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家常烹饪餐厅的玻璃窗之后,我放慢了脚步,想在进店之前好好看看。窗前有个男人长得像罗博·凯利。我站住了。这时,有个走在我后面的女人撞上了我。
确实是罗博·凯利。
后面的女人从我身前绕过,小声地骂了一句,所以我也没有向她道歉。罗博·凯利微笑着示意我进去,我也微笑着看他,仿佛进门去见他是个很不错的事儿。废话,我总不能一走了之吧。可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吃饭?
如果这里曾经是孩童时代餐厅,倒是不缺少一些建筑特色上的证据。这里的内部装修很像是个“娱乐室”,镶着假剑柄的木板墙,桌上放着熔岩灯。罗博坐在一张双人栗色长椅上。“真巧啊。”我走到他旁边,就好像在等他邀请。
“怎么这么晚了,你还会到这里来?”
宿命?天意?还是冥冥之中的亡魂让我做出了决定。“我只是顺道来买点儿东西,”我撒了谎,怕他以为我是在跟踪他,“联合广场那儿有个很大的健康食品超市。”
“老纽约城真不错,”他说,“人们白天晚上都可以去超市购物。你想坐下来吃点儿东西吗?我还没点菜呢。”
大份的菜单摊在他面前,上面的图片吸引了我,篮子中鲜嫩的鸡肉,蛋糕“像妈妈做出的味道”,搭配小块黄油,枫糖浆浇在蛋糕的两侧。“好吧,很高兴你邀请我,谢谢。”
我在他对面坐下,他把菜单递给我。我想点一份阿斯特罗汉堡,但又渴望尝一尝煎饼的滋味。这时,一名穿着浅粉色衬衫连衣裙的女侍应生走了过来。她看起来有我两个胖,这让我重新考虑了一下吃煎饼的决定。在犹豫不决中,我点了炒鸡蛋,配上小面包和肉汁。罗博要了牛排和鸡蛋。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侍应生问他。她眼中闪烁着光芒,让我怀疑她问的不是牛排。
“五成熟。”罗博回答。
“中间又红又烫,”她说,“正中有一点儿粉色?”
“这样不错。”
侍应生飞快地拿走菜单。我礼貌地冲罗博笑了笑。他问我怎么会对古董衣感兴趣的,我告诉他是因为我妈妈。“我还小的时候,她就带我去跳蚤市场,教我如何在商场里、在人家的旧阁楼上,甚至在路边摊上发现便宜的东西。人们会把垃圾倒进垃圾车里,而妈妈却教我这些垃圾里还有很多好东西。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我确实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我相信你。明天一早,我就去奶奶的地下储藏室找找看。那儿就跟坟墓一样,我敢肯定,大多数都是垃圾,不过谁知道呢,也许我能找到一两幅毕加索的画呢。”
“如果你找到了好衣服,可以告诉我。”
“我会第一个给你打电话的。”
“谢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开了一家自行车店,在海滩旁边,卖车、修车。”
“你也做零售业啊,我可没看出来。”圣莫妮卡的自行车行?靠近海滩?听起来很酷啊。也许是我对他感兴趣了。“做得挺好的吧?”
“还行。我都想开一家分店了。”
“不错啊。你是在圣莫妮卡长大的?”
“不,我出生在纽约,在格拉梅西公园旁边长大,大学毕业后,我就住在西村[24]。”
“哦。”这解释了他为什么会戴纽约扬基队的球帽,但是西村?他还没戴戒指?我现在怀疑他可能是同性恋。
“我挺怀念纽约的,”他说,“但我不后悔。圣莫妮卡很漂亮,天气也很好。我现在在海滩旁边一栋1930年修的小房子里住着。”
“真的吗?听起来很可爱啊。”我为什么会用“可爱”这个词?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说。“你怎么会搬到圣莫妮卡住呢?”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罗博看着窗外,捋起胡子,似乎没有心情来讲述这个故事。
“说到很长的故事,”我说,“我在整理你奶奶的衣服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一本1907年的日记,我已经开始读了——这样做没什么不好吧?”
“只要日记里没提到我就行。”罗博开玩笑说。
“别担心,日记里说的都是你的好话。”
罗博·凯利长得不难看。如果他剃掉胡子,实际上还非常英俊呢。圣莫妮卡也是个宜居的好地方。我喜欢海滩边漂亮的小房子。那边的古董衣市场肯定很大。“那本日记是一个叫奥莉芙·韦斯科特的女人写的。”将奥莉芙的名字这样大声说出来,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她是个陌生人一样。“我猜她是你的曾祖母。你知道这个名字吗?”
“我可不知道,但这不说明什么。我奶奶不怎么谈她的过去。这样真挺糟糕的。她离开人世时,所有的秘密都会随她而去的。”
“她还健在呢。你可以问问她啊。”
“也是,癌症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智。她九十八岁了,仍然思维敏捷。”
“确实如此。”凯利夫人告诉过我她的年龄,但我忘记她多大了。用2007减去她的年龄,那么,她出生在1909年。看起来奥莉芙不可能那么快结婚有小孩,但一切都有可能啊。“我猜想,你奶奶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本日记存在。”
“是啊,如果我们家族的历史就这样丢掉的话,挺可怕的。”
女侍应生拿着盛着食物的大盘子走了过来。“还有什么需要吗?”
“不用了,够了。”罗博说。
“不了,谢谢。”我加了一句,生怕她是在问我。
“请慢用。”女侍应生临走时还朝罗博挤了一下眼睛。她并不认为他是同性恋。还好,餐厅礼仪不允许服务人员和客人坐在一桌。
我尝了尝,鸡蛋软而柔滑,小面包轻薄、奶油多,吃起来很舒服,我为自己的疑神疑鬼内疚。“味道很好啊,”我问罗博,“你的牛排怎么样?”
“做得好极了。”
我刚想说“很高兴你喜欢我推荐的地方”,但马上就想起来,他曾邀请我一起来,但我拒绝了他。我们就这样坐着吃东西,不说话的时候有点儿尴尬。“那么,”我说,“那本日记……我刚才提到的……我当然会还给你们,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把它读完。”
“我无所谓,你慢慢读吧。我还不了解奶奶的事情呢,我以后也一定会抽时间读读的。我猜我的女儿今后也会想读的。”
该死。“你有一个女儿?”我情愿他是个同性恋,也不愿意他已经结婚了。我笑了笑,不再吃东西,让他能够觉得我很欣赏这一点:男人有个孩子是多么好的事情。我肯定他的妻子也会很欣赏他约其他女人出来吃饭,而那女人只不过是和他奶奶做生意的陌生人。真是个混蛋。
“她叫什么?”
“贝琪。”
“我喜欢这个名字。”难道我对已婚男人特别有诱惑力吗?“多大了?”
“十岁。”
“这是最好的年纪啊。”就好像我深有感触似的。
“我有点儿害怕,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哦,你肯定能处理好的。或者,你妻子会处理好的。”他当然被我诱惑了。而我,像个白痴一样,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还幻想和他一起的未来。但他为什么没戴那该死的戒指呢?我猜他是个同性恋,他的妻子只是他用来掩饰身份的幌子。这就意味着,他是个缩头乌龟。
“不可能了,实际上,我的妻子几年前车祸去世了。”
“哦,”我是个混蛋。“对不起。”感谢上帝,他不能看出我心里那些冷酷、残忍、卑鄙的想法。“这肯定让你女儿很难过。”
“她很坚强,做得很好。”
“你这些年也一定不好过。”我放下叉子,同情地看着他。他现在还是个单身汉,而且不是同性恋。
“我在加州遇见了妻子,她在那边有个大家庭,但我很想念纽约。我一直想回来,特别是因为我好像可以继承奶奶的公寓。当然,我姐姐也可以继承,但她喜欢奶奶在新泽西州的一栋带游泳池的复式别墅,对纽约没什么兴趣。”
看来他不是同性恋,而且还经营着很不错的生意,还拥有好几间位置很好的房子。“你奶奶的公寓不错。”
“我只是不知道贝琪会不会适应得很好。”
“哦,你知道,小孩子的适应能力有多强。”人们好像都是这么说的。“你刚才说你是在格拉梅西公园旁边长大的,那你在哪儿上的高中?”
“道尔顿中学。”
“哪年毕业的?”
“1984年。”
他比我大两岁。我说了几个以前道尔顿中学的人,结果有好几个人我俩都认识。我们吃着饭,分享了中学时代的一些记忆,好像我们还曾经在同一天晚上去CBGB酒吧看了黛比·哈妮的演出。吃完饭后,他提出送我回家。
“你住的地方我偏巧顺路,应该是我送你回家才对。”我说。
他拿出钱夹。“那至少由我来结账吧。”
“别这么认真嘛。”
“开始是我要请你出来吃饭的。”
“可那时我拒绝了啊。这一顿饭应该由我来请,表示道歉吧。”
“现在可是你太认真了。”他把侍应生叫来,把账结了。
“谢谢,你太好了。”我想说,下次我来请客吧,但会不会还有下次呢?
他给我打开门,我们走到了第三大道上。“你还要在纽约待多久?”我问。
“我明天就飞回去了。”
“这么快?那你奶奶怎么办?”
“有位很好的住家护工照顾她,谢天谢地,她是刚度假回来的。我姐姐常去看奶奶。我也会过段时间过来的。有很多需要料理的地方,你也知道,奶奶年龄那么大了……”
我点点头说:“我猜你女儿现在肯定很想念你。”
“我猜也是。”
我们走到简·凯利的房子前,我猜想他会不会想亲吻我,祝我晚安。我们停在车行道的拐弯处,面对面站着。我感谢他请我吃了顿晚餐。
“你太客气了。我猜,你还会为那些衣服再联系我吧。”
“是的,为了那些寄售的衣服。我当然还会联系你的。”突然间,我被和他亲吻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看起来他没有任何理由吻我啊。
“好嘛……”他的身子轻轻向我这边倾斜。难道他真的要吻我?不,他只是向我点了点头。“晚安。”
“晚安。”
我们就此分手。也许亲吻的那个想法把他也吓了一跳。
[24] 西村(West Village)指纽约市曼哈顿区格林尼治村西部。有很多艺术家居住于此。这里还是历史遗留的同性恋聚居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