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条件下,生育困境理论上可以有三套解决办法:一是用力挤一挤,把胎儿强行挤出来;二是不让胎儿的脑袋长得太大;三是把胎儿的脑袋变软一点儿。
事实上,这三套方案女人都在采用。
第一套方案正是女人生产时痛苦的根源——胎儿确实是被硬挤出来的。这个过程充满了曲折与艰辛。产道并不是胎儿的绿色通道,而是因直立形成的一个弯道,胎儿必须在产道内先来个转弯,在无人领路的情况下再做两次旋转,配合产道的猛烈收缩,通过大头的猛烈冲撞不断探索正确的出口,这对女人来说无疑是个严峻的挑战。
女人不仅要忍受大头的冲撞,还要应付胎儿的锁骨,那是古猿适应树上生活的装备,是在丛林间荡来荡去摘果子吃的本钱。锁骨导致胎儿的肩膀不能像手脚一样折叠起来,而必须随着大头一同旋转,这又进一步加剧了对产道的撞击,有时还会被骨盆卡住,引发难产不下,或者导致产道严重撕裂大出血,进而造成母子双亡的惨剧,所以生产对宝宝和妈妈来说都是名副其实的鬼门关。女人生孩子时往往声嘶力竭、痛不欲生,甚至有人发誓以后再也不碰男人。分娩困境的真实存在,使生育成为骄傲的资本。
有人认为,女性生育时的剧烈痛苦,其实也是一种进化策略,她们是在用惨烈的呐喊向男人表明自己的努力与不易,这样会给男人施加强大的心理影响,从而对女人更好一点,提供更多的营养保障与关心,并与她们共同抚养后代。这可能有一定的道理。大部分灵长类动物生孩子都采取自助式。黑猩猩的胎儿成熟以后会飞快进入产道,然后直通通地一下子掉了出来。出生时小脸朝上,黑猩猩妈妈可以很方便地把婴儿拉上来,咬断脐带,吞下胎盘,舔净羊水,把小家伙搂在怀里。整个过程如同家常便饭,无须任何同类帮助。
但人类自从直立行走以后,就很少享受简便快捷的自助式生育的乐趣。人类的胎儿一般是大头先出来,后脑勺冲着妈妈,妈妈很难伸手够到婴儿,因此无法引导婴儿降落并保护婴儿脊椎,也无法及时清洁婴儿的呼吸道,更无法解开婴儿脖子上缠绕着的脐带。而且,妈妈把胎儿挤出产道后就已经筋疲力尽了,此后的所有事情都需要他人的护理。这正是全世界妇女在分娩时都需要寻求帮助的缘故。
真正麻烦的是,生完孩子并不意味着大功告成,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当婴儿降临到这个世界以后,妈妈仍将面临现实的养育困境,那正是采用第二套方案的后果。
第二套方案是不让胎儿的脑袋长得太大,较小的脑袋当然更容易通过产道,但过小的脑袋无疑不能容纳足够的神经元,因而无力满足强大的计算要求。女人采用了折中的策略,就是不让胎儿的脑袋在子宫中长全,其余部分等到出生以后再继续。要达到这一目标,只能提前生产。
理论上而言,人类正常的妊娠期应该是21个月左右,而不是现在的40周,大约有一半的妊娠岁月被移到了体外进行。出生后的婴儿,必须继续发育没有成熟的身体,特别是大脑,那时已不必担心对母亲产道的伤害,但与此同时,提前出生的婴儿体格特别柔弱,根本不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不存在生下来就到处乱跑的婴儿。所以,严格来说,我们都是早产儿。
如果人类真像斑马、羚羊那样,落地几分钟就可以在草原上纵横往来,就会失去维系家庭关系的重要纽带,从而抑制了对智力和文明的强大需求,使人类一直停留在动物层面。所以,早产的婴儿是人体进化的重要成果。
为了强化对父母的依赖,胎儿在子宫中的最后任务并不是长身体,而是修饰面容,让小脸尽量变得肥嘟嘟的,好看些,可爱些,这样才能让父母喜欢。他们出生以后,除了呼吸和心跳,大部分生理需求都交由父母代劳,包括有些免疫能力也需要从母乳中获取,更不要说营养、行动、保暖和大小便清理了。他们的肺部异常发达,哭声异常响亮。那其实是按铃服务开关,铃声一响,父母就必须飞快赶到,就算他们正在做爱也不行,所以,夜哭的孩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缓阻母亲生育下一胎的速度,从而让母亲投入更多的精力照顾自己。
体外继续生长是人类应对生育困境的重要手段,也是婴儿需要较长哺育期的根本原因,他们需要父母抚养的时间是所有陆生哺乳动物中最长的。只有在父母的细致照料下,他们才能继续保持快速生长的势头,尤其是大脑,比所有灵长类动物膨胀得都要快。人类出生后第一年,摄入的热量有大约60%供给大脑,稍有缺失就会影响大脑发育,这都只能依赖父母提供。而在人类进化早期,尤其在农业出现之前,要想保证孩子的大脑发育需要,母亲就得花费更多的精力采集野果,懒惰的母亲很难养活孩子。这种依赖是如此漫长,很少有动物像人类这样,到十几岁才进入性成熟期,我们生命的几乎1/3时间都在生长。
其他动物很少有这些麻烦,很多哺乳动物的大脑在出生后基本完成了生长,颅骨完全骨化,与成年后的大脑相差无几。它们也需要吃奶,但时间不会太长。梅花鹿在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时,就已经试着吃草了。人类的母亲没有如此省心的孩子,一切都源自大脑袋造成的生育困境。
第三种解决方案是把胎儿的脑袋变软一点儿。这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胎儿的头颅被一层颅骨包围,很难像馒头一样揉来揉去。但很难不等于不可能,胎儿的脑袋还真有变形能力。接产护士都知道,胎儿刚出生时,脑袋又长又尖,那正是被产道挤压的结果。胎儿颅骨上的骨缝没有完全闭合,留下了足可挤压的空间。骨缝把颅骨分成六块,像七巧板一样拼接在一起,板与板之间有两个明显的孔洞,俗称囟门。我们最熟悉的是前囟门,在头顶前部,由两侧顶骨与额骨相接而成,大约有一元硬币大小,可以从中看到血管跳动,一般在两岁左右闭合;顺着骨缝向后就是后囟门,闭合时间比前囟门要早。这两处孔隙的闭合时间,决定了脑袋可以长多大,闭合越迟,脑袋可能长得越大。但也不能总也不关闭,那样肯定会让父母的脑袋变大。
正是骨缝和囟门的合作,使得脑袋大小具有较强的可塑性,在分娩时更易于通过产道,并在出生后继续发育。这种策略既保证了产妇的安全,又保障了脑袋大小不会受到产道的严格制约。
通过这些复杂的策略,女人终于可以用较小的代价获得较大的生育收益。但在原始条件下,分娩仍会造成10%左右的死亡率,这是人类为直立行走付出的巨大代价,这代价主要由女人来承担。特别是在古代,缺乏有效的止疼药,人们只能相信生育的痛苦是上帝的惩罚。上帝对女人说:“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育儿女时也要多受苦楚。还要让你永远依恋你的丈夫,让他当你的主宰。”
尽管女性承受了如此明显的生育困境,导致人类的生育速度明显降低,一次怀孕大多只能生育一个后代,但却没有影响人口的爆炸性增长,这是为什么呢?
要弄明白人口快速增长的玄机,先来算一笔小账。雌性黑猩猩平均5年生育一次,性成熟后至少要生育两胎并抚养成活,才能基本保证种群数量不会减少。要做到这一点,每只雌黑猩猩至少需要20年寿命,然而要想让种群兴旺,只产两胎明显不够,那样只能维持种群数量平衡,保证每一个后代都活到成年也是艰巨的任务。为保险起见,如果想要再多产一胎,则至少要再多活几年。可在野外环境下,想活多少年并不是由本身意志决定的。现今,黑猩猩的野外平均寿命可以达到30岁左右,在不受人类干扰的情况下,扣除幼崽死亡率,基本可以保持种群平衡——数量不会大幅减少,也很难迅速增加。这就是它们难以像人类这样布满全球的原因之一——生殖效率达不到这个高度。
人类要想人丁兴旺,无外乎两条途径:一是延长女人的寿命,二是缩短生育周期。延长寿命在远古时期很难做到,否则每个人都将成为老寿星。就算女人的寿命得到了延长,也会因为卵细胞衰老而不再适合生殖,绝经期会在大致固定的时间如约而至。所以,最佳方案是缩短生育周期。
人类正是这样做的。在自然条件下,生下早产儿的好处是大大减少怀孕时间,从而及时清空子宫,尽早为下一胎做好准备工作,所以,女人的正常生育周期是3年,婴儿出生两年后停止喂奶,可以再怀第二胎。也就是说,平均3年就可以怀孕一次。这比黑猩猩平均少用了两年,同时也意味着可以多生育几个后代。
▲ 左手抱一个,右手拉一个,后面跟着三四个,肚里还怀着一个,这样大搞生殖工程的母亲,不可能有精力去采集足够的食物,她必须依靠别人来养活自己和孩子们。但谁会心甘情愿做这种事情呢?当然是那个在她体内射精的男人。
然而,频繁的生育为女人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沉重负担。由于婴儿在体外继续发育生长,需要母亲无微不至的细心照料,不然小家伙就会毫不客气地放声大哭,甚至到断奶以后仍然会跟在妈妈身边直到成年,他们从一生下来就做好了吃定妈妈的心理准备。
人类的母亲已经全力以赴了,她们极有可能左手抱着一个,右手拉着一个,后面跟着三四个,肚里还怀着一个。这样大搞生殖工程的母亲,不可能有太多的精力去采集足够的食物来填饱肚子,她们必须依靠别人来完成这项工作,否则后代可能一个也活不了。但谁会心甘情愿地替她们做这种费心费力费时间的事情呢?当然是那个在她体内射精的男人。
但问题是,她该用什么样的手段留住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