汉以来言古经传统,未必无其人,而世次渊源,往往不可据。若《公羊》高子即治《诗》之高子,则亦与公都子略同时,俱与孟子相先后也。梁玉绳《人表考》谓孟子书中高子系二人,一孟子弟子,一年长于孟子,然要之年世相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