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nd You A Bullet是一个巴西纪录片。影片分两个线索:一个是讲述一个巴西腐败政客Jader的贪污、被起诉,被释放、重新当选议员的故事;一个是讲圣保罗市蔚然成风的“绑架富人”现象,在这条线索上,导演采访了被割掉耳朵的一个女孩、撕过票的蒙面绑匪、专门做再造耳朵手术的外科医生、每天在胆战心惊中研究防身术的商人。
有点像我几年前看的另一个绑匪电影:secuestro express。只不过那是一个故事片,场景在委内瑞拉。看来绑架流行很可能不仅仅是巴西现象或者委内瑞拉现象,而是一个拉美现象。
那个胆战心惊的商人说他最吃惊的是,有一次他遭抢,抢劫犯在大街上抢了他的钱之后,竟然公然站在几米之外慢悠悠地数钱。“抢劫犯一点也不害怕,被抢的人胆战心惊,这就是巴西。巴西在向一个非常危险的方向前进,它可能会变得更糟。”
也是,有钱人随时随地可能被绑架,那谁还敢到你这个国家或者城市来投资?而投资萎缩伤害的仅仅是有钱人吗?有钱人不去圣保罗投资还可以去北京去孟买,而失去就业机会的巴西人却不可能随随便便移民到北京或者孟买。
但是绑匪不会或者不想明白这个道理。他说他抢来的钱有一部分分给贫民窟里的穷人看病,即使他说的是真的,他间接伤害的穷人可能比他直接帮助的穷人要多得多,这一点,他未必明白。
某经济学家说过,一个坏的经济学家和一个好的经济学家,区别就在于前者只计算看得见的经济成本,而后者还加上看不见的。那么,可不可以说,一个坏的绑匪和一个好的绑匪,区别就在于前者只计算看得见的行为收益,而后者还加上看不见的行为收益呢?好吧,绑匪哪有好坏之分,根据定义他就不可能好到哪里去,用康德的话来说,他的行为违反了“绝对律令”。
看不见的不仅仅是他,而是拉美大陆。拉美民粹主义成风,思想基础往往在此:民众往往愿意为了暂时的、直接的利益分配而牺牲长远的、间接的收益。这种短视也恰恰为腐败官员提供了机会。起诉Jader的检察官在Jader重新当选议员之后痛心地说:这样一个假公济私的人,竟然还能再当选议员,实在令人悲哀。仔细想想,为什么呢?Jader玩的无非是民粹主义那一套:用短期的救济发放等等小恩小惠来笼络地方选民,小恩小惠是直接的、现实的、看得见摸得着并且有一个集中的受益群体的,而制度扭曲的代价却是间接的、长远的、看不见摸不着并且分散在全民甚至接下来几代人当中的。民粹主义式的救国,是饮鸩止渴。改善贫困向来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接的利益再分配,一种是间接的投资激励。前者往往可以成为政客发家的捷径。直接的小恩小惠,加上政客充满激情的民粹主义口号,可以造就查韦斯、卡斯特罗这种“拉美英雄”。问题是,拉美人民热血也沸腾过了,有钱人也给诅咒过了,能国有化的都国有化了,也庇隆过了,也格瓦拉过了,也卡斯特罗过了,他们所指望的繁荣富强以及均贫富等贵贱就是迟迟不肯来临。当然,你永远可以诅咒美国。
对于失败的格瓦拉们来说,幸亏还有美国。
我想象,假设中国各大城市也开始绑匪成风,中国的经济萧条估计为时不远了。哦,忘了,这事其实几十年前早发生过了,只不过当时绑匪是穿着制服,而且是独家经营。
看完电影,同看电影的×有感于最后绑匪说自己给穷人医药费,说:“弄半天是个罗宾汉啊!”
我不以为然。穷人很多,但不是所有的人都用杀人放火去解决贫困问题,所以不能用社会根源来为个人暴行辩护。阶级当然是一个客观存在,但如果阶级可以为一个人的行为言论辩护,那么我们为什么还需要法院对案件一个一个地做个案分析?只要是富人,就通通送进监狱,只要是穷人,就通通放走好了。
影片结尾的时候,记者问绑匪:“你绑架那些人,割掉他们的耳朵,事后会想起这件事这个人吗?”
“不想。”他说。
也许,他也只有通过“不想”来逃避这件事情的沉重,因为一个人认识论的飞跃恰恰就发生在“想”的那一刻,因为人道主义的起点在于一个人面对另一个受苦的人并且心里“咯噔”一声:如果我是他呢?