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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五十四章 枪口一致对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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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曼卿换了衣裳,红色的披风,雀儿穿白色的旗袍,她们像两朵纤云,一朵红云,一朵白云,飘过寂静的林子,飘进了东白山下一个荒凉的古寺里。她们消失在一个寥落的院子里,看上去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吸进去的。古寺的门口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国军士兵,如临大敌一般。

蔡天行与杨玉馨已经恭候在院子里了。院中放着一张石桌,上面放有几样水果。蔺曼卿进来,极优雅地向他们行了礼,还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大哥大嫂。杨玉馨急忙站了起来,很有分寸地打量了一下,惊为天人。杨玉馨从蔺曼卿的身上,怎么也找不出半点妖精的影子来,这分明是一个极具教养的名媛淑女嘛,哪里是什么妖精!雀儿也向他们施了礼,杨玉馨也十分喜爱这个小巧玲珑的娇美少女,脸上挂着妩媚的笑影。杨玉馨热情地招呼她们入座,又是拿水果,又是泡香茶,忙得不亦乐乎。

蔡天行的脸上却是另一副表情,阴着,黑着,眉宇间写满了狐疑。终于,他忍不住了,你们新四军独立纵队就派你们两个女娃娃来?蔺曼卿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幽幽地告诉他,自己是蔡家未过门的少奶奶,雀儿也曾是蔡家大院三少爷蔡观止身边的使女,她们先一步来,是以私人身份叙叙旧的。至于新四军的谈判代表,随后就到。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蔺曼卿的话音未落,院门口就传来了马嘶声,楚政委只带了一个警卫员,单刀赴会来了。警卫员将骏马牵到附近的林子里系好,楚天舒就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蔺曼卿介绍说,这是我们的楚政委。蔡天行站了起来,握手寒暄之后,单刀直入,问吴大队长怎么没有亲自来?楚政委笑道,吴大队长在东白山上恭候着蔡司令大驾光临呢。

谈判直奔主题,蔺曼卿滔滔不绝,令楚政委刮目相看。她说,于私,自己是蔡家未过门的媳妇,她刚进门时已经叫过他们大哥大嫂了,也算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了。于公,新四军是有诚意的,不然,不会放下赵队长被国军打死的大仇不报,前来与你们谈判的。新四军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国家与民族的利益,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

蔡天行突然站起来,猛拍桌子,说国军与新四军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父亲蔡铁林、二弟蔡楚雄都是新四军打死的。蔺曼卿也霍地站起,桌子拍得比蔡天行还响,她骂他放屁,他的二弟,说不定就是被人放了黑枪,再说,子弹不长眼睛,即使真的是乱枪打死的,那也活该,谁要那时你们进攻东白山红军的地盘的?

蔺曼卿继续说,你的父亲也有可能是日本人打死的,那时乌灯瞎火的,谁还弄得清楚?再说,新四军也白白地牺牲了不少同志,已经稀里糊涂是一本糊涂账了,如果你们心存芥蒂,一定要翻老黄历,一定要将账目算清楚,那我们牺牲了的同志,又向谁去讨还血债?我情同姐妹的好朋友红豆,还不知道挨了谁的黑枪呢!如果一定要清算,那就向小鬼子清算去!我们再也不能做亲者痛仇都快的蠢事了!中国人本来就不应当自己人打自己人,而应该枪口一致对外,一起打日本侵略者,如果说这之前中国人打中国人是一种错误的话,那从现在起,就不能继续错下去了!

蔺曼卿的话震撼人心,蔡天行也似有所动。杨玉馨倒也深明大义,在一旁劝阻丈夫肚量要大,目光要远,得且饶人且饶人,再说,你就没有欠下人家的血债?现在是全民族同仇敌忾,一致抗战的非常时期,任何同室操戈,同胞相残的行为都是愚蠢的,都将成为民族的千古罪人,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蔡天行终于被说动了,最后,他选择了放下私仇恩怨,掉转枪口一起打日本鬼子。他们还商定,共祭死去的蔡铁林、蔡楚雄与赵天啸、红豆。

忽然,蔡天行又问起了三弟蔡观止。刚才蔺曼卿说她是未过门的蔡家媳妇,三少奶奶,可听说三弟在暨阳城里已经有了新妇,而且还生了小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看得出来,蔡天行还想问下去,可他欲言又止。蔺曼卿明白他的意思,蔡观止当了汉奸,认贼作父,他的岳父老丈人是维持会长,无论如何,这有辱门庭,蔡家在东白湖古镇上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居然出了这么个败类,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楚天舒终于发话了,为了表示诚意,消除不必要的误会与麻烦,三思之后,他还是坦言了一切。他告诉蔡天行他们,蔡观止是为了抗日,受新四军派遣潜入日军内部的同志。他的那个所谓的家庭,岳父、妻儿全是假的,一切都是地下工作的需要。蔡观止是一位特别优秀的同志,是你们蔡家的骄傲!也是我们新四军的骄傲!蔡天行夫妇闻言瞠目结舌,又面面相觑,看得出来,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十分诡异,既有骄傲,又有欣喜,还有羞愧,惶恐不安。这之前,他们的确是误会了三弟,将他当作了民族的败类,无耻的汉奸,人渣狗屎。更有甚者,蔡天行还痛下了杀心,正打算大义灭亲,派冷血杀手去除奸,暗杀蔡观止呢。

这次谈判的巨大成功,彻底改变了这一带的抗战形势,也就引起了各方面剧烈的反响。日军梅机关、司令部不啻发生了一场大地震,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包括斯家老爷斯莫桑在内,千柱屋斯家大院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心态十分的诡谲,既有强烈的抵触,又似乎也有一种宽慰,毕竟他们也是中国人,日本帝国主义是所有中国人的共同敌人。

其中,表面反应最为强烈的当属狼子和他那娇媚的女人吴艳红了。稍有风吹草动,他们身上的反应都能立竿见影,就像别人打个喷嚏他们就会立即伤风感冒一样。这倒并不是说他们抵抗力弱免疫力特别差,而是他们天生就是这种资质,肤浅,外露,粗野,鄙陋,又一切为利益所驱动,不管是狼奶还是狗奶,对他们来说,有奶便是娘。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首先盘算的就是自己的利益,人格与尊严这些人类庄严神圣的字眼,对他们来说,连聋子的耳朵作为一种摆设都不是。

正当楚天舒与蔡天行决定枪口一致对外,共同打击日寇的时候,狼子的枪口却在对内,对准吴艳红身上那个天生的仙人洞。狼子迈着雄健的狼步,跨进了这个寺院,一路上山花开得正艳,这些他都无心欣赏,路边的野花他不要采。他熟门熟路,噔噔噔地直奔禅房,迅速打开门,连锁也没有上,解下盒子枪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扔,就三下五除二脱掉了身上的军服,连裤头也扔到了床头边的小柜子上。

吴艳红骂了一声心急鬼,她早已将自己剥光了,白晃晃的一截大葱。他来之前,她通过一面小圆镜上上下下将自个儿的胴体欣赏了个遍,扭扭细细的腰,再摸摸宽宽的胯骨,冲着镜子笑了三遍。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过来,她又骂了一声,臭烘烘的,也不知道洗个澡。不过,她又下意识地接耐了他,到底是狼种,他那家伙的劲儿可大了,常常弄得她疼痛难忍又痛快淋漓,两个人就像干透了的柴,一旦燃烧起来,在短时间内是熄灭不了熊熊大火的。

吴艳红开始在床上发飙了,她的身子像蛇一样不停地扭动着。她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她的微笑是从阴道发出来的,阴道的快感传到了心里,心里又传到了脸上,心花怒放,对女人来说,这世上再也没有这样美丽的花蕾了。尽管,对吴艳红来说,是一株带着毒素的罂粟花。这种快感让她周身通了电,她不停地催促他快点,再快点,于是他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劲道,她让快感刺激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说,狼子,你这个疯子,你疯了!他说你也疯了。随后,他让她不要再说话,好好地享受,一起上天堂。

吴艳红只觉得自己飘了起来,没有人知道她飘向了哪里。她又害怕自己一个人飘走,想让狼子带着她,一起飘。她觉得自己这一生真是幸运啊,找到了自己的黄金搭档,一匹白眼狼。他们正一起在云端飘啊飘,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股大潮一下子冲击着她,她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大叫,从波峰到浪谷,从云间到尘埃,他们一起坠落了下来,她瘫在床上,身子绵软无力,化作了一泡水。他凑近她嗅了嗅,哎哟,他妈的还真香!

狼子与吴艳红还在疯。吴艳红忽然幽幽地说,好像有人在敲门。狼子笑道,这深山古寺,谁会敲门?吴艳红一本正经地说,我怎么知道,你去看看。狼子极不情愿地披上衣服,下了床,刚打开房门,头还没有探出去,被她推了一下,整个人便跌了出去。吴艳红飞快地关上门,大笑不止,没命地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狼子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上前敲门,说,别闹,快开门。吴艳红说,那你说句好听的。狼子说,我爱你。吴艳红说,太轻了,我耳朵聋,听不见。狼子恳求说,别闹了,有人进来了。吴艳红口气十分强硬,你不大声说,我就不让你进来。狼子只得高声道,我爱你。吴艳红强忍着笑,道,还是听不清。谁爱谁?狼子,你不说清楚,只好在外面晾着挨冻了。

外面的风很大,呼呼有声,狼子把衣服紧了紧,下身只穿一条短裤,哆哆嗦嗦的。他心里骂了句“妈的”,一吸鼻子,将挂下来的清水鼻涕吸了回去,心一横,对着门里大声道,吴艳红,我爱你!狼子爱吴艳红!

吴艳红又一阵大笑。门终于开了,一只白手伸出来,将他拉了进来,另一只玉手也很快伸了上来,抱住他的腰。他转身死死地盯着她,闹够了吧?她一声不吭,像一条水蛇缠紧了他,紧接着,一条柔软的舌头便伸到他嘴里。随后,他们又重新翻滚到了床上,开始了肉搏战。他们尽兴之后,从后边的禅房来到了前边的院子里,蔺曼卿他们已经走了,吴艳红见到桌上的水果,拿起一个苹果就啃,她一边吃一边问谁来过了,杨玉馨幽幽地说,当然是贵宾了,确切地说,是新四军的谈判代表。吴艳红他们惊得目瞪口呆,杨玉馨又补充说,以后国军将与新四军并肩作战,一起抗击日本侵略者。

杨玉馨从狼子与吴艳红的脸上读出了狐疑,便笑容可掬,告诉他们这是蔡司令的意思,也是国军司令部的命令。蔡司令说了,以后枪口要一致对外,不能枪口只是对内。狼子与吴艳红对视了一下,她的脸霎时红了。狼子脸上的肌肉是僵硬的,他问蔡司令到哪里去了,杨玉馨说进林子里打猎去了。狼子说司令好雅兴,进山打猎也不带个跑腿的。

狼子他们也来到了林子里,站在一个山坡上,这证明他们比蔡天行他们站得高,看得远。吴艳红尖声尖气地说,做将军的要有气度与胸襟。她的意思非常明白,蔡天行这个当司令的没有气度也没有胸襟。打仗的时候每一次都拉上狼子,让他当先锋打头阵,实际上还不是让他先当炮灰。现在与新四军停战谈判,这么天大的事情,也不和他狼子商量商量,至少也得与他打个招呼,好歹他也是斯家大院看家护院的一个保安队长。狼子心里也有气,但他一直阴着脸,不像吴艳红那样喋喋不休。

吴艳红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像是说给狼子听,又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她说一个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许是从那时开始,狼子萌生了做将军的念头,他发誓要做一个有风度有胸襟的将军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楚霸王项羽对秦始皇说过,彼可取而代之也。平民陈胜发出过长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混世魔王曹操说过,宁可我负天下人,决不让天下人负我。古往今来,哪个狼子没有野心?没有野心的狼子不是好狼子,不是一匹有风度有胸襟的好狼。

狗日的枪口一致对外,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谁给他吃狼奶,谁就是狼娘。吴艳红尖细的嗓音暂时在风中消失了,她眼神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一株山花,山花的旁边是芳草,荒草丛中是一座无名墓,已经被风化得差不多了,看上去也就像一个土馒头。在与山花对峙之间,吴艳红自有一种妖媚的风韵。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她相信狼子是一只有血性的狼,千万别让他给逮着,他逮谁咬谁。他的獠牙比东洋鬼子的刺刀还要锋利。

人生来是有贵贱的,女人尤其如此。吴艳红不是那种墨玉,也不是那种幽兰,她艳丽妖娆,入得了狼子的狼眼。她将背影也亭亭玉立得娇美无比,一头青丝泛着波浪,一身鲜绿的旗袍,看上去已经没有曾经是身份低下的使女的寒酸,骨子里倒有那种风尘女子才有的浮浪。她说声闷死了,就掏出香瓜子磕起来,兰花指将瓜子一颗一颗地送到嘴巴里,每送一颗就噗地吐出一颗,那分成两瓣的瓜子壳从半空中飞过,拉出一条条优雅的弧线。天女散花的吴艳红,真不知道是谁将她撒在这山野里的,是老天么?仙与妖,都是从天庭里放下来的精灵。

吴艳红生性爱闹,小妖精也耐不住寂寞。但现在她却出奇的安静,除了继续嗑瓜子吐瓜子壳,倒也没有什么出奇出格的举动。忽然,她笑了起来,狼子感到莫名其妙,问她有什么好笑。吴艳红为自己的一个惊人的发现感到好笑,她说自己好像一个瓜,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像一个大西瓜,男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将她们一个个地破了,将里面红艳艳的瓜瓤吃了,将甜蜜蜜的汁水喝了,然后将瓜皮扔了。可见,男人都是没良心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突然,她变得那样面色苍白,眼含泪珠。随后,无限伤感袭上心头,竟然吧嗒吧嗒地掉落下几滴眼泪来。

骤然而至的伤感,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在战争的环境下,身逢乱世,作为一名乱世佳人,像一朵浮萍一样身世飘零。他们都是提着自己的脑袋过日子的,朝不保夕,男人女人都一样。远处隐隐的有几声枪声传来,也许是蔡司令他们在打猎吧。枪声他们听得多了,听多了也就听顺了,居然也不那么刺耳了。生命终究是非常脆弱的,有时候一颗子弹凌空飞来,正好钻进了你的身体里,你想活也活不了,一生也就完结了。枪声来自远处的山谷中,吴艳红倒是希望枪声再次响起来,这样她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山下的寺院里传来了悠扬的钟声,吴艳红仰着脸侧着耳聆听着,那钟声自然比枪声要好听多了。钟声让人躁动的心安静下来,可她却一阵恍惚,就像失去了她的童贞一样,她觉得钟声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挖去了,一下一下地把她们掏空了。她越来越觉得这钟声像是在唱挽歌,在唱安魂曲,她忽然捂住了耳朵,尖叫起来,心里祈求那钟不要再敲了。这山野里太寂静了,太静的地方也就太寂寞,太荒凉,太恐怖。如果一定要发出声音,那就来一阵枪声吧,枪口一齐对外,消灭一切来犯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