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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第二部 活人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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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预言

我的小女儿和其他人不一样。她长大后会问我:“为什么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出生时不是婴儿,而是一个小袋子,除了眼睛之外,没有任何开口。病历卡上写着:“女孩,多重先天异常。肛门发育不全,阴道发育不全,左肾发育不全。”

那是医学上的说法,简单地说,就是没有尿尿的地方,没有屁股,只有一个肾。第二天,她在人世的第二天,我看着她动手术,我以为她会哭,她却睁开眼睛微笑。天啊,她笑了!

其他和她一样的婴儿都没有存活,那些婴儿很快就死了,但是她没有死,因为我爱她。

四年中,她动了四次手术,她是全白俄罗斯唯一出生时有如此复杂的病症,却存活下来的孩子。我好爱她。(沉默)我没办法再生小孩了,我不敢。

从产房回来后,只要我的丈夫晚上吻我,我就躺在那里发抖——我们不能,那是罪过,我很害怕。我听到医生说:“那女孩生来不是要穿衣裳,而是穿盔甲。如果我们让她上电视,没有一个妈妈敢生小孩。”他们讲的就是我们的女儿。经历过这种事,我们如何相爱?

我到教堂告诉牧师这件事,他要我为我的罪孽祈祷,但是我们家又没杀过人,我犯了什么罪?一开始他们计划疏散我们的村子,然后又说因为政府经费不够,于是把我们的村子从名单中剔除。就在那时,我谈恋爱、结婚,我不知道我们那里的人不能谈恋爱。

很多年前,我的祖母看到《圣经》里描述说,世界上会有一段时间,万物都欣欣向荣、开花结果,河里有很多鱼,森林有很多动物,但是人类无法使用那些资源,无法繁衍后代,不能传宗接代。古老的预言就像可怕的童话,我当时不相信有那种事。

你写下来,告诉大家我女儿的故事。她今年四岁,会唱歌、跳舞,还会背诗。她的智力发育很正常,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可是她玩的游戏不一样,她不玩“商店”或“学校”,她玩“医院”。她替娃娃打针、量体温、吊点滴,娃娃死了,她帮娃娃盖上白色床单。

我们陪她在医院住了四年,我们不能把她单独留在那里,所以她不知道人应该住在家里。我们如果回家一两个月,她会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医院?”她的朋友都在那里,她从小在那里长大。

他们为她做了人工肛门和人工尿道。最后一次手术后,她的泌尿功能完全受损,无法插入导管,他们说她必须动更多手术,建议我们到国外寻求医疗帮助。我的先生每个月只赚一百二十美元,哪里凑得到几万块?

一名教授私下告诉我们:“她的情况这么特别,科学家会很感兴趣,你们可以写信给其他国家的医院,他们应该有兴趣。”

所以我开始写信。(努力忍住不哭)我写:每半个小时,我们必须帮她从人工尿道开口处挤出尿液。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有孩子每半个小时要把尿挤出来?她可以这样过多久?没有人知道低剂量的辐射对儿童的身体有什么影响,拿我的女儿做实验吧,我不要她死掉,她成为实验室青蛙、兔子都没关系,只要她能活下去就好。(哭)我已经写了好几十封信。上帝啊!

她现在还不明白,但是总有一天她会问:为什么她和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她不能爱人?为什么她不能生孩子?为什么发生在蝴蝶和小鸟身上的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为什么大家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我想……我应该能证明……所以……我要拿到证明文件……她就知道……等她长大后……那不是我们的错,我先生和我,不是我们相爱的错(又拼命忍住眼泪)。我和医生、官僚争取了四年,见了很多重要人物。

我花了四年时间,终于从医生那里拿到一份文件,证实游离辐射(低剂量)和她的情况的关联。他们拒绝了我四年,一直说:“你们的孩子是先天性残疾。”

什么?先天性残疾?她是切尔诺贝利受害者!我研究过族谱,我们家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每个人都活到八九十岁,我的祖父活到九十四岁。

医生说:“我们得到的指令,是把这种情况称为一般疾病,二三十年过后,等搜集到和切尔诺贝利相关的数据,我们就可以把这些疾病和游离辐射关联起来,但是现在科学方面的了解还不够。”

但是我不能再等二三十年,我要告他们,告政府。他们说我疯了,还嘲笑我,说古希腊也有这种孩子。一个政府官员骂我:“你想得到切尔诺贝利特权!你想得到切尔诺贝利受害者基金!”我不知道我怎么没在他办公室昏倒。

有一件事他们不了解——他们不想了解,我要知道那不是我们的错,不是因为我们相爱……(失声痛哭)我们的女儿一天天长大,她还是女生,你不要写出我们的名字,我们的邻居和其他同楼层的人都不知道,我替她穿裙子、绑头巾,他们说:“你的卡佳好漂亮。”

我看孕妇的眼神很奇怪,我不直接看她们,而是很快地瞄她们一眼,各种情绪同时涌现:惊恐、嫉妒、喜悦,甚至是报复。有一次我发现自己用同样的眼神看邻居怀孕的狗、鸟巢里的鸟……

我的女儿……

——拉里莎,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